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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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服服帖帖的。
他们被聚集在这座别院里,整日修习武艺,成为陈恒的亲兵技击。
这一日,众少年正跟着陈恒在靶场射箭,却有竖人来报,说是从莱地过来的商贾已经到了。
陈恒继承了陈氏中人普遍的俊美和高大,面如冠玉,头戴皮弁服,着戎装,手拿两石大弓,腰背鹿皮、豹尾制成的箭壶,俨然一英武君子。
他眯眼望着七八十步外的箭靶,瞧也不瞧身后稽首在地的皂衣商贾,口中说着话,又似自言自语,又似临行嘱咐:
“从去岁范伯约合我族刺杀乐祁开始,我便注意到了赵无恤此人,觉得他是未来齐国、陈氏最难对付的大敌。故他的商贾在陶邑活动时,便让人贿赂曹人禁锢之。谁能想到,赵无恤竟然能一举得到曹伯的庇护,随后又夺取了甄、廪丘。如今鄟泽之盟的消息已经传来,他带着这两邑入鲁之事已定,竟然将齐国与曹、宋的沟通截断了,如此一来,陶邑之事反倒是小利,不再是最重要的……”
“如今晋军已经逼退了国夏、高张,此两人不战而退,晏子垂垂将死,也无法再进谏为他们说话了,君上必定大怒,转而开始重用我陈氏。我陈氏目前第一要务是想办法拔出离高唐极近的晋邑夷仪,其次就是重新打通甄、廪丘所扼的午道,重新争取卫国……邾射姑?”
听到贵人喊了自己名字,那商贾受宠若惊地微微抬头,露出了一张看似朴实本分的脸庞。
陈恒扳指扣着弦,开始缓缓开弓,但气息却丝毫不变,继续淡淡地说道:“你为我陈氏借贷货殖多年,所以此次你假扮乌氏商贾,去廪丘交付乌亚旅的赎金,也负有沟通廪丘齐人,布下暗子,窥探赵无恤之兵之责,能离间则离间之,能煽动则煽动之!”
弓已满弦,他眼中杀意顿露:“若能暴乱,则暴乱之!”
邾射姑再度重重稽首道:“小人定不负世子使命!”
话音刚落,只听嗖的一声,陈恒松手射了一箭,飞矢正中靶心,引发了陈氏诸少年一阵欢呼,他却不以为意,而是露出了一丝冷笑。
“只可惜,古冶子那匹夫无能,竟然没将赵无恤击杀于太行,平白为我留下一劲敌!”
第289章 范鞅之死
七月末,鄟泽之盟半个月后,晋军已经撤入了晋国境内,盟誓的内容也交给了晋侯和国内三卿过目。
对于赵无恤成为甄、廪丘两地大夫一事,韩、魏保持了沉默,而和赵无恤有“杀子之仇”的范吉射则暴跳如雷。
虽然有心反对,但他作为六卿末席的下军佐,一是资历不够不足以和中行寅两人联合推翻赵鞅强硬通过的决议;二是生不出心思与赵鞅较劲,因为范氏刚好遇到了丧事:老上卿范鞅在病榻上熬了大半年后,终于是死了。
范鞅久病半年多,虒祁宫的各类医师都前去诊治过,甚至跑去秦国让范氏的远亲杜氏帮忙找几位秦伯的医官来为范鞅续命,然而都无济于事。
可笑的是,如今天下第一的名医医扁鹊正好就呆在新绛,他打出了“有治无类,泽被生民”的帛布,每日为新绛上到公室国君,下到普通野人免费诊治,从中研习赵无恤提出的“细蛊致病说”。
但范氏却从未生出请扁鹊帮忙看看的念头,一是范、赵相仇,在撕下面具后已经到了如同水火的地步,不可能腆着脸去求医;二是范鞅心虚,扁鹊曾给乐祁看病,还是乐氏淑女的夫子,与赵无恤关系密切,范鞅做贼心虚,生怕被害。
于是在赵鞅等人刚刚踏进新绛几天后,范鞅便去世了,据说是因为知道赵无恤在濮北得志,并成功入鲁为大夫的消息后才病情急转直下的。
范鞅死后,范氏之宫哭声一片,缟素挂满了城楼和墙垣。
晋侯午为范鞅之死衰减,降低了饮食的规格,甚至连七月流火时祭祀大火星的仪式,还有八月未央时食月饼观银月的新鲜习俗也取消了。为此晋侯还颇为遗憾,自从赵无恤被逐后,源源不断流入虒祁宫中的新鲜玩乐就断掉了。
而濮北的甄邑,已经被赵无恤当成行人使唤着到处跑的封凛也将这个消息传递了回来,坐在厅堂被,被一干人等包围下,他手舞足蹈地描述道:“据说范鞅在死前,还举着枯瘦的爪子朝空无一人的帷幕中猛抓,说是栾针、栾盈叔侄要来向他索命,又大呼要大夫还他嫡孙。”
“多行不义,必自毙!”
赵无恤听完后,则只说出了这句当年郑庄公评价共叔段的话,虽然对范鞅之死心中波澜起伏,却并未表露出来。
“可惜未能亲手结果这老贼,为乐伯复仇!”
随后他击掌让厅堂内的众人停止对范鞅之死的关注。
“既然在甄邑、廪丘名实已立,那余不日便要返回廪丘,尽快树威立信,好早日开始‘新政’!”
……
七月将尽,暮色将至,刚刚解除了军事管制的廪丘城门口依然不复战前的热闹,商贾、国人、贵族都稀稀拉拉的。
就在此时,从西面的涂道却开来了一个车马队,廪丘国人一见即知此必是贵人归来,纷纷给他们让开道路。
车侧之人披挂甲衣,目光警惕地看着过往行人,一旁还有十余单骑在前开道,被簇拥在中央的驷马大车上是一位戴远游冠,服玄色深衣,佩剑的少年君子,正是新近成为廪丘主人的“赵大夫”。而其后的两辕马车、牛车上,则是一些甄邑和廪丘的氏族子弟,有的面色轻松,有的却表现出微微的不自在。
“这是战后第一次行邑,收获颇丰,甄、廪丘之旧族才俊,俱入我瓮矣!”
回到邑寺后,赵无恤对前来迎接的属下们如是说,他对这次从廪丘到甄邑,再折返回来的短短出行十分满意。
从古至今,即便是大一统王朝,郡县乡党观念也极重,赵无恤听说,在汉代时,外来的长吏常常会被当地士族架空,甚至会遭到排斥乃至于杀害。
更何况春秋时期书未同文,行未同轨,邦国封疆分隔,一位来自外国,语言、风俗与当地人不尽相同的大夫想要在一个城邑扎根,是很不容易的。
在春秋,土著势力驱逐自己的领主,也不是一次两次,远一点的例子,当年晋文公为周襄王平定王子带之乱,被赐予南阳之地。然而阳樊人竟然公然抵抗强大的晋军,拒绝晋国统治,驱逐了晋国的阳樊大夫,晋文公围城久攻不下,最后以放樊人出城迁徙为条件,才得到了这座城邑。
而近一点的例子,则是楚国的太子建奔郑后,甚至被领邑内对他不满的氏族联合国人杀死。
所以赵无恤对此慎之又慎,在他的规划里,从六月攻克甄邑,进驻廪丘,到九月秋收时节,整整三个月时间,这是一个从占领到统治的过渡时期,大刀阔斧的改制要缓缓开启。
此次在甄邑期间,无恤和主持那里政务的张孟谈合计过:“让地位符合礼法,树立威信,安抚当地氏族,赢得国人顺从,将邑兵化为己用,随后是开展新政,这便是秋收前吾等需要做的事情。”
他屈指自算,诸般种种,头绪繁杂,不过经过最初的摸底和思考,赵无恤已经制定出了一个粗略的计划,把这几件事按轻重缓急排了一个次序。
按照“瓦之会”和“鄟泽之盟”上定下的盟誓,甄和廪丘注定会成为鲁国封疆,而赵无恤也会在几日后迎来册命大夫的鲁侯使者。这件事他已经让封凛传遍了两邑,基本解决了合法性的问题,所以接下来首先第一件事,便是“树立威信”。
无恤目前的情况很不错,他虽然初来乍到,威望在甄和廪丘却已经是如日中天了。
首先,他在甄之战里以寡击众,将廪丘齐卒打得抱头鼠窜,一举让这两邑畏惧;其次有赵氏作为靠山,那万人过境的情形国人们记忆犹新;最后,赵武卒分驻两邑,每天都毫不松懈地训练,给人一种不可对抗的强军形象。
但有“威”并不够,还得有“信”。
对于当地卫人、齐人的那些十乘小家来说,赵无恤没有傻乎乎地指望这些奸猾的贵族信服,而是选择以权势和手段驾驭之,所以这次才有了此次的“选材任能”。
大乱过后,希望安宁的不但有普通民众,贵族更希望能安宁,以保宗族家室,只要统治者不要过分作死,他们反而是最容易拉拢的一批人。
无恤的身份是卿子,是大夫,也属于万恶的统治阶级,并没有一时脑抽玩什么愤世嫉俗的打土豪分田地,而是决定与之进行合作。
首先承诺保留各氏族的里闾、田亩、货殖产业现状,甚至是名下的隶臣妾,维护他们的利益,只是要求各族乖乖交出族兵,由武卒军吏代为统帅。
甄邑的甄氏在被威吓过一次后极其合作,为赵无恤控制全邑跑前跑后,族中的继承人和年轻一辈基本被吸纳进了邑寺中。有的做了张孟谈助手,有的则分散到各百户小邑协助军吏统治,等秋收后推行“新政”再正式授予职守。
而廪丘的情况就更简单了,这里本来就是军事要塞,所以氏族力量不强,最大的势力是乌氏。乌亚旅如今还被无恤好吃好喝地软禁着,无恤时不时还会过去邀请他饮宴,并不以囚徒待之。
乌亚旅感动之余,声称携带赎金的乌氏商贾将在近日到达廪丘,在此之前乌氏族人会老实本分。除去乌氏这株大树,廪丘就只剩下一些杂草了,赵无恤也没任意勘伐,而是采取了和甄邑类似的手段,把他们的子弟吸纳进了统治阶级里担当小吏。
一方面可以作为人质,另一方面还能给这些年轻人渐渐洗脑,等到他们成为家族宗主时,便能彻底把地方势力和赵无恤的政权融为一体。
其实无恤也是没办法,在“士”阶层将起而未起的春秋末期,没有足够的专业官僚来进行统治,利用接受过一定教育的当地氏族子弟来协助也是无奈之举。
“在秋收之前,稳定压倒一切啊。”
他手下的武卒军吏们控制兵卒,执行命令还可以,让他们去统治乡里却是抓瞎。最有希望的是虎会统帅的那一百被称之为“季子卒”的赵氏家臣庶孽子弟,但这批人无恤也在笼络和训练中,不能骤然使用。
所以若是没有当地人相助,只靠他们,恐怕连最基本的组织秋收和料民都办不到!
幸好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封凛之前被无恤派去新绛跑了一趟,除了打探国内消息外,还另外肩负着使命。他一方面将成乡老卒的家信送回,另一方面是要将濮北这“一片大好”的情形告知留守的人。
羊舌戎,计侨等人闻言大喜,承诺会安排妥当乡中事务后带着部分工匠,在之后几个月陆续到来协助无恤治邑。有了成乡老班底和计侨手下的数科学生,可解燃眉之急。
带着将甄和廪丘建成一个“新成乡”的期待,无恤对作为身边副手的成抟说道:“这次选材只是临时的,范围也仅仅在各氏族内,等到秋收之后,还会有更大规模的择才,也会有新的选贤之法!力求野无遗贤,都能为我所用!”
第290章 莫善于借贷
既然甄、廪丘上层建筑吸纳了当地贵族,搭起了稳定的架子,然后就轮到了地方的基层力量,国人了。
和晋国一样,在齐、卫,国人还享有较高的政治地位,甚至还更胜一筹。他们有当兵打仗的权力,所以是贵族统治者倚重的中坚力量,国人人心的向背,往往决定着当地卿大夫的成败去留。
“想要真正地统治一个城邑,光让国人惧怕可不够,恐惧会驱使人服从,却无法让人心甘情愿地效命。所以吾等还得想办法让他们对本大夫信之,亲之,爱之。”
无恤提出的要求很高,但他手下有智囊张孟谈,不必事事都绞尽脑汁去亲力亲为,这位新近上任的甄邑宰微微思索后,便想出了一个主意来。
“要在国人中立信,莫善于货贷!”张孟谈当时如此说道。
货贷,也就是借贷之事,可以缓人之急,救济国中贫困的庶民甚至于贵族。
赵无恤读周礼时知道,货贷在西周时开始出现,周武王时便“分财弃责,以赈穷困”,周公还专门设立了周官“泉府”,职务是掌管市肆征收布帛,以及货贷之事。
到了春秋时期,随着“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卿大夫之间展开激烈的火并。部分贵族“蓄聚积实,如饿豺狼”,晋国的栾恒子就“假贷居贿”,也就是放高利贷,结果引发了国人的不满,为栾氏的覆灭积累了仇恨。
而有见识的卿大夫则纷纷向国民施小惠以市恩信,无息贷放成为实现其政治目的的重要手段,张孟谈建议赵无恤做的,就是类似的事情。
“大夫,当年宋国的公子鲍对国人加以礼遇,宋国发生饥荒,他便把粟米全部拿出来借贷。对国内有才能的人,没有不加事奉的;对亲属中从桓公以下的子孙,没有不加周济的。宋昭公无道,国人都拥护公子鲍,于是他得以弑君继位,成为宋文公。”
赵无恤对张孟谈的这一想法深感认同,而且他也记得,自己的岳家司城乐氏也有过类似的事情。
那是鲁襄公二十九年,郑国发生饥荒,而当年的粟麦还未收割,民众困苦不堪。担任上卿的罕子皮根据父亲罕子展的遗命,给国人借贷发粮食,每户一钟,郑人没有挨饿,子皮也得到了国人的极大拥护。
宋国的司城子罕听说这一情况后,便在宋灾时效仿之,他请示宋平公,要求拿出公室的粟米借给百姓,让大夫们也都把粟米借出来。司城乐氏自己的家族借粮食给别人,却不写借据,不要求别人归还,于是司城乐氏威信在商丘一时无两,甚至超过了华、向和公室。
晋国的贤大夫叔向听说这些情况后,说:“郑国的罕氏、宋国的乐氏定能与国同休!二者其皆得国乎?施而不德,民之归也。”
叔向的预言准确与否无恤不知道,但宋公子鲍作了一国之君,宋罕氏、司城乐氏得以常掌国政,齐陈氏之贷则使国人“归之如流水”,增加了户口与实力。这些借贷都是以政治需要为出发点,作为一种收买人心,赢得支持的手段来实施的。
那么,赵无恤也要学习齐国陈氏,玩大斗借出、小斗回收的手段,赢取国人之信么?
“张子,吾等不必全然效仿,我倒是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赵无恤想起了一个前世听说过的典故,便将张孟谈献上的谋略初始版进行了一些更改。
……
七月的最后一天,名为乌氏之贾的邾射故来到了廪丘城下。
他从高唐出发后沿着濮水河南下,其间途径鲁邑高鱼。
高鱼有户近两千,人口一万多,也是一个有鱼泽之利的富庶城邑。但因为齐国数年内多次围攻鲁国西鄙的缘故,战乱方息,原本肥沃的濮北田野上少见农人,路经的乡、里亦多人烟稀少,行在涂道上,却似被扫了一遍,只见老弱,不见青壮,昔日“午道”东段的繁华不再,唯见杂草生室,狐兔出没。
但进入廪丘地界的羊角关后,邾射姑眼前却模样一变,此关看守严密,布局精妙,明面上只见五十多人分布各处看守,实则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隐藏着多少装备精良的兵卒,想要夺取可不容易。
“何况此关之北,还有高鱼……齐军越境而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将这里的地势暗暗记载了心里,打算回去画出草图,献给陈恒。
因为自称是乌氏的商贾,是来此交付赎金,所以邾射姑很快被放行。但车队却被一些突然来到的单骑控制,牛马车所拉的辎重和众人衣物内外都被检查过一遍,任何武器都被卸下。
邾射姑观察这些容貌年轻的晋人,却见领头戴着皮制小冠的骑吏打开金光闪闪的木匣时,虽然微微吃惊,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贪意。
随后,车队的车夫被留在了这里不得同行,而邾射姑也被塞进马车里,那些骑从下马上车,代为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