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3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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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伯父!”
赵广德脸色腼腆,孟氏家正好中有适龄的嫡女,赵无恤当然不可能霸道到强娶对方嫡女为妾,这种羞辱比杀人父母还要严重……为了向鲁人宣示两家和解,他便拉郎配,为赵广德寻了这门亲事。
赵氏是赵鞅的一言堂,在儿子婚事上,正牌的爹赵罗也没发言权。好在他对这门婚事还算满意,一个是晋国大夫之子,一个是孟氏嫡女,正好门当户对。
更别说孟氏还愿意陪嫁一座千室养邑!但条件是,必须赵广德与孟姬的子嗣才能继承。
如此一来,赵氏与鲁国卿族便有了姻亲关系,虽然比赵无恤在宋国的联姻差远了,但也能成为维系赵氏在鲁国统治的纽带。
但想到这里,赵鞅就开始来气了。
他重重一拍案几:“无恤年近十九,身边也有一妾,几年过去了竟还没子嗣,别说他身边的家臣,连我都为他着急!也别只为汝等寻觅婚事,鲁国若有适龄的大夫嫡女,或者卿的庶女,就快些娶来做妾。与乐氏的姻亲也要抓紧了,乐氏女为夫人,还得寻几个子姓女子做縢。赵氏自下宫之难后族人凋零,作为赵氏之人,便有兴旺宗族之责!我明岁或能添一个儿子或女儿,他也得加把劲!”
赵广德暗暗吐了舌头,请赵鞅息怒,他回鲁国后一定会多多规劝赵无恤云云,末了才挥了挥手,让人从厅堂外将礼物抬过来。
“伯父,堂兄说,这几年来每每错过家庙腊祭,心中惙惙不安,生怕伯父和先祖们责怪。眼见临近正月,鲁缟、珍玩等赵氏不缺,便让我送回来两样礼物……”
他先介绍那些造型古朴的木质器皿:“这是用曲阜东郊一株古桑木制作的礼器,少昊在穷桑立都时此木就在生长。嬴姓源于少昊,源于穷桑,如今赵氏为鲁国执政,也是天道轮转的必然……”这是赵无恤让人在曲阜宣扬的传闻,说的头头是道。
赵罗大声颂功:“此物进献给先祖,先祖想来会高兴的。”
赵鞅却只是眯着眼睛,他可不是夫差那种只要面子不要实质的人,才没那么好忽悠:“第二件呢?”
“其次,便是这张地图,比起桑木琴,应该更能让伯父高兴,让先祖们欣慰……”
赵广德将怀中藏着的那张羊皮地图恭恭敬敬地献了上去,由阳虎传到赵鞅手里后,发现上面鲁国山川河流、城邑道路都画的很精致。
鲁国的国土是黑色的粗线,两头开阔,中间塞着几个泗上小国,显得狭窄。在鲁国内部,东地是各大夫的领邑,星罗棋布,显得犬牙交错;北鄙里面则是孟氏的地盘,城池夹在各个丘陵间,难怪不好攻取。
赵鞅的目光转向西面,瞳孔微微缩了缩。
赵广德介绍道:“红线所画的部分,便是鲁侯将授予堂兄的封地了。”
不止是赵鞅,赵罗、阳虎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大一块封地!
第568章 好大一块封地
一月一日这天,曲阜繁霜满地,天气没有丝毫转暖的迹象。赵无恤穿戴好卿士的冠冕朝服,一早便入公宫去,中午回来时,发现府邸外已经挂上了桃梗。
桃梗既是桃符,以桃木制成,请巫祝在上面刻降福的咒语,挂在宅院门口一年一换,以驱逐邪鬼,保佑宅邸平安。
这座宅院本来就不太吉利,最初是东门氏的,这一家公族在政斗里被三桓扳倒,衰败下去,到了鲁昭公时东门氏后人恰恰是国君亲信,于是便举族被驱逐。
随后它落到了阳虎手里,赵无恤扳倒阳虎后,这块地皮就赐给了他,过去几年基本都空着,直到正式入主曲阜后才用上。赵无恤为了定鲁在外奔忙,府邸里一切都是伯芈主持的,倒也打理得井井有条。不用说,这桃梗自然也是细心的女主人让挂上的,她一直努力按照晋国的习俗让赵无恤有种回家的感觉。
鲁国用鲁历,早在十一月时就过了新年,进入鲁侯宋十一年。但赵无恤和伯芈作为晋人,府邸内许多习俗依然是按照夏历走,何况十一月时曲阜初定,哪有心思庆贺新年?如今却不同,赵无恤在鲁国的事业蒸蒸日上,如烈火烹油,他今夜还要在府中举办一场宴飨,招待家臣和宾客。
入了府内,赵无恤便让兵卒们将一个几百斤重的大铜鼎往正堂一摆,让女婢招呼妾室伯芈来观看,他但凡有什么得意之事,便很乐于与在鲁国唯一的家人分享。
赵无恤有召,伯芈来得很快,一路上若不是碍着越来越多的服侍婢女跟着,她甚至恨不得捋起深衣,跑着来。
几年过去了,伯芈也年近二十,但她继承了夏姬的优良基因,竟一直保留着十五六岁的模样,身材娇小窈窕。而且容色秀丽,本就是个难得的美人,素颜也很美。今天因为是夏历新年,她稍稍画了点妆,大概是知道赵无恤不喜石灰抹墙一般的浓妆,只是略略描了眉,抹了口红,并没有像鲁国一些贵族女子似的擦着厚铅粉。
但就是这么一点改变,却让她更是眉目如画,叫无恤眼前一亮。
“将军,这是什么鼎?”
赵无恤拍了拍大鼎,笑道:“当然是我家的鼎,赵卿之鼎!上面刻着策书铭文。”
梳着贵族妇人发式的伯芈偏着头在字形刻画古朴,词义运用晦涩的大铜鼎前看了半晌,还是没搞明白一件事。
“下妾还是不大懂,将军的封地究竟有多大?”伯芈有些懵懂,好在她知道赵无恤今早入公宫,是再度接受策命,受封领地的。
“我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明白,还是直接在舆图上指给你看罢。”
若非专人解释,赵无恤也有点搞不懂铜鼎策书上那些拗口的宗周语法说的是什么鬼,他也不难为爱妾,让人将新做成的鲁国舆图抬来。
和搬铜鼎一样费劲,七八个人将舆图抬进厅堂,却见一丈见方的木板上,用软泥塑成了鲁国山川的模样,无论是济水泗水,还是泰山东蒙,又或是曲阜都邑,缘边小城,都在沙盘之上得到了标识。
鲁国地形高低起伏,丘陵众多,传统的平面地图已经不适用了,在赵无恤的要求下,计侨的一众数科弟子进入了宫中,大肆寻找地图。他们和鲁国的舆人们合作,根据他们的见闻,做出了有等高线的地图,又进一步让制陶工匠们制造沙盘,鲁陶瓮能将拟人拟物的陶胚塑得与真物一般无二,如此塑工,是制作沙盘的不二人选。
于是便有了此物。
后世的祖龙“以水银为百川大海,相饥灌翰,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应该是中国沙盘的创始者。而东汉开国功臣马援用白米堆集成山川地势,道路分布,给光武帝刘秀讲陇西形势,则是将沙盘用于战争的第一人。
但在这条历史线上,纵使后世还有他们,也只能拾赵无恤,拾鲁国能工巧匠们的牙慧了。
……
竖人和隶妾们退下后,赵无恤和伯芈站在沙盘前,俯身下望,一览山川。伯芈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弟弟南下吴国后,赵无恤就是他的天,而她也是他重要的倾听者和赞赏者。
赵无恤抚着少女润滑的手,在沙盘上指指点点。
“这座方形的城池便是曲阜,你我此刻就在城内。”曲阜被做得比其余城邑更大,在地图中央极为显眼。
两人的手指缠绕在一起,朝西面指去。
“这里有两条河流,一条是泗水,一条是洙水。”
“下妾知道,腊月里凿冰,就是去的洙泗。”那些冰块伯芈摸一下就觉得透心凉,如今已送入冰窖里,等到二月后陆续取用。
“他们缠绕在一起向南奔流,被鲁人认为是一夫一妻。”说到这,伯芈心里一阵幸福,虽然自己仅能为妾,但有夫如此,也心满意足了。
无恤指着那条代表河流的绿线:“然,我的封地之东境,便是洙泗……”
“离曲阜好近,不过半日行程……”伯芈年幼时家族已经失封,但她也知道常识,一般离都城一天路程内的地域是不封的。
“不近一点,如何能看住曲阜,看住鲁侯,看住宵小们的非分之想?”
两人的手指抚上了北边泰岱的余脉,陶工技艺惟妙惟肖,将山脉的走势和高度很好地还原了出来,甚至还装饰着一小枝松枝,让人身临其境。
“这是我封地的北境,就在泰山脚下,与孟氏的郕邑隔着一条溪水。泰山风光秀丽,等我迎娶了灵子,等鲁国再太平些,便带汝等去游玩。”
“唯……”原本伯芈还是很畏惧未来的大妇的,但现如今她的心却定了不少,想要的东西她已经得到,可以安心了。
“封地向西向南,则一直延伸到鲁国的南境与西境,与卫、曹、宋、齐相邻。虽然地方不大,只有区区几百里,但南据亢父之险,西有濮济之利,而大野泽,更是成了我家内湖。”赵无恤说的轻巧,但伯芈却心惊不已。
她的目光在整个沙盘上来回扫了几遍:“将军的封地,整整有三分之一的鲁国大啊!其中的千室城邑,更是有……”她细细地数了起来。
“十七、十八、十九……舆图上标出来的,一共有十九个邑!”
“没错,十九个邑,还不包括那些百户、十室的小邑。无主的直接归我,有主的也得附庸或易地。十九个邑,比早先的西鲁大了一倍,也超过晋国邯郸氏了。口数三十多万,这便是我治下的民众数量了,比起韩氏稍微不如。”
其实公山不狃战败逃窜后,费邑也在赵无恤控制下,但一口气全吃下太贪,所以他决定将这里作为鲁侯的“直辖”,其实是派一个手下去管理。
要不要让宰予挪挪位置?
稍后再想吧,他的手抚上了伯芈秀丽的脸庞:“多么?”
“多……当年邢氏最盛时,也不过是三个邑,领民两三万而已。”
接着是她的腰肢,少女被紧紧拉近:“大么?”
“大……”伯芈脸色绯红,连忙补充道:“好大一块封地,将军真是了不起……”
她阻止了赵无恤的进一步袭扰,气喘吁吁地说道:“还望将军勿怪,下妾不懂政事,不懂军争,但邢氏也是以外国人身份进入晋国的,其中或许有某些共通之处。”
“嗯,你说。”
伯芈眼中闪烁着担心:“邢氏衰落后,我父整日大醉,他叹息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将军入鲁三年,得到了这么大一块领地好是好,但我担心……”
“担心我没得意几年就众叛亲离,被鲁人赶出国?”
赵无恤笑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轻轻抚了抚:“放心罢,我已经不是下宫那个冲动的少年了,凭手中长剑窃了此国之政,治理时却会用上点诗书。我会设计一种制度,让鲁国卿大夫们服服帖帖,熬过这段危机四伏的日子,让赵氏在鲁国的统治一直延续下去!”
说着他便吻了过去,不住索取,但以往回应剧烈的伯芈今天却一直半推半就:“将军,今日不行……”
“无事,无事,勿虑也……”
……
云雨过后又一起沐浴更衣,赵无恤打发伯芈去准备晚上的宴飨。
过年的习俗在春秋时已经有雏形,按照晋国的规矩,今天要用秋后酿造的美酒招待宾客,宰杀羊羔分给低级的家臣,而那些上宾则能共聚于高堂之上,举杯共同敬主人,齐声高呼寿无疆!
他自己则又走回去看了看那个名为“赵卿鼎”的大铜鼎,换了在西鲁窘迫缺乏金属的时候,但凡弄到鼎簋之类的礼器,赵无恤都会第一时间熔了,铸造兵器,铸造钱币,总之比放在庙堂上做摆设,或者陪葬入土好。
但这个鼎却不会遭此命运,一如铭文的末尾所说的:子子孙孙永保是用。金石不朽,这东西是要传世的,所以赵无恤会留着它,要熔,就去抢别人家庙堂的礼器来熔,比如说……卫国?这个国家富得流油,却弱的要命。
但那至少是入夏秋收时的事情了。
赵无恤指尖摸着凹下的铭文,默诵着上面段话,细细咀嚼其中味道:“公乃命赵卿,受封于鲁。锡之山川,土田附庸!”
当务之急,是为赵氏的鲁国做一个长远规划!
与此同时,季氏府邸,头上还绑着白布,披着麻衣的季孙肥也眼睛通红地在念策命副本。
“东至于洙泗,西至于河,南至于亢父,北至于泰岱……”
策书落地,季孙肥目瞪口呆,三分之一个鲁国从此落入赵无恤手中,而昔日封地最广的季氏,仅剩下那座沂水边的小小食邑,连家臣们都养不活,这几日叛季氏者数不胜数。
他十岁的小妹季姬则懵懂无知,她扎着羊角发鬟,同样披着一身葛麻粗布为父守孝,她睁着大眼睛,拉着季孙肥的衣角问道。
“兄长,这是何物?”
季孙肥蹲下拉着妹妹的手,恶狠狠地说道:“仇人,这是季氏的仇人的罪证,他夺走了父亲的正卿之位,夺取了我的费邑,最后还逼死了父亲,你要牢牢记住!吾等的仇人,他无比强大,但终究会灭亡!”
他将妹妹抱住,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眼泪:“但你我光是祈求昊天降灾可灭不了他,阿妹,你得快些长大,你要帮阿兄一起为父亲复仇!”
而在曲阜某个小巷深处的陋室里,在宅了很久没走出家门的孔子面前,柳下季也重重丢下了一卷帛书。
“赵无恤名为鲁卿,实专鲁权,仲尼你就不闻不问么?”
第569章 譬如北辰
月余不见,孔丘好似老了十岁,黑灰色的发髻和卷须里夹杂的白发越来越多,变成了浅灰色,就像外面那满是灰尘和繁霜的世界。
面对柳下季的不忿,他没有像年轻时候,听闻季氏八佾舞于庭时,便愤青地怒斥“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他只是接过帛书,将鲁侯授土策书的副本读完,随即将它扔到火炉里,任由其化为灰烬。
“事到如今,老朽还能说什么?”
“去据理力争,去出言反对,去鸣鼓于朝堂宫阙,这才是你,仲尼的风格!”
孔丘无奈地笑道:“我一事无成,如今只是一个主政失败的士,一个下野老朽而已,谁还会听我号召?”
柳下季说道:“你德高望重,如今正是国君需要人辅佐的时候,何苦自绝于鲁,这么多天闭门不出,你是要做隐士么?”
“隐士?不,不会。伯夷叔齐为了不降其志,不辱其身,隐居首阳山。你的祖先柳下惠被罢黜三次却不愿轻言离弃鲁国,宁可降其志,辱其身。这是两个极端,我与他们不同,不会隐于世外,却也无法再轻易出仕,更无法轻易出言了。”
柳下季死死盯着孔丘,指着渐渐熄灭的铜炉道:“仲尼,你现在像是一堆死灰般了无生气,这不是你,你应是个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
“我没有灰心,只是需要时间来反省自身。”
“反省?你无错,错的是那些小贼和大盗。就在你杜门不出的时候,鲁国已经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了!如今季氏家主自杀,孟氏家主出逃,这两家的继承者名为鲁卿,实际上却如同赵氏的附庸,但画诺而已!鲁国军政大权均决于赵氏之手。如此下去,鲁国迟早会君不君,臣不臣,家不家,国不国!礼乐征伐自卿大夫出,这不是你一向反对的么!?”
孔丘看着老友,眼神里充满无奈:“我知之……但刀剑胜过了诗书,权谋胜过了礼乐,这真真是鲁国的季世啊……”
他仿佛看到了时代的尽头,却无力去阻止,甚至连以身殉周礼的念想都未能实现,只能苟活于家中,大门一关,眼不见,心不烦。
柳下季却有些偏执了:“所以你就什么都不做?我知道赵无恤沿袭了你的堕四都之策,还大肆任命你的弟子们为吏,多次请你出去做管礼乐的宗伯。你莫不是因此感激他,觉得他能礼遇你一生,至死方休?”
孔子皱起了眉:“何出此言?国君待我以礼,我必报之以忠,我此生绝不仕赵氏……赵子泰如今还是较为恭顺的臣子,他尚未逾越最后的底线,倘若他敢……”
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