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2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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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传闻齐人要攻西鲁时,范、中行除了幸灾乐祸外,还干了什么?
齐卒中最为勇敢的自然是敝无存,这一日,他身被数创,最后真的抢先登上夷仪的城墙。但就在他站在墙头哈哈大笑的时候,却被一支从背后射来的流矢击中背心,死在墙头之上,随即齐军被击退,他的同僚连敝无存的尸首都没来得及抢回。
在敝无存的带动下,齐人顿时心生同哀之心,而哀兵必胜。跟在敝无存身后的东郭书撂倒两个夷仪人后再度登上城墙,犁弥紧随其后,两人一左一右,仿佛骖马与服马一般挡住了夷仪人的反击,主宰了城垣的攻防,齐人顺着他们开出的道路,像潮水拍岸般涌了进去。
“城破了!”
“城破了!”
从八月底开始到十一月初,经过齐人五万人历时两个月的鏖战,终于攻陷了这座城池!
……
胜利后,齐侯杵臼乘坐战车开入城中,享受胜利者的滋味,他意气风发,赏赐据说是第一个登城的犁弥。
但犁弥辞谢了,说:“有先登城墙者,下臣紧随其后,此人为了能快速移动而抛下了铜胄,只戴着白色幘巾,还披着公猪皮斗篷。”
他说完目光转向东郭书,齐侯便转而赏赐东郭,连同有辅助之功的犁弥,两人却再度推辞。
“若没有英勇战死的敝无存,吾等根本没机会登城,还希望君上能寻找这位勇士的尸首,妥善安置。”
“然,理应如此。”
齐侯颔首,但齐人强攻夷仪,杀伤数千,自己也付出了近十分之一的伤亡,尸体在城垛上堆积如山,根本无从找起。
于是齐侯召集夷仪数千降兵宣布说:“谁能找到敝无存的尸体,赏赐五户,免除十年劳役!”
重赏之下,尸体和各种残垣清理得极其迅速,很快就找到了敝无存的尸体。他中箭数矢,死时却双目瞪圆,依旧紧握短剑和木盾尤不松手,东郭书和犁弥两名大力士都掰不开,只能如此下葬。
而他背后那支致命的箭,却不知何时被人拔走了……
一切都湮没于无声,似乎一切都是巧合,而非预谋已久的阴谋。
齐侯既然做,便将形式做足,他亲自下场,三次为敝无存的尸体穿衣服,给他犀牛皮装饰的高贵车子和长柄伞作为殉葬品,而且先把尸体送回麦丘。他让拉车的夷仪人跪着行走,全军数万人吊哭他,而齐侯甚至还在泥泞处亲自推车……
“有君如何,焉能不死战!”
“晋人欺压我齐人的百年之耻,此次便要一一偿还回去。”
齐国人沸腾了,本来他们满心想着,打下夷仪便可以解散归家,现在却都不好意思提出,反倒生出了再替齐侯打一仗的想法,反正今年冬天也不算太冷,农活得开出才陆续开始做。
“军心可用!陈氏子之策果然是妙计!”
人前哭哭啼啼表演完毕,齐侯在人后却嫌弃地将手洗了一遍又一遍,把在泥泞地里行走时弄脏的袍服全部烧掉,换上崭新的一套。
原来,这事情从头到尾,本就是陈氏嫡子陈恒向齐侯提出的计策。
“君上,我在司马法中看过这么一句话,对待士卒要用仁爱解救他们的危难,用道义鼓励他们去作战,用智慧明辨他们的功过,用勇敢率领他们去战斗,用威信使他们唯命是从,用财物奖励他们去效力,用功勋鼓舞他们去取胜。不如提拔敝无存,让他作为勇士和表率。”
在敝无存战死后,陈恒又建议道:“司马法又言,赏不逾时,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敝无存虽死,却尤有用处,不如让东郭书和犁弥两位有功之臣推功,再寻找敝无存尸体,给予战死者最高荣誉……”
结果果然如陈恒所料,齐人士气大振!纷纷喊出了愿意为君效死的口号。
夷仪是五千户的大邑,中行氏把这作为一个县的建制,其下还有糕、棠、聊、媚、杏等千室诸邑,总人口超过七万。在围攻夷仪的过程中,陈氏早已自告奋勇,将这几处地方陆续拿下,同时隔着黄河和中行氏和邯郸的两万兵卒对峙了。
在失去夷仪后,晋国在黄河以东再无据点,齐国拔除了从北面威胁卫国的这个堡垒,在齐晋争霸中赢得了主动权!
“夷仪局势已定,莫不如乘着冬雪未降,帅军南下救卫,或者一如陈氏建议的,攻击鲁国,夺回廪丘?”
齐侯被耀眼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竟然不打算适可而止停止战争,何况阳虎昔日提出的攻鲁计划也让他心动不已,若是进攻西鲁,还可以起用此人为向导。
只要逼降鲁国,扫平赵氏子无恤的那几个领地,整个东国便落入齐国手中了,霸主的位置如此之近,近到让齐侯无法忍到明年开春。
在齐侯一意孤行下达了休整数日便南下的命令后,营帐角落处,年不过二十的陈恒露出了一如祖父陈无宇,父亲陈乞般的阴谋家笑容,一切都在他们父子的算计之中。
“齐侯恐怕是忘记了,司马穰苴还说过大捷不赏的话吧……古者戎军三年不兴,赌民之劳也,国虽大,好战必危。去罢去罢,就带着公室和国、高的兵卒往火坑里跳吧,顺便帮我把赵氏子的西鲁扫清!”
不知为何,那个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的赵氏少年,总是让陈恒心生嫉意。
第409章 坏消息
“夷仪被攻破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范吉射正坐在柯邑烧着温暖炭火的邑寺中打着瞌睡,他顿时便惊醒过来,愣了又愣。
从战争伊始,范吉射便从未真心想和齐国人硬拼过,卫人挡在前路上刚好给了他一个绝佳的借口。
因为在范吉射心里,齐国人太强大了,攻击夷仪,齐侯总计投入了两千乘之众,五万之兵,这还不包括陈氏那万余与中行夹河对峙的偏师。而晋国只有两卿一大夫正面与之对抗,中行有兵万五千人,夷仪的一师守军报销后只剩下一万二千人守在大河西岸。范氏出动了一万二千人,邯郸氏八千人,因为卫侯的突然叛晋耽搁了半月,都未能及时赶到,只有前期出发的千余人搭了进去。
至于本应是此次御齐元帅的赵氏……
想到这里,范吉射便满心愤恨,赵鞅没了以往先国后家的好习惯,他竟对被围困的夷仪不管不顾,直接渡棘津去了楚丘,威胁濮阳。而他的儿子则南下濮水,如今已经夺了卫国一大片土地和人口:巨野、垂丘、历山、笙窦、城濮,如今还再渡濮水围攻清丘,堪称此次战争最大的赢家。
六卿里三卿因为在太行以东领地不多,对与齐国的战事漠不关心,以各种借口龟缩国内,东来的三卿一大夫各怀心思,如何与举国而战的齐人抗衡?
不过范吉射虽然对赵氏有深深的偏见,也不得不承认,赵鞅这一手玩的的确漂亮,邮无正的两千里奔袭让人瞠目结舌,赵兵渡过大河后,河济之间的局势转瞬剧变。
在卫人得知濮南陷落后,卫侯急匆匆地派人与范吉射接洽,范吉射也不想与同样是全国动员的卫人作战,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脱离战场。范氏也从中牟出发,谁料才走到中间的柯邑,夷仪便没了。
“此城陷落是迟早的事。”
说出这句话时,范吉射心中有未能及时赶到的遗憾,有对与他亦友亦兄的中行寅的愧疚,但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的感觉。
虽然可惜了夷仪那五六万人口,还有中行氏的一师守军,范、中行的两千前锋。但比起让中行氏主力受损以至影响到国内六卿力量对比,损失十分之一的人口还是划算的。至于被俘兵卒,或许可以通过外交和密谋的手段,托和范氏有关系的陈氏帮忙赎回。
“然,是数日前攻破的,我本来已经赶到了新筑,得知此消息后知道大势已去,所以便分兵南下。”
屋内另一人是邯郸氏的家主邯郸稷,夷仪陷落的消息,便是他告知范吉射的。
邯郸稷年纪才四十余岁,身材并不算高大,足以被黑色的貂裘裹着,面上忧愁,无论什么时候看都苦着脸。他才从北边回来,此刻在兽口铜燎炭盆旁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指和耳朵,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上旬,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想必外面的邯郸兵卒正在营帐内挤作一团呢。
范氏虽然与赵氏敌对,可对邯郸氏却十分亲近,将其视为中行氏的从属。
邯郸兵出发比范兵要早,已经走到了离夷仪很近的地方,得知消息后,邯郸稷把麾下的八千人一分为二,一半去与中行氏汇合,另一半则由邯郸稷率领来到了柯邑,停留两日后还打算继续南下。
“你南下意欲何为?”范吉射一个激灵,继续发问道。“莫不是要去助赵孟?”
邯郸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家主有召,卫人如今在檀渊,家主在楚丘与之夹河对峙,他让邯郸兵从北进攻,赵兵则越过大河击其后……他还以中军佐之位令范氏也随行。”
“嘿,赵孟打的好主意。”面对仇家的传唤,范吉射冷笑一声,并不打算尊从。
上古时代,大河在东注于海的过程中,在冲击平原下游分出了许多条支流。
在禹时,大河下游有九条分支,正如《禹贡》所说的“九河既道”,分别是徒骇、太史、马颊、覆融、胡苏、简、洁、钩盘、鬲津九条。
到了殷周春秋之际,随着气候的骤冷返暖,九河或干涸,或改道,或湮没于大海,只剩下一东一西两条。它们在棘津下游分离,而中间这块狭长地域,就被称之为河间地。河间地的北、中、南分别由齐国、晋国和卫国控制。
晋国河间地最南端便是范氏的柯邑,再往南五六十里濒临大河处便是卫国檀渊,也就是后世宋辽檀渊之盟所在地。
若晋国六卿还是铁板一块,赵鞅此次行动自然是绝妙的战略大迂回,若能将战斗力堪忧的卫军围歼,此次虽然丢失了夷仪,却能从卫国身上狠狠咬一块肉下来,损失和获得可以相抵。
但从范鞅的时代起,范赵两家便势同水火,想要范吉射去帮忙?简直是痴人说梦!
非但如此,范吉射要给赵鞅下跘子,力劝邯郸稷,让他切勿南下!
……
邯郸稷还是有些怕赵鞅的,他犹豫地说道:“且不说赵孟是中军佐,被国君和执政委任为元帅,如今在前线三卿里职守爵位最高。就说赵氏乃大宗,邯郸乃小宗,家主之命若是不尊,恐怕赵孟回去后又要动怒,对我族加以惩戒。”
范吉射巧舌如簧:“谬矣,当年赵共孟有二子,其一是邯郸先祖,其二是赵成子,邯郸先祖本是宗族嫡子,身份尊贵,理应继承家业,可因为成子追随晋文公流亡有功,这才得以成为大宗,可见大宗与小宗并非绝对。何况如今百余年已过,邯郸氏也出了五服序列之外,理当独立于邯郸,直属于国君,何必再受赵孟呼来喝去?你莫非忘了,前年赵氏贱庶子无恤与汝子阿午有隙时,赵孟是如何将你唤到温县,当着那无能之辈赵罗的面训斥的?”
在成功唤起邯郸稷心里对赵氏大宗不满的记忆后,他又乘机说道:“若是此次你我派使者与齐、卫商洽,共击赵氏……”
他话还没说完,邯郸稷就慌了神,从席位上直接跳将起来,压低了声音说道:“下军佐休得妄言!晋国之法,首祸者死!且不说此事能成与否,若是让国内的知、魏、韩三卿知晓了,岂会放过吾等!”
通过半句话,范吉射便摸清了邯郸稷的底线,他对赵鞅心存不满,却又不敢明面反抗,对赵鞅的命令既不愿意听从,又不得不做。
究其缘故,还是赵氏大宗实力依然超过邯郸,尤其这几年在赵氏贱庶子无恤的折腾下,赵氏的短板经济更是蒸蒸日上,更有迁都晋阳之意,到那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范氏就更奈何赵氏不得。而赵鞅此人又极其强势,强势到让邯郸稷如鼠见猫的程度,按照这样发展下去,只有赵鞅死后,邯郸才有可能叛离。
可赵鞅年富力强,若无意外,至少也有一二十年寿命,范吉射如何等得?
于是他摆了摆手道:“邯郸大夫误会了,我的意思并非你我亲自参与进去,而是在西岸处观东岸之火……”
邯郸稷问道:“此言何意?”
范吉射挥手让亲信拿来地图铺展开来,随即挥手赶走了所有人,还让护卫远远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得进入。
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极其机密,绝对不能外传!
范吉射指着地图对邯郸稷说道:“你不是说,齐人在拔除夷仪后,已经派了前锋南下么?就我看来,其目标无非有三,其一是我范氏的五鹿、顿丘二邑,攻陷此处后,晋国在大河以东便再无城邑能威胁齐、卫,联络鲁国。其二便是去濮阳、楚丘,好逼退赵孟和吾等,解卫侯的尴尬处境。其三便是西鲁、濮南之地,齐侯锱铢必较,肯定会想方设法夺回去年被赵孟攻克的廪丘!”
邯郸稷见范吉射分析得头头是道,颔首同意。
“齐人有三处可以攻击,但若是你我渡过大河,分别驻守顿丘、五鹿,见攻略无忘,天寒地冻的,围困也不知道何时能够结束,所以届时则齐人必然会避开这里两处,这便是第一步。”
“与此同时,吾等再与卫军商洽,放彼辈渡河回归帝丘濮阳。卫侯得以走脱,必然会率军南下前去收复濮南,届时便可以和齐侯达成夹击赵孟和赵无恤之势!此乃第二步。”
“齐人纵然让伤卒先归,还得留兵守卫夷仪防备中行,也能有四万之众。再加上两万卫人,攻打赵氏父子万余兵卒,便如同以石拍卵一般,届时赵氏大溃,实力大损,你便可以从大宗的束缚下解脱出来,我与中行伯甚至能助你取代赵孟为卿,何乐而不为?”
……
濮水以北的清丘邑,赵无恤挟席卷濮南之威,再下一城!
清丘邑西临曹国的洮邑,东北则是甄邑,再加上秦邑,正好连成一条防御的斜线,将新近夺取的濮南之地保护在身后,切断了卫人过去的通道。
至此,濮南攻略便大功告成,整个过程历时月余,前后杀伤卫卒两千余,俘获也有两千余,己方死伤不过七八百人,多数的伤亡还是那些刚刚收编的炮灰盗寇。
欢呼声阵阵,但征服者赵无恤的面上却并无喜色,因为西边赵鞅处派来的信使,以及北面张孟谈派来的探马送至的消息,都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坏消息一个接连一个,齐人攻克夷仪后,有南下观兵于西鲁、濮水之志。而本来牵制着卫国人的范、邯郸两军竟坐视卫侯从容渡河,如今卫军已经过了大河,准备回防濮阳、楚丘了……”
第410章 会师
虽然春秋末叶也处于一个温暖期,平均温度比后世要高,但周历十一月中旬的天气已经有些寒冷了,攻城之后,四周更显沉寂阴霾,偶尔有压低了声音的凄厉哭声传来。
气氛十分凝滞,得知一前一后两个坏消息后,无恤和所有人一样,心里都像压着一块沉重的大石头般。他抬头望着风云卷动,思绪却飞到了复杂的战局上。
如今的情况是,在范氏、邯郸卖队友的行为下,赵氏东西两支大有被齐、卫夹击的架势。
虽然这一切都在事先预料之中,只不过是最坏的设想,竟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该如何是好!”得以知道这一机密的众人勃然色变,连一向自诩为大胆的阚止亦然。
赵无恤却镇静了下来。
恐惧?他是有的,任谁听说自己即将遭遇五倍于己的大敌,都会胆战心惊。
但人唯有恐惧时方能勇敢。
或许是因为这一个多月来他憋足了劲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缘故,或许赵鞅也在百里之内,背后多了一双手支撑的缘故,或许是因为他和张孟谈先前料敌于先,做了不少后手的缘故,无恤心中的恐惧和怯懦渐渐消退了。
他在前世曾读过一本书,上面说人类文明生长发育的动力,无非是挑战与应战两种。
一个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