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4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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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该如何是好?”知宵急得都快跳脚了,过去一向智计百出的祖父,如今却显得束手无策,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智谋的作用并不大。
“扶我起来。”知跞让孙子将自己搀扶坐起,喝了一口药汤道:“还有一个法子,吾等主动退一步,离开!阿瑶在光狼城,能拖住赵无恤大军一些时候,魏氏的安邑兵数量不多,无法阻止吾等行动,你立刻下去做准备,后日便带着全部族人和五千兵卒撤离……”
“撤离新绛?但是祖父,吾等能去哪儿呢?太行山的屏障已经没了,上党、霍太山只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加上有魏氏在内作梗,恐怕连老家知邑都不安全,吾等还能去哪呢?”
知跞无力的手指着朝西的窗口,低声说道:“去河西,去辅氏邑,你阿叔知果在那为宗族经营后路,如今算是派上用场了……”
“纵然在晋国大势已去,吾等可以战败,卿位可以丢,赵魏韩也可以打着清君侧的借口,将内战的全部过错推到我头上,但知氏绝不会就此灭亡!”
……
虒祁宫门已经整整关闭四天了,却未曾受到攻击,宫墙内的魏卒和宫卫也很知趣地偃旗息鼓,只等这场对峙结束。
面对这种情形,每天都会到城头巡查一番的魏侈也不由赞叹道:“知伯是个聪明人啊,他知道进攻虒祁宫,只怕会让国人坚定站到反对他的立场上,那样反而败亡得更快。”
刚被任命为虒祁宫守的戴子雍斜目看着这位临时的“执政卿”,虽说不认可魏氏的手段,他却也不得不佩服这魏侈的隐忍和胆大心细。
原本早在两年半前,赵氏击败齐国归来,魏氏便可以叛了,但那时候若抢先发难,必然会在河东内部与知氏打成一团,到头来反而便宜了赵韩两家。于是这两年魏侈和他儿子魏驹便隐忍不发,父子二人轮流在新绛为质,让知氏放心地与其合军,结果就有了丹水长平之战的“义在东军”这出闹剧。魏氏在实力未损下,完成了阵营的转换,同时也为三家灭知立下大功。
留在新绛的魏侈也没闲着,他借着常出入虒祁宫的机会,与晋侯搭上了线。面对赵氏的步步紧逼和知氏的屡战屡败,晋侯午是深为忧虑恐惧的。在丹水之战尘埃落定后,他开始明白,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了,否则,要么只能逃亡国外,要么等着赵魏韩三家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晋侯午不想逃亡,他放下了与知氏的私谊,猛地跳到了魏侈的船上,关闭虒祁宫门,任命魏侈代理执政之位,与知氏公然决裂,还在魏侈劝说下,认可了昔日叛党赵韩两家“清君侧”的口号。
比起罪己,君主们更乐意选择责罪他人,原本执政这种东西,不就是用来背锅的么?
不过也算魏侈大胆,他一头钻进虒祁宫寻求庇护,若知氏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猛攻宫城,只怕大家都要同归于尽……
幸好知氏里还有个理智的知伯,随着魏侈早已准备好的安邑魏兵兵临新绛,开始进攻南门,知军也开始带着族人,朝西门收缩。
第五天傍晚时分,新绛南门宣告失守,魏兵入城后,与正在撤离的知兵碰到一起,城内爆发了一些零星的交战。规模渐渐变大,还引发了一场大火,将新绛南市烧毁,牲畜乱跑,喧嚣不止。随着魏兵的攻势,连城西的知氏府邸夜化为一片灰烬,周围一些民居也被烈焰波及,半个新绛沦为战场,整个夜晚,这座晋国明珠,霸主之都亮如白昼,杀声四起。
次日凌晨,在大火和浓烟的掩护下,知兵全数撤出新绛,把烂摊子留给了魏氏。魏侈猜测他们撤退的方向是往西百余里的蒲坂津,渡过蒲坂,就可以抵达知氏在河西的基地辅氏邑……
……
直到天色大亮时,眼见安全的戴子雍敢才打开虒祁宫大门。
魏氏家臣来向魏侈请示是否追击知兵,魏侈下令道:“恶臣既去,穷寇莫追,派一支斥候远远侦查彼辈的去向即可,其余人分散开来,接管整个新绛的防务,保护虒祁宫、官署、府库,安抚民众,惩戒乘乱行不轨者。”
在下达这一连串命令后,魏侈才松了口气,终于有了一种将新绛握在手心的感觉……
他再度登上城楼,遥望整个都邑,朝阳初升,红光洒满城中,虽然笔直如矢的中轴官道上除了兵马战车再无行人,凉风拂面带来的是血腥和呛鼻的烟火气息,恢弘的宫阙如临大敌,雄阔的城门依然冒着青烟,比起往日显得萧瑟破败。
“但它会恢复的,一如过去无数次一般……在我的主导之下!”
接下来,必须快点安定新绛人心,利用晋侯午的名分,把周边近畿肥田控制在手,再攻下知邑等地。如此一来,霍太以南,上党以西,便能尽归魏氏,新绛和虒祁宫也会变成他们家掌中的禁脔……
就在魏侈野心如蔓草般疯长时,有斥候急急来报:“主君,世子派人传来新消息,知氏残兵突围被全歼,赵魏韩三军不日将兵临上党。”
“知道了。”虽然比预想的快了些,但还在魏侈的预想中。
上党守将名为羊殖,是这一代晋国将吏里较为中立的大夫,也是在防守战中最为坚韧的老将,若无晋侯之令,他纵然只有一两千残兵,也会坚守到最后。赵无恤等人要过上党,只怕还是得花一番功夫,等到十多天后后他们抵达时,河东大局已定,赵韩便没了插足的余地,而他魏氏也有了谈判分赃的筹码……
如今昭余祁以北,上党以东全在赵、韩手中,在那些地方,魏氏无尺寸之地。所以在魏侈想来,若要让自己家在未来的晋国三卿格局下有一席之地,便只能依靠河东这片土地。这一处虽然不大,却历史悠久,从唐尧虞夏便陆续开发,熟地连绵不绝,最为富庶,集中了晋国三分之一的人口!有了这里,他便足以与韩氏联合,两弱同赵氏分庭抗礼……
然后还不等他想完,又有一个信使气喘吁吁地爬上城头,向魏侈禀报,这一次,消息来自北边。
“主君,北面,北面的晋阳赵兵在邮无正率领下,已经击败知申部,绕过介山,过峡谷,也不管沿途城邑,顺着汾水直扑新绛而来!”
“什么!?”这简直是晴天骤雨,魏侈顿时色变。
第807章 韩策
上党是横亘在晋国腹地的一片台地,此地丘陵横纵,林木茂盛,乃通往旧绛新绛的必经之路。
“我听说羊殖是一位贤大夫,这个人究竟如何?”途径上党邑时,赵无恤招来负责晋国大夫事务的成抟,向他发问。
成抟腰微微一弯:“臣不清楚。”
赵无恤皱眉:“我见你在邺城做的不错,故将你提拔为大夫,负责收集晋国内部各卿大夫情报,为何说不清楚?”
成抟道:“因为羊殖这个人是经常变化的。十五岁时的羊殖初为吏,便廉洁而不隐匿自己的过错;二十岁的他仁爱而好义;三十岁时,他担任晋国的中军尉,作战勇敢而喜好仁德;四十岁的时候开始担任边城守将,原本疏远于晋国的势力又重新与晋相亲。到现在又是五年过去,羊殖变成什么样,臣未亲见其人,不敢揣测。只听说他驻守上党,约束兵卒对当地人秋毫无犯,知瑶主力败亡,主君前锋兵临上党,他也没有束手投降,而是声称自己来此乃晋侯之命,只要一天没有新绛的诏书,便要为国守土一天……”
赵无恤拊掌一笑:“原来如此,羊殖果然是为贤大夫,每次变化都能更佳,不但能干,而且忠于国,这样的人,若折损在诸卿内战里,是晋国的损失啊……”
他心里想的却是,若羊殖忠于国忠于民,倒还好说,若忠于君,此人便不可留下。如今此人死守上党,坚决不降,盗跖带着八千兵卒进攻数日也没什么结果。
次日,赵魏韩三家家主再度聚首商量后,魏驹极力建议拔除此城后再西进不迟。
“上党城不偏不倚,正好扼守着西去的道路,不夺此地,则大军与辎重难以前行。”
赵无恤不同意,上党有羊殖在,简直是根难啃的骨头,而且上面没肉,抢下来后也得还给韩虎,自己何苦在这里浪费时间。
“上党周边亦有小道,可以让大军分批前进,比顿兵于此要快得多。”
魏驹打了个哈哈:“新绛已是吾等囊中之物,子泰何必着急呢?”
“知伯狡猾,我深怕夜长梦多,恨不得立刻过去支援魏舅父,子腾身为亲子,就一点都不担心?”
两人开始你来我往的推磨,态度中立的韩虎则有些犹豫,上党毕竟是他家的一座大邑,不收回手中心里不安。
谈到后面,赵无恤也有些不耐烦了,他起身直言道:“二位若舍不得上党,大可留在这里攻打,我自带赵氏主力去都城,何如?”
魏驹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狸猫般跳了起来:“说好的三军同进退,岂有各行其事的道理,既然子泰要西去,那我自然也会相随。”
他们齐齐看向韩虎,却见韩虎微微一笑:“子泰子腾放心去新绛,只需留下攻城器械和俘虏、劳役,把上党交给我韩氏即可。”
赵无恤微微一愣,随即心中了然,韩虎虽然与魏驹隐隐有合作的意思,但是他的野心没魏氏那么大,不贪,新绛这汪浑水,他没打算去趟。
诚如赵无恤所想,韩虎很清楚,随着知氏败亡,甚至丢了新绛,三家瓜分晋国遗产的时候就要到了。赵氏实力摆在那里,又全取太行以东和晋阳,自然占了大头,而魏氏也在孜孜不倦地寻求更多地盘,他韩氏自然不能什么准备都没有。
首先,要收回旧领地,赵无恤许诺会替他拿下平阳,等再收复了上党,韩虎打算乘着赵魏在绛都掰扯的时候,先向南去攻略虢城。
因为谋臣段规前几日对他说的那些话,让韩虎对自己家族的未来,有了一个清晰无比的规划!
……
在魏驹吐露魏氏已在新绛举事的消息后,回到自己的营帐,段规便断言,不久之后三家便要对知、范、中行的领地进行大肆瓜分了。
“主君除了收回旧领地外,还必须得到河外之地!”
韩虎当时很不解:“不去与魏氏争河东,不去和赵氏索要知、范、中行的领地,却要河外,这是为何?”
段规大惊,连连稽首道:“不可,知氏眼见就要败亡,晋国将进入三卿格局,赵氏最强,其次为魏,韩居第三。新绛那边是赵魏角力的重心,韩氏实力不济,强行搀和进去也捞不到什么,反而会激化与魏的关系。而河内、河北地更是不可索要,那里已经变成赵氏禁脔,何况太行山隘已经被赵氏控制,主君只能另寻发展方向,至于知、范、中行在太行山以西的领地,说实话,若能得到最好,得不到,也无法强求,因为三家分地,必然是以先占据为准则的,那些地方韩氏鞭长莫及,晋国唯一尚是空白的地方,便是河外了。”
韩虎有点不乐意:“河外之地除了虢城外,几乎都是一片荒芜,伊洛之戎充斥其间,我要来又有何用处?”
“不然,虢、阴这些河外之地,给人的印象是荒凉,赵魏也没兴趣去争抢。可实际上,正如诗所言,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虢城富庶,当年虢公依靠这里,一度成为晋国大敌。臣去过那里,只见城外田陂宽十里,原隰沃衍,鱼苇富饶,男耕女织。河外之地只要稍微开发,同样能有良田百万,养户十余万,而且洛水以北的宜阳还有铁矿!赵氏依靠鲁国的铁山制造了许多锐利兵器,对于有家有国者而言,铁的用处不亚于铜锡,这便是取河外之地的利益所在。”
韩虎不再对河外心存鄙夷,而是坐直了身子,让段规继续往下说。
“更何况,臣下听说一里大小的地方,能牵动得失千里之地的决定,是因为地势有利;万人之众能攻破三军,是因为出其不意。河外的虢、宜阳等地向内背负大河,向外与阴地隔伊洛相望,往西履崤函而戴华山,往东包周室而临郑国,正所谓良为形胜,据关河之肘腋,扼四方之噤要是也,先得者强,后至者败。过去韩氏没有机会,这次却不能放过!”
“如今郑国乘着晋国内战,已夺取伊洛和阴地,还和楚国叶公划汝水瓜分了蛮氏国。未来晋郑若起纷争,韩氏便可以从后方再将这些疆域夺回。然后再伺时而动,无论是对秦,对周,对郑,甚至对楚,都可以三面出击,拓展疆域!如此便能远离赵氏锋芒,跳出晋国内部纷争,独自发展壮大,这便是臣为韩氏设想的未来!”
韩虎认同了段规这种“避赵氏锋芒”的发展策略,经过四年内战,他算是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别的都不重要,先将自己发展壮大才是王道选择。
所以他坐看赵魏二人西去新绛,为了河东争个头破血流,放自己另去打一片天地。
次日,韩虎站在上党城外的高地上,目送赵魏大军兵分两路拔营远去。新绛肯定会是一番明争暗斗,魏氏虽然控制了国君、都城和大半河东,但因为实力不如赵氏,肯定会被压制,自己也不能坐视不管。
“敌寇未尽,我等却先生间隙,若有三家通嬴之策就好了……”冷风吹过,撩起年轻卿士乌黑的长发,他紧了紧身上的皮裘,不由发出了一声叹息,他本是个不喜欢争斗的人,为了宗族逼不得已啊。
一强两弱的格局下,为了避免赵氏鲸吞整个晋国,韩魏沦为附庸,魏氏撑不住时,韩虎肯定会拉他们一把。所幸这时候已经是隆冬时节,晋国民生凋敝已久,还有消息称,外敌秦、楚、郑三国又开始频繁地相互派遣使节,这个传统的反晋同盟或许会再度结合,没有人会昏了头在这时候重启战端。大家都需要隐忍克制,避免新的内战发生,既斗争,也合作,这才是韩氏,也是赵魏两家在朝堂斗争中的上上策也……
第808章 赵策
站在赵无恤面前的人是虒祁宫中的太史蔡史墨,他同时也是晋侯午的太傅。
此人博闻强记,在诸侯中很有名气,他长于天文星象、五行术数与筮占,熟悉各诸侯国典籍往事,尤其是一手预言十分准确。二十年前史墨就准确预言了范、中行二卿的灭亡,他还认为吴国二十年后将有大难,其准确性让知道后世事的赵无恤为之咋舌,对这位不苟言笑的太史便不敢有所轻视。
史墨是在晋国旧都旧绛城外与赵军遇上的,这里是晋国百年旧都,最初时唐叔虞封于翼,之后经过曲沃系和翼系的百年斗争,到晋献公时迁都绛,又到晋景公时再迁都新田,又称新绛,于是旧都也就变成了人们口中的“旧绛”。
这里的确如其名,到处透着一个“旧”字:旧的宫室涂道,旧的晋国放言,旧的公族支系聚集于此,保持着旧有的生活方式,和新绛的繁荣与日新月异大为不同。但如今,这座旧城的寂寥被彻底打破了,一支大军从东面开来,不由分说便在城外扎营,围住了城池,让城内国人紧张不已。
放眼望去,赵军密密麻麻,足足有三万人之多,这还是在沿途城邑留下不少人驻扎和看守俘虏后的人数,可见赵氏实力之恐怖。
但其中,满是玄鸟旗帜、蜂旗,以及各兵种的标志旗号,却独无一面“晋”字大旗。
晋国公室已经风雨飘零,成为卿族的玩物,这场长达四年的内战更使得晋室颜面扫地,随着赵军入河东,最后的遮羞布也被撕扯下来,但仍然有裱糊匠想要尽力维持住公室的最后一丝尊严。
所以史墨见赵无恤一照面第一句话便是:“将军既然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便要有清君侧的样子!”
赵无恤回头瞥了一眼自己麾下将吏们不以为然的神色,笑道:“太史教训得是,说来惭愧,直到上个月,我还被视为晋国叛臣,虽然有心向国君辨明我心却不得其门路,更不敢妄自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