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3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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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执政后也并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举措,真的如此厉害?”
傅叟摇了摇头,“连君子都觉察不到,这不正说明他的厉害和可怕么?”
第621章 来自知伯的友谊
殿堂曲终人散尽,唯独一老一少在外站立,傅叟望着今夜若隐若现的圆月,叹了口气,说起了关于知氏的过去。
“知氏本是荀氏小宗,第一代家主是知庄子,第一位升任执政的则是知武子。知武子之后,知氏连续两代人(知朔、知盈)都早早夭折。知悼子死后,晋平公有意安排自己亲信进入六卿行列,遭中行穆子反对才放弃,遂任命知盈之子知跞代替父职。当时的知跞仅有15岁,和君子被逐出国时差不多大。”
“知氏虽然勉力在晋国保住了一个卿的席位,但实力却一直在末位徘徊,对于国家大计自是无力左右,还要时时担心着家族的卿位被拿掉。可现如今四十年过去了,知氏却悄然强大,不仅超越了魏、韩,甚至已经到了与赵、范、中行比肩的千乘之家程度,君子不觉得很匪夷所思么?”
无恤道:“的确很奇怪,我对知伯的履历不是很清楚,只觉得他就是个迷,外表看似平庸,其内里却神龙见首不见尾,还请先生为我解惑。”
傅叟面色肃穆,显然是对知跞深深忌惮。
“知伯这个人,总的说起来,那就像蛰伏深草的毒蛇一般,极少出手,出手则必中!”
……
“老朽和知伯同龄,将其一生都看在眼中,所以感受比君子,甚至比主君更要清晰。在知伯执政之前的三十余年间,他很少出现在国人视线里,无论是韩宣子与中行穆子的龌龊,还是魏献子与范鞅的明争暗斗,再是主君对范鞅权力的冲击,朝堂政争闹得沸沸扬扬,但这里面都看不到知伯的影子。至少老臣能捕捉到的,仅有一次!”
“但这一次,知伯只是在国君耳边轻轻一句话,加上联合魏氏略施手段,就造成了祁氏、羊舌氏两个流传百年的大夫之家覆灭。这可是自弭兵之会后,晋国几十年间最具有实质意义的重大事件,可见,知伯的出手风格是:少、稳、准、狠!”
通过傅叟,赵无恤渐渐认清了知跞的位置,一旦如此,就越发觉得此人的心思深不可测:“如今,知氏依然迟迟没有出手。”
傅叟恨恨地将鸠杖在地上一敲:“没错,自从知跞执政至今,已经快四年了,在对外的事务里,他一直把赵氏推在外面,让赵氏力敌齐、卫,他则不断征伐戎狄,为家族积蓄力量。对内,他在新田讨好国君,深受信任,与赵魏韩、范、中行同时交往,却迟迟不彻底倒向一方。如今赵魏韩与范、中行已经势如水火,知伯却高坐执政之位,尊国君而令诸卿,若无此人,恐怕早在数年前,五卿已全面开战了!”
“知伯是在待价而沽么?还是,想要继续做仲裁者?”赵无恤记得在历史上,知氏就扮演了这样一个角色,在战争中出力甚少,却获益最多,可惜其中很多细节他都不甚了了。
傅叟苦笑道:“或许罢,虽然赵氏在主君和君子的治理下强大了数倍,可到头来,老臣却不能不佩服知伯,至少在晋国之内,战和的主动权依然牢牢掌握在他手里。”
“那知果和知瑶此番前来,一面是祝贺,一面又声称带来了知氏的友谊,这又是作何打算?知伯莫不是见赵魏韩三家势大,想要偏向这一方?”无恤记得历史上知氏最终还是加入了赵氏一方,但赵氏却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董安于的性命!
想与狡诈的毒蛇做交易,绝不容易,时刻得提防着被反咬一口。
果不其然,傅叟道:“我看不然,知伯的手段,不能仅看表面,还得提防后手。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君子恐怕不知道,知伯曾在成周拜会过智者老子,学其道而用之于政,如今看来,他的确是学到了精髓……”
这个人的确很难对付啊!赵无恤也感到几分牙疼,对待范、中行,他能以武力摧毁之,但是知氏,知伯丝毫没有早死的迹象,依然身体强健,他牢牢操控着虒祁宫内的晋侯,占据着指挥三军和国人的法理名分,五卿都试图拉拢知氏加入己方……
但知氏手中的剑,却迟迟不落下。
一旦落下,便能决定战争的胜负!
高手,这才是这时代将权谋术玩得炉火纯青的高手啊,看似什么都不做,却能让你投鼠忌器。什么季孙斯、乐大心,比起知伯来,都成了模仿大人勾心斗角的可笑童子。
但即便恨得牙痒,却不能无视知氏的存在,赵无恤只恨自己现在还没强大到能以力破巧的程度。
他突然心生一计,指着宾客们远去的背影道:“知果是知伯之子,知瑶更是他的爱孙,若是将此二人扣留,可否能威胁知氏就范?”
知伯瑶,赵襄子的宿命之敌啊,赵无恤对他的杀意,自始至终从未消逝过!
……
“若如此,知伯不会有任何迟疑,他会立刻加入范、中行一方,宣布赵氏为首祸者,发动国人攻伐之!”
傅叟打碎了赵无恤的想象,斩钉截铁地说道:“知伯精打细算,这次派来的知果,并非他的嫡子,而知瑶虽然名声响亮,也并非他的嫡孙,知氏第三代公认的嗣孙,是知宵……”
把一切事情都布置得天衣无缝的老狐狸啊……赵无恤默然不语,得,这下是无解了。
他有些无力地说道:“外边风大,先回殿堂去吧,还不知道知果向父亲提了什么条件。”
傅叟见赵无恤有些沮丧,不由出言安慰道:“知氏虽然阴险狡诈,但君子与魏、韩二子结为异姓兄弟,却也是一招妙棋,如此一来赵魏韩三家将更加紧密,就算知氏倒向范、中行,吾等也能势均力敌。不过如今,还是尽量答应其条件,先与他们虚以委蛇为好。”
无恤颔首,知氏的领地多在太行以西和北部的戎狄之地,对太行以东影响寥寥。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在战争开始后骗得他们中立,再能让韩、魏牵制住范、中行在太行以西的力量,赵氏则集结宋、鲁歼灭太行以东的范、中行主力,如此,则知氏再怎么诡计多端,都无力回天了!
等赵无恤搀扶着傅叟回到殿堂中时,燃尽的灯烛已经被换了一遍,侍婢和竖人们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有几人还在跪在地板上清扫被摔碎的瓷壶,看得出,有人曾在这里发过一阵火。
赵鞅没了先前的喜色,他静静坐在案后,眼睛微闭,神态纠结,也不知是在休憩还是在思考问题,阳虎、杨因陪坐在侧。
“父亲?”赵无恤心中生疑,上前施礼。
却见赵鞅缓缓睁开虎目道:“回来了?知果送来了一份知伯的亲笔帛书……”
“他说自己老了,不想再让宗族卷入战乱,再过几年,甚至可以学习范武子,提前告老让政,还望我做中军将后,能照顾好知氏子孙。”
“知伯竟然会这样说?”
赵无恤愕然,和傅叟面面相觑,知跞的手段虚实难辨,实在是让人猜不透。
赵鞅再度面露难色,“但!作为代价,知伯也想从赵氏这里得到一些承诺,还有人质。”
赵无恤明白了,赵鞅,是最不乐意受人胁迫,付出代价的,方才的怒火,就是因此而发的吧。
赵鞅死死盯着赵无恤道:“知伯承诺,若赵氏宣布,东西二赵从此分为两支,无恤你永不归晋。若你阿姊季嬴能嫁给知氏的嫡孙知宵,赵氏,便能以姻亲为纽带,得到知氏的友谊!”
第622章 更与谁人说?
“知伯承诺,若你阿姊季嬴能嫁给知氏,赵氏,便能以姻亲为纽带,得到知氏的友谊……”
直到第二日大婚前夕,赵无恤耳畔依然响着这句话。
昨夜,赵鞅召集身边的核心家臣们,在大殿举行了一场临时会议。
赵鞅坐在高位上,身旁是赵无恤,家臣们则分坐于左右两侧。
他们中有正襟危坐的家司马邮无正,垂垂老矣但眼神依然精明的傅叟,脸上罩着面具,看不出表情的阳虎,文质彬彬的杨因,黑衣黑甲的郑龙……
知跞让人送来的帛书在他们手中传递,每个人都能从里面解读出不一样的意思来。他们各言其思,赵鞅静静地坐着,凝神倾听,赵无恤则面沉如水,眼睛不时在众家臣面上扫过,或是看看老爹的面色。
“这是勒索,这是讹诈!”邮无正平日里很沉得住气,今天看完后却第一个站起来表示反对。
邮无正算是教导赵无恤如何排兵布阵的师傅,心中一直偏向这个知兵的小君子。更何况,赵无恤将成为赵鞅的继承者,这件事已经被核心家臣们普遍接受。据说长子伯鲁已经效仿当年的韩无忌,说自己德薄无才干,主动向赵鞅推辞嗣君之位,又推荐了天纵奇才的弟弟赵无恤。
如今此事方才内定下来,知氏却来横插一脚?在他看来,应该直接烧了这封帛书,对知氏的条件断然拒绝!
武夫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要战便战,想要他低头,没门!
“但赵氏的确很需要知氏的友谊。”阳虎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显得冷酷而无情,他是纯粹从利益角度来分析问题的。
“仇怨积累太深了,赵氏与范、中行之间必有一战,单算东西二赵的话,和范、中行合力的力量差不多,但东赵尚有齐、卫、郑掣肘,就算是宋国牵制住郑,曹国牵制住卫,还得留兵防御齐国,至多能有万五千人投入到晋国来。西赵的重心则在晋阳,横扫太行以西的范、中行领地自然是可以,但兵卒隔着太行山不易夹击朝歌、东阳,所以一旦开战,胜负恐在五五之间……”
“若再加上控制了太行多处险隘要道的韩氏,则胜负为关键,再说动魏氏的话,则胜负为七三!这是最理想的情况,按照计划,让卫国太子和邯郸午告发范、中行叛国,然后集赵魏韩三家之力逼压国君承认,并下令讨伐,这样赵氏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但前提是,必须设法让知氏保持中立!”
邮无正表示反对:“知氏虽为正卿,却没有强大到掌控三军,说一不二的程度,阳子此言,太过夸张了罢!”
“不然,知氏的力量不容小觑,算上仇由,知氏有十一县之地,徒卒近三万,且扼守晋阳东部的区域。虽然正卿之位远不如从前权重,但知氏毕竟占据了礼法大义,而且还裹挟着国君,操控着国人。万一其一怒之下倒向范、中行,赵氏的优势将全面消失!”
黑衣侍卫之首郑龙忍不住说道:“不是还有魏、韩二家么?三卿对三卿,我看也差不多!”
经历了在鲁国的失败后,阳虎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存在信任了,心中仅剩权谋,他不以为然地说道:“韩氏且不说,魏氏还没和赵氏亲密到休戚与共的地步,我听闻君子与魏氏子驹约为兄弟,虽然他与知瑶有龌龊,但并不影响魏氏与知氏十分亲密。口头的承诺是不可信的,届时一旦魏氏坐观成败,赵氏、韩氏将陷入国君、知、范、中行的包围,前途危矣!”
邮无正冷笑道:“所以阳子认为,赵氏应该答应知氏的提议。难道以如今赵氏的强大,主君大败齐国之威,小君子威服泗上之势,依然只能逆来顺受?知伯只需要一句空口承诺,就能让赵氏放弃一贯以来的家策,再乖乖送去人质?”他很是不忿,只差在阳虎脸上唾一口了。
“至少不能一口回绝,将知氏逼到赵氏的反面去。”阳虎也尺寸不让。
接下来是持续的争吵,直至深夜。每位家臣都有权发言,他们也各自把握机会,卯足全力……
“知伯行事虚虚实实,很难判断真伪,此次的条件,究竟是真是假?”最后,赵鞅敲了敲案几,打断了争执,将目光投向了对知伯了解颇深的傅叟身上,他倒是还算冷静,颇有卿士的风范,这是赵鞅这些年来的成长。
傅叟颤颤巍巍地起身道:“以老臣看来,知伯或许真有中立之心,让知氏在这场大乱里保全自身之意。”
“为何?”这却是赵无恤在发问,这是会议以来他首次开口,他知道何时该留心倾听,这点颇有乃父之风。
“知伯的要求,难道不是很过分么?”他咬牙切齿,无论第一条还是第二条,都已经突破了他的底线。
傅叟道:“正因为过分,所以更像是真的,若知伯只是想麻痹赵氏,完全可以提一些不痛不痒的要求,但从这帛书里看,他的确是对君子归晋忌惮颇深。以老臣对知伯的了解,他大概是生怕范、中行一灭,东西二赵再合一后,晋国内部的平衡会被彻底打破,届时知氏就算想背靠晋侯,拉拢魏氏与赵氏对峙亦无可能。”
“那他何不直接加入到范、中行一方,与赵氏开战?”无恤反问。
傅叟面露迟疑之色:“或许是见赵氏势大,而范、中行则日益衰弱,且与韩魏有仇,加入反倒会让知氏陷入无法摆脱的战争深渊罢。要知道,知伯是个谨慎小心的人,极少出手,一旦出手,就得有必胜的把握……”
“说了这么多,依旧是猜测。”赵无恤揉着太阳穴,极为困扰。
权柄,晋国的权柄依然在执政卿手中,其余卿族抢先发难,将会遭到君命讨之,胜算大降,历次晋国内战,执政卿都是稳操胜券的一方。
赵无恤又想起了董安于,他要是在这就好了,那句与“首祸者死”原则完全相反的“不如先发制人”究竟是何意?
就在这时,新近成为赵鞅心腹的杨因也摸着下巴上的细长胡须道:“综合二三子的意见,一口回绝知氏是不可行的,至少在告发范、中行叛国之前,赵氏不能与知氏翻脸。其实在我看来,全盘接受也不必,所谓的允诺君子不归晋,东西二赵不合一,在知伯还执政时尚能生效,等到主君继任晋国正卿后,谁还能阻止?甚至只要击败范、中行,就能立刻撕毁这一条件!”
“所以不妨先答应下来,至于第二条……”他呵呵一笑,很不以为然:“君女也到了许嫁之龄,以往来提亲者总是门不当户不对,可知氏嫡孙却可为佳婿,既能成全一桩婚姻,又能让知氏暂时安心,何乐而不为……”
……
砰!
杨因话音刚末,却听一声巨响,是赵无恤拍案而起。
他怒目而视杨因:“为了换取知氏的暂时中立,便要让赵氏献女示弱?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杨因以为这是姐弟情深,是赵无恤对他阿姊的维护,他苦口婆心地解释道:“若不如此,赵氏可能会错过知伯的友谊,让他动摇中立的决心。”
赵无恤眉梢微挑,回答道:“知伯的友谊带毒,而且根本不可信。他们今日假意中立,马放南山,明日便能再度拿起武器,重返战场与赵氏对敌,这是没有意义的。我在此断言,即便今日知氏中立,迟早有一天,他们也必与赵氏有一战,那一天或许是明朝,或许是后日,届时二主对阵于疆场,你让我阿姊如何自处!”
赵无恤语毕,大厅内一片寂然。
杨因三次被乡人驱逐,五次被主君冷落,此人虽然有才,但情商却是低得可以,如今竟能当着季嬴的父亲和弟弟面前说出此话。他缓缓从袖中伸出双手,平静搁在桌案之上,平静看着面露愠色的赵无恤,缓声说道:
“仆臣认为,以一女换取时间灭范、中行,我觉得这种牺牲是值得的……”
“住口!此乃我赵氏家事,你一个食客休得妄言!”赵无恤心中大恼,逆鳞一旦被揭,现在他身边若有干将剑,肯定会抽出将杨因斩了!
“该住口的是你!无恤!”身后却再度响起一声暴喝。
却是赵鞅满眼失望:“我还未死,你也还不是赵氏宗主,此事,轮不到你来做主!”
“还不快向先生赔罪,然后给我下去,好好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