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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春秋我为王-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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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知性命无多,只求在死之前,能够延缓陈氏的阴谋。

说来也可笑,晏子当年与陈文子乃是知己好友,还极力向齐侯推荐陈氏族人司马穰苴。谁想这个温顺谦和的家族在陈桓子无宇执掌权力时,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他们贪婪、阴险、狡猾,让晏婴不寒而栗。

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以自己的舌头,说服齐侯动手。

这时,一君一臣两位老人,终于登上了路寝之台。

居高临下,看着远处壮丽的临淄城,齐侯登时忘了劳累,也忘了方才对晏婴的承诺。他坐到了蒲席上,感叹道:“美哉宫室,我之将老,日后不知将被谁据有?”

齐侯本是无意一说,然而,晏子的回答却句句诛心说:“如君之言,陈氏将执齐国之政乎?”

齐侯勃然变色:“陈氏?他们一向对寡人恭敬,为了齐国求霸一事,也尽心尽力,夫子此话何意!”

晏婴淡淡地说道:“君上赋税甚多,民有三分收获,便取其两分。陈氏虽无大德,却有恩于民,他们以豆、区、釜、钟计量,大斗借出,小斗收回,取之甚簿,予之甚厚。如此一来,民心自然倒向陈氏,其爱之如父母,则归之如流水。”

“《诗》曰: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陈氏的施舍,民众牢记在心,愿意为他且歌且舞。君上在时,或许无事,一旦山陵崩,后世国君稍有怠惰,姜姓之齐国,便要化为妫姓之齐国矣!”

齐侯听罢,心中顿生警惕,脸上阴晴不定。但略一思量后,却又发现陈氏的势力已经遍布军中、民间,枝蔓繁盛,无法拔除。

其实十年前,国、高二卿便对出自陈氏的司马穰苴十分忌惮,在陈桓子去世后刻意打压他,让这一名将怨愤而发病死,其徒孙武也逃窜到吴国去了。然而陈氏本体却在蛰伏后,丝毫未损,反而越发壮大起来。

于是齐侯便无奈地问道:“夫子之言善哉!但陈氏根茎已深,为之奈何?”

晏婴见自己的进谏有了效果,心里松了口气,但他也知道齐侯的性情,除了对争霸念念不忘,孜孜不倦外,对任何事情都只有三分热乎劲。亲政之初还能虚心纳谏,改善国政,但年岁越大,就越发奢侈荒唐。

若是今日不再接再厉,恐怕明天又会被陈氏和那些佞臣一蛊惑,再度痴迷于霸主的大梦了!

于是晏婴指着路寝之台下,那健步如飞的三名猛士身影说道:“君上,欲除陈氏,必先杀此三士!”

第236章 二桃杀三士

“君上,欲除陈氏,必先杀此三士!”

看着那三位正在攀爬高台的虎士,再听着晏婴此言,齐侯眼中露出了一丝迷茫。

“这……夫子,如今齐晋争霸,正需要这等勇士为我前驱,攻城拔邑,缘何要杀之?”

晏婴回答道:“臣听说,贤能的主君蓄养的勇士,上知君臣之义,下明长率之伦,对内可以禁止暴乱,对外可以威慑敌人,上利其功,下服其勇,所以才厚其俸禄,尊崇其地位。”

“而现在主君所蓄养的这三人,上无君臣之义,下无长率之伦,内不能禁暴,外不可以威敌。更何况,他们乃是陈氏之党,君上非为国养士,而是为陈氏养士也!此等危国之器,不如去之!”

晏婴认为,虽然目前齐国要与晋争霸,此三人可以冲锋陷阵,致师夺旗。可实际上,争霸一事,也是陈氏为了让齐侯从内政上移开目光,而极力怂恿的,战事越胶着,陈氏就越能揽权、养士、得民心!

齐侯双手紧紧扣着手心肉,眼中犹豫不决。

老迈的晏婴朝着齐侯恭敬一拜:“齐国之祸,不在太行之西,而在萧墙之内,请主君决断!”

齐侯蔚然长叹道:“夫子所说有理,杀此三人,犹断陈氏三指,但这三人勇悍而心齐,宫中甲士与他们硬拼,恐怕不敌,暗中刺杀,又恐怕失败,反而会为寡人引来祸患……”

齐侯有杀心却无胆气,但对于晏子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晏婴褶皱的老脸上露出了笑容:“此三人虽然力大好斗,不惧强敌,却只有匹夫之勇。他们不讲究长幼之礼,看似亲密,但平日言语不和,利益不均,便会大打出手,君上且看臣略施小计,便能杀之!”

……

一刻之后,高台上已经摆开了筵席,齐国宫廷内那些身材修长高挑的美婢们载歌载舞,乐官鼓瑟吹笙。

田开疆,公孙接,古冶子三人,自以为立下奇功,所以才能有此待遇,他们得意洋洋地饮酒作乐,向齐侯吹嘘往日的战事。

鳖羹、嘉柔等美食放在鼎、簋之中,大块的牛羊肉则置于俎上,用短剑割成小块后,蘸着盘里的酱吃。

“此乃何物?”古冶子好奇地拿起了装酱的盘子,这材质光滑有质,却是从未见过的物件。

旁边伺候的竖人回答道:“此乃瓷盘,乃是从晋国货殖而来的,极其珍贵,切勿……”

话音刚末,古冶子便用两支手指将瓷盘掰开,又用铁掌揉成碎末,三人发出了一阵哈哈大笑。

他们颇无礼节,齐侯看在眼里,越发觉得晏婴所说不假,要是再留着这三人,迟早要弄出祸事来。

“汝等都退下罢。”

就在这时,却见坐于上首席位的晏婴拍了拍手,顿时歌舞尽散,乐曲停止。

三人正在兴头上,顿时有些不快,身高八尺、九尺的他们,就这么瞪着不足六尺的老晏子看,气氛一时间十分紧张。

“晏大夫这是何意?”

“三位此番立下大功,除了田宅美婢,钱帛兵甲外,君上还特有赏赐。”

三人面面相觑,眼中露出了贪婪之色:“什么赏赐?”

晏子起身后,唤来了两名捧着瓷豆的竖人,亲自揭开了上面的帛布。

只见帛布下,却是两个娇艳欲滴的大桃子,一阵芬香扑鼻而来。

“不就是两个桃么?晏大夫这是在戏耍吾等么?”御戎公孙接脾气最急,顿时勃然大怒。

“放肆!”却是主座上的齐侯发话了,本来想揪着晏子讨要说法的三人连忙后退一步,口称不敢,眼睛却还是死死瞪着晏婴。

晏婴仰天哈哈大笑道:“三位糊涂了,这冬至已过,寻常桃子都是晚于夏秋之际成熟,此时早已烂化,如何还能吃到?”

三人面面相觑,心想对呀,上次吃到桃子,可还是在八月未央之时,这大冷天的,冬雪将至,哪里还有桃吃,莫非,此桃并非俗物?

晏婴指着瓷豆上的碧桃说道:“不错,此物名为冬桃,穆天子十七年,驾八骏西巡天下,至昆仑丘,见西王母,游于瑶池,移植了冬桃之树。归朝后,因齐国伐徐偃王有功,便将此异物赐予齐乙公,种植在济水之南,名为‘趵突’的温泉旁。”

三个莽夫被晏婴巧舌如簧的嘴巴一忽悠,直听得一愣一愣的,看向那两枚冬桃的轻蔑眼神,也顿时变成了稀罕不已,只想去拿起来啃一口尝尝味道。

“此物天下罕有,个大而香,深碧而光,嚼之软烂甘酸。且一年之中产量极少,君上尚且一年方能食一枚,今日以两枚赐之,汝等还觉得不满么?”

晏子言罢,三人已经垂涎欲滴,又觉得齐侯赐下此物,真是莫大的荣耀,头昂得都快到天上去了。

擅长开弓的田开疆先反应过来:“夫子,如今只有两枚冬桃,而吾等有三人,要如何均分?”

晏子神秘兮兮地摆了摆手道:“婴听闻,此物若是整个吃下,有延年益寿之效,当年穆天子便活了将近百岁。何况大丈夫立功但求圆满,何曾有分一半功劳给旁人的说法,三子何不计功而食桃?功大者得,功小者,便只能在旁看着了……”

三人的眼神顿时变了,他们一如晏子所言,毫无长幼之序,身边的人,从袍泽兄弟,变成了抢功的竞争对手。

公孙接虽然性急,但作为齐国公族,好歹受过一些贵族教育,他竟然看出了晏婴此举的“深意”。

他恍然大悟道:“晏子智谋无双,在君上面前让吾等三人计功分桃,士众而桃寡,若是不能得桃,则是为无勇无功,如何还能在军中立足?”

于是公孙接抢先夸功道:“想当年,我曾在密林捕杀野彘,也曾在山中与猛虎搏斗,将彘肉和虎皮献给君上,密林的树木和山间的风声犹记着我的勇猛。若公孙接之功,谁能与我相比,我可以食桃!”

说罢,他便大大方方地迈步向前,从瓷豆上径自拿了一个桃子。

接下来,是善于开弓的田开疆。

他拍着胸脯道:“十年前炊鼻之战,开疆曾领兵击溃鲁国军队两次,又曾讨伐莱夷,俘获无算,若开疆之功,谁能与我相比?我亦可以食桃!”

说罢,也上前援桃而起。

古冶子因为不好意思争先,客气了一下,不料一眨眼桃子就没了,怒火顿时燃烧了他的脸庞。

他愤然说道:“二子杀过虎,破过军,可谓勇矣,但仍不如我!诸位莫不是忘了,数月之前,我曾作为亲卫,护送君上渡大河前往卫国。途中河里忽冒出一只大鼋(yuan),一口咬住站在舟边的戎车骖马,拖入河中。旁人尽皆丧胆,唯独冶子敢跃入水中,我不会游水,却踩着河底潜行逆流百步之远,又顺流漂了九里,与大鼋缠斗杀之!”

他心情越来越激动,动作夸张,声音越喊越大:“当时我左操骖尾,右挈鼋头,从河中鹤跃而出。众人皆以为我必死,见我重现,都言河伯显灵。若冶子之功,何人能比?我亦可食桃,二子若是明白功不如我,便请将桃子还回来!否则……”

说罢,他便起一把拿起了俎豆旁割肉用的短剑,一副要为了桃子而拼命的模样,剑锋闪着凛凛的寒光!

这一举动惊得齐侯悚然,古冶子说的那件事情,他当然是亲眼目睹的,此人极其勇猛,若是古冶子发狂暴起杀人,恐怕整个高台上的数十名甲士都不能挡!

然而,已经退到十余步外的晏婴却朝齐侯比了比手,让他安心,又制止了甲士们上前护卫的打算,随后,便晓有兴致地看着在场中对峙的三士。

公孙接和田开疆听了古冶子的怒吼后,不由得满脸羞愧,道:“论勇,古冶子在水中搏杀半日之久,吾等不如也;论功,古冶子护卫君上安危,夺回骖马,吾等亦不如也。然而吾等却抢先夺桃,让真正大功的古冶子一无所有,是贪也。”

说罢,一齐将桃塞到了古冶子的手中。

他们虽为匹夫,但一个是田氏小宗,一个是公室分支,都是自恃甚高的人物,看重自己的荣誉,比生命还重要。

田开疆和公孙接相视一眼后,齐声说道:“贪而不死,是无勇也!士可以死,不可以无勇!”

两人便齐齐拿起了割肉的短剑,挈领自刎而死。

于是,当气喘吁吁的陈恒登台时,正好看见两股鲜血飞溅而出,瞬间便染红了路寝之台!而两具高大的尸身,也轰然倒地。

“不好!父亲所料不差,我来迟一步。”

此时,全场寂静无声,齐侯被惊得手指微颤,心想晏子之计果然有效;晏婴则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在默哀,还是作何想法。

而古冶子则双目瞪圆,眼珠直欲突出来!

他看到地上的两具尸体,大惊之余,也开始痛悔:“吾等三士本是朋友,可却为了两枚桃子,闹到了如此地步。二子死之,我独生之,是为不仁;我以话语来吹捧自己,羞辱朋友,是为无义;懊悔自己的这些行为,却又不敢同死,是为无勇!士无勇,不如死!”

于是,他也要效仿田开疆和公孙接,打算自刎而死。

晏婴心道,如此一来,陈氏三指可断,而危国之器也可以尽除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旁匆匆跑过来的少年陈恒却高声呼喊道:“且慢!古冶子且慢自裁,我有办法,可以让你,还有死去的二子无愧勇士之名!”

古冶子已经将自己脖颈划出了血痕,听闻此言,手里的短剑顿时停了下来,他眼睛睁开,困惑地看着陈恒。

“人都死了,如何言勇?”

和赵无恤年龄相仿,素有急智的陈恒先朝齐侯,还有晏婴行了一礼,随后,手中高高扬起了从晋国寄来的那封简牍。

“古冶子若是能杀死此人,便可为齐国立下莫大功劳,便可言勇!”

第237章 道路舆图

转眼已经到了十一月下旬,天气越来越冷,想必再过几日,冬雪就要降下。而赵氏下宫处,为少君子出使宋国而做的筹备工作,也接近尾声了。

虽说晋国目前早已政在私门,办公事也得掏私室腰包,但毕竟赵无恤是首次出使,所以行人署选派了几名佐吏随行,其中有还人一名,行夫两人。

这一日,三人带着行囊,赶着辎车,前来下宫向新的上司,爵位下大夫,职守为“小行人”的赵无恤报道。

“小人封凛,见过大夫。”

赵无恤背着手,站在台阶上俯视此人,不由微微皱眉。

只见他年不过三旬,长了一张大饼脸,更引人注目的是,额头处有一道模糊的黑印,乍一看像是被人用小杖敲击过一般。他还在颔下留了一小撮竖须,更是将这一破相的黑痕从头连到下巴。

这就是此次出使的副手,职位“还人”的封凛,身穿着皂色深衣,朝无恤一拜后,双手恭敬地放在下裳瓷佩处。

赵无恤已经颇有识人之能,初见之下,便知道此人经济状况一般,估计是个没背景的,谈吐也没表现出众的才能。

不是赵无恤以貌取人,而是春秋时极其看重容貌的端正,韩虎、知瑶都因为俊朗而被人赞誉。瞧封凛这能拉低使节团颜值的模样,本不应该被选为行人助手,却为何能混进来?要知道,作为霸主的使者出使别国,可是一个肥缺。

“小人虽被调入行人署,但祖上的职守乃是封人,所以对国内疆域交通还算熟悉,也去过一次宋国。大行人便将我派来,作为君子的向导,敲定此次出行路线。”

面对新上司,封凛态度恭敬,言语不急不躁,直接表明自己是因才干而得到的任命。

封人,是西周初期设置的官位,负责管理国境,以及积土作堤垣等,隶属于地官府司管辖。封凛的氏,便是从先祖的官职而来。

赵无恤这才点了点头,他的观念就是,如果真有才能,那就可以一美遮百丑。

“善,余正缺一个熟悉道路的辅佐,你随我来罢。”

俩人一前一后走入厅堂内,只见里面还有一位深衣裘服的贵族少年在席上长跪而坐,正是赵广德。他这次将陪同无恤东行,本来在看长案上那幅晋国舆图,见到封凛进来,瞧了他一眼后,同样眉头微皱。

无恤道:“你来指给我看看,此次去宋国,走哪条道路最合适?”对待下属,他也不用客套,直接点他进行考校。

封凛咽了口唾沫,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将决定自己的去留。

他从袖子里抽出了冻得通红的手指,点着呈一块方形的新绛,一直沿着代表道路的黑色粗线朝南划去:“启禀大夫,吾等首先要从新绛往南而行,之后三天,分别到达垣邑和东山皋落……”

他徐徐道来,无论道路、山川、河流、城邑,都没有差错。

这让赵无恤对他刮目相看,因为无恤不满于赵氏提供的各种地图简略粗陋,这次去宋国,还决定带上几名计侨学堂里的数科学生。描绘山河地势,道路险隘,以备日后战争之用,有了此人相助,当事半功倍!

封凛继续说道:“第四日宿于王屋山,绕过那里后,便是险要的轵道、太行陉、羊肠道;又在山中走上三日,才能抵达南阳之地,经由原县、温县、州县,在朝歌以南的延津渡过大河,至此,进入卫国境内,共计十天。从卫国到商丘,又需要五六天。”

“满打满算,将近半个月时间,这还是沿途路况较好的情况下,若是遇上了雨雪,走一个月也是寻常。”

赵无恤心中无语,一天平均三四十里,这坑爹的古代交通。

封凛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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