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风月-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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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折只有皇帝能看,其他人一律不行,如若偷看,就是杀头之罪!
这也是各个大小官员敢于通过密折相互攻讦的主要原因,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却各怀鬼胎。稍有冲突,掉过头来就在皇帝那儿参你一本。
当然上密折也是有规矩的,今天这个布政司就是越级上密折,因为布政司的顶头上司是巡抚,他没向巡抚报告,直接报告给了皇帝。
虽然布政司代表省一级政府,但只要脱离直接管制,就是越级!
当然现在是非常时期,可以允许越级上密折,但也说明这个王怀远是鼓足了勇气,冒了杀头危险上的折子。
朱翊钧来了精神头,坐下来细细看着王怀远的密折:“臣参奏朱衡第一条,不顾当地官员死活,威逼原来政见不同的人组织奋勇队,表面上是救灾,实际上是打压异己,让人前去送死!”
“第二条,朱衡独断专行,不请示不报告,也不征求大家意见,执意修建引导子渠,尽管大家极力反对,他却仍然固执己见,导致众人离心离德。”
“第三条,朱衡将关键放在重修大堤上,其实于事无补,做无用功。既然黄河决口改道,应该顺应河流,依河建堤。河已决,再修会再决!他这是典型的偏离根本!应当将所有重心集中在发放赈灾款项、组织军力镇压变民、全力维护社会治安这三条之上。”
好嘛!要按照王怀远的三条说法,这朱衡根本不是好官,是的的确确一个大恶人,杀一百次头都不解恨!
该听谁的?皇帝感觉到了棘手,有些不知所措。
他突然有了一个主意,抬起头来看着冯保:“大伴儿!替朕悄悄将吏部侍郎吕调阳请来,注意机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是!”冯保应声往外走,但脸上还是掠过一丝惊讶之色。皇上要召见哪个大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为什么要秘密召见吕调阳?
但皇帝圣旨既下,绝不能违。很快,吕调阳来到上书房给皇帝磕头,皇帝扶他起来,让冯保亲自去把李太后请来。
冯保应声而去,但在内心感觉到了一丝很强的惊惧。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故意支开自己去接见其他大臣,虽然说去请李太后前来一点问题都没有,但非让自己亲自去请,摆明就是让自己不要参加密谈!
难道少帝一亲政就不再信任我了么?冯保越来越觉得朱翊钧难以捉摸了。
其实冯保忘记了,朱翊钧可没忘记,那天冯保带着工部侍郎张明义来报告黄河决口要情,朱翊钧对官员失和之事拍桌子发了火,结果在来的路上张居正就想好了对策,说一定摒弃前嫌,戮力同心,这一定是冯保告的密。
虽然他后来抚慰了冯保几句,但现在要培植与张居正抗衡的人,再有告密可不行!所以,他坚决支开了冯保!
“吕大人!”
“臣在!”
“你看看这个!你说说,我该相信谁?”皇帝说完,把两个密折都递给了吕调阳。
第一次看到皇帝专用的密折,吕调阳有些诚惶诚恐,他仔细看了两个折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一下子紧闭了嘴唇,一言不发。
“说吧!朕恕你无罪,可以畅所欲言!”
“多谢圣上!”吕调阳一躬到底,把折子放回书桌上,“臣认为,两个人说的都有道理,朱大人不辞辛苦赶往一线,亲临指挥;王大人指出的赈灾事务重心也很有道理,很有可取之处。”
皇帝紧盯着吕调阳的眼睛:“就这么多?”
“就这么……这么多……皇上!恕臣愚钝,不能理解皇上所想,一切以皇上判断为准!”吕调阳结结巴巴,不清楚皇上的真实意图,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皇帝突然一巴掌打在书桌上,把吕调阳放回桌上的两个折子都拍得掉到了地上:“吕调阳!你可知罪?”
吕调阳急忙跪倒,拼命磕头:“臣有罪!臣身为朝廷大员,不能替主上分忧,请皇上治臣死罪!”然后诚惶诚恐地把两个折子拣起来,重新放回书桌上。
“死罪?你还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我看你是死到临头都不知道棺材朝哪边放!死罪算是轻饶你了!如果朕是你,朕会自行申请满门抄斩,诛灭九族!”朱翊钧手掌拍得生疼,眼里已经喷出了火!
吕调阳吓傻了,从来没见过皇帝对人发这么大的火,而且出口就是诛九族的重罪,看来小皇帝真的是怒不可遏了。
“皇上息怒!微臣死微不足道,别气坏了皇上的身子!”
却不曾想,皇帝又是一拍桌子,两个折子又掉到了地上:“吕调阳!事到如今,你还在这跟朕绕圈子,你以为朕跟你开玩笑呢?”
第二十九章 是非两立辨忠奸
“臣不敢!”吕调阳深埋着头,再也不敢去拣地上的折子,任由它们躺在自己面前。
“好!那朕问你,什么样的重罪会诛灭九族?”
“里通外国、欺君罔上……”
“对!欺君罔上!我问你,弹劾高拱的那天,你为什么迟迟不动身位,非得在朕看了你一眼之后,你犹豫半天才站到张居正身后。你是不是还想着如果高拱获胜,你和他一起象把五皇子朱存孝那样把朕打入冷宫,幽禁至死,郁郁而终?”
“皇上!冤枉啊!微臣万万不敢!微臣忠于皇上,忠于大明,日月可鉴啊皇上!”吕调阳头捣如蒜,已经发出了哭腔。
朱翊钧第三次重拍桌子:“日月可鉴?还用日月?朕看连狗撒泡尿都能自己照明白了,你就是想朕死!”
如果说皇帝的前二次拍桌子,吕调阳还有些侥幸地认为是在吓唬自己,这第三次重拍桌子,而且这句“你就是想朕死!”让他彻底崩溃了。
明哲保身!这是官场里最难学的,也是最顶级的智慧。
吕调阳自认为领悟这番顶级智慧还是不错的,混迹官员二十年,谈不上风生水起,却也是稳步前进。
特别是那天在扳倒高拱的朝堂上,那么紧急的时刻,自己根本判断不好首辅和次辅两个阵营的胜负概率。虽然说登基之后皇帝叫着自己和张居正一块用过膳,是很明确地让他俩捆绑在一起,但皇帝并没有给予他任何承诺,所以那天的迟疑,是他明哲保身的一贯表现。
要不是皇上意味深长地看自己一眼,自己是不会赌这一把,站到张居正身后去的。
还好这一把赌对了!
可是,今日这小皇帝是怎么了?上来就翻旧帐不说,句句都是杀头灭门之话,句句不离“死”字!
难道皇帝是对自己那天的迟疑很不满意,今天是来找后帐来了?
吕调阳感觉自己全身都瘫软了:“臣不敢!臣真的不敢!”
“你不敢!你看了这两个密折,心里明明有了主意,可你竟然不说!现在都是什么时候,火烧屁股了!可你还想和稀泥,两边都不得罪!你非得让黄河水弥漫到京城来,把皇宫都淹了?还是想让这些饥民越闹越大,把朕的江山,还有你的脑袋瓜,统统砸烂?”
皇帝用手指着吕调阳的鼻子,越说越激动,火气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
吕调阳恍然大悟,原来皇帝在这儿等着我呢!还好不是来找后账的,他只是想知道这件事的一个孰是孰非而已!
罢了罢了,看来我今天不说出这俩人谁对谁错来,皇帝是肯定饶不了我了!可怜我当了二十年老好人,装了二十年糊涂了,看来今天是再也装不下去了。好好好!我也就豪情壮志一把,当一回痛快人!
吕调阳抬起头来,刚才的畏惧和哭腔全没了,有的是一丝近乎壮烈之悲凉:“皇上!您真的想知道?想听真话?”
“当然是真话!”朱翊钧知道差不多了,心里乐开了花,他本来想再说上一句:“你只要说出来,朕就赐你无罪!”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还是决定以沉默继续给吕调阳施压。
吕调阳见皇帝不说话了,眯着眼睛看着自己,明显感觉到了这种沉默带来的压力,于是使劲咬了咬牙:“好吧!我说!”
“依臣之见,朱衡大人这封密折为真,王怀远这封为假!”
“噢?为什么?”朱翊钧终于听到了自己最想听到的话,他把吕调阳搀了起来,并排在椅子上坐下。
吕调阳半侧着身子,但一字一句地说得很清楚,逻辑思维也很缜密:“皇上!朱大人丝毫没提困难,说明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决心全力治水,以死报国!而王怀远说的这些,其实步步都是针对朱大人的,他的目的不是治水,也不是赈灾,而是想让皇帝失去对朱衡的信任,即便不治朱衡的罪,也把他调回京城,平息事态!”
“哦?”,皇帝听出了兴奋点,“你说说看!王怀远说的这些,都意味着什么?”
“皇上!王怀远说的三点,全是扯蛋!”
“第一点,说朱衡逼人去当奋勇队员送死。您只要派一个人到现场去看看,朱衡带着这些奋勇队员抗灾之时,他是站在队伍前面还是后面?如果站在前面,就说明他自己都不怕死,怎么可能逼人去送死!如果站在后面,就说明他是真的逼人送死,他正在后面监督!”
“嗯!有道理!”皇帝频频点头。
“第二点,说他不请示不报告,独断专行,这肯定是污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这样紧急的事情还需要请示报告才能行动,那洪水就真的快淹到皇宫来了!所以,王怀远这么说,旨是在挑拨离间,想让您对朱衡失去信任!”
“继续说下去!”
“第三点,偏离抗灾重心,这更是驴头不对马嘴!朱衡是工部尚书,当然应该第一位是修复大堤,堵住水患。至于发放赈灾款项和派兵镇压,这些都不是工部的事情,是户部和兵部的事情,朱衡根本管不着!这就是在无中生有,而且……”
“而且什么?别卖关子,说下去!”
“而且王怀远为什么单单提这两项,看似关系民生,为国分忧,其实都不是,他的目的,只是为了钱!”
“为了钱?”
“对!皇上!您想想,为什么要把重心放在发放赈灾款项上?无非是想过一道手,多贪多占!十两银子,至少占去八两九两,有一两能发到灾民手中就不错。到时候,再继续说赈灾款项远远不够,再继续伸手向朝廷要钱,继续十贪八九,多吃多占!”
“还有,为什么要把重心放在派遣军队镇压变民上?就是想掩盖事实真相,把真正需要救护的老百姓全赶跑,甚至……,甚至杀良冒功!”
“杀良冒功?”
“对!明明是灾民,非说成是变民!不给灾民钱,救灾民于水火,反而杀灾民去冒功领赏,说剿灭多少多少土匪,杀了多少多少变民!其实哪里是土匪和变民,全是手无寸铁的良民!”
朱翊钧完全震惊了,看来大明朝的吏治已经到了岌岌可危、势如累卵的时候了,居然杀良冒功这样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这些还是出自于一个省级行政长官如此冠冕堂皇的口中!这样的国家,还有希望么?
他站起身来,双手扶着吕调阳坐好,然后向着吕调阳深深一拜:“先生在上,让朕今天真正了解到了真实情况,受益匪浅,请受朕一拜!”
吕调阳急忙跪倒:“皇上!万万不可,折杀微臣了!”
皇帝扶起吕调阳,嘴里已是唏嘘不已:“先生,刚才朕是在逼先生说实话。还有,朕想逼出先生身上那种久违的豪气!眼下大明危在旦夕,如果没有这种豪气,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下去,就要亡国灭种了啊!”
吕调阳也真正被感动了:“皇上!您是真正的圣明之君!微臣从今天开始,再不虚与委蛇,照您说的,象朱衡大人那样,勇担道义,誓死报国!”
皇帝笑了:“实不相瞒!三辅顾命大臣高仪在隐退之时,只向朕推荐了你一人!”
吕调阳的眼里闪过一丝惋惜之色:“高大人!他隐退了?那将是我大明一大损失啊!”
皇帝紧紧盯住吕调阳的眼睛:“是的!不过,吕先生,你可要记住,就象你最后说的,这是明显的一黑一白的事情,你可不能再说成二者皆灰,非黑即白的话来了!”
“微臣遵旨!”
“好!”朱翊钧刚才瞬间作了一个决定:“朕来问你!吕先生!朕准备派你去现场看看,密访一下,看一看前方现场的真实情况,好不好?你就去给朕看看,朱衡到底是站在奋勇队的前面带头拼杀,还是站在队伍的最后作那个夺命监工,好不好?”
“好!臣也想去看看,臣的判断是不是准确?”
皇帝这时把书房墙上挂着的宝剑摘下来了:“吕先生!这把宝剑朕没用过,赠给你!这就是你的尚方宝剑!你这次去,朕只要一个人头回来,要么是朱衡的!要么是王怀远的!朕要你查明真相后,斩立决!先斩后奏!”
“臣吕调阳谨遵圣旨,一定不辜负圣上所托!”
“好吧,你走吧。马上启程!另外,如果真像你说的,派出去的部队都在杀良冒功,你也可以用这把宝剑,见一个杀一个!”
“是!皇上!臣走了,皇上保重龙体!”
皇帝挥了挥手:“你走吧,不过朕告诉你一个秘密!派到决口一线的十万军队,是朕派去的,但朕没有让他们镇压变民,而是让他们上堤抢险,你这次去,发现有不抢险而仗势欺人的兵将,同样可以先斩后奏!”
“我主圣明!有此等明君,何愁天下不太平,我大明兴旺有望了!”吕调阳磕头向皇帝拜别。
看着吕调阳出了门,朱翊钧这才略微放松一口气。这时才感觉到手火辣辣的疼起来,一看手掌都拍红了。
不白拍!三让其位,让出了坐稳皇位。三拍桌子,拍出来一个国家栋梁,还拍出来一个大明之光亮乾坤!
第三十章 小爷前来鼓鼓劲
……
突然之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推开书房门就往外走!
这才想起刚才把冯保支开请母后去了,这会儿也该来了!
快到院子的时候,看见冯保领着李太后正从外面走进来,他急忙上前给母后请安。
母子互相行礼完毕,皇帝拉着太后就往前走:“母后!咱们一起到太傅的内阁议政处看看吧,这几天太傅一定忙得没日没夜的,咱们去给他们鼓鼓劲去。”
李太后一下笑了,从古至今,历来都是皇帝召见大臣。大臣被皇帝召见,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而且不论早晚,什么时候想见都得快速赶来。如今可好,儿子这个新皇帝,居然提出主动去见大臣,真是新鲜!
不过想想儿子说的也有道理,主动去见张居正,一定能让他更死心塌地,而且史书上还能记下皇帝亲臣爱民、体恤下属的光彩一笔。
李太后浅浅一笑,拉起儿子的手:“好啊!咱们这就走,在这紧要关头给他们鼓鼓劲儿去!”
冯保一听,急忙闪身走到前面,准备给他俩带路。
谁想皇帝一下叫住了他:“大伴儿!你去找一把最结实的锁,把上书房装密奏折子那个抽屉锁上,要两把钥匙同时使用才能开的那种,一把给朕,一把给母后。这事得你亲自去办,别人办我不放心!”
“是!”冯保满怀心事的应声走了。
又把我支开了,少帝是因为什么事对我起了疑心呢。
冯保一走,朱翊钧就低声在太后耳边说了一句,“咱们边走边说,您先看看这个!”说完把那两个密折子递到了太后手里。
李太后看完大吃一惊,手一哆嗦,两个密折子差点儿掉到了地上。
她明白,她的儿子刚刚把江山坐稳,又遇到了最严峻的挑战!
也确实难为儿子了,他几乎为对付高拱、张贵妃和戴才费尽了全力,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赶上了如此棘手的黄河决口和官员反目。
原来的困难虽然很大,但是对付高拱、张贵妃和朱存孝他们,已经明确了方向,只需要专心致致就可以。可是眼下,连孰是孰非,谁黑谁白都分不清楚,更谈不上专心致致了!
治理这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