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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春秋我为王-第3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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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2章 鸣鼓

桑麻叶落,杉柏依旧,九月重阳这一日,一支车队卷起黄土,缓缓驶向曲阜西门。

“这几年里,曲阜还是没什么变化啊……”子贡端坐在车上,望着鲁城的四郊,和他在此求学时别无二致。

在端木赐的印象里,曲阜这座城池里巷狭窄,透着一股鲁人的小家子气,原本是鲁国最大罪繁华的都邑,可现如今,他反倒觉得大野泽湖畔的郓城在精神面貌上要更胜一筹了。

开拓进取,闭塞守旧,这就是两座都邑的区别。

更别说日新月异,在流动人口推动下,新事物层出不穷的陶丘了。

变化的,只是他的地位和受到的礼遇……

“是子贡!”

“见过端木子!”

“老朽有礼了……”

“晚辈见过先生!”

刚入外郭区市肆的商行,子贡的到来便引来了一阵惊呼。

也有没见过子贡的年轻商贾,小声询问旁人来者是谁,为何卿大夫家的隶商,鲁国有头有脸的大贾们都对他尊敬异常。

“他是端木赐,字子贡,在商,他是陶丘侈靡之所的大贾,那方圆几里的产业,乃至于竞技场的各种玩意,都由他来经营管辖,外间传闻,他已经富比大夫!在政,鲁国新上任的辅相,大宗伯孔仲尼是他老师,曹伯待他为上宾,而权倾西鲁的赵小司寇更是他的金主和主君……”

子贡现如今已经是曹、鲁之间最成功的商人了,但他却不骄不躁,不管熟不熟悉,都微笑着与众人见礼,让人如沐春风。

但他并无在市肆多停留,此次来曲阜,子贡为的是两件事。一是赵无恤和曹国都卷入宋国之乱,随着郑、卫加入叛党一方,战局开始胶着起来。大军日费粟米千石,曹国、西鲁秋收的粮食纷纷南运,导致府库减少,便只能从曲阜购买。

第二嘛,近来颇有传闻,说朝堂中有人欲乘着赵无恤在宋国鏖战,对西鲁不利,于是赵无恤便让子贡到曲阜来探探风声,毕竟被任命为执政辅相的孔子是他老师。

子贡的目的地是官署区,途中会经过早先夫子所居的院子,侧脸望去,到处是熟悉的景致。

那株如冠盖般的榕树下,夫子给他们讲过学,说的是“学而时习之”的道理。那口清澈的水井旁,他陪着颜回用瓢喝过水,淡寡的井水,入了颜回之口后,却像是喝到了琼浆一般,望着天光云影,便是一声心满意足的嗟叹。那家卖狗肉的店肆,子路带他去品尝过,卫国轻侠没了在夫子面前的敦敦守礼,盘腿箕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油腻腻的手握着狗腿,直往子贡嘴里塞……

想起往事,子贡嘴角露出了一丝笑。

但随即便是一声叹。

“自从夹谷会盟后,主君和夫子颇有些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啊,往昔的相互敬重,谈笑宴宴的场景一去不复返了。”

子贡想着,一定要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劝说夫子能在宋乱一事上支持赵无恤,反过来,也要劝说赵无恤能稍微退让一些,不要让鲁国君臣颜面上太过难看。

然而就在此时,在宫门方向,有鼓声响起。

……

“咚咚咚!”

鼓声连绵不绝,从内城东边传到西边,打破了鲁人慢条斯理的日常,众人纷纷抬头倾听……

一个年迈的老者抬起昏黄的眼问旁人:“是哪位卿士死了么?上次季平子卒时,整个曲阜的鼓都响个不停。”

子贡的车就在旁边,他侧耳倾听,判断出鼓声来自宫门,便对车下的老者说道:“老丈,这不是卿士死了,卿士之死,举城鸣鼓,这次敲的是集合的鼓点,只有一座鼓架在响。”

此言刚末,周围的国人们都露出了一丝疑惑,记得上一次鸣鼓号召国人集合,是阳虎强迫鲁国国人去毫社汇合,与他们共同盟誓。

这次鸣鼓,又意味着什么?

“开始了,开始了!”

两个童子蹦蹦跳跳地跑过,哗啦溅起一大滩水,曲阜里巷里这样的贫贱国人子弟到处都是,整日游手好闲,城内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就数他们消息最灵通。老者差点被撞了个满怀,敲着拐杖不住咒骂他们,但两童子没有停步,其他人也开始陆续朝东面移动,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子贡也索性下车,几步迈到前面,拉住一个童子,问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童子回头看了一眼,脚步却没慢下。“甲士要把他带去宫外。”

“带谁?”

“当然是少正大夫!听说大宗伯将他五花大绑,押到了宫阙!”

子贡松开了手,整个人愣在原地。

按照传统,可是“刑不上大夫”的啊,而夫子一概是不推崇“齐之以刑”的。他上任宗伯后,设法而不用,反而推崇用教化来感化民众,正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可现在,夫子却将少正卯拘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速速回避!”正想着,十字路口处有人高喊,“执政驾到!速速回避!”

一支奢华的车队轰隆隆匆匆驶过,驷马都披着绸缎,这是齐国人送来的骏马,而车上坐着的正是鲁国执政,季孙斯!

子贡没记错的话,少正卯与季孙氏走的很近,夫子这么做,会不会引来季孙斯的不满?

紧随季孙斯马车的不止子贡一人,每个人都朝着同一方向前进,急着想弄清敲鼓的缘故。鼓声似乎越来越大,咚咚做响,子贡在人潮里往前跋涉,心里困惑不已,一边倾听周围兴奋的话音。

“是少正卯,大宗伯要把他带到宫阙去。”

“我听说他与大宗伯一向不和,先前两人各自开设私学,少正卯就与孔仲尼作对比较,结果仲尼门下三盈三虚。”说话的是个衣冠楚楚的士,似乎知道不少内情。

子贡还记得那段日子,只有颜回一直静静坐在夫子家里没有离开,其余师兄弟本着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想法,都去听少正卯讲过学。少正卯一开始的确是给人感觉他能言善辩,博古通今,但次数多了,却又觉得不过如此,不过是嘴巴比夫子更能说一点而已,于是子贡等人又回到了孔子门下。

想回去,子贡觉得当时自己还是太天真了,这件事情夫子虽然没说什么,对待他们也没什么异常,但他却晓得,夫子是很不高兴的。

等到夫子开始为政后,少正卯也与他政见相左,孔门逐渐视之为仇敌。但子贡倒没到这种程度,他擅长言辞的本事,的确受过少正卯的影响,所以对此人还是较为尊敬的。

夫子一向认为,即便是攻击异端,这种行为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为何这次如此态度激进,竟将少正卯绑了?

等他们到了鲁国公宫之外,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已经摩肩擦踵,挤得水泄不通。子贡只能任由人潮将他往前推,从这里可以清晰看到高高的鲁宫,门前有两座高阙,鼓声就源于此处,因此听上去格外响亮。

子贡紧紧握着自己的钱袋,在人群里左推右挤,这里还是停着不少马车的,四周的人想爬上去,这样能看得更清晰。结果御者破口大骂,鞭子一挥把他们通通赶走,只有子贡被一只手拉了上去。

“子贡……可算找到你了。”子贡一瞧,原来是被赵无恤安排在曲阜做事的封凛,此人是三年前带赵无恤出国的行夫,最初他不服子贡,但几个回合下来便佩服得五体投地。封凛样貌虽丑,但有几分本事,在曲阜混了几年后,上到公族大夫,下到行商走贩都熟识。

“究竟发生了何事?”两人算是共侍一主,所以子贡也不与他客套,上车后直接发问。

“你还不知道?”封凛吃肥了不少,小眼睛里透着诧异,不过随即恍然:“也对,你一直在忙向宋国转运辎重的事情,前几天也一直在路上,不知道也对,此事发生突然,连我也才得到消息。”

在封凛的长话短说下,子贡大概了解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七日前,孔子为鲁大宗伯,被国君和三卿推举为摄行相事,因为执政不常在国都,总得有人在侧辅佐。居三日,少正卯便讽刺孔子,说他面有喜色,是小人得志,结果……”

封凛指着缓缓开启的宫门说道:“结果孔子和少正卯相互指责,并上书国君裁决,便有了今日之事。”

在马车上垫脚眺望,视野变开阔了不少,汹涌的人潮在两观下止步,宫甲们手持兵刃陆续开出,他们在维持秩序,清理出一个空地,就在这时,子贡看到了夫子。

孔子站在鲁宫两观的东观之下,深秋寒冷,他穿着一件厚实的灰色裘衣,肩披灰色羊毛滚绒边斗篷,身材依然高大,站在那里顶天立地,仿佛鲁宫前又多了一阙。但透过厚重的衣物,子贡还是觉得夫子瘦了,那长长的卷须里夹杂的白色越来越多,那张长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只有犹豫和困惑。

接下来被押上来的,是梗着脖子的少正卯,他身材矮胖,年事已高,发色灰白,身着一件朝服,但衣冠歪斜,显得有些狼狈。这位大夫被两名宫甲扶着,经过孔子面前时,他冷笑不已。

鼓声终于停了,今日两名主角已到,这引得宫阙外聚集的国人又是一阵猜测。

子贡也忧心忡忡:“夫子啊夫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第543章 宫阙

侧身看着高高的鲁宫两阙,孔丘有些恍然。

他是陬邑人,懂事的时候,父亲已死,他只知道他是个大力士,在偪阳攻防战时手举城门,立下了大功。孔丘少也贱,故能多鄙事,等到他成年时,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的母亲逝世,这之后孔丘才将母亲灵柩送往防山与父亲合葬,随后腰上缠着守孝的麻带,以士的身份迁居曲阜。

刚来曲阜的那段日子,孔丘只是个不起眼的乡下人,唯一显眼的就是他身高九尺六寸,人们都称他为“长人”,并对此感到奇异,直到听闻他是叔梁纥的儿子,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那位大力士的儿子,难怪难怪。”

还记得那是三十多年前,季氏宴请士人,孔丘随同前往,却在门口遇到了一个同样身高九尺的大个子,那桀骜不驯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

“我听说近来曲阜多了个和我一样高大的士,原来就是你?不知道身手如何,来来来,和我比比气力,若是能赢,我便放你进去!”他叫阳虎,是季氏的鹰犬,态度充满不屑,而孔丘也在他身上窥见了不臣的影子。

他选择拒绝:“丘只喜俎豆之道,不喜欢争强斗胜,更不愿意与人以力相争。”这话说来有些惭愧,很多年之后,他还是依靠一身巨力挫败了卫国轻侠,让子路对他心服口服。

当时阳虎皱起了眉,最终,他伸手一拦,将孔丘拒之门外:“季氏宴请的是知名的士人,你是什么东西,也有资格入内,回去!回去吃糠和浊酒去罢!”

季氏府邸内丝竹声阵阵,歌舞声,觥筹交错声不绝于耳,但一墙之隔的孔丘却只能讷讷地离开。整个过程他没表现出太多的喜忧,直到独自一人饿着肚子经过鲁宫门阙时,他才抬头仰望了许久许久。

那时候,别说是鲁宫楼阙,就算是三桓府邸,对他来说也同样是高不可攀。

众人劝说他不如效仿父亲,作为武士加入三桓的军队,以力闻名,被孔丘拒绝。所幸他还是有些出众之处的,十五岁有志于学,从此好学不倦,出入鲁太庙学习鲁国的史迹和典章制度时,事事都问别人。

最初时众人还不耐烦,可过了几年,但凡俎豆之事,便轮到别人来问孔丘了……

随着名声越来越大,孔丘的生计也有了着落,他曾经做过季氏手下的计吏,管理统计准确无误;又曾做过司职的小吏,使牧养的牲畜繁殖增多,由此得到国君赏识,升任朝廷的少司空。

是时,他已经年过不惑,经过鲁宫楼阙的次数越来越多,当他儿子出生时,国君甚至还赐下了一条鲤鱼,孔丘大喜过望,便将此儿命名为孔鲤。

不过孔丘也发现,鲁阙实在是有些破败陈旧了,而且根基不稳,有些摇摇欲坠,三桓瓜分公室,季氏八佾舞于庭,惹得孔丘咬牙切齿地说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没错,连鲁昭公也忍不下去了。

少司空,是上士的位置,这是孔丘在鲁国做到的最高职位,虽然只当了短短几天,就遇到了鲁昭公发动政变失败,反被季平子驱逐。虽然人皆言鲁昭公是个愚昧狂妄之君,但在孔丘眼中,他却是个待己以礼,并资助自己前往成周守藏室向老子求学,孔丘感念此恩,随之出奔国外,从此开始了辗转游走的几年。

这次“站错了队”,使得孔丘回鲁后,被季平子晾在了一边,对他爱理不理,连曾以他为师的孟氏也对他极为冷淡。

鲁宫的两阙似乎离孔丘远了,重返庙堂变得遥遥无期,他只能专注于开设私学,门下弟子越来越多,和竞争对手少正卯的关系也越来越大。

世上的事真是奇妙,反倒是当年待他无礼的阳虎,给了孔丘再度出仕的机会。这之后鲁国朝堂风云变幻,赵无恤强势入鲁,阳虎倒台,三桓重新掌权,而孔丘也因为倒阳虎、劝降费邑的功劳,又一次回到了这座宫阙下。

这一次,他是以小宗伯身份进入的。

他还记得当初的情形:进入公门,便低头躬身,谨慎而恭敬,好像不容他直着身子进去。站立时,不在门的中间;行走时,不踩门坎。经过君位时,脸色庄重严肃,举步小心翼翼,说话就像中气不足。受到召唤,就提着衣襟走上堂去,低头躬身行礼,谨慎而恭敬,屏住气好像不敢呼吸。退出来时下了一级台阶,脸色才放松起来,显出轻松的样子。下完台阶快步前行,动作像鸟儿展翅一样轻快。等回到自己位置时,又得继续表现出恭敬而不安的样子。

三桓无礼惯了,皆不以为然,少正卯更是笑他谄媚。

孔丘只能叹息一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他决定,要把这种正确的礼仪在忘记传统鲁国重新推行,将崩坏的礼仪重塑。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别人以为这是子路的性格,殊不知孔丘也是如此。

面对鲁昭公的弟弟鲁侯宋,孔丘决定倾心辅佐,他还迁墓,尊君权,一步又一步,他一直试图将理想国搬到现实里,让鲁国成为“东周”。

鲁侯宋还是有几分进取之心的,却全力支持他,从下大夫到上大夫,从小宗伯到大宗伯,最后更是代理执政职能的辅相,孔丘现如今站在宫阙之下,已经能顶天立地,他的位次,仅次于三桓!

但异样的声音却从未停歇,而且越发的讥诮,尤其是在孔丘兴致勃勃,提出自己谋划已久的“堕四都”之时。

“家不藏甲,邑无百雉之城,古之制也。今鲁国有四家逾制,请皆损之!”

“堕四都?郕邑和郈邑堕了,还有哪座城池能用来防备齐国人?费邑堕了,鲁国东方还有能震慑群夷的都邑么?至于郓城……”少正卯不屑地笑了笑:“仲尼,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去招惹赵无恤了。”

……

面对老对手少正卯,孔丘不假颜色:“齐国和鲁国已经和平,对淮夷而言,修德与以力攻伐效果要好得多。至于赵小司寇……两年前,少正大夫不是力主削弱此子么?”

“我的确建议大司徒在封赏时给此子下绊子,当时他还羸弱,三卿合力便能驱逐,奈何谁都不听。可如今他羽翼已丰,再想要拔除已经不可能了。”

季孙斯见自家的谋主今日突然反戈,不由有些愤怒:“且不说赵小司寇破坏了齐鲁和谈,让盟约无果而终,就说他前脚刚接纳了叔孙氏的叛臣侯犯,把郈邑也当成了他的领地。如今更是以鲁国大夫身份卷入宋国内乱,又一次践踏了鲁国的礼制和君权,这还是鲁国之臣么?置国君于何地,置三卿于何地,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正好乘着他在宋国苦战,推行堕都之事,不正好能逼他将西鲁其他城邑交出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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