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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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寇?吕梁的群盗……”傅叟惨然笑了笑。
董安于言道:“若是间谍之报无误,那山中的群盗,正是中行氏布置多年的偏师,老夫不信,这背后没有他们的影子。”
尹铎叹气道:“也少不了范氏,局势如此紧张,主君又还未醒,若是新绛附近六卿真的全面开战,后果不堪设想。”
邮无正也在思索,若是赵氏的掌舵人赵鞅去世,或是不能理事,至少一半的赵氏小宗和领地便会阳奉阴违。在这种情况下交战,赵氏几乎是有败无胜的。
“所以,成乡的得失,关系到下一步的局势,吾等不可不救!”最后,还是董安于站起身来,做出了决定。
只希望赵兵过去时,一切还来得及。
正在众大夫商议着要派多少人去驰援,要留多少人守备下宫的时候。距离这里数百步外的偏殿内,一阵猛烈的风吹开了殿门,卷起了帷幕。
在赵鞅跟前守夜的季嬴揉着眼睛惊醒过来,看着闪烁不停的灯烛,心里也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第216章 秋日之阳(一)
季嬴刚才又做梦了,梦到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她,手里紧紧攒着晶莹洁白的昆仑玉环。她只敢躲在母亲的怀抱里,埋头闭眼,不敢看惨烈的战场和血腥厮杀,因为那血海里的,正是浑身是伤的赵无恤……
“只是梦,无恤说过,他只去一夜,不会有事的。”
她咬了咬红唇,深呼吸了几口气,在守卫在外的黑衣侍卫过来前,便将偏殿的门关上了。季节有些反常,今夜的南风,特别的大。
门扉合上后,原本如同她的心绪一般闪烁不定的铜架灯烛,也渐渐稳了下来。
季嬴踱步过去,将一件秋衣披到趴在病榻前入睡的乐灵子身上——她在休息了半宿后,又开始没日没夜地陪着季嬴,照看父亲赵鞅。
随后,季嬴曲身坐到了赵鞅的病榻旁,为他掖了掖被角,口中喃喃地说起了自己的担心。
“父亲便像是赵氏的大树,为女儿遮风挡雨了十多载,这一年里,无恤的努力,女儿都看在眼里,但还不够。若是父亲不在,无恤恐怕不能彻底掌控局势,真不知到时候,宗族要如何支撑,女儿或许又会像浮萍一般,没了去处……”
就在这时,她却发现,晋国上军将那只往常由她擦拭干净,稳稳放入被下的左手,却不知什么时候伸了出来。
季嬴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却只见那手掌已经紧紧握成了拳,仿佛在与命运抗争一般!
……
成乡。
墙垣外的敌人开始撤了,鸣金声敲得十分匆忙。
乡内的众人却不让他们走的轻松,在赵无恤的号召下,紧随其后,他们列阵小跑,追逐残敌。
虽然古军礼上说“古者逐奔不过百步,纵绥不过三舍(九十里)”。但现如今是“礼乐崩坏”的春秋季世,这规矩几乎没有军队会遵守,更何况对方可是该杀该死的“盗寇”。
但对方五阵,只残了两阵,其余三阵还保持着完整的建制。退回粟米地里后,护着他们的指挥者,开始时还稳稳慢行,到最后越跑越快,大队扬尘而去,只留下满地尸体。
成乡众人经过一夜鏖战,已经疲惫不堪,追出墙垣后,只来得及或杀或俘了数十散乱残敌,其他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朝山下撤去。
等到视野内的敌人已经消失,扬起的尘埃也落地后,成乡兵卒们都有些失神。
阵列里有人喃喃说道:“胜了?”
“胜了!”他们爆发了一阵欢呼,有人忍不住哭出声来,他们庆幸活命,也为死难的亲友邻居哀伤。期间夹杂着部分人的哈哈大笑,这是众人从未经历过的生死关头,极度的紧张之后的放松最容易让人情绪失控。
“会不会杀回来?”等到情绪稳定下来后,部分国人、野人还是心存忐忑,方才那些如雨一般的箭矢,让他们死伤惨重。
“谁敢回来!?”田贲的大嗓门却叫了起来,他的手夸张地一挥:“只需要君子一个天雷,此辈皆为粉末!”
众人想想也对,顿时都松了口气,随后看着赵无恤,又发出了一阵阵欢呼声。
“君子万胜!”
每个人都在高举双臂呼喊,眼中充斥着狂热的崇拜和仰望。
从赵无恤在山道上遇袭开始,到入夜后的成乡攻防。敌人总计上千人,名为盗寇,实则精锐族兵,有强弓过百,甲士前驱,最后连晋军最强悍的“魏献子方阵”都布出来了。
进攻者打破成乡的望楼墙垣,然后双方肉搏苦战,整整一夜过去,到现在终于有了结果。
不过,因为最后那声奠定胜利的巨响,在众人看来,今夜的胜利,完全是属于君子的:他指挥众人利用风向,压制了对方的弓手,又布下横阵,连续击退了对方步卒三次击鼓冲锋。最后,在被逼入绝境时,还以神秘的手段引发了“天雷”,彻底摧毁了对方的士气。
但赵无恤却说,胜利是属于所有人的。
对怪力乱神的猜测,他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笑而不答,说道:“还是多亏了众人尽力。”
在所有人看来,这更加显得神秘莫测,君子有大能耐,却何其谦虚也。
无恤又道:“后门贼寇虽灭,但会不会再有宵小来袭,犹未可知,此处留百人布防,其余人等,随我往前门去,配合羊舌司马追缴群盗!”
就在刚才,羊舌戎和乡寺处都派了人过来询问。从众人七嘴八舌的回答里,得知那声神秘的巨响,是自家君子借助“鬼神之力”引下的“天雷”,已经击破了敌人,顿时又喜又惧。
等无恤他们到达前门时,这里的战斗也已经告一段落。
吕梁的群盗不愧是专业人士,在听到声响不对后,狐婴便开始吆喝着亲信准备后撤。这会早已像兔子一般逃得不见踪影,只剩下百余来不及跑路的盗寇被羊舌戎和赵无恤堵了个正着,当即跪地请降。
对此,赵无恤不无遗憾地说道:“可惜我的骑兵两分散在三处,今夜还折损了不少……”
否则,他有把握派人追上去狠狠咬对方一口,再留下百人。
这时,他抬头看向了下宫的方向,才发现启明星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升起,天色将明。
但这一切尚未结束,赵无恤又下达了一系列命令:“我知道众人疲惫,但不能大意。按照卒两,分批休息,其余人等,召集乡中民众,准备打扫战场,修补墙垣!”
听到这句话后,众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尽管从攻防战之处,赵无恤就带着材士们对敌人弓手造成了压制,奈何对方的人手太众,一轮齐射就能顶材士们五六次。所以无甲无胄的国野民众被射伤较多,到了后来的蛾附肉搏,乡卒们也有了不少损伤。
窦彭祖和计侨等未参加战斗的乡吏早就过来了,看着一地的死伤,头皮有些发麻。
羊舌戎带着兵卒抓捕看管俘虏,其余乡吏则指挥着那些无伤的民众打扫战场。
计侨精打细算,负责量入为出,他知道成乡昨夜的损失极大。死伤无算,建筑也坍塌不少,甚至邑外的粟米地,也被踩得乱七八糟。还好敌人撤退时已经丧胆,若是放一把火,那就能让成乡颗粒无收。
所以,必须就地补偿一些,掉落的兵器要统统拾起,尸体上的财物和甲胄不能浪费,也得一一剥下。
窦彭祖让民众把失去行动能力的伤员抬到乡寺,敌人的重伤者杀了了事。至于尸体,敌人的就先扔到墙外堆着,一会要烧了或坑了防止疫病,自己人的就妥善安置在草色枯黄的蹴鞠场上。
到了天空泛出鱼肚白时,狼藉一片的战场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随着战场搜检的进行,民众们纷纷发现了自己亲人的尸体,在蹴鞠场上一一相认,随后便响起了一阵嚎啕大哭,整个成乡都笼罩在悲伤中。
赵无恤浑身乏力,坐在一处断壁残垣上,看着黎明的天空,一动也不想动。
在乡寺处照料伤员,一夜没合眼的薇,则过来为他擦拭脸上的灰烬和划痕。摸着被箭矢击中,凹下去一小块的兽面铜护胸,少女纤细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据她说,王孙期和邢敖都醒过来了,已经无事,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但赵无恤对成巫这半桶水的巫医可不放心,一会得亲自去布置一下,若是可能,还要请在下宫的医扁鹊,或者派徒弟来为乡卒们治伤。
“现在最需要做的,是舔舐好成乡的伤口。”
赵无恤坐了一会后,也听到了那边隐隐传来的痛哭,他便强撑着起身,骑着马巡视成乡。
成乡目前乱而有序,兵卒、民众的尸身,都已经差人收敛起来了。俘虏也被分开,严加看管。部分人被用鞭子抽着,在修补垮塌的墙垣,搬些土石堆砌,因为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有大战降临。
赵无恤每到一处,都会引发一阵狂热的欢呼,那些被栓了草绳,按头跪地的敌人俘虏,眼中则露出了惊惧的目光。
这次装神弄鬼,似乎玩的有点大,今夜之后,他的名声估计会传遍新绛,传遍六卿之耳吧,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伤亡和缴获情况统计出来了么?”赵无恤朝众人招了招手,安慰了死者家眷后,又朝旁边的成抟问道。
“成乡一共死五十二人,伤二百三十三人,其中亲卫、徒卒、材士死二十六人,伤四十九人,其余都是国、野民众。”
古代的冷兵器作战,因为杀伤力低,所以伤者远远大于死者,更多的,还是因为医疗不过关而陆续得了破伤风等原因而死。对面的进攻者伤亡五百人,实则也只是死百余,伤四百。
如此一来,成乡七里都要披上素稿和墨旌,若不是赵无恤最后时刻以奇计将敌人全部吓跑,这伤亡还会更多。
成抟接下来又汇报了各个兵种的伤亡和功勋情况。
“尤其是材士两,只剩下三个伍了……”
赵无恤蔚然而叹,今夜的战斗里,材士两从山路上的救援就开始连续作战,在望楼上御敌,至少造成了对方二百多人的死伤,是此战最大的功臣!
“为我赴死之人,本君子铭记在心,待事后定会一一赏功,补偿他们的家人。”
“这些俘虏,都要严加看管,成乡此战损失极大,兵卒伤亡四成,财物建筑更是不可计量,目前只能指望从他们身上补偿。挑出其中的军吏来,让田贲带人去严刑拷打,吓上一吓,务必要问出他们的口供!”
指使这次攻击的人,赵无恤会把他们当做仇敌,决不能放过!
第217章 秋日之阳(二)
最后,赵无恤来到了让兵卒们集合休整的乡寺院子里。
朝阳即将升起,石缝枯草上的露水开始蒸腾,昨天吃的那点麦饼早已消耗殆尽,众人又饿又渴。
应了无恤昨夜的承诺,庖厨们在外面杀声震天的时候,也在革带上磨刀赫噌噌,杀羊宰彘。这会熬制了香喷喷的肉汤和柔软可口的水引饼,用大釜盛着端了上来,犒劳众人,还有几鬲盐味足够的肉酱,量大管饱。
一时间,整个院子只剩下了吮吸和吞咽的声音,还有喝汤时的“咕噜”声。间或有心理承受较差的,在吃了一半,筷箸夹到了肉块时,猛然想到昨夜亲手刺杀的敌人,还有在爆炸中那几具烧焦烤糊的尸体,顿时一阵恶心呕吐。
这几人被军吏骂骂咧咧地踹出了院子,让他们自个到厕溷解决,别在这恶心人,引发了一阵哄笑。
吃完后,一夜苦战的疲惫就上来了,众人眼皮沉重,都想立刻躺下睡觉。
“咣咣咣!”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到后门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锣响。
“有敌来袭!?”众人睡意顿去,立刻站立起来,忙不迭地握住扔在一旁的武器。
“勿慌!还是分批休息,一半人留下,一半人随我来。”
话虽如此,但一路上,赵无恤心情还是有些沉重。虽然方才他立誓要让攻击成乡的人付出代价,但若是敌人反扑如此之快,带着援军杀了回来,成乡,恐怕真的无力独自再战了!
然而到了后门,隔着残垣断壁,赵无恤往外一看,远处却只有一人一马,正朝这边跑跑停停,一边还不住地左顾右盼,看上去十分警惕。
赵无恤看清了马上的人是谁,顿时松了口气。
“鬼鬼祟祟的,还以为是敌人探子,穆夏,出去将他唤进来!”
……
虞喜单人单骑,驱马跨过残垣,走进了被撞木、爆炸彻底摧毁的后门,赵无恤见他的坐骑浑身汗水,想必是因为一路奔驰过来的。
“君子,盗寇呢?”虞喜的马是下宫厩苑里挑的,弓箭放在马鞍上随时取用,他本来还在小心翼翼地观察,想知道这成乡究竟是在自己人手里,还是已经沦陷敌手了。
看见这边惨烈的景象,满地的箭羽和鲜血、残缺兵器,他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直到穆夏走出去揭下幕面后,虞喜的一颗心才放回了肚子了。
不过一路走进来,虞喜又有些懵了,按之前得到的消息,不是说有将近两千盗寇前来围攻么?从下宫几位大夫的只言片语中,他还听出来这不是普通的盗寇,而是敌对卿族伪装的精锐,现如今,人呢?
“早就被吾等一顿好打,杀的杀,抓得抓,只剩下几人没命地逃了!”田贲审问完俘虏,过来向赵无恤汇报,就拉着虞喜,要带他去附近看堆积如山的尸体。
赵无恤没好气地将恶少年踹开,一问之下,才知道虞喜昨夜拿着他的信物,前去求援,一路上在山中小径摸爬滚打,直到后半夜才抵达下宫。
下宫也处于战时状态,十分警惕和高效,在等了半刻后,虞喜得到了四位大夫的召见,他便将赵无恤嘱咐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
大夫们又议论了半刻,随后又在一位黑衣侍卫的耳语下齐齐出去了半刻,回来后人人面带笑意,也决定立刻发兵救援!
虞喜大喜过望,立刻自告奋勇,他让甲氏骑留在后边从为下宫援军带路,他则骑着马赶到前面来,负责侦探之事。
家司马邮无正猜测,这是敌对卿族冒充盗寇发动的攻击,那么,一定会留有后手,或许,在半道上就有一支伏兵。
所以他们虽然同意救援,却也处处小心,朝四方都派了不少探子,虞喜也算其中之一。他心里惦记着成乡安危,便仗着马技娴熟,直接朝最危险的大道奔来。
然而一路之上,他却没有遇到任何敌人,只是在一些地点瞧见了蛛丝马迹:马粪、车辙,还有散乱的脚印。但那些脚印都被树枝扫清了,看不出朝向何方,他只知道这里曾有大队人马驻留过,却不知为何,在天亮前匆匆撤走了。
于是,虞喜就这么走走停停,一直到了成乡,因为之前在山阳遇盗,所以他谨慎地改走了山阴。
而田贲那边,他挟那记“天雷”之威,连吓带打,逼迫一些被俘虏的敌人军吏说了实话。审问之后,俘虏招供,他们的确是范、中行氏的家兵,而所谓的吕梁群盗,也是受两家指使而来的。
“果然是范、中行二卿,此仇,吾必报之!”
在听了田贲的汇报后,赵无恤心中恼怒之余,也心生疑惑。
在昨夜的大战之后,他就让人马不停蹄地修缮墙垣,做出了再次迎敌的准备。谁知,今晨却一切风平浪静,不由得对范、中行的举动奇怪不已。
虞喜又被浑身是伤的田贲拉着,吹嘘了一通昨夜的战事,还有那一记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巨响。听得虞喜跺脚不已,直说错过了立功和长见识的大好机会。
在听说沿途没有敌情,援兵将至后,众人又放松了下来,哈欠连天,只想回去继续睡觉。
“不可大意!”赵无恤却在提醒自己和众人,此次攻击的性质十分明显,是范、中行乘赵鞅昏迷之时的趁火打劫。
他一度以为,是卿族内战已经爆发,不过瞧范、中行夜袭失败后虎头蛇尾的表现,又不太像是要大举开战的架势。
“范鞅,还有中行寅,这两头狡猾的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