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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2章

春秋我为王-第4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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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氏上党丢的太突然,而敌军势大,阻挡了他们退往长子的道路。韩虎和乐符离只能带着数千残部向轵关撤离,但知瑶的一军之众一直在衔尾追击,殿后的伍井部来不及走脱,干脆入驻台谷小城躲避,顺便也能为韩虎争取时间。

虽然韩虎离别前的话语犹在耳畔飘荡:“师帅见机行事,不必勉强!”但伍井却低头苦笑,见机行事?他们在敌人必经之路上,即便突围成功也跑不了。而且若不能抵挡敌军的步伐,韩氏那些人速度太慢,被追上了怎么办?

他还是看得清大势的,在上党的时候,韩氏家臣已经对赵氏怨气冲冲,多次拉着他质问为何赵将军不来救韩,却跑到外国去和齐人打仗?

伍井也没法跟他们解释,晋阳被代人牵制,邯郸被陈氏、中行牵制,河内范氏旧臣蠢蠢欲动,赵氏根本抽不出兵再支援西线了,或者说,老主君和君子早就敲定了他们的底线:晋阳和太行以东不失去即可,这道战略,便是以空间换时间。

韩氏正好是被牺牲的对象,这场战争对他们来说弊大于利。就目前的形势看,若韩虎被俘或死去,韩氏与赵氏的联盟也就到头了。若连带着轵关也仓促失陷,赵氏就危险了。他不知道将军在东边打得怎么样,反正在太行以西,情势不妙,很不妙。

总之,事到如今已别无他法,拖住敌军,拖的越久越好,希望能拖到将军归来,同时也是给韩氏的一份交待……这本不是伍井的责任,却被他揽到了身上。

只是,有些对不起手下的士卒……

眼看敌军生力军不断抵达,他将目光扫过城楼上的士兵,观察他们是否动摇。他们大部分是伍井带来的部下,小部分是韩氏的徒卒,最初有八百,在昨天抵挡了一天敌军进攻后,只剩下了七百。

“敌军又来攻城了!”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城墙上的赵韩兵卒们几乎在听到示警的同时,一窝蜂的拥到了城墙边上,伍井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却见城墙的北侧、东侧、西侧,黑压压的敌军散开朝小城扑来,似乎有万人之多。五彩缤纷的战旗随风飘扬,明晃晃的矛盾剑戟森严夺目,一队队徒卒迈着整齐的步伐,一列列战车排成长长的队列压阵,在军吏喝令指挥下,兵卒抬着梯子,挎着长弓,踩着层次不齐的步伐,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单薄的墙垣在这么多人接近的时候,仿佛发出了阵阵的颤抖,与之相伴的是一股低沉而又冗长的隆隆之声,是敌军的战鼓。低沉而富有节奏的声音让本就阴云密布的天地变得凝重起来,一股森森杀气让经历战场不多的新兵们打了一个寒颤,有些人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城墙上,士兵们使劲的压抑着胸口的恐惧,很是手足无措,每个人不由自主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以舒缓自己的情绪,七百个心跳都随着敌人前进的步伐而神经质的跳动着。

“真不知道,吾等还能拖住多久……”

短暂的迷茫的脆弱后,伍井抬起头看了看城上的大旗,大旗高约两丈,算不上耸立入云,但却是他坚持到现在的精神支柱。白底的旗面上绣着炎日玄鸟图案,它迎风飞舞,仿佛真如玄鸟一般欲腾空欲起!

只是看看这面旗帜,伍井便感觉自己的心中充满着一股豪气,全身充满着使不完的力量,他是赵氏之臣,今日一战,不为韩氏,而是为了君子的知遇之恩。

他不由想起七年前,搭在他肩膀上的那把剑,从那一夜起,他的命就是赵氏君子的。那一夜所受的惩罚和宽恕,仿佛给了他无穷的力量,让他感动不已,为将军而战,死而无憾!

他首先站起身来,振臂高呼赵氏万岁,然后拔出长剑,指向城下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压过来的敌人。

不知为何,一向沉稳的伍井喊出了死对头田贲战时喜欢吼的那句话。

“伍井,死于此!”

第771章 永不倒下的林

伍井是典型的晋国人,从小在下宫长大,生于斯、游于斯、乐于斯。

乡邑的生活是清苦却又温馨,除了农忙以外,男子还有义务在十一月上山狩猎,猎到上好的狐狸皮毛,得送给贵人做皮袄,打到兔鼠归自己,猎到鹿羊则得献给主君所有。

当然,赵氏主君也不吝啬,不仅爰田时分给他们大亩,税也低,时不时还有乡射的饮宴和赐食,所以伍井一家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至少可以温饱。他家中有昆父兄弟,也有舅母姊妹,都对赵氏心存感激,说有幸能做赵氏之民。不像其他卿大夫治下的远亲,一年到头忙活个不停,到了冬天却无衣无褐,连腊祭时进献给祖先的一块肉都凑不出来……

所以二十一岁前,伍井的日子是半年辛苦,半年悠闲的。他可以在农忙之后躺在一颗有茂盛树叶的树下,身旁是一口在阳光下泛黄的池塘,在树荫里闭上眼睛安然入睡。

阳光的温暖,粟花的香味,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蚂蚁爬过地面的窸窸窣窣,伙伴寻找他的呼唤,伍井入伍前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可在他傅籍入伍,加入赵无恤手下后,生活便不再如此日常平缓,而是在风浪里颠簸。他经受了考验,遭遇耻辱,也获得过荣誉,见证奇景,以及此前从未想过的财富和锦衣玉食。

当然,更多的,是血与火!

睁开眼,昔日的一切早已不再,伍井裹着毛毯,蜷缩在冷冰冰的小邑城头上,黑暗笼罩着这座孤城,地上躺满了黑乎乎的人,已分不清是没来得及收拾的尸体还是累极躺下的士兵。

整个世界的光明,只剩下站岗哨兵打着的火把,以及城外的万点萤火……

不,那不是萤火,而是数不清的敌军营垒……

……

伍井彻底从梦中醒来,是啊,他们是在台谷抵御敌军,以防他们迅速逼近轵关。他成功了,在付出两百人的死伤后,重创了两倍于己的敌军,将他们赶下了城墙。

他睡不着了,便披着外裳起身,在城头巡视起来。

一天苦战后,所有人都感觉到困乏,许多士卒已经背靠女墙开始睡了起来,在这冰冷的墙头,他们蜷缩着身体,怀抱武器,这些老实巴交的兵卒此刻忘记了一切的烦恼,慢慢进入了梦乡。有的人在梦中抽泣得像个孩子,有的人却笑容灿烂,就像之前的伍井一样。

留在这里的人都是为了什么呢?赵兵是习惯性的服从军纪,重视荣誉,而上党韩兵,则是为了让他们的君子韩虎带着自己的家人成功退到太行以西去。据说城外敌军里的范氏和中行残部里吸纳了大量无赖和恶少年,军纪不怎么好。

“啊!”

尖叫蓦然从城头响起,没有一点征兆,最初伍井以为是有人做噩梦惊啸,可随即响起的打斗声却让他意识到,事情不对!

已经有几十名敌军翻上城头,正与赵兵殊死交战,而伍井则籍着微弱的光亮看着城外,远处人头赞动,敌军又开始攻城了!

下一刻,烟矢箭雨漫天,吞云噬月,将城头的守卒射翻许多。伍井也差点没命,一根贯满劲道的长箭贴着他脸颊擦过,一溜血水划下,伍井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可他顾不上伤,大喊着组织人反击,一片零星的箭雨便从城头飘下,一头扎向敌军阵中,但只引发了少量惨叫,多数被蒙皮的盾挡了下来。

“嗒,嗒……”一连串的声音响起,无数梯子架到了城墙上,随即有人攀爬上来,被伍井一矛刺死,连着梯子一起推下。

城下,敌军在弓箭的掩护之下,开始抢攻城墙,不远处,一队敌军抱着砍伐下的大树开始无情的冲撞城门、墙垣。

白天的进攻依旧是试探,真正的总攻,现在才刚刚开始!

守卒不满千人,连墙垣都站不满,又岂能扛得住这种一万人的三面突击?很快,多点开花的敌军便攻上了城头,失去城墙掩护的守城士卒只能忘死拼杀,只有将冲上城墙的敌人杀下去,他们才能有机会守得住。

更多赵兵死去,地上袍泽的鲜血激起了生者的血性,地上这些逐渐冰冷的尸体是一个釜里吃食的兄弟,他们一同被招募入伍,聚集在玄鸟旗帜下辛苦训练,成军时被冠以“武卒”的称号,历经数次大战。

他们没有死在大野泽,没有死在孟诸,没有死在牧野,没有死在凡、共,却死在了这座小小的台谷城?他们眼里充满不甘,看着亲如手足的袍泽永远的倒在这块不属于赵氏土地上,城上的武卒老兵放声怒吼。

“天命玄鸟!”

……

这个熟悉的声音勾起了赵军士卒太多太多的回忆,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随便更多的人颤声回应。

“天命玄鸟!”

他们又一次吼起了熟悉的战斗口号,甚至带动了韩兵也加入呼号的队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发泄他们心中的悲愤。越来越多的守卒悍不畏死冲到血肉铺满的城墙边,他们需要报仇,需要将敌人赶走。

城头惨叫不休,敌军看似不可阻挡的攻势,居然又被逼退了两次……

只可惜……杀完一批又来一批,敌军实在太多了,而城外的知瑶也发了狠,不顾伤亡,只为拿下这座坚韧的小城,一旦泄气,他们攻取上党的大胜之势必然为之一滞,这时候,决不能退缩!

伍井也加入了战斗的行列,他长矛一偏,格开一柄刺过来的剑,矛尖便刺入了敌人的身体,杀光了眼前的敌人,又继续带着人驰援另一处。

可这只是杯水车薪,缺口太多,根本堵不住。第三次,第四次进攻几乎是没有间隙地开始,在“临战退缩者杀无赦”的军令下,敌军没命地往城头涌来。很快,东城墙失守,西城墙也被撞开了一个大洞,敌军一拥而入。

孤军奋战一天一夜,城头的守卒顿遭重创,久战疲惫的他们被分割成了一个又一个小战团,遭受到了无情的杀戮。

恐惧如同瘟疫一般迅速的扩散开来,失败的阴影忽然之间便压向了原来强悍无比的守卒,摧毁他们的意志。

没有必死信念的士卒见大势已去,选择了投降。只剩下心怀死志的数十人且战且退,退到了赵氏大旗的位置,这里有墙体掩护,过来的甬道也十分狭窄,一人守着,十人不能入内。

他们在此血战,把这里变成了血肉的磨坊,直至天边露出了鱼肚白,整个小邑全部沦陷,只剩下赵氏玄鸟大旗旁边小小的孤岛,还有仅剩的十余人……

知兵为了冲到那杆赵氏大旗下,也死伤近百人,在这种狭窄的地方,人数不再是决定性因素。

可最终,收割他们性命的人来了,在知氏精兵的推进下,垂死挣扎的赵兵陆续被放倒,一个持短剑劲装武士踩着血泊和尸体来到浑身是伤的伍井面前,看着他,眼中有一丝敬意。

出于这份敬意,他报出了自己姓名,并给出了两个选择。

“我乃知氏之臣豫让。”

“汝是降,还是死?”

……

伍井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扶着手边的旗杆。昨夜苦战,他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死亡的威胁,身上已经不止一处重伤。他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在颤抖,伤口血流不止,心脏更是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许多部位的触觉似乎都失去了,指尖发麻。

只怕,再也触碰不到清苦又悠闲的乡邑生活了。

多令人怀念啊,那夏天的虫儿蝉鸣,腊祭时的热闹,第一次乡射礼上他尝过的辣口清酒,割麦时节和伙伴偷眼瞧见的农家少女弯腰时丰腴的臀部……

统统都成了梦,成了泡影。

可他一点也不后悔入伍,不后悔做赵氏君子的臣子。

伍井在军中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氏,得到了尊严和荣誉,也学会了忠恕之道。他踏上了一条公平的跻身渠道,作为军中“猛将必起于行伍”的典型,被人津津乐道。

那些死去的袍泽兄弟的脸一个个闪过,每一个都会刺痛的心里一次,而那些活着的人,他同样怀念。

身材威猛,却笑容憨厚的穆夏;喜欢盯着漂亮女子看,真去勾搭时却扭扭捏捏,连君子教他那几首引诱女子私奔的诗都背不出来的虞喜;还有田贲那个伍井最痛恨,恨不得亲自手刃的恶人,如今却成了他妹夫,给伍井添了两个调皮活泼的侄子,伍井的恨意也慢慢消弭,只希望他们长大后,不要学会其父糟糕的德行,嗯,连同自己的儿子一起,一定得送入学堂里,学君子六艺……

伍井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可惜,他恐怕是见不到了。

他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来临了,面前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武器,看似随意的脚尖,绷直的手臂,还有那柄杀人无数的剑,他绝对打不过。

风林火山,是将军对他们几人的评价,其余三人若在,哪怕人数再劣势,也能在这里打一场史诗般的胜仗,只要有将军率领,便能所向披靡。

可即便他们谁都不在,伍井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

风林火山,他伍井是林,其徐如林的林,独木成林的林。他曾经倒下,又被赵无恤扶正,扎根于地,默默吸纳水分生长,默默地开花结果。他是老兵,是如今武卒里的一根标杆,也是一面促使军中庶民氓隶努力的旗帜,这支军队一直需要新鲜的血液,以保持不倒。

转身,抬头,血流进了眼睛里,火辣辣的疼。白底的旗面仿佛也染成了血色,上面绣着玄鸟图案,它迎风飞舞,仿佛真如活的玄鸟一般欲腾空欲起,在朝阳下飞翔!

百年世卿会毁灭,千年的诸侯也会崩塌,唯有身后的赵氏武卒大旗,永不会倒下!

“将军会为吾等报仇的……”

伍井喃喃说着话,借助旗杆撑着自己起身,捡起满是滑腻鲜血的剑,指向了面前之人!

第772章 壮士末年

天色阴沉,昨夜惨烈的杀伐已经过去,充满生气的朝阳从云层里钻出,小城台谷笼罩在温暖的阳光下。

战斗已经结束,经过一天一夜的厮杀,一个又一个彪悍的战士倒在城头。如今两丈宽的城墙被尸体填满每一寸空间,满地都是兵器,断矛、残剑、弯弓。原来土黄色的墙垣被鲜血浇透,此刻透着阵阵血红,整个台谷小城就如同一个超大的屠宰场,空气之中尽带着一股血腥酸臭之味。

在豫让登上城头时,最后的反抗者也终于被击杀。

那个干瘦的赵氏军吏倚在旗杆上,双眼瞪圆,似乎随时会奋起一搏,可实际上,他已经有进气无出气,早就死了。他身上千疮百孔,可最终让他死去的,是胸口上的致命剑伤,很不明显,却很致命,只有豫让才能刺的这么准,这么毫不犹豫。

豫让是对决的胜利者,却看不出获胜的喜悦,他提着还滴落鲜血的剑,静静地站在那赵氏军吏死不瞑目的尸体前呆立不动,似是在默哀,又似是在祭奠。

“宁死也要守住身后的军旗,这便是,士为知己者死么?”

豫让喃喃说了这么一句,似乎感觉到了天空之中传来的光亮,便抬起头来看向天空,原本锐利的眼神此刻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寂。

“此人如何称呼?”

豫让回头,见是知瑶走了过来,正皱着眉四下查看,他对这场战斗很不满意,但在看到这番光景时,仍有些触动。

他爱才,求才之心不亚于赵氏父子招贤,此生最见不得的两件事,便是美人迟暮,壮士末年。

知瑶指着虽死不倒的赵将道:“能让我两万大军顿足于城下,守了一天一夜不失,了不起,我想知道他氏甚名甚。”

豫让行礼道:“俘虏说,是一个赵氏师帅,名为伍井,是赵无恤在国内时就追随他的亲信,原本是个区区庶民徒卒,却一步步被提拔到现在的位置。”

知瑶点了点头:“赵无恤有些眼光,你对此人很敬重?”

豫让站得笔直:“此人乃国士,我结果了他,也希望能厚葬他。”虽然各为其主,但忠士也会惺惺相惜啊。

“准了,就用军中为大夫准备的棺椁,将他埋了吧。”知瑶身上还残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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