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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春秋我为王-第4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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逮了个正着。

赵兵们丝毫不客气,提着水桶用冷水浇了涉宾一身,又扔给他一件粗葛衣后,便将他带了出去。迎面秋风疾,吹得他遍体生凉,涉宾猜测,这是要去见此城的征服者赵无恤,若是要直接杀了他,何必这么费事,直接一剑斩了就行。

“能否告诉我,邯郸家主何在?可还平安?”涉宾四顾发问,他太久没说话,嗓子有些嘶哑。

回答他的却是赵氏兵卒们的一片沉默,还有身后重重的推攮,一路上只能听到沙沙作响的脚步声,以及他手腕上的铁铐叮当。

直到密集的钟声响彻邯郸时,逮到涉宾的那位赵氏军吏回头对他说了第一句话。

“你出来的正是时候。”

他被带去的地方是邯郸东市,途中要经过大半个邯郸城郭。

邯郸城已经从战乱中安定下来了,街巷上的路障被挪开,持戈矛的赵兵成队成列地在四处巡逻。白天时门禁已经取消,时常看见有男女老幼聚于外郭各里闾的社树下,扣盆拊瓶,歌舞祭拜,这是在为战死者祈福。

在涉宾路过时,那些人眼中有些兔死狐悲之状,对赵兵却没有太多愤怒。赵无恤应验了他的承诺,没有残害城中百姓,不仅约束士卒劫掠,还将邯郸籍贯的降兵放回去和家人团聚,同时宣扬赵氏之仁德。

不过,邯郸人可不会因为他表现出来的“仁德”而对赵氏有轻视之心,因为在显示宽容的同时,无恤也向他们展示了自己的残酷……

这一日天空灰暗,深秋的寒气逼人,绵长而持续的雨从午后便开始下个不停。尽管如此,邯郸城的父老和豪长、里父老都被邀请到此处,挤满了东市的入口。

涉宾被驱赶着从他们围成的圈里穿行而过,发现这些人看他的目光里带着恐惧和一丝同情。

等走进赵兵罗列的圈中时,涉宾总算见到了他的少主邯郸信。

那位邯郸氏最后一任家主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蒲席上,冰冷躯体看不到一丝生气,十五六岁的少年死得如此沉静,如此平和,想必遇害时还在睡梦之中。

“家主,仆臣来迟一步啊……”涉宾跪倒在地,再抬头时,他还看到了更多,更多尸体……

东市里多出了一座刑台,还有无数木架,冰雨和落叶在周围纷飞。涉宾认得,那些人都是邯郸氏的男性成员,成年者都被吊上了木架,长长的绳索牵动十多具尸体随风摆动,雨水流淌在他们面孔上。

“若其有罪,绞缢以戮!”赵鞅在共之战时坦言自己若败,将遭受的惩罚,如今却落到了邯郸氏的众人身上。

刹那间,涉宾体会到了什么是死亡和破灭,同时也明白了赵无恤的打算。

邯郸城里的父老、豪长都是来观望这场黑暗的死亡之舞的,胜者打算在今日展示自己的威势和残暴,让所有人失去反抗的勇气。

而这场残酷的刑罚,只剩他一人没有被正法了……

……

赵无恤是披挂着甲胄来的,青铜被雨水冲刷后显得更加沉重,胄的边缘遮蔽了他死盯着尸体的眼睛。

他早在召集邯郸显贵东市时便宣布了:“赵氏自有家法,叛族投敌者,杀无赦,小宗叛大宗者,族之!从者可免,但首犯却不容放过。”

最初众人并未当真,因为赵无恤破城后手段实在是温和得不可思议,民众受的滋扰比中行氏驻扎时还少。

但很快,邯郸信的尸体被抬了上来,打破了众人的妄想。

无恤指着邯郸信的尸身道:“作为邯郸氏的末代家主,我给了他一个体面的死法。”

随后,一个又一个被捕获的邯郸氏成员被抓了过来,他们中的亲赵者在邯郸氏的历次内部清洗中都被杀尽了,只剩下些得了二卿好处,一心想要与赵氏为敌,怂恿邯郸午、邯郸稷父子叛赵的昆父兄弟。

于是这些人也尝到了恶果,他们被赵氏兵卒一个接一个在脖子上套上绳圈,然后吊死在木架上。

邯郸繁衍百年,几代人也生出了无数子孙,今日一共有十七名十五岁以上的男性被处死,邯郸这课大树上的枝干和花叶被一扫而空,深深埋在地下的部分也会被连根拔起。

接下来,就轮到那些对邯郸死忠的家臣了。

“邯郸家宰涉宾,带到了么?”

等又将十多人送上绞架后,无恤四顾而问,恰在此时,涉宾被带了过来。

这位邯郸家宰戴着镣铐,扑在地上哭了几声,这才咬着牙起身,大骂道:“玄鸟的子嗣不止是汝赵氏,邯郸也是!第一代第二代邯郸君(赵穿、赵旃)为赵氏浴血而战,为赵盾弑晋灵公,邲之战里帮大宗逃生。若无邯郸,赵氏早亡矣!赵与邯郸,本是血肉难分的亲人,汝父子却敢接二连三地弑亲!昊天不会放过汝等的!”

赵无恤在风雨中张开双臂:“昊天站在我这边。”

邯郸曾是赵氏的羽翼,可现如今,却像是一支朝外人拐的胳膊,他们是赵氏的小宗,却依旧背叛赵氏。与其等他们连累整个躯体烂掉,不如早早斩除。

“亲亲的旧俗不能拯救邯郸,更救不了你,二三子,将这个怂恿邯郸叛赵的罪大恶极之臣带过来!施以斩刑!”

涉宾依然在大骂,依然在挣扎不休,却依然被五花大绑,按到刑台上,他要在这里面对死亡。

行刑者是赵无恤的黑衣侍卫,宋国人漆万,他手持长柄铁钺,举起后猛地一挥,沉重而精确,一击致命。他利落地砍下涉宾的首级,鲜血溅洒在地上,殷红一片。周围众人响起一片惊呼,胆小的紧紧闭上了眼睛,可血腥味依然不住地往鼻腔里钻。

昔日在城内不可一世的家宰大人,就这样尸首异处了……

处置了最后一人后,东市已经饱饮三四十人性命,赵无恤虽然已经久经沙场,但还是对这种杀灭全族的施刑感到有些作呕。

他在雨中扫视了一动也不敢动的众人一眼,冷冷宣布道:“邯郸氏已亡,从今天起,邯郸重归赵氏大宗所辖。”

说完,赵无恤一转身离开了这片刑场,回到邯郸氏空空荡荡,失去了老主人的宫室厅堂里。

他找来了那一日带着邯郸降卒们高唱邯郸本地歌谣,以乱守卒军心的乐官。

“我记得你,三月时,你在我大婚时吹奏吉曲。”看见那乐官时,无恤便指着他如是说。

……

“想不到时隔半年,世子还记得小人……”乐官受宠若惊,连忙拱手。

“当时范、中行遣刺客刺杀于我,全赖卫士阻挡才没有遇险,当时你与众乐官也操起沉重的乐器助黑衣侍卫御敌,笙上都染了血,我岂能记不得?”

勉励了乐官几句后,赵无恤便进入了正题。

“我找你来,你想要你编一首歌。”

乐官诚惶诚恐地说道:“世子不但娴熟于诗三百,还多次吟诵出了脍炙人口的新诗,小人岂敢在世子面前卖弄……”

“要你做你便做!鸡司夜,狸捕鼠,人人各司其职,我现在要统御三军,哪有闲情去吟诗诵月?采风和作曲是汝等乐官的本职,就以邯郸不服赵氏,妄图反抗,最后却被我族灭的事情编一首新歌,再让邯郸降卒在城内外传唱……”

“唯……小人这就去做。”乐官连忙应下了差事,告辞后回到居所苦思冥想,最后又召集同僚们写词编调,凑成了一首水平一般,却也算朗朗上口的新歌谣。

于是等到秋冬之交,今年最后一阵雨水稀稀疏疏时,在邯郸城内,开始传唱起这样一首歌:

“赵与邯郸,玄鸟之嗣。大小无别,未见不同。汝以何德?欲我臣躬!且战且伐,必分高下!”

这得意洋洋的曲调是以邯郸氏视角唱的,人们能从中感受到,邯郸的不可一世和熊熊野心。但很快,高亢而停止,成相一敲,歌声转而变得哀叹惋惜。

“邯郸曾言,邯郸曾闻,然是夜风雨,厅堂无人,是夜风雨,无觅孤魂……”

刹那间,听者的心都凉了,凉到冰冷和害怕。

邯郸人记住了这首歌,而赵氏的小宗、城宰们,则牢牢记住了歌中所唱,邯郸氏蚍蜉撼大树,最终将全族人性命赔进去的教训……

……

九月下旬,全取邯郸氏领地之后,挡在赵无恤面前的,就只剩下中行氏的老巢,柏人和东阳地区了。

不过鏖战小半年后,赵军已经师老兵疲,需要在邯郸好好休整一下。针对是否要抢在雪落之前,继续向北派兵打一波,赵无恤手下的“总参谋部”产生了分歧。有的人主张持重,有的人则希望速速进兵,争取在今年前结束中线的战事,然后对于是西进还是东归,亦有分歧。

正当此时,西面却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赵无恤看着紧急传来的情报,一时失神。

“堂兄,如何了?”带着辎重粮草北来的赵广德关心地问道,他很少见赵无恤如此作态。

无恤默默合上卷册,“韩氏打了一场败仗,偏师被歼,如今主力退保平阳。”

只是偏师啊,赵广德闻言松了口气,笑道:“主力未失就好,平阳可不是好打的,韩氏应该还能撑住,堂兄不是说过么,只要董子守住晋阳,韩氏守住太行,再确保长子县不失,便能拖住西线的敌军……”

“不单如此啊……”赵无恤长叹了一口气,转而对侍卫漆万道:“下去让竖人为吾等准备两套丧服,一件齐衰等级的,一件大功等级的……”

齐衰者,是次于“斩衰”级别的丧服。用粗麻布制做,断处缉边,是夫为妻,男子为庶母、为伯叔父母、为兄弟及在室姊妹守孝时穿的……

而大功又要低一级,大概是为自己准备的,这一定是赵氏中哪位近亲去世了。赵广德心中大惊,他有些慌了:“莫非是……”

无恤抬头闭上了眼,一行清泪从脸颊上流下:“是我那在平阳的兄长,伯鲁,他不幸战死了!”

第693章 哀其不幸

因为地理关系,噩耗传到温县的时间比邯郸要晚一些。

黑色的消息先从平阳传到晋阳,再到曲梁、箕,然后到上党、长子,翻越太行山,最后来到了大河之畔的温县。

传递这个噩耗的信使,正是卫国太子蒯聩,准确地说,是前卫国太子……听说卫侯在蒯聩出奔后新立了一个继承人,讽刺的是,正是蒯聩那尚在襁褓中的儿子。

于是乎蒯聩一下子变得不值钱了,他现如今是彻底没了退路,晋侯和知伯要将他送归帝丘,以谋取晋国与齐、卫的和解,如今三国有了共同的敌人:赵氏。

所以蒯聩想要活命,甚至寻求重归卫国,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的话,就只能紧紧抱着赵氏的大腿,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幸好赵无恤在中线的推进没有叫他失望,朝歌、中牟、邯郸,一座座大城在两个月内接二连三地告破,和卫国全盛时一样大的地域纳入青年世子手中。数百里膏腴封舆,数十万生民百姓,让人徒增赵氏必胜的信心。

但在太行山以西的西线,战事却进行得不太顺利,对此,在晋侯、知氏与赵氏撕破脸前夕,依靠傅叟敏感的政治嗅觉,一同逃出新绛的蒯聩感触极为深刻。

可他也未曾料到,会这么快就迎来一场败仗……

在通报消息后,面对赵氏家臣杨因的质问,蒯聩垂着头叹息着说道:“六月初吾等离开了新绛,因为知伯和公室攻破下宫,四处索拿赵氏成员,故而只能通过魏氏的曲沃,辗转抵达韩氏主邑平阳避难……”

杨因追问:“那后来又是怎么回事?”

“事情还得从知宵、籍秦率领的公氏军围困平阳开始说起……”

原来韩氏的领地和赵氏一样十分零散,大体上可以分为四块。

一是州县、野王的南阳地,由韩虎驻守。

二是太行以西的曲梁、箕,韩不信已经转移到了那里,因为此处背靠赵氏的晋阳,可以互为犄角。

三是长子西南的上党,同样可以和长子地区联动起来。

四是新绛、曲沃以北的平阳县,这是当年唐尧古都,经济发达,也是韩氏主邑,韩庚留守此处。

所以当晋国全面内战开始后,韩氏也立刻陷入了四面作战的态势,韩不信和韩庚格局较小,不舍得放弃任何一块领地,故而各自留了四五千人留守。然而到了七月份,面对集结的万伍仟人公氏军、知氏军,平阳守卒便显得有些稀少了。加上韩兵本就战斗力偏弱,战争甫一开始,便连续遭到一系列小败,除了平阳外,周边小邑全部丢失,韩庚遭到了围困。

“到了八月下旬时,援兵久久不至,平阳士气有些低落,恰在此时,伯鲁便出面,说要突围去晋阳求援。”

杨因缄默不语,西线各处死守城邑,不做过多的主动进攻,等待明年中线完成推进后再进行夹击,这本就是赵氏制定的战略,伯鲁不懂这一点,连傅叟也不懂么?

不过想想也是,傅先生并不擅长军争,而擅长卿族关系和政斗,平阳孤悬敌境,或许的确是慌了。

蒯聩继续叙述他和伯鲁突围时发生的事情。

“之所以选择突围,实在是城外的知氏军已经撤退,不知去了何方,仅剩籍秦还带着八九千人,仅能围城一角。若能冲破他们薄弱的营垒,或能继续北上,进入魏氏领地,以彼辈两不相帮的态度,或许不会为难。”

“突围其实很顺利,小子虽然不才,但蹬车作战却是做得到的,而伯鲁也远超平常的英勇……”

蒯聩想起当时伯鲁的模样,也是一阵扼腕叹息。

当时伯鲁翻身上马:正是赵无恤赠送他的骕骦吗马,一副漆得发亮的红甲,身后飞扬着长长的大氅——上面是玄鸟与炎日的色彩,今天的伯鲁,颇有赵氏长子的气势。

他策动战马,举起一只手臂。号角吹响,战鼓雷鸣,顷刻之间吊桥轰然放下。伯鲁和蒯聩带着半师人马浩浩荡荡离开平阳城,长矛高举,旗帜飘飘,当时敌军尚在熟睡中,所以未做太多抵抗就让他们成功突围了。

“但抵达平阳以北的一处山谷处时,却遇到了伏击,敌军在此也留了不少兵卒,小子侥幸逃过一命,伯鲁却不幸中箭身亡。”

“告诉我父,我亦是赵氏子嗣……他死前拉着我的手如是说。”

突围出来的韩兵几乎全军覆没,蒯聩赶着车一路狂奔,出了山谷,带着残兵败卒进入魏氏领地,追兵才撤了回去。伯鲁的尸身被魏氏扣留,却放了他,他辗转到了晋阳拜见董安于,又通过太行山脉的各条道路东奔西走,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才来到了温县……

……

杨因面色阴沉地听着这一切,主君本就受伤不能理事,外事靠赵无恤、邮无正南征北战,内事则靠自己和君女季嬴、世子夫人灵子维持。乍闻此噩耗后,赵鞅病情加重,风卒复发,再度昏了过去,所幸医扁鹊已经抵达温县,让老卿士缓过一命来。

伯鲁死的,真不是时候啊!现在只希望平阳在入冬前能撑住吧。

他朝蒯聩行了一礼,这位卫国的废太子也不容易,“多谢太子来告知此事,赵氏一定不忘德泽!”

蒯聩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松了口气,跟着竖人去寝堂休息了。

此时此刻,温县已经一片哀悼。

一路上,他都能听见厅堂中传来低沉的挽歌合唱之声,头戴孝布,身披丝麻的卫士持着长戟静立在两旁,放眼望去整个世界一片素白。

“毕竟是死了长子啊……嘿,也不知若我死了,我父会如何操办,敲锣打鼓,大宴三日?”蒯聩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

其实方才面对杨因的发问,他也有事情隐瞒没说。

这位卫国废太子心有不甘,一心想回到离卫国更近的河内地,不想在平阳一困就是数月半年。

伯鲁之所以一反常态地下了突围出城的决心,还是受他所激,这几个月来他与伯鲁混得很熟,而伯鲁此人心思单纯,对人一贯信任,难怪被弟弟轻而易举地挤掉了赵氏世子之位……

如今见到温县的哀情,蒯聩才觉得,赵鞅对这位长子还是很在乎的,所以便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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