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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春秋我为王-第2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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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却听曹伯气急败坏地说道:“齐侯已经颁布诏令,严禁运海盐入曹国、西鲁,这该如何是好!”

子贡也不急,他扫了帛书上的文字一眼,正是齐国行人让在陶丘的齐国商贾转交的。上面措辞严厉,声明为了惩戒曹国在战争中“助纣为虐”的举动,决定终止从临淄运往陶丘、曲阜的食盐贸易,改在濮阳、新郑、商丘售卖。此举直到曹国主动向齐、卫请平,断绝与晋国、西鲁赵无恤的一切关系,归还强占的濮南各邑为止。

他不得不承认,齐国的威胁很够分量。

……

子贡也买卖过齐盐,他知道,当年太公望封于营丘,其地泻卤,人民寡少,于是齐太公便劝其女功纺织,极工匠技巧,通鱼盐之利。

人可以不吃鱼,不穿齐国织造的衣帛,依靠单调的粟米、野菜,菽豆叶子为生,勉强补充蛋白质,寒冷时则披着粗糙的葛麻衣褐也能维持生命。但唯独有一样东西不能或缺,那就是盐。

那后世看来寻常无比的白色结晶颗粒,却凝结着性命攸关,邦国兴旺!

春秋之时,几乎每个邦国都将盐作为一种稀有资源来储存和使用,不亚于粮食和铜锡。

《尚书·说命下》有云:若做和羹,尔雅盐梅。早在虞舜夏殷商时,人们已将盐同酸味、甜味放在一起调制食品,成为非常重要的调味品。因为它比较稀有的,平时在烹饪过程中是不会经常将食盐直接加入饭菜之中的,以免浪费。周人吃饭时先用肉或蔬菜混以食盐等调味品腌制做成酱,食肉时再以白肉配放置在铜豆中的酱食用。

贵族都这样吝啬,何况庶民?后世的人很少会有类似的经历,这玩意长时间不吃,轻则浑身无力,重则周身浮肿。强迫小国寡民的民众走出世居里闾,去都邑市肆上交易的重要原因,很大程度就是为了买盐。盐贩子大概是中国大地上最早的商贾,夏商周的原始商路,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交易盐而开辟的。

但盐的产地并不平均,其中以海滨齐国最多,有海就可以海水煮盐,被称为“海王”之国。齐国因此而富裕,仅有少量盐矿的鲁国也从那时候起,便落后于齐一头。

到了齐桓公之世,更是了不得,管夷吾认为:“海王之国,谨正盐筴。”他建议桓公实行“官山海”的盐策,从此以后煮盐卖盐都由齐国官方来操办,在边境设置关隘,几乎掐死了所有私盐贩卖的渠道。

所以齐国的盐一路卖到了成周、卫、宋、曹和陈、蔡等地,他们本地并不产盐,都是靠输入海盐过活。鲁国出产的盐只够供应鲁城民众,多数时候也得仰食齐盐。

子贡计算过,一个月,成年男子吃盐近五升半,成年女子近三升半,未成年者近二升半。这是大概数字。盐一百升为一釜,十釜为一钟。十口之家就是十人吃盐,一月至少四十升,百人之邑就是百人吃盐,一月四百升。

一个人口十万的小邦得吃四百钟,像鲁国这种人口近百万的中等邦国则要三四千钟!这还不包括牲畜和腌制肉类之用的盐。

齐盐在国内贩卖,一钟值一百五十钱,在国外贩卖,最高时达到过一钟一千钱!

齐国年产盐三万余钟,足够一千万人食用,几乎囊括了诸夏邦国的所有需求。盐的官营贸易让齐国获得了数百万钱的收入,几乎占了岁收的一半!而且还有点供不应求。

通过卖盐给其他邦国,赚外国的钱,没人有抱怨,也没人躲得过,这就是管子的盐策,因为手握资源,齐人想加价就加价,想切断就切断。齐桓公利用一手盐资源的大棒,实行轻重之法,将诸侯逼得服服帖帖的。

从此以后,齐国富极海、岱之间,东方诸侯敛袂而往朝焉。

也只有拥有解池之个天然宝地的晋国敢于不鸟齐人。

短短的时间里,子贡将自己行商多年,对齐盐的认识梳理了一遍,如今齐国正是以和齐桓公时相似的盐策来逼压曹国、西鲁就范的。

他合上帛书,淡淡地说道:“齐人此举是在借重海盐之利恐吓曹国,过去也如此做过,但在下臣看来,不足为惧也。”

曹伯却十分生气:“不足为惧?你可知道,齐国年产海盐三万六千钟,其中运到陶丘交易的便有一万钟,每釜交易收税二钱,则一钟就是二十钱,一万钟就是二十万钱(齐刀币,重约半两)!曹国市肆一年近十分之二的岁收都来自与此,比你侈靡之所上交的税还要高两倍!”

子贡心中了然,看来在自己来之前,曹伯是先召见了管理市肆的褚和市掾吏询问详情的。

这些数据大抵没错,陶丘是中原的一个货殖都会,所以齐国商贾也会在官方的允许下,运送海盐来此等待陈、蔡、宋、楚等国商人采买,陶丘市肆则从中收取部分交易税,这一直是曹国岁收的大头。如今在齐人的经济制裁下,曹国很可能会减少十分之二的收入,然后是陶丘盐价的飙升,以及贩盐商贾流量减少后带来的一连串的影响,由不得曹伯不心急火燎。

想来此时,提出此策的齐人正暗地里偷着乐,等看西鲁乏盐的惨象吧。

然而不管那人是谁,他恐怕尚未意识到,他这次遇到的对手,叫做子贡!

他可是所臆无有不中,在历史上富致千金,结驷千乘,能与诸侯分庭抗礼的儒商始祖端木赐!

……

面对碰上一点威胁就打了退堂鼓的曹伯,子贡手笼在袖子里,出言道:

“难不成君上想要接受齐侯的要求?过去数月里曹国也付出了数百死伤,粮秣、革甲、箭矢无数,才换得了开疆扩土的胜利,曹国虽然败于卫国,但赵小司寇还是愿意将雷夏泽—历山以南地域由曹师驻扎。下臣常年行商,曾听说过一个谚语,上船容易下船却难,这就是曹国现在的处境了。”

曹伯脸色铁青,子贡说的没错,曹国现在已经绑在赵氏和晋国的战车上了,想要中途超乘而走,付出的代价恐怕不小。

“那寡人该如何是好?”

在子贡看来,虽然近来鲁国那边传来了赵无恤与孔子不和的流言,但在他想来,自己和众师兄弟备受重用,冉求还被提拔为须句司马,即便有,那也只是“君子和而不同”的小分歧。谁会凡事都能想到一块去呢?子贡和众师兄弟,时不时还会和夫子想法大相径庭呢!

所以无论外人怎么说,他依然在尽心尽力地为赵无恤服务,毕竟赵氏和西鲁的事业出于一个蓬勃的上升期,子贡自己在陶丘赚取的钱帛越来越多,获得的地位也越来越高。

在扩建了大竞技场后,侈靡之业越做越大,增加了许多比赛项目和赌局,收购不少陶丘的市肆地产,去年利润高达四十万钱!其中十万交予曹国褚师作为高额的税金,其余三十万一半自留发展,另外十五万则换成粮食、衣帛、铜锡去支援赵无恤的战争了。

赵无恤之所以能在坚壁清野的窘境中坚持下来,子宫功不可没。

子贡手握如此庞大的一批钱帛和资源,若是换了一般的主君,肯定会加以猜忌。可赵无恤只是让几名武卒军吏在旁协助,对子贡的货殖之策基本不加干涉,让他尽情施展自己擅长的能力。

所以子贡感激之余,也心生一种危机感,他如今在无恤的势力里,是仅次于张孟谈的第二人,但毕竟远离西鲁。与他相恶的阚止正奋起直追,得到了监察令之职,巡视风行各邑,据说一些在各邑为吏的孔门之徒没少受到严格的盘查,几至于刁难。

所以此番恰逢碰上齐国发动海盐战争,这正是子贡的专长,他怎能不殆尽竭虑,帮赵无恤想出一个破解之法?好为孔门争口气,打压下阚止的气焰。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商贾的嗅觉是最灵敏的,早在半月前,他便得到了来自齐国的风声,对此做好了种种准备。

陶丘外郭,隶属于赵无恤的仓库中,通过子贡连续半月的疯狂购买,能应急数月之久的数千钟青白盐早已储存下来。足以暂时稳住曹国的盐价,也随时可以顺流而下,入大野泽,再到郓城登岸,救西鲁之急。

不止如此,子贡还有一系列的后续手段!

所以他笑着说道:“君上勿忧,下臣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准保三个月之内,齐人的禁盐之策必然自败!”

“能让齐人自败?不知是何妙计,还望子贡教我!”曹伯问过褚师,他也对此一筹莫展,见子贡有主意,顿时一阵欣喜。

“然,但前提是,君上要配合赵小司寇的行动。既然齐国仗着自己是海王之国,便有恃无恐地滥用盐策胁迫诸侯,那吾等就得立刻发动反制,让彼辈尝尝轻重之策施加到自己头上的痛苦!”

没错,赵无恤的战场在城池郊野之上,在朝堂庙堂之间。医扁鹊和其弟子们的战场在病患的腠理、肌肤、肠胃、膏肓之内。

而市肆之上,府库之内,舟船辎车的交通线上,则是子贡熟悉无比的战场,此次食盐战争的胜败存亡之地!

既然齐国人自持经济制裁,那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反制裁!

第460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樊须是个精瘦的憨厚青年,唯独双臂粗壮,腰板结实,一看就是个好庄稼把式。他本就是西鲁人,被赵无恤征辟为西鲁的劝农使后更是将这方圆数百里跑了个遍,哪里适合种植什么作物,哪里的土质如何他都一清二楚。

所以当赵无恤召他来询问,西鲁哪里有“土盐”这种东西时,樊须立刻就想到了甄城以东那片干涸的河床。

“司寇,就是前面那片地了。”

赵无恤现在和樊须等人一起站在甄城以东三十里的郊野,一片干涸的河床引起了他的注意。

仲春二月是万物萌发的季节,在连绵春雨的滋润下,无论是田头地间嫩绿的粟苗,还是荒野里的各色野草,都开始奋力生长。但惟独眼前的这片河床,还有周围的土地白茫茫一片,轻则像早晨下了一层霜,重则像昨天下了一夜雪。

这就是盐碱地,无法种植任何作物的劣质土地,上面只有几头山羊在贪婪地舔舐地表上的土石,因为里面有它们渴求的矿物质。

无恤蹲在河床边上,从被太阳晒得干裂的鹅卵石间抓起一把土,淡黄色的沙土里夹杂着白花花的晶体,从他手缝隙间流下。它们本是溶于土壤里的,前几日雨水降下,又经过烈日暴晒方才析解出来。

“这便是白壤?”

樊须也蹲在一旁解释道:“司寇,这便是白壤,又称咸土,此地的农人常用来制作土盐。”

无恤知道,咸土大部分时候就是指盐碱地上的土,因其多为白色,很多地方称其为白壤,也就是白色的柔土。盐碱地形成的原因主要有三个,一是古盐池的退化,二是海浸的产物,三是河流的故道,西鲁地区后两种情况比较常见。

接下来,樊须唤来当地的亭长和里长,又在一位紧张兮兮的老农耳旁说了如此一般,让他给赵无恤示范了一下生产土盐的法子。

老农战战兢兢地行礼,带着儿孙们取土,架锅,劈柴开工了。

土盐,也称小盐,是刮取咸土煎制而成。就无恤所观,土盐的加工是比较粗糙的,取一釜咸土,以清水泡之,经夜去土,将水入釜熬为方块,就成了土盐。

等土盐煎成后,那老农又战战兢兢地退到了一旁,在他们看来,除了能他们在田间地头一蹲一个下午,亲切闲聊的樊须从城邑里来到乡间的贵人们都是需要敬畏的。

而亭长和里长则像献宝似的,将那块巴掌大小,呈现黄褐色的土盐放到葛布上,小心翼翼地献予赵无恤。

“我来尝尝。”无恤挽着袖子就要上,亭长里长连忙手忙脚乱地解释,说这土盐口味不佳,不能辱贤司寇之口。

“无妨。”

赵无恤摆了摆手,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掰下一小块,用舌头舔了一下,顿时,不但舌尖发麻,整个口腔也是咸涩的苦味。

民众乃至于低级的小吏平日吃得就是这种土盐,自然知道其中滋味,而旁边的侍从们也连忙递过水壶,想让赵无恤漱口。

但无恤却忍着恶心,重新尝了一下,这着实让众人更加惊讶。

樊须也愣愣地道:“司寇,你这是……”

难道司寇大人觉得此物好吃?

“并不好吃。”

赵无恤叹息不已,对本地的乡老和里长说道:“原来余的子民们平日吃得就是这种东西,的确苦如胆囊。以往我将精力都放在让万民两餐不饿,冬日里有衣有褐能穿暖上,对盐的重视不足,这才酿成盐荒,此后当引以为戒。来人,将这块土盐送回郓城,悬于我的居室中,我每日必尝一次,以不忘此事!”

樊须被这举动震撼得不行,而河床边的亭长里长更是知趣地下拜颂德,围了一圈的甄城民众更是感激涕淋,一些富裕的国人因为西鲁进行“盐配给”而有些抱怨的心思也瞬间没了。

小司寇不因为每天吃的是上好的青白虎盐就忘了吾等的苦楚,既然他会时常尝一下苦涩的土盐,吾等吃一两个月又何妨?

在众人欢呼中回到车舆上后,赵无恤思索开了。

现在已经是二月中旬,随着齐国挥舞盐策的经济制裁大棒,以往从须句、郿、秦邑运到西鲁的齐人盐商已经很久没来了,而从陶丘顺流直下的盐船也少了许多。

子贡虽然提前得到消息,抢购了部分食盐囤积,但谁知道这场贸易战争会打几个月还是几年。所以西鲁盐价微微上涨,各邑售卖盐的市肆都开始进行配给,每里凭借盐票统一限量购买。兵卒的用盐首先被保证,而国人,庶民和野人只能吃劣质粗糙的土盐了。

民声鼎沸不至于,但慌乱和抱怨却是难免的。

今天的事情只要让人有意宣传出去,这些异样的声音便能平息上数月了,赵无恤有心为之,在民间还是很有人望的。

但在赵无恤和子贡决定反击齐国制裁的同时,新的盐路也必须寻找和开辟,否则,他们就会一直受制于人。这就好比后世的贫油国不得不在油价飙升和油路北掐断时,咬着牙和血吞一样。

……

赵无恤的下一站是城濮,子贡从陶丘来此与他会面,商量如何彻底解决盐的需求,并着手反击齐人。

“子贡之前囤积的盐只能解两个月的燃眉之急,西鲁各邑加起来有十七八万人,还有大量马匹牲畜,每月要食盐七八百钟。计先生和子迟已经统计过了,西鲁各邑的土盐产量也不高,即使花费大气力,将各条干涸河床和盐碱地翻得底朝天,也顶多够两三万人食用。”

他先前已经试了下土盐,且不说味道太过难以食用,因为混合了大量以这个时代技术无法过滤的金属氧化物,土盐有时候还会造成腹泻和中毒,严重者浑身发紫,口吐白沫而死。

是药三分毒,是盐也有一分毒,古人寿命不高的原因之一,或许也在于此吧。

只有专供天子、诸侯卿室食用的上等虎状青白盐,才能让无恤吃出后世超市里普通一袋盐的味道。

而且,还没加碘……

子贡跪坐在无恤对面,他回忆着在曲阜时的见闻:“鲁国其余地方也出产土盐,季氏所辖的几个小邑还有盐井,口味和质量远胜于土盐。但产量不算多,仅能满足费邑、曲阜两城食用。”

无恤否定了这个最近的源头:“这次齐国禁盐,连鲁国也受到波及,曲阜盐价已经上扬一倍。我已经让封凛试探过了,想从彼辈手中贾买恐怕不容易。”

他也不是没想过在自己控制的境内开井寻找盐矿,但这又是个费时费力的过程,远水解不了近渴。

子贡道:“的确,一如当年管子曾说过的,国无山海者何能为哉?因人之山海假之!吾等还是得仰仗外来的盐。这世上七成的盐产自齐国海滨,其中以齐地泲水所流入海之处最好,此地靠近山林,可就近伐木煮盐,故曰渠展之盐,品质洁白,味道最佳,所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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