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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春秋我为王-第3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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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年轻一辈却不一样。

一如晏婴和叔向感慨的,这是季世啊!卿不再尊重国君,有野心的大夫、家臣不再尊重世卿,士也不再尊重无能的肉食者,人人都在奋力攀爬,想要化家为国,想要朝为穷士,夕登高位!

“彼可取而代之!”他们内心带着这种呼喊,而赵无恤更是当着孔丘的面喊了出来。

还不待怔住的孔丘有所反应,季孙肥却终于忍不下去了。

“大胆!”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凭着对季氏的骄傲,竟站起来怒视赵无恤。

“赵小司寇,事到如今,你还如此冥顽不灵么?对岸大军压境,你还是顺从君命,堕毁城邑,削减兵卒的好,今日的狂妄之言,我还能当做没听见。”

赵无恤看了这位同龄人一眼:“哦,你倒是说说,我凭什么要对季氏俯首听命?”

“就凭季氏在鲁国的百年世卿!凭我父从领地上征召的五千劲卒,凭他们手里的剑。就凭孟氏、叔孙,三桓站在一起,他们的战车、长矛和攻城冲车就在对岸。此外还有数不清的大夫之家,防邑、任邑、汶阳、根牟……甚至是范邑、秦邑,你所谓的西鲁同盟里的大夫们,他们通通支持我父堕毁郓城。而这还只是他麾下大军中的一部分,鲁国数万青壮还在后面,只要我父一声令下,整整数万拿剑持盾端矛的大兵便能开到济水之畔。”

赵无恤不愠不怒,他看着季孙肥冷冷说道:“一般来说,在我面前如此说话的人莫不是仗着有几分本事,范氏嫡孙范嘉、齐国公子阳生、个个比你地位高,可他们的结局都不怎么好。上一个这么跳蹿的人应该是公子朝,结果他被我在阵前处以宫刑,送回卫国做寺人了,卫侯差点气死,季孙肥,你不想季氏也蒙上黑白二色罢?”

季孙肥寒毛直竖,但嘴上依然硬气,心里只想着不能堕了季氏的威风,而赵无恤如今应该不敢对他乱来。

“我乃季友子孙,绝不会……不会怕。反倒是赵小司寇,你今日如此无礼,究竟是凭什么?凭你差劲的瑟技?凭河对岸那群不足四千的乌合之众?在宋国刚刚打完硬仗的疲惫之卒和大野泽里的流浪盗寇凑在一块,至少有一半仗一开打就要崩溃!虽然你号称身经百战、骁勇无敌,赵小司寇,事实摆在眼前,倘若你再不降服,只待大军的前锋渡河,你的军队就得全部完蛋!”

赵无恤哑然失笑:“是么?尊父是授权你向我宣战?既然要战,那便战吧!”

战!?

举船皆惊,连孔子也忍不住站了起来,而季孙肥顿时傻眼了,这时候不是应该赵无恤意识到自己这边处于劣势,退让一步么?要真打起来了,自家父亲还不得骂死自己。

赵无恤却显得气定神闲:“不过不用汝等渡河,我自帅兵卒过去便是,我想要打一场堂堂正正之战,还望大司徒能将兵卒往后稍微退上半里,好让我的军队到对岸列阵。这个消息,还得由你去通报三卿,对了,你会泅水么?”

说完,赵无恤也不待季孙肥回答,便目视左右,一干虎贲顿时登上甲板。

“送这位季氏庶长子下船,不用给他备舟,直接扔到河里就行!”

……

扑通一声,有重物落河。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进了鼻子、口腔里,让季孙肥难受不已。

在济水里扑腾片刻后,他还是用难看的狗刨朝对岸游去,惹得对岸的赵氏兵卒笑声阵阵。

“算此子运气好,还有点水性。”

赵无恤回过头,看着面沉如水的孔丘,还有握拳提防的子路。

孔子冷冷说道:“赵小司寇今天的举动和平常的谨慎小心大不相同啊,若子桓不会水,那浮上来的就将是一具尸体……”

“那就让尸体向三桓宣战便是。”赵无恤走到自己的坐席旁,又轻抚了一下瑟,差人将它收好,文艺时间结束了,自己这双手,还是握女子的脱兔,亦或是刀剑比较合适……

“赵小司寇,此战真的非打不可?”孔丘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还是想和平解决问题。

“夫子,事情到了今天这步,已经没有回圜的余地了,从我倒阳虎,救回国君后,三桓便开始对我提防甚重,只因为我是外来的晋人,永远不会被他们接纳。”

“随后齐国入寇鲁国,三桓不帮我抵御,反倒从中掣肘,若非我父来援,鲁国已败,被齐人逼着签订城下之盟了。到了夹谷之会,也是我一直在维护鲁国的尊严,做了这么多,的确是累了,我想着,若是没有无能的三桓在中枢阻扰,我应该能让鲁国变得更好。”

“但我也没有过分举动,不过是纠合周边的大夫谋图自保而已。然人无猎虎之心,虎有伤人之意,从夹谷之会时起,三桓,还有夫子就在谋划堕四都,削西鲁之事,不是么?我一直默默忍到现在,今天只是为一切事情做个了断而已,战争,早就开始了!”

对此孔丘无言以对,赵无恤说的没错,他的确是鲁国为国事最尽力的一位大夫。然而,赵无恤做这些,从始至终是为了赵氏,为了他自己,孔丘的立场则站在鲁国,站在国君一边,而一山不容二虎,他们注定为敌。

于是他疲惫地说道:“既如此,那丘今日之行算是失败了,还望小司寇能让我回去。”

哪怕赵无恤和对待季孙肥一样,将他扔下船去,孔子也认了,子路会背负他泅水的,只要有子路在,孔子就能确信,自己绝不会受辱!

“夫子恐怕暂时回不去了。”赵无恤任由侍从为他披上甲胄,淡淡地说道。

子路大为警惕:“子泰,你莫不是要扣留夫子?”

“有子路这等万夫不当之勇的武士在,我岂敢如此,我之所以邀夫子登舟,又让他暂时勿回,是为了保全他。”

“保全?”孔子疑窦丛生。

“没错,箭矢无眼,三桓大军崩溃落败时肯定也是好大一个场面,我恐夫子有失,不如就留在船上,坐观其败,何如?”

“小司寇为何有如此自信……”孔丘看看对岸的军威,再回头看看这边的寥寥数千人,纵然深知鲁军内部存在巨大问题,但赵无恤主动渡河击敌,这是取死之道啊……

“有些事情,鲁国这边恐怕是不太清楚,其一,我在宋国大胜,非但没有损失惨重,反倒招募了不少宋人回来,汝等所见济水西岸那数千人,就是他们了。”

孔子闻言一惊,对岸是新卒,如此说来,赵无恤的主力何在?

“其二,我说过,战争早已开始,三桓的格局太小,目光太浅了,他们没有看到,战争不仅是在这济水之畔,不仅是鲁国内部,还有更加广阔的地域上。以为我与齐卫为敌,便会被三面包围?他们想错了,宋国新执政乐氏是我舅兄,他随时愿意让宋军来帮我守城;另一方面,晋国赵氏已经派遣大军抵达温县,邯郸氏更是在我父命令下开始报复卫国,他们包围了濮阳,让卫人不敢妄动,还能随时穿过卫国,进入西鲁。所以无论此战是胜是败,我敢保证,三桓绝不敢越济水半步!”

晋国赵氏终于能腾出手来干涉了?

孔子的心里又一次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捏住了,他说过的,他无数次对三桓说过的,要乘着宋国内战正酣时发难才行,可他们优柔寡断,拖到了现在。他还说过,乘着赵无恤归来时兵发郓城,或许也能达到目的,可现如今……

孔丘再看向子贡时,却见他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子贡登船时一直对他说小心,小心,难不成就是这意思……

或许郈邑的抵抗,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西鲁完成这些布置……

但赵无恤还未说完。

“其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三桓征召了举国的力量来对付我,却忘了背后还有萧墙之祸啊,这些事情,等此战告毕后,夫子便能知晓了……”

眼下,赵无恤已经披挂完毕,而季孙肥也拖着湿漉漉的宽袍大袖,哭丧着脸狼狈登岸,对岸顿时一片哗然,叫骂声不绝于耳,但同时也开始缓缓向后退步。

虽然儿子遭到了奇耻大辱,但赵无恤的建议,季孙斯还是接受了。

“半渡而击的机会,换了是我,也会心动的。”

但这退步,却意味着死亡和崩溃的开始……

赵无恤指着对岸于斯为盛的鲁卒三万,兵车数百,有些悲哀地说道:“一百多年了,三桓就像是泰山的三座主峰一样,是支撑鲁国百年国运的重要砥柱,‘泰山岩岩,鲁邦所瞻’是也。可他们腐朽了,衰败了,他们寄生在鲁国万民身上吸血,他们害怕一切革新和改变,他们注定要走向灭亡!今日,二三子便随我同观泰山崩于前罢!”

第551章 我见泰山崩于前(下)

虽然冬雨暂歇,雪花也还未飘落,但十月底的济水之畔已经很寒冷了。三桓召集的三万大军聚集在河东,等待孔子前去与赵无恤“和谈”的间隙,卿大夫们可以拥着暖炉在车舆内缩着,徒卒们则只能在寒风中干瞪眼。

最初时摄于大战在即的紧张感,众人都没有说话,可随着日头一点一点西偏,他们来到济滨已经半个时辰,前面却还没半点要打起来的迹象。士和国人们便懈怠起来,他们在地上坐得横七竖八,有的人还灿笑着问军吏,能不能找点木头来,就地烧火取暖。

军吏们也有保暖的狼皮或兔皮裘、帽、鞋,自己暖和,哪管徒卒挨冻的苦。他们冷冷瞪了手下一眼:“执政还在前方,汝等居然想在后面生火,惊扰了驷马怎么办?都给我忍着!觉得冷就多说说话!”

于是兵卒们便只能不断活动手脚,或者挤到一块儿取暖,最初的缄默没了,闲聊声起初很小,慢慢则变得大了起来。

“我来自曲阜城郊,不知汝等是从何处来?”

“阳关。”

“根牟。”

“梁父!”

从闲聊中得知,他们来自鲁国各邑,口音不一,经历却出奇的相似,大都曾是淳朴的平民百姓,从没离开自己的里闾哪怕十里地。直到某一天,乡老将懵懂的他们召集到了一起,传达来自大夫的命令。

“外面打仗了,大夫有召……”

直到此时,许多山坳里的民众才第一次知道自己是某位大夫的属民,过去时不时来征收税亩、丘甲的就是这些素未谋面的领主。

大夫们承诺他们若能加入军队,则会免除明岁一年劳役,不从者,则追加劳役和加倍的赋税,他们别无选择,于是兄弟、父子、乡党共同踏上征程。

鲁军是没有固定制服的,地位较高的士还能自备甲衣,一般的鲁人则只带了一件冬衣,他们也没什么武器,一把耒耜、开锋的锄头,或把石块用皮索绑到棍子上制成的简陋石矛。

于是他们穿着破烂的麻履和破烂的衣服,在食田的士带领下,加入到了食邑的大夫私兵里,随后又朝国都曲阜进发,汇集到三桓华美的旗帜下。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路上,不知不觉有人唱起了这首遥远的歌谣。玁狁是什么,其实多数鲁人早已不知道了,他们只记得,那似乎是一种很可怕的凶兽,亦或是野蛮的部落名号,曾对远在宗周的祖先产生过致命的威胁。

而这次的敌人,似乎也差不多。

一个邪恶,贪婪,破坏鲁国传统秩序的晋国人,赵无恤。

敌人的秉性鲁人们不关心,但光是一个外国人的身份,便足以引起排外的他们敌视万分了。

鲁国自打建立以来,还从没出现过外国人掌权的情况呢!

直到这时,才有人想起,前段时间闹盐荒,好像不少盐都是从那位赵小司寇的领地运来的吧。

“西鲁本来是鲁国最穷的地方,现在却非常富庶!”说起那次盐荒,有人眉飞色舞地朝济水西岸比划。

“你去过?”

“我邻居的侄子有个乡党,曾做商贾去过济水对岸,他说那里现如今桑麻遍地,人人家有蓄藏,稍差点的,顿顿能吃到粟米和土盐,好些的,冬夏能有三套衣服……”但更多的,这个人却说不出来了,毕竟是道听途说,旁人也不怎么信,都说他是在吹牛。鲁国人小气,排外而重乡党,不单单是排斥外国人,不同邑,甚至不同乡里的人依然互不信任。

倒是一个自称来自范邑的士走过来说道:“他说的是真的,我曾亲眼所见,西鲁的确很富庶。那里的税仅仅是其他地方的一半,劳役也不重,只是征发比较频繁而已。”

看着越来越被吸引过来的众人,他露出了一丝笑,继续说道:“在西鲁,有许多名为灵鹊的医者,会时不时去乡里间为穷人看病,教人如何预防瘟疫。在西鲁,有一年到头在田亩阡陌行走的劝农令,他教会农夫如何深耕,如何在麦地里夹种戎菽,如何代田肥田,如何让土地一年四季都有收获。在西鲁,还有穿黑衣,板着脸巡视各邑的监察吏,以强逼弱,苛刻待民,私自征税都会被他记录下来,上报给赵司寇知晓,他们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鲁人们顿时面面相觑:“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好地方?”

“不止如此,在西鲁,道路整治得很通畅,就算夜行也不必担心盗寇,因为盗寇都是司寇剿灭了,骑从在四境巡逻,所以也不会有饿疯了的野人夷人袭击里闾。那些名为武卒的兵士,平时不用务农,一年里泰半的时间在练习如何使用剑刺穿人的胸口,如何把矛架成一道篱笆,如何在敌人面前竖起一面盾墙!那些手持短矛短戟的悍卒,若是遇上汝等,更能以一敌十,这便是汝等今日的敌人了!”

听到这危言耸听之言,鲁人们脸上都变了颜色。

有聪明人不服地嘟囔道:“西鲁这么好,这么强,那你这个范邑下士为何要投靠过来?”

那“范邑下士”也不言语,只是神秘地笑了笑,走了。他们还待继续追问,前面却传来军吏急躁怒吼:“起来起来都起来!将兵刃拿好!”

……

开战了么?鲁人们一个机灵蹦起,个子高的连忙站直身子,踮起脚尖向前眺望。个子矮的则只能贴在人背后,回想着方才那武士说的武卒之强大,感受未知的恐惧。

头顶何时会有雨一样的弩矢落下呢?

那些放平长矛的武卒,开始趟过济水,朝对岸迈进了么?

他们前后左右都是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硬着头皮,等待命令。

鸣鼓就前进,鸣金就后退,那些花花绿绿的旗帜辨识起来太难了,他们做不到,可这两点必须牢记在心。

“哐哐哐!”

鸣金,是鸣金!

手里是汗的鲁人纷纷松了一口气,他们开始转身,朝背后挤去。

“快退,快退啊!”

“怎么回事,不是要渡河作战么?怎么就退了啊!”

“鸣金就是撤兵,不用打仗了!”

谁也没想到,仅仅是一次简单的鸣金,就在鲁军后阵制造出了小小的混乱,有的人想朝前挤,他们是民风彪悍的泰山一带人士,出发时心情迫切,梦想通过战争赢取财富和荣耀。但多数人却想往后撤,他们胆怯而寒冷,只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军吏们在拥挤的人潮里拼命想传达正确的命令:“不是撤退,是退到半里开外!不要乱,不要……”

话音未落,那军吏腰间就挨了一短剑,顿时无力地瘫倒下来,被无数只脚踩到下面。

是方才一个劲夸西鲁,夸赵无恤的那个“范邑下士”下的狠手,他还有几名助手,此时将血往脸上一抹,便在人群里嘶声力竭地喊道:“快逃啊,季氏败了!”

……

“怎么回事,不是让鸣金退到半里外列阵么?怎么后阵却乱了?”听到身后的喧哗和争吵声,推攮声,季孙斯不满地回头,质问自己的传令官。

“或……或是军吏和兵卒不明号令,将短鸣金当成了长鸣金……”传令官额头直冒冷汗,回答吞吞吐吐,心里却叫苦不已。

他是季氏亲信家臣,所以知道很多内幕,早在六七月间,大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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