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3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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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无恤微微颔首,周舍说的在理,比如孔子名“丘”,就是其父按“以类命为象”的原则所取的。孔子生下后被发现头顶特别,凹了下去,即所谓“圩顶”,故取名“丘”。孔子有了儿子后,恰好鲁昭公赐他一条鲤鱼,遂给儿子取名“鲤”,这又是依“取于物为假”之原则。
赵鞅又问:“那取名又有何忌讳?”
周舍答:“命名不可用本国名,不可用官名,不可用山川名,不可用疾病名,不可用牲畜名,不可用器物礼品名。”
所以春秋时的名字决不能和本国国号相同,若是国君用了官名命名就会改变官称,比如晋国因为晋僖公名为“司徒”而废除司徒之官,宋国因为宋武公名为“司空”而废除司空之官。
赵鞅颔首,心里有了计较,接下来便在期待的目光中,给女儿和两个孙子取了名。
他对小女儿的宠溺再次显现出来,第一个为她取名为“佳”。
在场众人纷纷赞不绝口,佳者,好也,算是用祥瑞的字眼来命名,可见赵鞅对她的偏爱。
先秦之世,贵族女子也是有名的,比如赵无恤的妾氏伯芈,就叫做薇,而楚王妹季芈,则叫“畀我”。
无恤下意识用眼角瞥了一眼阿姊季嬴,可惜,她的闺名,自己却不知道。
似乎是心有灵犀,季嬴也回视了赵无恤一眼,还以莞尔一笑。
无恤收回目光,心里叹了口气,虽然只隔着数尺,为何却感觉咫尺天涯?
……
“哼……”姐弟两人的短暂对视无人察觉,唯独被韩姬看在眼中。
她早些年与季嬴交往慎甚密,所以能窥探到她的心意,今日一见,果然和自己所料不差。不过她也没点破,因为口说无凭,若是两人按捺不住,做出了齐襄公和文姜故事,待事情败露,那就有好戏看了!到时候赵鞅暴怒之下,看赵无恤还有何面目与自家丈夫争夺世子之位!
想罢,她的注意力也回到了厅堂中央。其实今日的命名礼,韩姬一直觉得心中不快,丈夫凡事被赵无恤压一头就算了,她的儿子是赵氏长孙,本应该被捧在手心生怕冷着,含在口中生怕化了,如今却要与其余二人分摊宠爱,命名时还被一一女婴抢了先!
真是岂有此理!
好在赵鞅随后又给伯鲁之子命名,韩姬气呼呼的脸色才好看了一点。
伯鲁之子被命名为赵周,周者,密也,忠信之人無不周密。这是“以类命为象”,因为小赵周一看就让人觉得和他父亲一样老实巴交,被姑姑欺负时打不还手,哇哇大哭,泪眼婆沙地四处寻找父亲母亲,所以才有此名。
不管心里满不满意,伯鲁拉着韩姬下堂拜谢,感激不尽。
最后,就轮到赵无恤了。
季嬴嘴角带着笑,晓有兴致地看着赵无恤额头的汗,以及他边上伯芈紧张得手捏成了拳状。此女曾长期侍奉在她身边,算是专程送去鲁国伺候弟弟起居,顺便让他收收心,不要沾染乱七八糟的宋、鲁女子的,看得出伯芈做的还算不错,而且也不恃宠而骄,见了季嬴,依然如老鼠见猫般。
趴在床上的小小赵在两个同龄玩伴被抱走后,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睁着懵懂的大眼睛,蚕豆米大的小嘴微张,怔怔地望着祖父。
赵鞅爱屋及乌,对小小赵也比对伯鲁之子更觉得亲切,方才只是碍于家族次序,才将他放到了最后。他捋着胡须仔细想了想,终于有了主意,在纸张写下了一个字。
看来是个单字名,比划不算多也不算少,赵无恤默默数着赵鞅手腕的抖动,那个字一共十二画。
命名一旦决定,就不能再更改了,这张纸先传到了家史周舍案几上,让他抄录下来。周舍瞥了一眼,微微颔首,看来这个字没有违反命名的忌讳原则。
这之后,那纸又到了辈分较长的赵罗、赵伯鲁手里,他们观后纷纷赞不绝口,称这是个好名。
终于,那张薄薄的纸传到了赵无恤手中。
只第一眼,赵无恤心里就如同万头羊驼驼飞奔而过,暗骂了一声:
“操!”
……
命名礼结束后,赵无恤与伯鲁一家告别后,让伯芈抱着孩子乘安车先回,他一转身,却见红衣翩翩的季嬴站在身后,笑容恬静。
“父亲取的名不错,操者,操守也,预示着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阿姊在此给你道贺了。”季嬴故意学着男子的模样,举袂施礼。
“多谢阿姊。”
不过赵无恤却是有苦说不出,“操”在春秋之时的确是个好字,可对他这个两千多年后的穿越者来说,儿子名叫“赵操”总觉得很别扭。但这名字是赵鞅取的,他又能有什么办法改变。
赵无恤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未来给孩子取字时,是不是应该称他为“孟德”?
还有,以后有了嫡长子和次子后,是不是该叫“伯符”,“仲谋”?
想到这里,赵无恤成功把自己逗乐了,算啦,赵操就赵操吧,习惯了就好。
“在想什么?竟然满脸笑意?”季嬴心细,觉察到了赵无恤的表情。
“在想我儿的名,故而忍不住发笑,自打他出生以来,便常常如此,还望阿姊不要见笑。”
季嬴了然,叹了口气道:“你呀,对自己苛刻,对敌人狠辣,唯独对家人,却亲昵如初。”
“不过这种心境,我恐是没法感同心受了,也只有日后为人母亲,方能体会其中滋味。”她望伯芈远去的背影,似有些羡慕。
赵无恤却被这句话弄得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问道:“当年阿姊命名礼的时候,我年纪尚小不记事,不知阿姊的名是什么?”
季嬴侧过俏丽的面庞,露出了柔和的笑:“无恤,难道你不知道么?女子的名是不能随便说的,除了长辈们知道外,就只能在出嫁时告诉未来的夫婿……”
……
赵无恤默然,话题一下子停了,姐弟俩就这么静静地在温县宫室内缓缓走了起来,也不怎么说话,似乎是心中的事无法启齿,又似乎是你知我知,不需多说。
三月桃花盛开,要论赏花之处,整个南阳之地恐怕没有几处能比得过温县大河畔的桃园。
传说这些盘根错节的古老桃树,是数百年前有苏氏的妲己种下的……此女虽然被周人认为是殷商灭亡的原因之一,但在温县当地人眼中,却是个不幸的女子,现如今苏氏的后嗣仍然有以桃花祭妲己的习俗。
只是如今以晋国的形势,有心赏花之人,恐怕是不多了。
漫步在桃林里,那一朵朵、一簇簇、一串串的桃花开满枝头。桃花有粉红的,深红的,浅紫的,在青翠欲滴的绿叶映衬下,更显得鲜艳娇美。有的才展开两三片花瓣儿,有的花瓣全展开了,一丝丝红色的花蕊,顶着嫩黄的尖尖,香气扑鼻。
忽然,一阵温风吹来,将季嬴满头乌发吹得在空中翩飞翻卷,无恤连忙上前,用宽厚的臂膀护住她。风将赵无恤的狼皮大氅吹得猎猎作响,两人靠的很近,近到能感受呼吸,能听到心跳。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风尽时,无恤低头一瞧,却见季嬴脸色绯红,而她头发上肩膀上,全是朵朵淡红色的桃花。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为她将那些花瓣一一拂落,待做完后才发觉季嬴抬着俏丽的面庞,正痴痴地看着他。
两人就这么呆呆站立。
许久之后,季嬴才将他一把推离身边,掩嘴吃吃地笑了起来:“无恤,你还是和幼时一样,想知道的东西一定要知道,不告诉你就会闷闷不乐,也罢,我的名就告诉你罢。”
这是惊喜,却见季嬴闭眼,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一圈,深衣翩翩,如同对花而舞的彩蝶,她嗅着周围的桃花香味道:“诗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我的名,正是其中的一句。”
赵无恤知道,季嬴的生日是三月末,正是百花盛开的时节,也算是以类为名。
繁盛的桃树下,红衣少女走了过来,她轻轻踮起脚尖,附在赵无恤耳边,柔声把只能告诉夫婿的秘密告诉了他:“无恤,你记住了,我的闺名叫做,夭。”
……
春雨初霁后,婚期也越来越近了,所以赵无恤很忙,他服爵弁、缁衣、缫裳、缁带,整日被赵氏掌管礼仪的有司指点着演练仪式。
乐灵子虽然出身名门,却也不能免俗,一样要在另一处演练,到时候晋国乃至于外国宾客前来观礼,若是程序做错了弄差了,赵氏和乐氏脸面可没处搁。
可第二日傍晚时,赵鞅却又差近臣杨因来唤他过去。
杨因年近四旬,白面短须,一看那对眼睛就知道是个聪明人。
他也是个奇人,本是杨邑人,是个朝三暮四而又不得志的家伙:在故乡,三次被人驱逐;事主君,五次遭到贬弃——后来听说赵氏招贤,便又来投靠赵鞅。
赵无恤听人说,当时赵鞅正在用餐,一听说杨因的履历,竟然如获至宝,罢食而慨叹,就要出去迎接。
他的左右群臣进言道:“三次被乡人驱逐,可见这个杨因不容于众;五次背离主君,说明他不是个忠臣。主君何以对他如此敬重?”
赵鞅解释:“汝等不知道,凡是美女,一定会为丑妇所仇视;盛德之士,一定会为乱世所疏远;正直之人,一定会为那些奸邪之徒所憎恶。杨因被乡人驱逐,是因为他的才干不容于众,五次背离主君,是因为他们不能重用,这不是让宝剑蒙尘么?”
说罢,出门迎进杨因,将他当成上宾来奉养,这个杨因也感念知遇之恩,跟在赵鞅身边,为他将硕大赵氏的政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在不拘一格用人才方面,赵无恤也对老爹佩服不已,就和孔子说过的那句话一样:“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一个人为周围的人们所喜欢还是厌恶,并不一定能够作为鉴定他品质高下、才干优劣的准绳。
总之,是骡子是马,还是得拉出去遛一遛才知道。
所以赵无恤对这位杨因还是有几分礼遇的,与他见礼后一问才知,原来是有宾客到了,赵鞅唤他一同去见见。
无恤不由大奇,究竟是什么人,竟能受到赵鞅如此重视?
杨因对赵无恤和对赵鞅一样恭敬,他低声说道:“是邯郸氏的家主,赵午来了!”
赵无恤顿时严肃了起来,匆匆往温县庙堂走,一边想着关于邯郸氏的事情。
邯郸氏是赵氏小宗,百年前帮助赵宣子在桃园击杀晋灵公的赵穿后代。他们在下宫之难里逃过一劫,如今子嗣旺盛,坐拥邯郸、寒氏、乾侯、戏阳四个万户县,有人口二十余万,徒万人,除了晋国六卿外,大夫中就数邯郸氏实力最强!
早些年邯郸还忠于赵氏时,赵氏兴旺发达,可一旦血缘关系淡薄,邯郸开始投靠范、中行后,赵氏在太行以东便犹如断了一臂。
赵无恤与邯郸氏的儿子邯郸稷有过节,为了治服这家桀骜不驯的小宗,他和赵鞅想了许多手段,在利用对齐战争的大胜,成功从晋侯处要回对邯郸的宗法管辖权后,赵鞅便一直逼迫邯郸攻卫,让两者相互削弱。如此一来,则邯郸氏的兵卒疲于奔命,从而减少他们的力量。
这种方式显然是有效的,赵无恤刚进殿门,就见到一个穿缁衣,戴大夫之冠的中年人匍匐在地,朝赵鞅稽首臣服,口中还大声说道:“邯郸敢不唯大宗之命是从?弟愿将去岁从卫国掠来的五百户工匠拱手奉献给兄长,这就让让他们迁到晋阳去!”
第617章 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
这是赵无恤第一次见到邯郸氏家主,赵午——本来叫他邯郸午也并无不可,毕竟已出了五服,独立为一氏。但自从强势的赵鞅继承家主之位后,就在家法中宣称,小宗在大宗面前,只能自称赵。赵氏上下,只有一个姓氏,一个宗主,一个声音!
此时此刻,四十上下的赵午穿缁布衣冠跪坐在堂下,表现得十分简朴低调,仿佛是待罪之臣,在赵鞅面前也显得战战兢兢,自称“弟午”。
赵午不能不怕,家中的叔伯兄弟,乃至于他的儿子都劝说他不可到温县来,赵氏对邯郸氏志在必得,恐怕会对他不利,轻则扣留,重则杀害!
但他也不能不来,且不说上次伐齐胜利后,作为奖赏,赵鞅从晋侯处重新得到了对邯郸的法理支配权。就说这数年来,赵无恤在鲁、宋的立足,以及对卫国不断发起的攻击,都让邯郸氏心惊胆战。
下宫之难后,赵氏家族便面临着领地分散、家族分化,难以有效掌控的麻烦。赵氏原来的老巢在温,在晋国南部;赵鞅当家后着力经营晋国北部的晋阳,家族驻地随即转移过去。而邯郸氏的领地则在晋国东部的河北平原,与大宗隔着太行山。
这时代太行八陉尚未完全打通,仅有的那几个隘口还在鲜虞、知、范、韩手里。所以从晋阳发兵到邯郸得绕道晋南,短则一月,多则两月,沟通起来极其困难,邯郸难以长久指望大宗,离心力就这么产生了,两家亲戚越来越生分,裂隙也越来越大。
与之相反,范氏、中行氏两家的领地重心就在晋国东部的朝歌、东阳,与邯郸相邻,邯郸自然难免要依靠两家的庇护和照应。加上他们几代人与中行氏联姻,如今在邯郸氏族人眼中,反倒是中行要亲于赵氏了。
可这几年天下形势风云变幻,当东西二赵的联络打通后,赵午却赫然发现,赵无恤的东赵骑兵从西鲁出发,只需要十天时间,就能渡过大河,奔袭邯郸。温县的徒卒也只需十多天就能兵临邯郸城下。
反倒是范、中行连续遭到失败和损失,颇有被东西二赵包围的架势。
见大宗日益兴旺,权衡利弊后,胆小而谨慎的赵午便不敢造次了,他不顾叔伯兄弟的阻拦,乘着赵无恤成婚,便巴巴地赶来温县觐见赵氏父子。
赵午临走时对那些阻拦他的人喝骂道:“汝等懂什么?范伯与中行伯做的那件事情,是要将我邯郸拖入战乱啊!若是三家开战,无论邯郸加入哪一方,都会成为大乱的中心,受损失的还是我家!与其如此,不如设法中立!”
既然范、中行都自身难保,邯郸自然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了。
所以他在堂上表现得十分恭顺,一来就提出,要将近几年来攻卫所得到的工匠人口全部转交给大宗。
五百户工匠看似不多,实则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了,尤其是卫国手工业发达,一旦得到他们,必能让晋阳的手工水平更上一层楼!
陪坐在旁的赵罗喜笑颜开,邯郸氏能如此,看上去的确是真心臣服了。
但赵鞅却没有立刻接纳,而是反问道:“那五百户卫人工匠,范、中行两家不是要你转交给卫国么?怎么,你如今不愿遵从中行伯之命了?”
听闻此言,赵午大惊,勃然色变,一时间没坐稳,竟然摔下坐榻,坐到了地上!
……
赵午顾不上瘫坐在地形象不佳,他看了看面色微沉,虎目阴冷的赵鞅,又看了看笑容可掬,毒蛇信子嘶嘶作响的赵无恤,一时间出了一身冷汗。
看来,这对父子是什么都知道了!
赵无恤起身过来将他扶起,一边说道:“叔父勿慌,范与中行氏的打算,卫国太子已经全盘告知吾等了。彼辈不但在战时约合与齐、卫互不攻击,还想拉拢邯郸也参与进去,坐观赵氏与齐、卫苦战,而那五百户卫国工匠,也是用来与齐卫讲和的筹码,我说的可对?”
“我……我其实并不知晓详情……”赵午干笑着,想要搪塞过去,他现在对自己来温县的举动后悔不已,这不是将自己送入虎口么?
却听坐于堂前的赵鞅一声怒喝:“那五百户卫人在你手中,范、中行要以此为交换,你怎么会不知道?邯郸与赵氏多年来离心离德,虽然你想学共叔段,我却不想做纵恶的郑庄公,再敢支支吾吾不说实话,休怪我让你此生再不能回归邯郸!”
赵午两腿一软,吓得下拜稽首。
赵无恤也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