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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春秋我为王-第3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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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行氏的先锋是两千余甲士,布的是标准的“五阵”。这是魏舒的发明,却用在了中行氏兵卒身上,方阵的总体由五个互相掩护的大方阵组成,各有一旅之众,其中最前边的一个方阵(前拒)是为了诱敌而设,所以它的本体实际只是四个方阵,按前、后、左、右配置,中间是空的。这大体就是当时战车部队的行军队形,带有浓厚的车战色彩。

纵然如此,较之先前打过的范氏、邯郸氏,却是天壤之别。中行之兵严整而缜密,当年楚人以“好整以暇”形容晋军,其实指的就是他们。

从这一点也可看出中行氏的战斗力要比范氏强许多。

不过让赵无恤眼前一亮的是中行氏的侧翼,左边有百乘战车,右边竟是一些单骑走马的……骑兵!?

……

赵无恤唤来盗跖,指着敌人侧翼的两三百骑兵道:“这可是那天追逐汝等的中行骑兵?”

盗跖只看了一眼,便点头道:“然,就是他们。”

阳虎在旁边说道:“数年前君子以骑兵袭破齐人粮道的事迹传开后,中行氏也有意效仿,但他们没有自己组建,而是在东阳地区的戎狄中招募。和晋阳一样,鼓、肥、柏人等地华戎混居,故颇有能骑马射箭者。”

的确,那些骑兵没有像赵无恤的轻骑一样排成明显的骑兵阵,而是散乱地跟在步卒侧翼,马匹大小不一,装备也层次不齐:有的人用矛,有的人用剑,有的人则持弓矢。

赵无恤点了点头,心中则想道:“虽然看上去没什么秩序,可也是一个隐患,要在决战前,想办法歼灭这支戎狄骑兵,打掉敌军的机动力!”

话音刚末,那边却已经开战了。

赵伊挥动大旗,奋矛催骑,率部众向中行氏的军阵杀去。

无恤所在的位置离战场的中心有半里多远,阵中敌我两军数千人的奔跑、喊杀声却清晰入耳。

只见双方步卒很快就短兵相接,尽管凡、共之间一马平川,但数千人马撞击到一处,却也是人山人海。

这是双方的初次接战,赵兵经历了沁水和之后轻取百里之地的胜利,士气正旺,而中行氏刚在棘津胜了一场,也是卯足了劲的时候,所以双方都没有打的很谨慎,而是剧烈地拼杀在一起。

赵无恤和手下的项橐、穆夏、田贲、颜高等人屏息远观。

数千兵卒厮杀在了一块儿,占满了两军营间的交战之地,入眼遍是矛起剑举,入耳皆为呼喊厮杀,人与人拼搏奋战,鲜血四溅。

“马首大夫果然很英勇,其兵势不亚于鲁国右军。”项橐如是说,言下之意则是,比起武卒嘛,还差了一些。

赵无恤道:“中行兵也不弱,你看……”

只看到赵伊的军旗在敌军阵中稳定地向前推进,却越来越慢,看得出来,他遇到了巨大的阻力。

果如盗跖所描述的,中行氏的东阳劲卒当真骁勇非常,面对两千赵兵的进攻,他们竟丝毫不惧,敌方将领率部众正面迎敌,身先士卒,驱车扬尘,持矛奋战,呼喝不断。

看着赵伊部与敌兵厮杀,田贲难以按捺,牧野一战,颜高立下了阵斩邯郸稷的功劳,虞喜的骑兵次之。沁水拔营一战,大功被弓弩兵占去,破凡城一役,则是盗跖先登,戴罪立功。田贲的悍卒自牧野一战后就没遇到什么硬仗,早就憋坏了,此刻背着投掷用的短戟,提着把环首刀,手指在刀柄上摩挲,一心想要参与其中。

他离开本旅队伍,小跑到赵无恤所在的大旗金鼓处,叫道:“主君!吾等也上吧!”

赵无恤骑在马上,板着脸训斥他道:“你身为一旅之长却擅离职守,离开你的属下跑来我这里作甚?军法有规定,若有事要请示主君,可遣传讯的骑从来报,这不是你头一回触犯我军法了,想再挨鞭笞,被降职么?”

田贲满不情愿,口中犟道:“可马首大夫眼看就要将他们击穿,我等若加入进去,就凭武卒的勇武,必能扩大战果,说不定还能把眼前这股敌卒彻底击溃,趁势攻入营中!”

项橐道:“哪有那么容易。”

他指着烟尘后的密密麻麻敌军道:“敌军亦有压阵的兵卒,人数不比吾等少,若吾等上前,彼辈也会上前。出发前中军佐也说过,今日只是试探敌军虚实,我军见利则进,不利也无须强求……”

田贲哑然,这些东西他不太懂,不过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

见田贲有些气馁,赵无恤却心生一计道:“你想要参战,肯定会有机会,今日便饶过你,且先下去准备着!”

田贲这才转忧为喜,他对赵无恤的命令向来无条件服从,便跑回自己的位置去了。

项橐眼珠一转:“主君有破敌之策了?”

赵无恤一笑:“有了。”虽然,可能有一点阴损……

他也不当众挑明,而是继续望向对面,今天的鏖战恐怕是分不出什么结果了,不但中行劲卒十分勇猛,而那些戎狄骑兵和侧翼的车兵,也居外策应,非常难缠。不过这边亦然,赵氏的骑兵也很好地守护着侧翼,每当赵军被中行攻出一个破绽,他们便率众疾击,将之打退,还攻入中行军中,斩一旅帅而夺其旗,可惜随后中行的压阵大军立刻逼上来了,而对面的戎狄骑兵只是做战术策应,没有给虞喜抓住他们一阵猛打的机会。

从下午战到黄昏,赵军未能占到什么便宜,中行氏军也没打胜,眼见天色将黑,已经将中行氏战术看得七七八八的赵无恤鸣金,对面亦然,双方各自收兵归营。

战了数个时辰,赵伊已经满身是汗,还有几处箭矢擦伤的伤口,他入营后下拜请罪道:“下臣未能攻破中行方阵,有罪,请宗主处罚!”

赵鞅却未怪罪他,双手虚抬道:“今日与侄儿交战的可是闻名天下的东阳之甲,能与之打得不分胜负,你已尽力了,何罪之有?起来,快起来!”

赵无恤到堂下亲自将赵伊扶起,安慰他一番后让他会去休憩。

随后众人继续商议破敌之事,家臣杨因蹙眉说道:“中行势盛,东阳之甲勇悍,仓促之下难克,不如徐徐图之,等待韩、魏及长子、晋阳之兵到来,再会战不迟。”

赵无恤却反对道:“此战利在神速,不可徐图!范、中行在太行以西也有领地,分别有兵卒近万,援军很难迅速到来,更何况,赵氏是最拖不起的!”

赵鞅道:“无恤所言甚是,但敌兵众而勇,范氏虽然已经失去斗志,但中行氏却仍然士气旺盛,如何取胜?”

赵无恤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请命道:“父亲,小子今日见中行氏之兵勇则勇矣,却一心想着主动发起进攻,逞勇则无备。我有一计,纵不能攻破敌营,也能让彼辈大败一场,挫其锐气,为决战赢得先机!”

第645章 大风(2)

共城周长数里,城的南侧有连绵数里、营帐近千的中行氏大营。

夜半时分,时至子时,中行军兵营中的火光大多熄灭了,周围漆黑一片,偶尔在营中有一两点火光闪耀,可能是巡逻的兵卒,也可能是尚未安寝的统帅。

“多亏了中行伯,不然我连这共城也无法保全,恐怕要败逃回朝歌了……”在灯火通明的中行寅大帐中,范吉射欠身下拜,唏嘘不已。

白天那一场战斗范吉射在城头观看了全程,见中行氏的东阳劲卒与赵氏不分伯仲,他心安了不少,看来赵氏并非不可战胜。他傍晚时亲自出来动员,至少在伙食和补给上,中行氏是能得到保证的。

中行寅胖脸上面带微笑,坦然受了范吉射这一拜,虽然两人从小便是朋友,但他年纪比范吉射大几岁,还是吉射的姐夫,乃是长者。在六卿中论资排辈,范吉射只是排第六的下军佐,他则是排行第三的上军将,乃是尊者,故当得起这一拜。

何况这次与赵氏的大战中,范氏屡战屡败,拖了中行氏的后腿,中行寅心中还是颇有些不满的,受范氏感谢怎么了?

不过想到范吉射连丧两子,大军折损过半,他本人也苍老了快十岁的惨状,中行寅也不好过多责怪他。

“范伯言重了,还是赵氏诡计多端,也不知用什么法子调兵如此迅速,这才让范氏措手不及,但如今你我既已会师,背后依仗共城,与之正面交战,赵氏父子的诡计,便无处施展了!”

中行寅的谋士高强给他算过一笔账,中行之兵有整整一军,一万两千余人,带来的朝歌范兵则有五千,加上范吉射聚拢在共城的五千兵卒和青壮民众,还是可以和赵氏一战的。

“河内是范氏的百年领地,民心向范,丁壮们拒绝为赵氏所掳,纷纷扶老携幼跟着范伯北狩。韩氏虽然也卷入了战争,为赵氏提供后勤和辎重,但这一族战力一向不强,不为为患也。只待看准时机,便可以逼迫赵氏决战了!”

“如此则好……”范吉射心情好了不少,开始与中行寅交杯接盏起来,憧憬战胜赵氏后如何弥补范氏的损失,一定要将赵、韩的南阳地统统吞并,让范氏拥有整个河内平原,而中行氏则可以将邯郸化为自己的家臣。

正喝到酒酣,门外却有个穿葛麻深衣的范氏官吏匆匆趋行而入,下拜道:

“二位主君,营外出事了!”

“何事?”范吉射一惊,站起来问道,沁水一战敌军的夜袭让他记忆犹新,那些在夜色里口咬兵器渡河的赵兵,那些划落夜空的火雨流星,那些在翻腾的火焰中跳跃疾驰的骑士,在北逃路上,这些情形好几次让他在噩梦中惊醒。

中行寅也有些紧张,若是兵营夜间遇袭,很可能会引发营乱。

那僚吏却答道:“不是,是百余赵兵在营前叫骂挑战……”

“挑战?”中行寅和范吉射对视一眼,同时冷笑了一声。

范吉射道:“夜半时分前来挑战,或许是想让我军惊惧疲惫!”

“不错,凡、共两城间一马平川,白日里并无能埋伏的地方,但夜晚却不同,我军不少兵卒夜间不能视物,更别说作战了,他们这是想要诱吾等出去,好落入他们埋伏中!”中行寅也点头称是,笃定了这是赵氏的陷阱。

他吩咐道:“加强戒备,休要理会就是!他们声音再大,也不能传遍整个军营!让兵卒们好生休息,明日再与赵氏计较!”

“但……”

那范氏僚吏名为公孙尨,本是雍县税吏,在范吉射出逃过程中提着剑随其左右,王生见他勇敢而聪慧,颇有一些中肯的进言,便提拔到身边参赞军务,公孙尨看着自家主君,犹豫着要不要说。

“还有什么?”

“但那些赵氏兵卒手持长矛,挑着一个戴胄的首级,声称是君子的……”

“什么?我儿的首级!”范吉射眼睛瞪大,这句话让他差点气煞,一口和着血的酒顿时喷了出来。

……

“我家主君仁义,特地让乃公将范禾的首级送回,营内为何不派人来迎接!”

田贲今天毫无武卒的军人气质,恢复了没跟赵无恤前,在下宫附近欺男霸女的凶恶模样。他腆着肚皮,在离中行氏兵营前数百步外铺开了一张席子,箕坐在上面,两手扶着膝盖,用他那赛过后世喇叭的嗓门大声叫骂。

而他身后,则是一百敢死悍卒,这些人参军前就不是什么良民,或是刑徒,或是氓隶,或是潜逃的盗寇,或是欺行霸市的轻侠恶少年。反正物以类聚,这群人是武卒中军纪最差,也是最敢于冲锋陷阵的。

他们和田贲一个打扮,都是将甲胄解开扔在一边,嘻嘻哈哈地在敌营前一字排开。其中几个手持铁矛,插在铁枪尖端的是数颗首级,矛尖面朝敌军营地,下面还有人打着火把,好让营内的人能看清楚。

田贲骂得累了,又回头如数家珍般介绍起了这些首级:“这颗脑袋是乃公在牧野砍的,似乎是一位邯郸氏的师帅,断口是不是斩得很漂亮?”

在手下们起哄的声音中,田贲唾了一口道:“可惜腌制得不好,首级的下巴已经整个烂掉,乌鸦吃掉了大半边脸颊和一只耳朵。还有这颗,是从沁水战场上捡来的范氏军吏首级,啧,已经被火烧焦了,很难辨认,当时还散着一阵肉香……”

首级已经砍下许久,虽然用石灰腌制过,但多数都变得难以辨认,不过,他们已足以让中行氏的兵卒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还有这个!”田贲踱步到了最高的那杆旗杆旁,锦旗迎着夜风飘扬,上面同样拴着一颗首级,它戴着用长长鸟羽装饰的铜胄,预示着身份高贵,口齿微张,只是缺了舌头。

“这颗倒是腌得极好,正是范氏世子,范禾的首级!至于尸身,已经剁成肉泥喂犬彘啦!”田贲说完后大笑起来,他身后的众悍卒也一起张狂地哈哈大笑,大声呼喝道:

“吾等前来送归贵君子头颅,范伯何不出来迎接,再请吾等吃一厄酒?食一彘肘?”

百人齐呼,声音直达营内,气得中行哨兵们直咬牙,可惜那些赵兵呆的位置在射程之外,弓矢不能及也。

而营中哨塔上,好容易缓过气来的范吉射望着那火把映照下,面容狰狞的头颅,的确似曾相识,真是儿子的脑袋,他顿时捶胸顿足,大喊道:“我的禾儿啊!”又差点昏死过去了。

……

人生最大悲剧之一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范吉射虽然还能生育,但两个爱子连续死去,本就是伤心事,如今再度被勾起,顿时老泪纵横。

“等我击败赵氏后,定要将赵无恤千刀万剐,将赵氏的女眷统统变为军中女闾,再将赵氏宗庙夷为平地,将赵三代家主掘出来鞭尸,再碎为万段!”仇恨之下,他竟然立下了这样的誓言!

那是后话了,范吉射擦干眼泪后气不过了,这就要点上兵卒,出营门去把那些无德的赵兵斩尽杀绝,将爱子的首级夺回来!

但他让人给自己披上甲胄,身后的人却一动未动。

范吉射回头大骂道:“还不快点!休要让他们跑了!”

公孙尨却下拜顿首道:“赵兵深夜前来挑战,行事妖异,其中有诈!还望主君三思!”

“我儿首级就在那里,你让我如何三思!”范吉射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却最为聪明,从小到大,他都在父亲范鞅的庇护下成长,从未吃过什么亏。唯独连丧二子,连续败于赵氏是他此生最大的痛楚,如今怒气冲头,哪里还忍得住?

他不等侍从帮他披挂,自己开始穿戴甲胄。

公孙尨只能连连稽首劝阻:“还望主君以大局为重!”

范吉射重重地往腰间挂上佩剑,怒目而视道:“天地之义,君臣、父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杀子又辱其尸身之仇能共戴天焉?嘉、禾二子身上流着我的血脉,日后将继承我的家业,我已经没了嗣子,嘉儿沉在大河中,连尸体都寻不到,若连禾儿的头颅都夺不回来,枉为人父,还谈什么大局!范氏,可以分崩离析了!”

公孙尨无言以对,口中苦涩不已,暗想要是王生先生在此就好了,不过那位范氏的顶尖谋士在城中留守,再去寻他过来,恐怕也来不及了。

但主君若是出去,肯定会中了赵氏的诡计啊!今夜阴云密布,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范兵中能在这种能见度下作战的不超过一成,搞不好非但夺不回来首级,连主君也死于外面,那范氏就真完了!

就在这时,却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后面说道:“范伯舐犊情深,他是年轻人不能理解,老朽却能体会。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范伯身系硕大范氏,数十万生民还指望你驱逐赵寇,可不能有闪失,不如让中行氏助一臂之力,与范氏军吏一同出去夺回首级,何如?”

原来是中行氏的家臣高强,见这位智者支持出去夺回首级,范吉射稍微冷静了一点。

公孙尨乘机再劝:“然,下臣愿意为主君代劳,去将君子的首级迎回!”

范吉射望着外面张狂叫骂的赵兵,咬了咬牙,将佩剑交给公孙尨,重重地说道:“子龙,此事便拜托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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