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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春秋我为王-第3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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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沿途稍作停留后,一行人快马加鞭,只花了数日便回到了温县。

……

在宫室外等待赵无恤的是他的阿姊季嬴,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忧色,领着他往里走时也一言不发。

还是赵无恤主动上去拉住了她的手,轻声问道:“父亲怎样了?”

旁边有竖人路过,季嬴轻轻抽出了手,靠近无恤道:“昨日才昏迷了一次,亏了灵子诊治才复苏过来……”她说着说着双目垂泪,无恤连忙安慰了她,两人一同入内。

晋国中军佐坐在一张矮案后面,患痛风的腿搁在铺有衬垫的足凳上。他左手把玩着棋盘上漆木雕成的马,将它放在红肿的手里翻来覆去,右手则任由乐灵子把脉。

赵鞅的状况比赵无恤预想的还要糟,他的脸颊消瘦,关节发炎肿胀,光看着就让人心痛。见他如此疲惫,如此虚弱,无恤和季嬴都很难过……

“不过是中了一箭,也不是致命伤,为何会如何严重?”诊治完成的间隙,赵无恤拉着精通医术的妻子低声问道。

新婚燕尔后赵无恤便匆匆离开,乐灵子却没有怨色,反而尽力辅助季嬴管好内事。春秋之世无岁不战,无论地位高低,男子一生中的三分之一都在征途上,这时代的女子必须习惯。

她叹了口气:“舅的箭伤已经愈合了,后遗的症状也在好转,谁料几年前的风疾却又复发了,如今虽无性命之忧,但恐怕无法下来走路,也无法长时间理政,更别提领兵出征了……”

“真是天妒英杰……”赵无恤无语半晌,有什么东西噎在喉中出不来,最后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但随即却又笑着迎上去,将朝歌的近况告知赵鞅。

“我也未想到,伤势尚未完全好,朝歌便被你打下了。朝歌是殷商的旧都,秦赵嬴姓的先祖飞廉、恶来、季胜都在那里世代为臣过,如今也算收复故里了。”赵鞅一边喃喃地说,一边把那匹马放下,他这一生可能再也无法骑马驰骋了。

“我和范氏关系尚可时曾多次路过朝歌,在鹿台废墟上凭吊古人,在殷商王陵周围献牢祭祀。如今赵氏攻下朝歌,和当年周人灭亡大邑商很像,骤然得之的东西很容易骤然失之,朝歌繁华,小心你手下的兵卒们沉迷其中,也要注意收复范氏的臣僚。你这次回来,带着尚书的《无逸篇》《多士篇》读一读,学学周公旦是如何防止周人腐化,如何治理殷顽民的。”

无恤应诺,赵鞅接下来开始给赵无恤传授了一些治民的经验,过了一会才拍了拍额头道:“是我糊涂了,你又不是第一次受封的时候,如今已经是鲁国执政,统治着一千乘之国,这些东西想必不用我来教。”

衰老受伤的虎士比过去更贴近“父亲”形象,赵无恤心里有一丝久违的暖意,连忙道:“怎么会,小子正深恨离开晋国太早,没能多受父亲教诲,真正到治理一国时才吃了不少亏。”

说了一会话后,赵鞅有一些累了,他每天都要花大半时间休憩,于是他无力地微笑道:“汝等暂且出去,让我与无恤独处。”

二女举袂施礼,然后慢步退下。

直到这时,赵鞅才将那份压在棋盘下的帛书抽了出来。

“你旬月便破朝歌,知伯的算计落空,想来是技穷了,他在新田让自己人演了一出赵氏进攻公室的把戏,想要占据礼法大义,以公命相逼。这是国君和知伯前日寄来的信,你看看。”

赵无恤将上面的内容扫了一遍,冷笑了起来。

“他们要赵氏将朝歌、河内地交予公室,再勒令我带着兵回鲁国去,此生不得再踏入晋国半步,更不能继承家业!而且还要父亲告老致仕,赵氏一分为三……”

赵鞅盯着赵无恤问道:“你怎么看?”

赵无恤长太息,痛心疾首地说道:“看来国君之侧,出了陷害忠良的奸佞小人啊!”

PS:《公羊传·定公十三年》:荀寅与士吉射者,曷为者也?君侧之恶人也。此逐君侧之恶人,曷为以叛言之?无君命也。历史上,老赵恰恰是“清君侧”第一人。

第676章 逐君侧之恶臣(下)

“知伯的条件虽然过分,但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不如遣使去新田申辩,请求能宽容一些……当然,让赵氏一分为三是不可能的。”

今日赵鞅身体还是不适,他不想让众臣看到他虚弱的模样,故只是露了一面后就让赵无恤主持会议。

赵无恤公布了来自绛都的那份“最后通牒”,被这东西吓坏了的温县大夫赵罗就怯怯地说了一番话,他一贯胆小,不敢公然对抗执政,不过他这迂腐意见,赵无恤只是在心里轻蔑地撇了撇嘴,看来温县,真的得换个主人了。

“岂能向知伯低头!”

一声怒吼淹没了他的话音,赵无恤顺着声音看去,是马首大夫赵伊吼道:“接受知伯的过分要求就是示弱,马首子弟战死者不计其数,若我只能带着卒伍们的尸骨返回晋阳,那那么多人在战场上死了又有何价值?”

马首地处北国,土地贫瘠山林众多,赵伊一直想换到平原地区来,如今赵氏夺取了大半个河内地,他的新领地有了希望,可以一旦赵氏接受帛书上的条件,就意味着他不能在这场战争里获得任何好处。

“能停战自然是好事……但得看在什么条件之下,若今日答应苛刻条件,则赵氏便要四分五裂,而且还不能保证知伯的信誉,也许吾等刚刚马放南山,他们便再度勾结范、中行的残部,拿起武器想要灭亡赵氏。”笔吏周舍停止了记述如是说。

“这不仅是知伯的条件,更是国君之命,君命如天……若是直接抗命,赵氏便会被他指责为首祸者、叛臣。”赵罗弱弱地回了一句,他上过几次战场后被那惨烈的场景吓坏了,巴不得战争早点结束,尽管知道对方条件苛刻,但还是希望能先谈一谈。

无恤先不发表意见,观察了一会众人反应后,群臣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多数人对这道最后通牒愤愤不平,但同时也对违背国君之命有些担忧。

时机成熟了,赵无恤目视阳虎,他是在场众人里,对忠于国君最嗤之以鼻的人。

“二三子!”阳虎会意,他高声大喝,声音在屋宇间回荡。

“我不是晋人,旁观者清,且听我说说我对国君和执政的看法!”他十分无礼地对着地上啐了一口,惹得厅堂内众人侧目。

“我听鲁国的长者孔子说过一句话,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晋侯给赵氏发来的这篇帛书是乱命,是苛政!不可从也!何况君命如天不假,但我一个外国人,只知赵氏,不知有晋君!”

统领车兵的王孙期亦道:“不错,吾等乃赵氏之臣,非晋侯之臣,私臣只为主君服务,其余一概不知,主君言战则战,主君言和则和。”

接着他们纷纷起身言志,愿唯赵无恤之命是从。因为昨日刚刚在大河边举行过委质效忠的缘故,赵鞅的臣下们也要开始向无恤尽忠了。

却听赵无恤在矮案后缓缓说道:“赵氏入晋已经十二世了,世代忠良,按理说国君之命,我父子是不会违背的……”

他不等众人出言,便突然话音一转道:“但这份帛书,恐怕没有一个字是国君自己的意思!”

阳虎大声说道:“君子的意思是,这份帛书,其实是知伯的矫命?”

“不错,如今朝廷有知氏和范、中行余孽等贼人专权,勾结外敌残害赵氏忠良,危害国家社稷。而君上多病志失,被知伯架空成了傀儡,不能省察吾等忠心。”

向众人揭露了这一“事实”后,赵无恤站了起来,越说越激动。

“有句话说得好,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赵氏作为忠臣,乃万千国人的希望,非但不能向奸邪屈服,还要坚定地拒绝知伯的妄想,继续既往的战略。”

“知伯虽然能勾结齐、郑、卫,但他们各怀心思,绝不会统一行动,这便给了吾等各个击破的机会!别忘了,赵氏也有朋友,鲁国、韩氏、宋国、曹国、泗上诸侯,足以匹敌。等席卷东阳后,便能向西进军绛都,诛君侧之恶人,还晋国一个朗朗乾坤!”

他振臂而呼,目光炯炯,而群臣们则纷纷跪下来,袒露右臂表明心志。

“诛奸邪,清君侧!”

不单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阳虎,坚定的主战派王孙期、郑龙,还有赵伊、周舍他们一一起立,然后屈膝下跪,高喊着臣子公然违抗上命的嚣张口号,响彻于温县的殿堂:

“诛奸邪,清君侧!”

“诛奸邪,清君侧!”

……

“诛奸邪,清君侧?”

数日后,韩氏主邑平阳,因为位置的关系,这里总是比绛都要先得到东方的消息。

听着满头大汗的孙子韩虎叙述赵氏的檄文,韩不信猛地站了起来,啧啧称奇半晌后才坐回榻上,细细品味里面的内容。

赵氏在檄文里将知伯宣称的罪名一一反驳了一通,反而认为知氏才是晋国最大的奸邪,并针对“首祸者人神共诛之”,针锋相对提出了“清君侧”的口号。

“赵氏是铁了心要与知伯对抗到底了,赵无恤离开温县后,又到野王寻我,他痛心疾首地叙述知伯垄断朝纲,拘押国君,陷害赵氏,请求韩氏能继续和赵氏站在一条战线上,祖父怎么看?”

韩不信缓缓说道:“本来知伯身为执政,要求赵氏休战,交地是名正言顺,若赵氏不服,就是公然叛晋,到那时,韩氏就要为难了。因为晋卿里,无论是赵、范、中行还是魏氏,其实都干过弑君或僭越忤逆的事情,唯独我韩氏,几百年来一直尊公室,毕竟吾等是曲沃公室仅存的一脉……”

韩虎犹豫地说道:“知伯以执政之尊,纠合了公室的威信、绛都国人的力量,还有范、中行在太行以西的残部,的确能凑出两倍于赵氏在晋国的军力……”

“若加上魏氏,则是三倍……”韩不信却笑了起来:“不过我看魏曼多是不打算轻动的。其实知伯也派使者来过,他承诺只要韩氏两不相帮,便能坐享现在占领的河内地,等赵氏覆灭后,甚至还能多分韩氏一些好处,而韩氏的女婿伯鲁也能继承卿位。而魏氏那边也有人来,想要约着老夫按兵不动,韩魏两家中立互保。”

韩虎一愣,若真如此的话,局势将从赵氏全面占优,变成处境艰难啊……太行以西自不必说,一旦齐国入局,也是个极其麻烦的对手,赵氏或许就会在这种两面的钳形夹击下慢慢被消耗、崩溃。

他咬了咬牙,膝行靠近几步,三稽首道:“或许祖父觉得知伯的许诺和魏氏的建议很诱人,但小子认为,虽然最初知伯的阵势兵多将广,盟友众多,可最终能获胜的,还是赵氏!”

韩不信笑着扶起孙子:“你对赵氏倒真有信心。”

“小子毕竟在河内战场上同赵氏并肩作战了几个月,对他们的了解还是较深的,三月灭范氏、旬月破朝歌,在之前谁能想得到?但赵氏却办到了,赵无恤,他是一个可以变不可能为可能的英主,赵氏在他手里,绝不会轻易就失败。”

韩不信点了点头:他皱眉许久后,才抬头问道:“对了,赵氏许下的好处是什么?”

“子泰说,等真有一天清君侧成功了,中行氏必然被族灭,他们在太行以西的数县都会交割给韩氏!”

韩不信计较着厉害,终于展眉而笑。

“实话说,我对知伯是半点信任都无,不过跟着魏氏一起中立互保,似乎是最保险的。可再三思索后却发现,如今韩氏已经陷入太深,根本无法脱身了。毕竟韩氏的领地不比魏氏,我们横跨太行,在东面也有不少利益,若是首鼠两端,到头来知胜则会对韩氏翻脸,赵胜则会惩罚吾等的背叛,既然范与中行两家都只能撑几个月,我不觉得魏韩合力能喘息多久,中立之事,看似划算,其实是没远见的表现……”

“那祖父打算怎么办?”

“公然反叛国君是没好处的,因为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但既然赵氏子聪明到祭出清君侧这一说法来,韩氏或许可以继续追随他们。”他摇了摇头道:“真是佩服赵氏子,竟然能想到这么好的借口为自己争取大义。”

韩不信正色道:“你回去告诉赵无恤,韩氏会继续与赵氏并肩而战。但老朽的条件是,除了太行西面的几县外,韩氏还要陆浑地。此外,太行以东的战事,韩氏不再参与,我会为他们守好西面,只管守不管攻,领地兵力都要收缩回城邑来驻守,我可不希望战争胜后,韩氏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

第677章 可愿来此一会?

八月中旬,当赵氏的“清君侧”檄文传来后,晋侯气得直咬牙,知跞虽然操控了晋国朝堂,但他的手段一直让晋侯以为,自己是能做得了主的。做国君的最恨臣子忤逆,加上知氏的党羽在旁边添油加醋,晋侯顿时勃然大怒,甚至要亲自提兵去讨伐赵氏。

“君上息怒,不值得为叛逆伤了贵体,赵氏悍然叛乱,上不尊君命,下残暴民众,想来不久便会灭亡。”等晋侯脾气过了顶峰,知跞才站出来说道。

“叛国大罪好似带毒的蔓草,”晋侯咬牙切齿地宣布,“必须连根拔除、斩尽杀绝,否则叛逆便会四处滋生。”

“仆臣已经在做了,数日前,绛都征发的国人们已将赵氏下宫夷为平地;与此同时,河西、河东两地的数千知兵也将耿县团团包围,有赵氏的两个儿子去劝降,想来会很快陷落。然后便是广召诸卿大夫,以及友邦一同伐赵。”

晋侯点了点头,说起这个,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道:“范氏和中行氏家主的谥号定下了么?”

范皋夷出面说道:“定下了,分别是范昭子和中行文子:容仪恭美曰昭,有仪可象,行恭可美。愍民惠礼曰文,惠而有礼,都是美谥……”

“这便好,二卿虽有小过,但比起赵氏的罪大恶极来,实在算不了什么,堂堂一国之卿被赵氏逼死,真是不幸……齐侯公子阳生近来如何了?”

梁婴父道:“公子阳生听说君上要放他回齐国,高兴得以头抢地大哭不已,泣泪满面地说要效仿当年楚国陨公钟仪,归齐后尽力结两国之好,一共攻赵。”

“善,齐侯愿以姜姓公女嫁我,而我也愿意以公室女弟嫁给公子阳生,齐晋应当尽弃前嫌才对……”

晋侯午笑了起来,比起晋国公室一向貌不出众的公女,齐国的姜姓女子可是出了名的妖娆可人,而且个个身材修长,是后宫必备的美人,他的曾祖父晋平公就对此乐而不疲。

看来赵氏的“叛逆”,在某些事情上也不算坏事。

晋侯“处理”了当日政务,被知伯坚定了赵氏会败亡的信心后,再度心满意足地回寝宫享乐去了。

等他走了之后,真正的朝会才在知氏一党的小圈子里开始。

“韩氏看来是要和赵氏站一块了,韩伯没有来绛都面见国君和执政,只让他侄儿带来了一份自辩和诉苦的信……”知果一向报喜不报忧,一张口就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不过至少他们没有发兵来救赵氏下宫,想来韩氏也没蠢到让韩卒为赵氏前驱。”梁婴父则在往好的地方想。

“魏氏还是不愿意发兵协助攻耿县,他们在忙着接收范氏的河东三县,不过我撤离前把男丁和粮食全运走了。”范皋夷十分不忿地说道。

“执政,耿县城墙老旧,又有阿宵领兵,应该不难攻克,可拿下耿县后应该做什么?”

知果接话道:“无非是以下几条,先北上晋阳,先扫清韩氏,亦或是直接东出井陉,协助邯郸和中行残兵,再与齐军汇合,灭赵氏于河内。”

知跞却摇了摇头,否定了第三条:“晋阳尚有一万赵兵,而韩氏在太行以西也有万余兵卒,不可不防,若直接东出井陉,是给他们在内作乱的机会。”

“阿瑶在北面统军,他已献上一计,且看接下来如何施展。吾等暂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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