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雪-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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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大辽兴起以来,与中原汉人无日不战,无日不流血,可谓血海深仇,难以化解矣,前周世宗皇帝雄姿英发,北伐大辽,然英年早逝,未尝不是天佑我大辽,贵国太祖皇帝北伐大辽,功业未成而身先丧,未尝不是天佑我大辽也!太宗皇帝二次北伐大辽功败垂成,未尝不是天佑我大辽也!”
“自交战以来,宋人死伤惨重,我辽人难道便未有损失惨重?北伐燕云?燕云十六州入辽数百年,不知多少汉人为辽臣,多少汉家儿郎为辽卒,双方征战,死伤难道不为汉人?宋与辽有血海深仇,宋与燕云便未有血海深仇?我为汉人,亦为辽人,世受辽恩,先祖未尝未有与宋交战之人!未尝没有战死者!我自幼学礼仪廉耻,学儒门经典,未尝不知国家大义!”
“及至澶渊之役,大辽与大宋罢兵休战,携手共定澶渊之盟,自此大宋北疆大辽南疆不闻兵戈声百余年矣!百余年来,大辽与大宋虽有小小摩擦,但大宋危难之时,大辽可有趁机南侵之举?大宋神宗皇帝时加岁币,乃是大宋欲灭夏!大辽默许之!可有欺凌大宋之意?岁币三十万,一场大战何止耗费三千万岁币,一场盟约,大宋一百年岁币总值方可抵一战!”
“大宋,大辽,孰胜孰败?”
“自澶渊之盟以来,百余年不问兵戈之声,大宋有丧,大辽遣使泣之,大辽有丧,大宋遣使哀之,从古至今,两国之谊,可有如此者?大宋念念不忘燕云十六州,言必称此为汉土,民为汉民,必收之!大宋欲得燕云十六州之险要,大辽未尝不欲得燕云十六州之富庶,同为求得生存,何错之有?何罪之有?若欲取,以堂堂正正之师堂堂正正来取!为何行此小人之举?”
“大辽势颓,七十万战甲败于女真之手,尔等二十万军兵,比之大辽七十万铁骑,孰优孰劣?孰强孰弱?在下还记得祖宗之言,唇亡齿寒,无关乎国别,无关于血脉,唇亡齿寒之言,你等皆忘了?大辽为唇,大宋为齿,大辽若亡,大宋岂能独善其身?”
“大辽为兄弟之国,友好之邦,百余年信义,抵不上女真十数年?女真为虎为狼!虎狼之国,存之,何以安边!今日大辽亡,明日便是大宋之末日!若要不亡,唯有两国联手,以大辽铁骑,大宋战甲,合力抗之!方有存活之可能!”
“女真已然不是女真,国号为金,女真已为国!国!金国!”
“你等皆忘了,皆忘了!宋!卑鄙无耻之国!背信弃义之国!小人之国!必亡!必亡!必亡!”
张英怒而站起,大喝道:“放肆!放肆!拖出去!斩了!斩了!传令三军!明日起,北伐燕云!杀尽辽人!!!复我汉土!!!光宗耀祖!!!”211
一百六十六所以这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兵无战意,将无战心,帅无斗志,或许可以形容如今大宋军队的状况,或者不仅仅是张英麾下的北伐军,也可以用来概括出了西军之外的整个大宋军队。
不义之战的后果和并发症终于显露出来,张英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从古至今兵家大能都无一例外的强调一个中心思想——师出有名。
人是有羞耻心的,而且是有羞耻心的底线的,不是每个人都是没皮没脸的臭不要脸的,大多数人是有正常的羞耻之心的,尤其是在军国大事上,不是简简单单的唯利是图就能决定的,更多的时候,师出有名,让自己和敌人都承认,这对于军队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对于国家而言更重要。
民无信不立,人无信不存,信义对于人和国家而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因为利益可以决定战争是否萌芽,而是否发生战争,却一定是因为是否师出有名,希特勒那样的军事强人要发动战争也是找了很好的理由,让别人无法驳斥,至少无法从法理上驳斥他,所以他才得以堂而皇之的发动战争,连日本人发动战争都知道制造借口,由此可知,师出有名是多么的重要。
人是要脸的,国家更是要脸的,军队在很多时候就是用来维护国家颜面的,你让军队感到羞耻,那你就完了,军队就没有战斗下去的意志了,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决定战争的永远是人类,人类组成的军队,没有战斗意志的军队,能打胜仗吗?
一百多年前,汉人和契丹人有着血海深仇的时代,无论是柴荣还是赵匡胤或者是赵光义,都很容易的可以发动对契丹的战争,没人反对,只是有人提出隐患而已,而一百多年以后的今天,和契丹休兵罢战多年的汉人,包括契丹人在内,都已经不太想和对方发生战争了,之前的百余年战争换来的是血海深仇和双方的伤痕累累,百余年休战换来的是和平发展,孰优孰劣?
一言以蔽之,汉人不想北伐契丹,契丹也不想南侵汉人。
一个澶渊之盟,让汉人和契丹人互相圈养了对方。
时代不同了,汉人和契丹人的血海深仇早就随着一百多年的和平发展友好往来而逐渐淡化,旧事重提只会给大家带来不必要的烦恼,你去问问军队,问问百姓,他们愿意打仗吗?对燕云十六州的执念,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流逝,大家相安无事,也挺好,不是吗?民族意识不够强的那个时代人们更在意自己的个人利益,而不是军国大事。
赵宋皇帝也是因为一句祖宗的遗愿和国家战略方向的考虑而执意于燕云十六州,并不是因为他是汉人,而他要夺回国土这样的原因。
就好像明朝推翻蒙元不是因为民族意识,而是因为肚子饿,所以走老路,改朝换代而已。
在一般人眼里,在大宋一般人眼里,甚至在很多统治阶层的人眼里,燕云十六州早就不是大宋的领土了,他们出生在燕云失陷之后,没有经历过太祖朝和太宗朝为了夺回燕云十六州而发动的惊心动魄的战争,他们只是用很一般的眼光看待燕云十六州的汉人,就好像我们今日看待海外华人一样,同宗同族,但不是同一块国土。
这样的战争真的对吗?现在要破坏和平和日常的,不是辽人,而是女真人,为什么我们不去打女真人,而要来打辽人,退一万步,我们干什么要参与这场本不属于我们的战争?我们加入了,打胜了还好,打败了怎么办?辽人打不过女真人,我们就能打过?我们比这支燕云军团要强悍?我们可以战胜他们?
张英不知道,或许说他知道,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大宋有可以战胜辽人,甚至战胜女真人的军队,但是那支军队人数太少,而且还在暴打西夏党项人,没有工夫来参与这场阴谋战争,这场不义战争,就算他们参加了,铁骨铮铮的汉子,能忍受这样的屈辱?
辽人才是正当防卫,而他们是师出无名的可耻的偷袭者!
张英看着毫无士气和战斗意志的军队,心中的心情是如何的,站在他身旁的谭稹或许可以理解,但是他很惊讶的没有看到张英大发雷霆的斥责军队,然后强制命令军队打起精神进攻燕云,那个辽国使臣也终究没有被杀掉,而是带着灰败的神色和死掉的眼神,一摇一晃的离开了宋军营,临走前,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宋字战旗,战旗无力的耷拉着……
没希望了,燕云十六州注定沦入女真人的铁蹄之下,惨遭蹂躏,同宗同族的宋人不愿意帮助他们,而且看起来,也根本没有帮助的能力,他们只是一群失去战斗意志的行尸走肉而已,别说帮助辽人了,就算是真的参与了和女真人的夹击战略,也只是拖后腿的。
辽是第一个允许大规模数量的汉人进入最高决策层并且自立门户自给自治的异族国家,在此之前,任何一个异族国家都没有那样开放自己的核心权力集团允许汉人入内,宋和辽的战争与其说是汉人与契丹人的战争,倒不如说是汉人指挥的汉人和汉人与契丹人指挥的契丹人与汉人联军的战争。
或者也可以说成是不同国籍的汉人与汉人之间斗智斗勇的战争,辽国自建立开始,就是南北院分治,北院管理契丹人,南院管理汉人,甚至他们那位着名的太后萧燕燕的首席也是唯一的情人韩德让,后期成为辽国无冕之王的男人,就是汉人。
世上还有如此的异族之国吗?与其说是契丹人和汉人战斗了几百年,还不如说是汉人和汉人战斗了几百年,到头来还是汉人,女真人就不一样了,彻头彻尾的异族,野蛮人!
如果说此时此刻,宋与辽的利益达成了高度一致,那么女真就是彻头彻尾的利益侵犯者,此时还不联合起来抗击女真,活该宋灭亡的如此凄惨,人总要为自己的愚蠢买单,皇帝也要为自己的愚蠢买单,徽宗皇帝和钦宗皇帝下半辈子的凄惨生活,就是为此而买单。
而张英呢,张英犯了什么错?谭稹犯了什么错?忠诚有错吗?执行命令有错吗?忠诚是臣子最高的道德准则,执行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张英既是臣子,此时此刻也是第一军人,那么,他所作所为,有错吗?对于宋庭而言,对于道君皇帝而言,他有错吗?
张英无错。
他之所以面临如此局面,只是为了和徽宗皇帝一起买单而已,代价太高,高到他无法承受,他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面对自己无能且脆弱的现实,他无法下达强制命令,命令军队毫不犹豫地向燕云十六州开战,他真的做不到,军队同样也做不到,这是不义之战,打起来,心里面没底,辽国汉人却是在保卫自己的土地,他们是正当防卫。
一连十天,没有任何命令从张英的帅帐中发出,宋军停滞不前,这让两个人焦急万分。
耶律大石刚刚在前线部署完防御设施和战斗计划,甚至把宋军加入并且联合作战的想法也公布给了辽军的将军们,他们以宋军加入为前提,以三十万兵马的兵力总数为前提计划战争,但是传自幽州城的消息让大石和辽军将领们大惊失色,然后,大石恼怒的无法自已,拔出战剑砍断了他面前的案几,上面是刚刚完成不久的联宋抗金战略草本。
宋人为何如此做为?他们难道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吗?他们难道不知道辽国被打败了下一个一定是他们吗?此时不来帮助辽国还要在背后捅刀子,宋人到底是多么愚蠢?
出使宋军营的辽国使臣张梁失魂落魄的抵达了居庸关前线,向大石表达了他所见所闻的一切,大石这才痛苦的认识到,一切都无法挽回了,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女真人,而是宋人,亲手把女真这只魔鬼从深渊中解救出来的,不是任何人,就是宋人自己。
宋人为何如此愚蠢?他们难道就看不出来女真是真真正正的魔鬼吗?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给他们自己带来什么么?他们是不是已经忘了那个农夫与蛇的故事,大石记得很清楚,那是他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告诉他的,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无论他多么凄惨,你都不要去救他,他们是魔鬼,真正的魔鬼,救了他们,你会后悔的。
大石无力的撑住桌面,看着自己之前布置好的兵力分配图,苦笑不已,一边流泪,一边把这份兵力配置图丢到地上,付之一炬,完了,一切都完了,辽军十万人的战斗力绝对抵不上女真十万正兵和二十多万仆从军的战斗力,现在,三十万金国大军已经在进攻的路上了,三十万铁骑,三十万嗜血的魔鬼,十万辽军在他们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总是有居庸关这样的险关,耶律大石也没有足够的信心可以守住燕云,实在是实力相差很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辽国一只手指就可以把女真人捏死的时候,没有这样做,而现在女真人强大了,他们可以捏死辽人了。
无人的夜里,大石流下了泪水,天亮之后,出现在辽军面前的依然是铁骨铮铮刚毅不屈的耶律将军,所以,燕云兵团还有一战之力,大石分兵三万,派遣得力战将率领南下,集合燕云地区新募汉军十万,共十三万兵马镇守燕云南疆,自己继续率领七万精锐死守居庸关。
徽宗皇帝也很着急,他听到了军中的消息,张英按兵不动,一连十多天没有任何命令发出,军队没有战斗的意志和想法,“大好时机”眼看就要失去,他怎能不急?他立刻命令身边宦官带着天子剑前往燕云前线督战,并且让宦官带话给张英,要是再不出战,先斩后奏!xh211
一百六十七一切终将回到原点
张英死了。乐—文
宣和五年三月二十七日,在徽宗皇帝派遣去的使者太监咄咄逼人的气势之下,在谭稹苦谏无用,跪地磕头也没有任何作用的前提下,那个本不该感到寒冷的夜里,宋军大营吹起了一阵让人感到绝望的冰风,一夜呼啸不止,其声响犹如一个人在绝望的哭嚎,三月二十八日的辰时,大家愕然发现平常一定会准时点卯的主帅张英没有出现在帅台上。
谭稹亲自带人去找,却发现主帅帐篷里没有张英的身影,只看到了一幅盔甲,那是出征以来,从未离开过张英身体的盔甲,谭稹似乎预料到了什么,疯了一般的前往供放徽宗皇帝所持天子剑的帐篷内,在那里,大家看到了身穿染血儒袍倒地不起的张英,他的手中紧握着天子剑。
张英在绝望的寒风中,沐浴更衣,焚香祷告,在这个黑暗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重的夜里,拿着徽宗皇帝的天子剑自刎而死,身旁留下了一张纸,上书四个血字——联辽抗金。
没人知道在那个绝望的夜里,张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自刎而死的,也没人知道为什么张英什么都不说,就以一军主帅的身份自刎而死,开了一个先河,尽管这并不是什么光荣的先河,唯独知道的,是在那之后一个时辰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宋军炸营,辽军突袭,使者太监狼狈逃命,谭稹默默地收起了天子剑,收起了张英的血书,对着张英的尸体拜了三拜,转身离去。
宣和五年三月二十八日,宋北伐军二十万惨败于真定府以北数十里处,辽将耶律大石亲自率军十万突袭宋军军营,宋军本就因为张英之死而混乱不堪,监军谭稹找不到身影,使者太监早就跑了,宋军无统帅,根本没有战意,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南逃往真定府和河间府,辽军大获全胜,斩宋军三万有余。
耶律大石趁机突击至真定府,真定帅刘韐率军严阵以待,耶律大石眼看无从下手,兼金军二十万即将展开进攻,遂急急忙忙退军回燕云防守,临走前修书一封,以弓弩射入城内,回师途中检查宋军军营,发现了身穿儒袍自杀在大帐内的张英。
当初出使宋军军营的使臣也在军中,认出了张英,判断张英死于自杀,大石继而询问宋军俘虏这是为何,俘虏泣而回答,大石闻之长叹不已,凄怆道:“若非尔等背信弃义,我等何须如此,我等两败俱伤,金人坐收渔翁之利,燕云一地,两国国祚,孰轻孰重?宋皇何其短智!目光何其浅薄!张帅之死,何其不值!”
大石遂命辽军将士为张英发丧,寻得棺木将张英尸体至于其内,放归宋俘三千二百余人护送张英灵柩回到宋土,临走前在此地立碑,上书四个血色大字——唇亡齿寒。
辽军退走,宋军北伐惨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东京开封府的徽宗皇帝耳中,使者太监一顿哭诉,让徽宗皇帝怒火万丈,大骂张英,直到谭稹归来,手持沾染张英之血的天子剑和张英留下的四字血书,在徽宗皇帝面前怒斥使者太监,全然不顾徽宗皇帝越来越黑的脸色。
谭稹也死了,在徽宗皇帝的雷霆之怒下,眼看张英用性命争取来的机会也付诸东流,不由得万念俱灰,想到金人南下,国破家亡,更是心痛不已,三拜徽宗皇帝以全恩义之后,猛然持剑自刎,血溅皇宫,徽宗皇帝大惊失色,使者太监吓昏过去。
北伐军最高的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