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1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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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考验的是众人的毅力。
听说要日中趋行三十多里,募兵们虽然暗暗叫苦,但为了应募之后获得的好处,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漆万倒觉得不过如此,平日里,他哪天不得提着几十斤重的漆桶在漆园和工坊间跑来跑去?
能站在这里的人都是吃过苦的,或佣作躬耕于垄亩,或肩挑手扛木料石块,要不是过的不舒心,谁乐意离开乡土,去做什么募兵?
不过,顶着初夏的太阳,整整三十多里的距离跑下来,漆万和堂弟漆百也累得够呛。原本好容易站成两列的队伍,也早已稀稀拉拉,前后拖了半里地。
让漆万诧异的是,那些穿着同样装备的甲士,却能大气不喘地陪着他们跑完全程,而且还队形不乱,仿佛一到位置就能立刻投入战斗。
最终,除了几名体力不支晕倒在路边的人外,其余大多数人都抵达了目的地。
这里是最近在商丘周边闻名遐迩的“赵丘”,赵无恤购置的庄园,如今已经改造成了一处坚实的堡垒。
漆万记得这附近有一片可以乘凉的柳树林,如今却早已被砍伐一空,沼泽池塘也被放干,几处田亩彻底推平,变成了可以跑马的绿茵场,如今正人声鼎沸,变成了一座大兵营。
庄园的四周则环以深沟土墙,内部房屋毗联,四隅与中央另建塔台高楼。
一行人累得半死,好容易喝了水缓过气来,然后便被甲士们带到了蹴鞠场上,仰望他们未来三年要服侍的主君。
赵无恤一早就从戴邑回来了,这会便在蹴鞠场边新搭建的土台上等待。除了戴邑、蒙城的众人外,还有乐氏其他领邑募来的也在此聚集。
他头戴鹖冠,穿着件华丽的铜皮合甲,身披赤红色的大氅,往台上一站,台下三百多名满脸汗水的募卒只觉得这位君子英武无比。
募兵不同于征兵,征兵是民众的义务,但募兵却是一种契约。所以双方要立下“载书”,上面有每个人的指印和画押,它们被装在大筐里献上。
载,盟誓也,盟者书其辞于策,杀牲取血,坎其牲,加书于上而埋之,谓之载书。
食指和中指蘸着新鲜的羊血,赵无恤将其抹在自己的口角,在宋人崇尚的当地神主见证下,他立誓要给众募兵承诺过的待遇。
而募兵们也纷纷学着他歃血立誓,大声告知天帝鬼神,要在三年内效忠于赵无恤,可以为他赴汤蹈火。
“盟誓已毕,从今日起,到三年后为止,我便是汝等主君,汝等便是吾之仆臣,我还要赐予汝等新的名号。”
赵无恤大氅迎风烈烈而飞,他慷慨言道:“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能安民和财者也。汝等从今以后,就叫武卒!赵武卒!”
第257章 语言障碍
在购买到庄园后,赵无恤便开始对这里进行改造。
庄园的主要作用不是居住和农稼,而是驻军和训练,以及作为无恤在宋国的落脚点。
所以,他便雇佣周边农闲的国野民众,将此地建成了一个土石结构的小型堡垒。
当然,他一个晋国亡人,为了不让人生疑,所以墙高有限,但却非常结实。像上次成乡攻防时,被人用木头桩子撞开的事情,可不会再有了。
墙垣外是能跑马、合军和蹴鞠的平坦场地,另一边则是弩兵们训练用的靶场。
土石结构的望楼在庄园四角树立,如今五六百人人吃马嚼,每日都要耗粮五六十石,其余肉食、葱韭等无算。所以位于干燥小丘上的仓禀被各地买来的粮食装的满满的,能保证粟支一年之用。
庄园内低洼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型匠作坊,可以铸造少量箭头、兵刃,编缀和修补革甲,并改进弩机的结构。他让弓人和铸工合作,增造了五十把弩备用,青铜机括也被更新,还安装了可以用来瞄准的望山。
当然,这个庄园的主体,还是那一排排土木结构的兵营,原本空着大半,在新募的宋国人涌入后,顿时挤得满满的。
蒙城人漆万就住在里面,对这居室,他相当满意,晚上有被褥,雨天也很干燥,还没有漆园里各种难闻的味道。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原本他想和自家堂弟一起住,却被温县伍长吏痛斥了一顿。
“此处按卒伍分配居所,不得乱走乱闯,一个大屋二十六张榻,以两长为首,我则是汝等的伍长;被褥早起后都得给我叠整齐,别问为何,别问有何用处,旅帅也是这么叠的!若是忘了,或者随意处之,晚上就光着腚挨冻吧!”
“此外,为了防止疫病,屋内外每日由各伍轮流打扫,内急去公溷,严禁随地溺尿,违者严惩!”
于是在这里,昔日漆匠每天的生活就变成了叠被,朝食,训练,飨食,睡觉。
最初的半旬,每日做的基本就是分清自己所属的伍、两,认清自己的长吏,以及他们喊出的号令。
然而在这个阶段,或者说,从宋人募兵们进入庄园的那一刻起,赵无恤就发现自己遇到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难关。
语言问题!它有时是交流的媒介,有时却反过来阻碍沟通。
按照十人学成,教战百人的模式,赵无恤将对操练和新军法比较熟悉的成乡老卒提拔为两长、伍长。然而他们喊的口令,宋国人竟然听不懂!
无恤这才反应过来,春秋之时,晋南地区和淮泗一带完全是两个方言区,或者说,从古至今,本来就是不同族群的聚居地。新绛方言是宗周雅音、戎狄杂语、夏音的混杂,而商丘则是商音和淮夷杂语的混合。
比如老虎,宋国商丘话的发音是“李父”,秦晋一带则发音为“伯都”。
鸡,宋人谓之为“繦缦”,晋人称之为“鸡雏”。
臿这种工具,宋谓之为“铧”,晋人称之为“喿”。
两地比后世山西和河南的方言差距大多了,初来乍到想听懂,根本不可能。
是不是应该用一门通用的语言呢?他没来宋国前和乐祁、乐灵子说话时用是成周雅音,但雅音仅仅在士大夫中流行,下层民众听这门“普通话”也如鸡同鸭讲,所以不可行。
最后,还是来自温县的苏寿余提供了解决方案。
温县和新绛隔着太行山,方言的区别也很大,关键是,晋人能听懂,宋人也能听懂!
究其原因,温县所在的南阳之地,原本就是妲己的故乡有苏氏之国,也是殷商遗民聚集的地区,商音有所遗留。
于是,每个新兵的两中,都放进了一名来自温县,参加过棘津之战的老卒,充当“翻译”,口令也由他们来喊。
经过这件事,赵无恤却深深地感觉到,在异国募兵,乃至于行商、统治,语言问题是一道多么可怕的沟壑。
“看来子贡、封凛这类会说各国方言的人才,必须培养或招揽一些才行,不然日后到了卫、鲁之间,又要抓瞎一番。”
语言障碍得到了解决,训练得以有条不紊地进行。
“止”“右转”“左转”“齐焉”,温县伍长在四个月里早已精通了成乡模式,每一个口令发出,都会示范给新兵们看。
于是,在最初的几天里,庄园外的环道上,只见各两新卒们开始排成横队纵队,一边跟着军吏行走、小跑、快跑、立定,一边傻乎乎地喊着口号。
“碗是左,箸是右!碗是左,箸是右!碗是左,箸是右!”
漆万分清左右只花了半天时间,因为他在漆园里干过刷漆的职务,左边是漆桶,右边是漆刷,这个很容易弄懂。可惜他不小心喊出来时,又被伍长用小杖抽了几下。
“都说宋人愚钝,我看你倒是聪明,可君子说了,武卒里不要聪明人,你给乃公老老实实跟着念口号,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再有下次,关你禁闭!”
“关禁闭”,已经成了新卒间谈虎色变的惩罚,那狭小黑暗的空间,是他们的噩梦。
于是漆万只敢在心里念自己的“秘籍”了。
半旬之后,众人的队列走得已经有点模样了,但接下来的考验却让漆万猝不及防。这一日,他们带到了一处未能彻底排干的沼泽边,这里也是许多生活污秽排放的地方,嗡嗡飞满了蚊蝇。
然而,军吏却没让他们停下。
“走,继续往前走!一个泥潭就怂成这样,到了战阵上,望着对面冲过来的战车,对面的戈矛,你们还不得调头就跑?走!”
按照伍长对他们简单叙述过的军法,两长没让停,那就得往前走,否则就是违命。
小杖在不停抽打催促,漆万犹豫片刻后,迈步上前。而身后众人也多数选择了服从,于是前排的填坑,后排的走过去。
他们帮人佣耕时,哪天不是踩得满脚泥?众人的犹豫其实是舍不得新发下的衣褐,还有结实的葛布履。
接下来几天里,这种趟泥潭的事情成了家常便饭,走的时候还得保持队列,要是靠前冲了或者拖后了,就等着为全两的人洗涮衣物罢!
张孟谈对这些看似无用的方式有些不解,不过赵无恤稍微一解释,他就懂了。
无论是叠被褥,走队列,还是趟泥潭,都是为了从细节培养兵卒们服从性和纪律性,因为这些才是一支军队的基础。赵无恤经过一年多的掌兵,现在明确认识到,有了纪律,才能有战斗力,这是最高效的一套方法。
要做到让兵卒畏惧军吏、军法甚于畏惧箭矢戈矛,才能达到令行禁止,后续的战技战术训练跟上后,“赵武卒”就能在这个战争艺术才刚刚起步的古典时代立于不败之地!
后世所谓孙、吴之兵?亦不过如此!
……
四月下旬,各个两开始合在一起,组成了新的编制:多达一百人的卒。
新兵老兵混编而成的“赵武卒”被赵无恤分编为六个正规卒,此外还要加上两个直属的两,以及一个辎重卒,共计七百余人,相当于一个加强旅。
于是,赵无恤在这名为“赵丘”的兵营庄园中,不再让人称呼他为君子,而是自任为旅帅。
除了这时代对主君普遍的忠诚外,他还要将自己塑造成让兵卒们又畏又敬的最高统帅!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将兵权牢牢攒在自己手里,也是极其重要的手段。
在他的麾下,有一卒两札皮甲的剑盾手,由穆夏任卒长;三卒轻甲的戈矛手,由伍井等人任卒长。这数百副革甲和剑戈等兵器,一大半是在棘津之战里的缴获,此外还有部分用子贡货殖得来的钱帛从乐氏府库里购买。
此外还有两卒无甲的弩手,由苏寿余和一位成乡材士桑绳任卒长。
宋国少马,所以轻骑士两只能保持原有规模,作为战术性兵种使用。田贲统帅的悍卒,在补充了那些各有所长的轻侠恶少年后人数见长,他们不参与普通训练,而是被赵无恤定位为“特殊兵种”,据说是另有大用。
辎重卒也有百人,多是那些应募的商贾,以及体检时不够成为战卒的宋人组成,他们负责粮秣和运输,封凛还去商丘买来了数十辆大车,为赵无恤北上鲁卫做准备。
而这一卒的卒长,却是前些日子从晋国赶来效命的成抟。
连赵无恤也始料未及,他被放逐后,虽然手下人们也一度思乡,但却没有发生众叛亲离的事件,虞喜、穆夏等新婚不久的人都坚定地留了下来。
少数几名意志不坚,找借口离队的人遭到了所有人的鄙视和白眼,并有人恶狠狠地预言,他们回乡后也会被千夫所指!
甚至是留守成乡的众人,也颇有一些人不远千里地前来投奔。
成抟和那位材士桑绳带头,还有十多名乡卒是第一批到达的,之后还零散有十多人。羊舌戎、计侨等人也想来,倒是被赵无恤写信劝阻了。
成乡目前还是属于他名下的领地,依然在源源不断创造着钱帛,同时也是麾下成乡人不会忘记的故里。他让众乡吏各司其职,等待他归国或者在赵氏各领邑任职,因为他们留在那里比跑来宋国更有用处!
此外,成抟也带来了国内的消息:晋国新任中军将知跞,会同中军佐赵鞅,上军将中行寅,各帅数师之众进攻郑国,以报前年郑国背盟侵犯周天子的伊阙之役。
这罪名算是炒冷饭,估计郑国自己都把那件事忘了。
话虽如此,毕竟是知跞出任执政后烧起的第一把火,不过虽然晋军去势汹汹,但这场仗却只是随意小打。
因为郑军的战斗力很强,三卿为了保存实力,没有与其硬碰,只是攻击边鄙之地虫牢,围城数日耀武扬威一番,就当是已经打过郑国脸了,这也是春秋战争的常态。
之后,晋军便要返回南阳之地修整一番,再东行去进攻卫国,预计五月中旬将抵达卫境!
也就在这几天,在结束招募新卒任务后,便被赵无恤派去鲁、卫一带熟悉道路的封凛也回来了,他将沿途需要经过的城邑,河流都在地图上标了出来。
一切具备,只欠东风,赵无恤由此知道,自己北上的期限,也越来越近了。
第258章 三年之期
虽然离期将至,但只要还没开拔一天,练兵事项就不能拉下。
漆万被分配到了剑盾卒,他的卒长正是那位重甲幕面的武士。此人名为穆夏,是旅帅的第一批亲信,虽然那兽头幕面看着吓人,但漆万却觉得卒长其实并不凶恶,听闻他也出身低微,最初只是一个牧童,却被一路提拔到卒长的位置。
看来,旅帅的确是“任人唯才”,绝非虚言。
各两被合拢在一起,经过几天磨合,终于做到了全卒在转换队列时不卡壳,能走出不变形的方阵。
随后,他们被分发了全套的武器:两属之甲,两尺之剑,以及可以挂在胳膊上的杨木盾牌。
穆夏说道:“汝等来应募,想必心里清楚这一行是要做什么,若是还不清楚的,就看看汝等手里的兵器。”
漆万明白,这东西可不是漆刷用的,既然应募做了兵卒,自然是要为旅帅杀人的……
“一卒有百人之众,战阵上如果对敌时出现混乱,你推我攮,那对方的戈矛就刺过来了,战车就碾过来了,定然是死路一条。所以必须要定下规矩,最要紧的一条就是听令,不听号令,纵然单打独斗厉害,也是害群的劣马,听从号令,就算不懂技击也能变成悍卒!”
期间有一次休息,幕面的卒长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原来也是个相貌憨厚的青年。
他对气喘吁吁的漆万等人说道:“众军吏在一年前,也和汝等一样,都是只会耕田种地的农人、圉牧。第一次随君子绕着成乡跑,没几个能合格,君子让吾等足衣足食,釜里经常能见到肉,经过一年锻炼,便成了如今的模样。从晋国到宋国千里迢迢,无人掉队,棘津一战,对面三十辆战车冲击,也没谁逃跑,想必一年之后,汝等也会一样!”
自此以后,每日的队形训练减半,随之而来的是武器的使用,以及体能训练,偶尔还能被领着和其他卒两之间踢一场蹴鞠,观望过两次后,漆万就上瘾了。
当然,被褥还是得叠,旅帅说了,这得叠到他们三年后期满退伍。不过漆万觉得,就算是回了家,自己也会疯魔似的每天叠被,这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剑盾手除了集体行动外,还被要求有一定的个人作战技巧,穆夏经常纠正新卒的姿势:“不是以剑刃,而是以剑尖攻击,因为相较于一通劈砍,对着肚子来一下快速刺杀将会更快地把对手击倒。”
新卒还要拿着硬木做成的钝头木剑代替真剑,在地上牢固竖立起一根高七尺高的柱子,把柱子当作敌人,把杨木盾和钝头木剑训练。以柱子为目标,把它当成对手,练习所有的进攻方法和格斗技巧。时而攻击头部和面部,时而威胁肋腹,接着又设法劈砍甲衣防护不到的脚筋和腿部,后退、攻击、跳跃。
在一卒练得马马虎虎后,各位卒长开始商量着进行合练,先是两个兵种合练,再是三卒乃至全卒合练。
如此一来,漆万开始认清了自己这些重步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