靖康雪-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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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岳翻如何嘲笑那些京城里面的老学究,他都不能否认杨广首创的科举考试制度是一个很好的制度。
只是如今大宋朝的考试内容,实在是让岳翻啼笑皆非,就拿明经来说,“明经”实在是个既可笑又讨厌的东西,说白了就是填空题,把古文经书两边盖好,中间空出,能填出来你就过关,再稍高一点的就是“墨义”,是对经文的字句进行标准的解释,其实只要你记准了经文的注释就成,一切纯属死计硬背。
而进士,不仅要考你诗词歌赋,还要你写时文论政,那可都是真才实学,还得临场发挥,所以才值钱,但就是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仍然变得不切实用了,尤其伴随着时间推移,宋朝皇帝和大臣们的艺术品位越来越高超,艺术修养越来越超凡入化,进士科也就成为小儿科了,与其说是选拔治国理军人才,倒不如说是选拔文学艺术家,大家一起讨论文化艺术发展,从此十分快乐,等到了五国城,那就更快乐了。
虽然如今明经和墨义都被视作末流,乃至于被废除了,进士科却依然是选拔文学艺术家的不二法门,能够通过进士科考中进士的人才,无一例外,都是艺术修养非常高超的人才,一个一个的子曰诗云,出口成章,让煌煌天朝充满了文艺气息。
这些人,如何能让岳翻产生忌惮的感觉呢?说起来,岳翻忌惮的从来不是这些所谓的奸臣和权臣,而是他们的手段,岳翻大可以从精神上无限鄙视他们,可是却无法忽视他们的卑鄙所促成的暗杀手段,那一次的经历,已经让岳翻无数次午夜梦回惊出一身冷汗,自打回来之后,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岳翻终于开始明白,原来紧紧靠着文学艺术在大宋朝还是站不住脚跟,单纯的文官身份似乎并不能给岳翻足够的安全感,于是乎,岳翻决定,要在这个时候,就着手培养亲信,父亲母亲是死心眼儿,坚决不去南方,那么就有自己悄悄的在南方置办田产,置办家业,然后悄悄的训练一批可靠的家将,待得十年之后,他们就会使自己在乱世中得以保全自己的王牌。
岳翻给自己定下了十年计划,两个中心点,第一,东华门唱名,最好是状元;第二,置办江南家业,从数之不尽的流民饥民里面,选择父母双亡的小孩子,变成自己的心腹,收其心,使之对自己死心塌地,尽量从其中寻找人才,偷偷送到江南为自己置办家业,开拓境况,然后偷偷开始组建自己的私人武装力量。
宋朝廷对江南的掌控在赵构南逃之前都是很薄弱的,尤其是在南方丘陵山区,岳翻知道的就有两个州最适合自己派人发展,一个是吉州,一个是虔州,话说江南西路一共有十一个州军,而吉、虔两州的面积几乎占了全路的一半,两州位于江南西路与广南东路、荆湖南路、福建路的交界之处,山深林密,地形险阻,官府的统治一直很薄弱。
此地民风强悍,法纪意识淡薄,从宋庭建政立国开始,这里就是治安极为不稳定的地区,很多地方的农民在农忙时种田,农闲时集结成伙干盗贼的勾当,这种以种田为主业,以抢劫为“副业”的生存方式竟然渐渐成为一种惯例、一种习俗。
朝廷屡禁不止,屡次派兵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听之任之,派去最严酷的官吏去和这里的民众作对,百多年来,民杀官,官杀民,早就势同水火,近乎于国中之国,对于宋庭来说,这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让他们头疼不已;但是对于岳翻来说,这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若是可以的话,岳翻甚至打算六年以后参加科举考试,夺得魁首,然后向朝廷主动申请去吉虔二州的某一地做官,岳翻相信这些地方应该没有那个脑袋正常的官员想要去,但是岳翻偏偏就想去这两个地方,虽然很危险,不过只要自己先期布置好了,那里只能是自己的国中之国,很安全,非常安全,安全的足以在金兵南下的时候成为世外桃源。
这样的世外桃源,谁不喜欢?如果有这样的地方做自己的安全保障,或许,才能安全度过一生。
没错,就要把吉虔二州打造成自己的私属王国,在那个地方,把家业安置起来,剽悍的民兵会成为自己的臂助,他们只会听从自己的命令,保护自己的家人和产业,让赵构小儿见鬼去吧!
二十五老学究
十年计划倒是确定了,但是总要有一个实施纲领,岳翻确定了大方向,确定了大目标,可是具体的细则是少不了的,否则只是空话,大话,很假很空。
岳翻从来是一个行动派,不论是在现代,还是在宋代,都是如此,不论何时,只要有了一个念头,就会想法设法的判断实施的可能和实施之后给自己带来的好处或者坏处,综合判断之后,用最短的时间确定到底要不要实施,而绝大多数情况下,岳翻都会实施它。
这一次更加不例外了,关乎到小命,岳翻不敢懈怠,立刻开始研究此事的可行性,而研究结果是,非常可行!
首先,这是北宋末年,但凡是末世,就一定会出现相对应的征兆,比如贪官污吏横行,社会道德崩坏,本应该维持社会法律法规的官方反而堕落成为了法律法规的破坏者和欺压良善的恶人,整个社会不免得显露出一种颓废的、醉生梦死的气息,这股气息会醉倒绝大部分人,但是也会让绝少数人猛然惊醒。
末世的社会已经失去了维护它本该维护的公平道德的能力,这个时候涌现出来的不是英雄就是狗熊,再者,就是介于英雄和狗熊之间的——啸聚山林者,这些人,不甘心成为末世官府鱼肉的对象,也不甘心被压迫,被欺凌,或者是已经被压迫被欺凌过了的,他们不想再这样下去,但是限于自身阶级和思想局限,他们只能做出啸聚山林对抗官府,得过且过的决定。
这些人,却是岳翻十年计划里面的主力。
岳翻还记得,他所知道的历史中,有那样一位老人家,他极其倔强,在他的统帅下,百万啸聚山林的土匪被他感化,联合,成为了对抗国家敌人对抗国耻的军事力量,为国家和民族的延续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正如同所有人都知道的,不是每个人都心甘情愿成为土匪,但凡有做良民的机会,不会有人放弃自己全部的社会属性去做一个土匪。
而在国家大义面前,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任何一个了解国家大义的人,都会明白,在国家死敌面前,在生死存亡之间,只要奋起反抗,就没有英雄狗熊和土匪之分,大家都是英雄。
岳翻明白这个道理,但是目前的他,还没有那样的决心和勇气,他所做出的决策,所有的出发点,仅仅是为了保全自己和家人,而已。
他开始读书,开始发奋,过往不屑一顾的书本都被他拿了出来,死记硬背就是了,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在这一点上犹如作弊器,他完全不会担心自己会被这种死记硬背的东西击垮,至于那些所谓的策论,只不过是就一些大而又大的问题作一番天马行空的表达,没有人会去在意你的计策是否可行,他们只会在意文辞是否优美,字迹是否完美。
徽宗皇帝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艺术家,艺术造诣非常高超,独创的瘦金体在中国书法历史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岳翻相信,只要自己的文辞足够优美,书法足够优秀,定然可以迅速走入这位皇帝的眼中,徽宗皇帝的厚黑学非常高超,但是可别忘了,岳翻深深地了解这位厚黑学大师除了厚黑学和艺术造诣之外,空虚的躯壳,无能至极。
你想玩弄我?不,是我玩弄你,我要把你们整个朝廷玩弄于鼓掌之中,轻而易举的得到我想要的,在这之后,就不是你们可以决定我了,晏殊珠玉在前,实在是太好了,有了晏殊这个前例,我十六岁又如何?十九岁?不行,那太晚了,金兵马上就要南下了,时间不够,必须要有足够的时间让我经营吉虔二州,必须!
读书,练字,研究经义,跟随张英学习处理一县之政务,还有他记忆之中他的父亲应对县内造反者恩威并施的成功案例,这尤为重要;不过张英的水平虽然高,可他是一县之主宰,他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他有自己的责任,岳翻不可能总是跟在他身边,虽然跟在他身边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张英也愿意这样,但是岳翻不想过于麻烦张英。
张英就表示,愿意为岳翻找一位学识上相当优秀的老师作为岳翻的指导老师,在岳翻参加科举考试之前,就跟随这位老学究学习文化知识,恶补儒家经典,然后有时间的时候跟着自己去做一些实际的事情,不要被儒家经典洗了脑袋,觉得靠着仁义礼智信就可以处理一切。
岳翻举双手双脚赞同,于是他很有礼貌的参见了自己的那位“老师”,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学究,老学究的名字叫做向崇,据说已经参加了十五次科举考试,在科举考场上乃是“资历”非常深厚的长者,深受大家的尊敬与崇拜,只是四十五年的大好年华都在科举考试的准备中度过,所以没有后代,而很可惜的是,前十四次全部失败,没有一次通过州里面的选拔测试。
但是第十五次,也是他发誓参加的最后一次科举考试,不知道是考官得知了他的事迹之后发了善心,还是上天得知了之后软了软心肠,亦或是他自己逼迫自己,老夫聊发少年狂,突然有如神助一般,第十五次科举考试的州试,他通过了,他欣喜若狂,上演了一出大宋版本的范进中举,但也仅此而已,再没有通过下一次考试。
后来不知道怎地,这位老学究是脑袋突然灵光了还是怎么的,一夜之间开窍了,不考了,遵守诺言,离开了科举考试的考场,转而向外面宣布,他要办私塾,做老师。
这一下可不得了,谁不知道这位老学究的名声?四十五年,十五次科举的经验,他见过的考题,读过的书,写过的字,估计能比整个一县的孩童们所做的还要多,四十五年的经验不是乱说的,那是真的,真材实料的,即使这位老学究只考过了州试,但是经验是实实在在的,但凡参加科举的,不都朝着州试为第一步吗?况且人家已经有了第二步的经验了。
通过第一步就是一个开始,这位老学究有足够的经验和丰富的知识让大家通过第一场考试,这就够了,多少人一辈子都通过不了第一场考试。
私塾一开起来,人潮涌动,十里八乡的又是另孩子全部都送过来了,还有一些成年人,年纪最大的都有三十多岁了,甚至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外地人,一脸虔诚的看着这位拥有四十五年考场经验的考场老前辈,如同信徒一般聆听他的谆谆教诲,生怕漏掉了一个字,就会导致自己考不上进士,生怕对他一点点不尊敬,都会造成自己的损失。
这位老学究苦了一辈子,结果临老了却富裕起来了,七八百个学生汹涌而至,学生家长一份又一份学费的缴纳,老学究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顿时就更加确信自己所做的是对的,科举考试?呵呵呵,我的追求,已经不再是科举考试了,我穷尽一生之力,终于得到了该得到的东西了。
当然,这是他自己的心理活动。
当他遇到岳翻的时候,或许一切,都将改变,当然,被改变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岳翻。
二十六刁难
其实岳翻很想笑。
一个考了四十五年的科举考试却还没有考上,从黑发少年考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把父亲母亲都给盼死了,临老了最后一搏终于满足心愿,从此再也没有其他想法和梦想的老学究,居然值得那么多人疯狂追捧,只是为了顺利通过第一场考试,如此可见,这位老学究一定是“学究天人”了。
不错,这一点都不错,连张英都很佩服这位老学究,据说这位老学究在当初还是个风云人物,当然现在也还是了,不过在四十五年之前,他就已经当过一次风云人物,据说那个时候他曾经发下誓言,不通过科举考试,坚决不娶妻生子,这样的豪情壮志使得皇帝所下达的十五岁男子一定要成亲的法令都为之动容,没有逼迫他。
他真的遵守了誓言,一直到父母病逝他都没有娶妻生子,直接就为了考试而断子绝孙,不知多少任县官乃至于州府的官员都来找他谈话,让他娶妻生子,好歹把香火延续下去,很多姑娘听闻他的名声,都很愿意嫁给他,但是他一概拒绝,不给这些官员面子——我发的誓言,如果我不遵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所有人对他肃然起敬,再没有人逼迫他成婚,反而把他捧为了英雄,捧为了考试的吉祥物,这一点在他刚才通过州试之后,就更加确定了,他就是吉祥物,到老了,终于感动了老天爷,逼着老天爷让了步,让他考中了……
那又如何?
这位老学究第一次见到岳翻之前的时候,其实已经知道了岳翻的名声,和本县张县令关系匪浅,乃至于和张县令甚至有师徒的关系在里面,但是老学究并不在意,在他想来,连张县令见了他都要老老实实的喊一声“向老”,这十岁的毛头小子,就算是有再大的本事,在老夫面前,一样是后生!
更何况,那么久以来,还没有人敢在老夫面前摆出一副掬傲的样子!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尽管张英已经不止一次的告诫岳翻对待老学究要恭敬一点,但是岳翻就是不愿意,一个靠着四十五年失败经历混饭吃的老家伙,还有什么资格让我给他行礼下跪?他可不配做我的老师!他只不过是一个路人甲而已!
不过路人甲往往都没有路人甲的觉悟和自我认识,他们往往觉得自己一定是最棒的,就如同向老学究这样,这就让岳翻很烦恼了,老学究并不可怕,老糊涂也并不可怕,可是自我优越感超级强烈的老糊涂版本的老学究就非常可怕了,事实上,岳翻也深受其害。
向老学究有了钱之后就开始注重品位和生活了,这也是大宋朝文人的基本习惯,私塾也打理得非常古色古香,暗红色的木料制成的大门,最上面挂着牌匾,上书“为人师表”四字,也不只是出于何种居心,反正岳翻顿时就觉得一股不爽,这老家伙,指不定又是什么幺蛾子。
“你不过一垂髫小儿,见到老夫,为何不行礼?可有一丝一毫拜师之礼数?老夫不止一次听到张县令夸赞与你,老夫还在设想,会是何等聪明灵秀之子,今日一见,哼!大失所望!”不出岳翻所料,刚一见面,老学究就摆出一副臭脸,狠狠地训斥了岳翻一顿,然后一撂袖子,转身慢慢踱步离开,张英正在着急,岳翻却面无表情的拉着张英转身就走:“走了!”
说的声音大了一些,向老学究一下子转过身子,似乎还没有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似乎也不太明白他看到了什么,一直以来被大家伙儿当作吉祥物供着宠着的他拥有超高的优越感,而当这种优越感在第一次被人所无视的时候,对于老学究而言,打击是巨大的。
“你……你……你……”老学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指着岳翻离去的背影不停的发抖,面色惨白,仿佛遭遇到了什么很悲惨的家庭伦理事件,张英也大惑不解,皱着眉头大叹一声,挣脱开了岳翻的手,疑惑道:“唉!六郎,你这是做什么?!”
岳翻面无表情道:“我只是觉得不需要这位老先生来做我的老师了,孔夫子还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更何况大宋文风昌盛,满大街都是读书人,随便拉一个都能做我的老师,何需要这位老先生出马呢?走吧,张县令,我们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三人行,有没有我的老师。”
说完岳翻拉着张英就要走,向老学究勃然大怒:“好胆!你这小儿好不懂事!先贤之言岂是你可以妄自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