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风月-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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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
“姐姐!”
可是,不论皇帝和李太后再怎么呼唤,陈太后也不能再醒来了,只剩下窗外漫天的大雨瓢泼而下,一直隆隆作响的雷电声,和屋内屋外的哭声响成一片……
……
就在当日,皇帝下令为陈太后举行国葬,皇帝亲自带孝一日,举国悼念。三日后,陈太后葬入隆庆皇帝的昭陵。而且,将她的陵位与为李太后预留的陵位并列,共同位于先帝的对面。
李太后真正到了独掌后宫的这一天,感觉有些悲凉,特别是“姐姐”陈太后最后走前那一幕好象刺激了她,她也变得不怎么爱出门了,而且逐渐爱上了吃斋。
一个星期后,皇帝正准备颁布对张贵妃和朱存孝的特赦令,却由已经渐渐宽松的冷宫传来消息,张贵妃因为长期受冻挨饿,而且遭受苦役,变得脆弱无比,在改善伙食、免除苦役的第三天,竟然因为吃得肚子暴撑而死!
皇帝和李太后闻讯赶到冷宫的时候,看到的是张贵妃的尸首,让人唏嘘感叹中,皇帝看见她苍白的脸上带着笑容。
一个人身陷囹圄的时候,其实盼望的并不多,只是象一个普通人一样的自由;一个人吃不饱的时候,其实盼望的并不多,只是一顿饱饭而已。谁又会想到,这一顿饱饭就要了她的性命!
而其实再过几天,她就将和她的孩子一起获得真正的自由了。
只是,她走的时候应该也是满足的,因为她的脸上带着笑容。
皇帝和李太后都很后悔,他们把跪在地上的朱存孝扶了起来,他今天只有八岁,小小年纪的他已经经历了太多,现在如果让他出宫去,也只能沿街乞讨,度日如年。
于是,李太后发了善心,破例让他住在离慈宁宫不远的偏殿,平日里让他和皇帝的亲弟弟朱翊镠一起玩耍、一起读书。
皇帝的亲弟弟朱翊镠,今天已经十岁了,他好象对这个突然到来的小弟弟朱存孝很好,两个人很能玩到一块儿,吃住都在一起,还经常以哥哥的身份照顾他。慢慢地,连皇帝也发现,母亲李太后也开始出奇地疼爱这个本来被废入冷宫的“小弟弟”朱存孝,而且简直到了言听计从、溺爱无比的地步,甚至超过了自己和亲弟弟朱翊镠。
或许是为了致一份歉意,没有完成“姐姐”陈太后交待还张贵妃一个自由身份的遗憾;或许是为了还一份心愿,代替“姐姐”陈太后完成抚育远房重外孙的愿望。
……
一个多星期以来,朱翊钧的心思绝大部分仍在应对黄河决口上。他后来才知道,就在陈太后驾崩的那一天,不光京城下了一场暴雨,山东德州地区更是连下了三天三夜,把工部尚书、河道总理朱衡辛辛苦苦修起来了十多条新渠全部冲毁了,而且决口处仍在不断扩大,洪水正在冲毁更多的良田和村庄。
他坐不住了,谁都不见,把自己关在上书房里,每天都在书房里踱来踱去,一心只等待抗灾前方朱衡和吕调阳来的加急密奏折子。
可是,两人来的密奏折子并不多,倒是等来了很多山东官员参奏朱衡和吕调阳的密奏折子,说他俩刚愎自用、妄自尊大、劳而无功、劳民伤财。到了后来,甚至京城里也有些大臣跟着起哄,说他俩作为部门主官,不问政事,专管抗洪,但抗洪毫无进展,又耽误了日常政事的处理!
这哪里是在说朱衡和吕调阳,分明就是在指责他这个做皇帝的决策失误,无能至极!
天啊!老天!你这是真的要亡我么?
好容易找着了两个能干实事的得力干将,可是老天不长眼,不但不帮忙,还导致群臣群起而攻之,这样下去,真会全盘崩溃的。
怎么办?撤回朱衡和吕调阳,让山东官员们处置灾情?那相当于自己扇自己一个最响亮的耳光,而且皇帝不光在山东官员面前,在山东百姓面前,也将彻底地失去威信。
不撤,仍然坚持?那么朝廷群臣越来越大的怨愤声一旦爆发出来,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搞不好就会发生宫廷政变!
他真是脑袋都快炸了!
第四十三章 初战告捷今奏凯
怎么办?密折抽屉给他带来的权衡之术还是让他最终冷静了下来,这个时候,各方都在较劲,只要冷静,就能获得主动,眼前的困难,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等”!
……
内阁议政厅内,张居正也几宿没合眼了。他明白,现在是自己这任内阁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必须替皇帝把好这最后一道关,很多御史都开始了问责,都是被他好说歹说劝了回去,整个内阁现在还没有人敢明确站出来反对他,反对皇帝的抗洪救灾方略,但张居正凭自己的直觉感觉到,离这有人站出来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
山东德州。内阁大学士、八府巡按、工部尚书朱衡,钦差大臣、吏部侍郎吕调阳,正坐在被再次冲毁的新渠前一筹莫展。
两个人身上的官服早没了模样,新渠旁边的官兵们都在看着他们。
原来只在附近暗访的吕调阳现在已经表明了身份,因为他实在不忍心看着朱衡一个人在这儿拼命。皇帝的那三次重拍桌子,彻底把他的血性拍出来了,既然当时站在张居正身后与高拱对抗就已经选择了赌,那这次索性再赌一次,就和朱衡一起赌一把,将这个决口的大堤堵上。
只不过,这次赌得大了点,赌的是自己和全家老小的性命。而且身后那些山东官员的一道道眼光,无不例外的都象一把把歹毒的暗器一样,随时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还好!此次带领十万兵马赶筑大堤的叶梦熊、李成梁将军,接到的也是朱翊钧的死命令,要不是这两位将军倾力相助,可能朱衡和吕调阳早就身首异处了。
吕调阳身后背着的尚方宝剑,已经杀了三个人了,一个是漕运副使江文东,一个是布政副司刘项梁,还有一个是钱粮副使张春明。
这三个人,每个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员!这是朱翊钧赋予吕调阳先斩后奏的顶级权力!
要不是先杀了这三个虚与委蛇、贪脏枉法的人,给所有山东官员予以震慑,让他们现在还有所畏惧,他们早就造反了。
吕调阳甩下左臂上沾着的一块泥,看来旁边的朱衡一眼:“怎么样?老哥,还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朱衡又好笑又好气:“哪有什么好办法?这他妈的鬼天气!如果再下暴雨的话,修再多的渠都是白搭。”
吕调阳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拔下身后的尚方宝剑用袖子擦了擦:“咱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估计圣上现在也是一筹莫展,在等我们的好消息。这口宝剑,已经喝了三个人脖上的血,如果再杀人的话,我估计他们就会真的造反了!”
朱衡也唉了一口气:“是啊!杀人诛心!可我们现在还必须倚靠这些当地官员啊!没有他们,就靠咱们哥俩个,还有这些当兵的,没有后勤和补给,没有民夫和劳力,谈何容易啊!”
吕调阳一咬牙,站起身来:“老兄!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咱俩答应了皇上,就必须给皇上一个好的答案,而且说心里话,皇上这次决策是千真万确的,代表的是百姓是我泱泱大明的根本所在。咱俩一起赌这一把吧,堵不上这口,咱俩就自裁于此,省得给这些家伙置疑皇上落下口实!”
朱衡也愤然了脸色,与吕调阳一击掌心:“就这么干!赌他奶奶的一把!”
突然,有一个兵士领着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捧着一个黄布包裹的物件趟着泥水跑了过来:“二位大人,圣上有密旨!”
二人急忙就在泥水里跪了下去,山呼万岁后站起身来,把泥水使劲在身上拍了拍,接过了密旨。
皇帝的密旨写得很简单:“将心比心!朕摁下所有责难!朕等你们!”
两人捧着密旨的手不住地发抖,热泪从两人的眼里夺眶而出!
“我主圣明啊!遇此明君,夫复何求!老天啊,你为何还不开眼啊!有这样好的皇帝,你还不能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么?”二人悲呛的声音响遍了整个抢险前线,吼向了仍然满是雾霾的天空。
蓦然的,天空忽然有了一道亮光,紧接着,一直阴沉沉的雾霾突然裂开了一道缝,久违的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闪出了一角,明晃晃地亮眼。再过了一会儿,雾霾忽然都向两边散开了去,阳光开始一下全钻了出来,当空中一轮光亮而夺目的太阳,开始舍我其谁地散发着最强的光热。
这样明媚的阳光!暖热大地,激动人心!
朱衡和吕调阳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到太阳在一瞬间斩破了雾霾,驱散了乌云。两人不由得高声叫喊着,完全忘记了自己作为一等大员的身份,丝毫不顾及脚下全是泥水,双脚就站在泥水里上下蹦跳着:“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所有抗洪现场乌鸦鸦排成一线的官兵们也都用手搭起凉棚,抬头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艳阳天。
朱衡一声高叫:“来人啊!所有官兵听令,从现在开始,借上天之力,奉皇上之恩,加快速度重修子渠!寻求机会合围大堤!”
……
五天后,几乎每天吃住都在上书房的朱翊钧终于等来了企盼已久的两个密奏折子。
这几天他每天都吃得很少,也几乎很少睡觉,整个眼圈都是红的,嘴唇也都干裂着。他现在都没功夫去照镜子,估计他要是照了,肯定会吓一跳,因为他会看到自己已经和在冷宫里呆着的张贵妃和朱存孝没什么区别了!
就在心灰意冷的时候,门外传来冯保的声音:“圣上,从山东来了两个密奏折子,八百里加急!”
他急忙站起身来,从山东来的,希望是朱衡和吕调阳的,而不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山东官员们的!而且八百里加急,谅那些捣乱分子的参奏诬陷折子也不敢使用这么紧急的密级,于是,他用着近乎颤抖的声音:“快!快拿进来给朕看!”
冯保已经觉察出了皇帝的紧张,这几天他一直陪着皇帝,深知皇帝的所思所想,几次都劝皇帝多吃一点儿,多休息一会儿,可皇帝根本不听,而且哪位大臣拜晋都不接见,包括张居正,求见三次都闭门不见。
再有,就是主子不光看见自己,看见阿珠和小倩都没了笑脸。冯保知道,主子这次是真上了心,真着急了。这一场翻天覆地而且愈演愈烈的水患,搞不好就是整个大明生死命运的转折点。
冯保轻轻把两个密奏折子放在皇帝的书桌上,看见他的脸仍然阴着,壮了壮胆,比以往多了一句嘴:“主子,臣就在外面候着,您有事叫我!”
皇帝点了点头,冯保转身退了出去。
朱翊钧抓起密奏折子,手有些抖,他克制了一下内心的激动,拿起一本就撕开了外面的封条。
定睛一看,这个折子是朱衡的,和平常相比没有什么区别,封条正面印着朱砂,背后写着姓名。而另一个应该是吕调阳的折子却很奇怪,外面系着一根黄色的线,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心里有些打鼓,不由得停下了拆折子的手,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吕调阳的这个折子上,这根黄色的线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啊。
刚准备先拆吕调阳的这个折子,他忽然想起来了,这根黄色的线应该是宝剑下方的剑穗,这就是自己赐给他尚方宝剑的一根剑穗。
他顿时笑了,心里一下踏实下来,动作也一下从容起来。看来这两位老哥利用这几天的好天气,已经把事情办利索了,至少是有了特别大的进展。所以,聪明绝顶的吕调阳解下宝剑的一根剑穗系在折子上,先给皇帝报个信。
这时再拆开折子看,就已经是一种享受胜利喜悦的过程。
果然,朱衡的密奏折子写着:“臣不负皇上重托,仰仗皇上天威,新渠建成,大堤合龙,正在复垦耕田、重建村庄,向灾民发放钱粮!臣让圣上久等,将心比心,先报与圣上知晓,官报随后送呈!”
“我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把酒当歌趁今朝!我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求得一生乐逍遥!”一解胸中郁闷的朱翊钧居然自己哼起了小曲来,把门外站着的冯保听得也乐出了声来。
是啊,太不容易了!看来主子这几天真没白熬,决口前线终于传来好消息了!
“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恩恩怨怨又何必太在意。名和利呀,什么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朱翊钧这首《得意地笑》唱得还挺熟,一边唱一边又把吕调阳的密奏折子打开来看。
吕调阳的折子写得也很简单:“臣持圣上所赐宝剑,杀江文东、刘项梁、张春明三人,幸不辱圣上所托,借助天时,与朱衡大人迅速将大堤合围。十万兵马日前稳定,已经开始安顿地方,抚慰百姓!臣亦让圣上久等,将心比心,先报与圣上知晓,塘报随后送呈!”
“好!太好了!”朱翊钧大声喝了几句彩,站起身来在屋里转了好几圈。
第四十四章 喜气洋洋牵玉手
“这两个老哥,活儿干得太漂亮了!好一句让圣上久等,将心比心,两个人最后都是这句!痛快!痛快!看来这两个老哥,现在已经是戮力同心,团结奋战,都恨不得穿一条裤子了,太棒了!”
冯保何等机灵之人,虽然人在门外,但早将皇帝说的这几话已经听得清清楚楚,正在想要不要出声回应一下主子,皇帝已经在房间里叫起他来,声音都比往常要大得十倍!
“大伴儿!”
“臣在!皇上有何吩咐!”冯保急忙答应。
“你先进来!哈哈哈!”皇帝的笑声出了奇的爽朗。
“是!”冯保推开门,迈步进来。
皇帝满脸带笑,看着冯保发出了痛快而略带得意的笑声:“来来来!大伴儿!来好消息了!山东德州段的决口终于合龙堵上了,朱衡和吕调阳他们两人,把活儿干得漂亮哈!”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朱衡和吕调阳大人处置得力,实乃我大明之福,真是我大明的肱股重臣。最重要的,还是皇上顶住巨大压力,果敢干练,一心治水,加上老天佑佐,才会成全他二人的治水之功。这其中最关键的,还是皇上的运筹帷幄。有此明君,实乃天下之万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好好好!大伴儿,虽然你说的有些把朕的功劳夸大了,但是大概意思是这么回事!哈哈哈!”
“做臣子的,不敢居功自傲,都是皇上的功劳才对。皇上这几天为此事操碎了心,臣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恨不能多为皇上分忧!”冯保的说话听上去特别中听,而且滴水不漏。
要在以前,有人说这样的话,朱翊钧都会摆摆手,不说他再说下去。但今天听到冯保这样好,他非常的受用,脸上笑开了花儿!
冯保适时建议:“皇上,今天真是大喜的日子,您看是不是去请太后和首辅大人来,让他们也一起高兴高兴,臣这就派人分头去请,再去偏殿准备御膳和好酒,您这段时间少吃少睡的,都累得瘦了!”
皇帝歪着脑袋想了想:“母后最近改吃斋了,大酒大肉地她未必喜欢,不过可以先派人告诉她,让她别每天为朕担心!首辅那里可以去请他来,这几天朕也憋了他好几次见没让他见了,告诉御膳房准备吧,咱们一会儿一块喝点儿,庆贺一下!”
“得咧!臣这就去准备!”冯保说完,高兴地快步走了,剩下朱翊钧一个人还在房间里余兴未尽地手舞足蹈、边唱边跳。
……
“皇上,臣有事禀报!”冯保刚走没几分钟,门外就有一个声音响起。
皇帝听了听,象是朱雀的声音,莫不是大鸿米店的后台和那两位绝世美女有消息了!如果真是的话,那又是一个好消息啊,看来今天还真是个的的确确的好日子!
“是朱雀吧!进来吧!”
“是!”朱雀应声推门而入,刚想跪倒行礼,皇帝一抬手:“免礼!”
“谢皇上!”朱雀还是拱手朝皇帝半鞠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