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4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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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有米了!我这就进去煮,先让夫子食用。”
……
是啊,何苦呢?
等众弟子退下后,孔丘卧于勉强能遮风避雨的山脚破屋内,心里也在发出疑问。
去年腊月,他接到女儿孔姣来信,说自己有孕时,孔子露出了会心的笑,起身在屋内踱步数圈,想着要给外孙取一个怎样的名,如今,她已经怀胎六月了吧?
但为君子者,亲情要讲,原则性的问题却绝不容妥协!虽然孔姣也在信中恳求他接受赵氏之邀,去邺城居住,在那里可有广厦千万间,让孔门弟子居住欢颜,还可以阅览群书,有良好的讲学环境,可以让孔门之学在晋国也发出一个芽来。
但孔子还是断然拒绝了。
因为他已经差不多猜到赵无恤的目的的,此子乃天生的窃国大盗,不但要窃取鲁国,还要窃取晋国。更可悲的是,伯禽和唐叔虞的家国社稷,真的很可能会落入赵氏手中。
这与孔子一向推崇呼吁的东西完全相悖,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
虽然,他也明白家的诱惑,亲人的诱惑有多大。
在草席上眯着眼,感受着屋外猛烈的阳光,想必千里之外的鲁国也是蓝天万里无云。
“暮春三月,天高云淡,好想和子晳一起,穿上春服,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去沂河里沐浴,在舞雩台上吹吹风,一路唱着歌走回家啊……”
幻想中,明亮湛蓝的沂河从山下淌过,在阳光下泛起粼粼波光。自己还能见到这样的景色吗?在家乡鲁国时他才感到自己是完整的。
继昨日的那几口彘肉后,他就没再进食过,饥饿不但折磨着他的弟子,也折磨着老人的肉体和精神,他的意识开始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也许我现在正在缓慢地死去。”孔丘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夏人殡于东阶,周人于西阶,殷人葬于两柱之间,若就这样困厄死去,他希望能以殷人的礼节下葬。棺椁三寸,被无数撮黄土掩埋,立一个墓碑即可,中原人都以此来给生命画上句号。
可要是孔门弟子在这里全灭,谁还会给他树立起封土呢?可能只有一个衣冠冢了,也许是远在鲁国的妻儿吧,也许是嫁到晋国的女儿罢,他最不希望的人就是赵无恤。
若是如此,我还不如成为豺狼和吃鸦雀的食物,他悲伤地想,“而尸虫则会在我的胸腔上钻出洞来。”
人死后又会怎样呢?
如果传说中的司命前来夺走他的性命,带他回到殷人所处的两柱之间,他就能够和未曾谋面的父亲、祖先微子启等人重逢,变成鬼。孔子不尽信鬼神,但作为殷商之后,却又不能不信。虽然人看不见,也听不到,但却无处不在,好像就在人的头上三尺,又好像就在人的左右,为鬼为灵,驰骋在星空中,直到永远……
就在他迷迷糊糊间,孔子却闻到了一股熟悉而陌生的香味,整个人顿时就醒了过来,缓缓转过身,却看到颜回蹲在陶釜边上,用手抓锅里的饭吃!
他因为食物而炽热的心,顿时就凉了……
困厄,真的会让原本的君子失去本来的面貌,做出小人行径么?
这一次,孔子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初衷来了。
……
“夫子,饭熟了!”
孔子翻过身,缓缓点头,假装没看见颜回抓饭吃的事情,起身说道:“我刚才梦见先祖,故在吃饭前先要取一点饭祭奠一番,但食品要特别洁净才行。”
颜回是老实人,立刻下拜稽首解释道:“不可!方才有煤灰飘到釜中,我用手将其扣出来,上面沾了一些饭粒,见扔了可惜,就吃了下去,釜中之饭已不洁,不可祭先人。”
孔子孰视颜回的眼睛,只见到了一片清明,便叹息道:“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识人殊为不易,我差点就错怪了回,果然,要了解一个人本来就不易啊……”
困厄之际,师生之间的关系,变得比平常更为脆弱,孔子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权威性被弟子公开质疑,而自己对最心爱弟子的信任,其实也没有过去想象的那么深……
不过,聪明快乐的颜回或许能给自己答案。
他看了一眼釜中半生不熟的粟米饭,咽了下口水,认真地问颜回道:“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回啊,你觉得我的学说是否有不对的地方?否则为什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颜回摇了摇头道:“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但就算不被世人容纳又如何?不能领会其中要意,这是作为弟子的耻辱。不被采用,这是当权者的耻辱。故不容方能见君子本色!在困厄中改进和修明夫子的学说,这才是夫子该想的事情!”
孔子高兴地笑道:“回,见一而能知十,我亦不如也……假以时日,你的学问成就必将远远超过我!假使你拥有许多财产,我完全可以给你当家宰。”
师徒交谈之余,子路却径自推门而入。
“夫子,外面有变!”
……
“夫子,子渊,听!”子路面色凝重地说道。
颜回侧耳倾听,也听到鼓声隔着老远发出低沉微弱的隆隆声响。孔丘也听见了,他皱起眉头,走出门口。
到了外面,鼓声更为响亮,弟子们也纷纷聚集到一起,紧紧握着不多的武器,看着远处守着路口整整七日的蔡人营地。
“似乎不是蔡国的自己人……”
蔡国人的营地也骚动起来。三个蔡卒端着戈匆匆跑过,僚吏低声呵斥,他们拴在营地里的马匹也不安起来,有的嘶鸣,有的喷息。
经验丰富的子路趴在地上听了片刻,便找到了方向:“是西方,有一支庞大的车队正在驶过来!”
话音刚末,便有一辆沉重的战车闯入众人视野尽头,它由全身火红甲胄的虎贲驾驭,速度飞快,而他的数十辆同僚紧随其后。长长的矛状毂如同旋转的镰刀,朝防御松弛的蔡兵营地径直冲了过去!
只一瞬间功夫,还未与战车接触,脆弱的蔡国人就崩溃了,兵卒弃械逃亡,包括那天向孔丘及弟子们喊话的僚吏也一样,突然来到的敌人,绝不是他们这支边邑小部队能应付得了的。
“得救了?”孔丘及弟子们对这场剧变又惊又喜,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希望能通过旗帜和呼喊声,判断来者的身份。
无论是奔逃的蔡人,还是进攻者,口中都用南方口音呼唤着一个字。
“王!王!王至!”
“是周室天子来了!”片刻之间,因为饥饿而精神恍惚的孔丘脑中浮现出这疯狂的念头,一时间把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说来也是寒酸,老者尊了一辈子的周礼、天子,到头来却没有被天子接见过哪怕一次,但他一直坚持认定,世间只有一个天子,一个王!
但当鼓声再度敲响,战车开始越过蔡营,朝孔子一行人驶来时,那些虎贲喊出的口号却变了。
“雄雄赫赫,楚王临兮!”
在冲散蔡人后,一支队呈楔形队列的车阵开了过来,人人甲胄分明,头顶飘扬的旗帜最为醒目,那是让人印象深刻的旗帜,有数丈高,数丈宽:上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凤,中部是一轮朝阳,长长尖尖的火舌勾勒出九齿火轮,下部为长方形的基座,饰云雷纹……
楚国的左广精锐发现了孔丘及其弟子,车队汹汹而来,将他们包围在一起。而楚王熊珍,则伴随凤鸟旗帜而至……
第828章 凤凰涅槃
“寡人欲封孔子书社之地七十里,让他做楚国的大夫,司马以为如何?”
楚王熊珍颔下蓄一小撮胡须,身着赤色如火的犀皮衣,头戴华丽的胄帽,腰佩长剑“湛卢”,站在沉重的戎车上,目光中杀气却有些不足。他这次率领楚军和陈、随军队进攻蔡国,进攻到沈地附近时,凑巧救下了被困整整七天的孔子师徒一行人。
孔子之名熊珍早已听说过,可谓是天下贤人之一,博闻强记,因为不愿屈从晋鲁卿族赵氏的强权而出奔,游历了莒、郑、陈等国,如今楚王志在复兴,听说在此救下此人,不免有些求才之心。
然而楚王话音刚末,他的庶兄,也是楚国的司马子期就站出来劝诫道:“不可!”
楚王偏过头去问道:“司马觉得不妥?”
司马子期身为司马,对中原发生的事情还是十分关注的,他说道:“不敢,只是臣听闻,孔丘及其弟子的学问乃尊周天子,试图在天下复兴周礼,想要让人盛装打扮,繁琐地规定尊卑上下的礼仪、举手投足的姿势,还有从幼到老不能学完的周室礼乐,这一切都与楚地风俗习惯格格不入,故孔子之学不适合楚国,不如随他去。”
楚王却有些不同意:“但我多次听叶公说过,孔门之徒端木赐,擅长货殖、外交、治国,如今是陶丘的执国,带着曹人实行共和之制;还有冉求,为赵氏练兵,练出了万余武卒,赵氏才能横扫晋国。既然孔丘的这些弟子都如此厉害,他本人恐怕也不俗,更何况还有这百余孔子之徒,只怕也有人才,若是就此错过,岂不可惜?”
“不然,孔子中能干的弟子似乎都被赵氏留下,其余众人跟着孔丘在列国如乞讨般行走,在鲁则鲁国被窃,在莒则莒国被占,在宋、郑、陈、等国都不受欢迎重用,可见包括孔丘在内,剩下的都是无用之人,大王不值得分地封之。”
见楚王还有些犹豫,司马子期便道:“更重要的是,楚国的祖先在周受封时,名号为子男,封地方圆五十里。如今孔丘祖述文王武王时期的法度,彰明周公、召公的事业,大王倘若任用他,同样实行周礼那一套,那楚国还怎么能世世代代拥有堂堂正正方圆万里之地呢!”
“吾等先祖熊渠曾言,楚乃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天子不与我公侯之位,楚便自称为王!至今已经快十多代人了,大王在南方的地位,其实和天子也差不多,陈、随、许各诸侯皆以臣子自居。然而中原诸侯不予承认,听说鲁国人暗地里还骂吾等是蛮夷鸠舌之人,称呼大王为‘楚子’呢!孔子最重周室礼法,只怕也是这么看的。故大王要封孔子,且先去问问,他愿不愿意称君上为王,行仆臣三拜稽首之礼,否则难免尴尬。”
楚王思索了一会,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便让子闾带着些礼物,替我去问候孔子,也试探一二。”
……
王弟子闾领命而去,楚王则和司马子期继续商量战事,他们这次进攻蔡国,一是为了报复十多年前蔡国引导吴师入郢,给楚国带来巨大损失,二是为了重新收复蔡国,让楚国疆域恢复到更东方的位置,以陈、蔡、顿、胡为屏障,构建对吴防线。
“陈国控制颍水,北连郑、宋两国之道。淮、泗有事,顺流东指,此其经营之所也,如今陈侯畏惧吴国,愿意归服大王,得陈,便能与中原诸侯沟通,还能兵临蔡地!”
“至于蔡国,此地西望方城,东通淮沔,倚荆楚之雄,走陈、许之道,山川险塞,田野平舒,战守有资,耕屯足恃,介吴楚之间,乃襟要之处。”
子期严肃地说道:“同时,也是楚国的肘腋之患,要排除吴国再度西进的祸患,楚国必须重新征服蔡国!”
“先夺回沈地,再包围新蔡,不怕蔡君不从。”楚王摸着自己的小胡须笑了一下:“现在的吴国,正与寡人的舅翁战得热闹,没功夫来救蔡国,正是吾等的大好机会!”
就在这时,去探孔子口风的子闾回来了。
“他怎么说?”楚王很随意地问道。
子闾面色有些不好看:“孔子感谢,但却又请辞,不愿意见大王。”
“为何?”
“他说……天无二日,民无二王,丘虽然落魄如丧家之犬,但要像晋文公重耳一样,流落楚国时为了寻求帮助,便称楚为王,置天下唯一的王周天子为不顾,他修习文王、周公之道,自问做不到……”
“腐儒!真是放肆!”虽然有所预料,但司马子期还是忍不住斥责了一声。
但好脾气的楚王熊珍却笑着摆了摆手道:“司马先别怒,子闾,你且去问问孔丘,当年鲁昭公来楚国时,也以诸侯见天子之礼,对着孤的伯父灵王三拜稽首,他乃鲁人,叫我一句大王又何妨呢?”
子闾再度领命而去,过了不久又回来了,脸色又尴尬了几分。
“如何?”
“孔丘还是不来。”
“这次他又是如何说的?”楚王晓有兴致地问道。
“他说,当年就是鲁国三桓之一的孟僖子随同鲁昭公出访楚国,到达郢都后不能以礼处理外交事务,以至于国君受了不应该受的耻辱。孟僖子深以为耻,遂发奋学习周礼,将死时还嘱咐二子向孔丘学礼,孔丘教授二子时矜矜业业不敢怠慢,如今自己到楚国边境来,若重蹈当年,死后就无脸面见孟僖子了……”
司马子期冷哼道:“巧言滑舌,将孔丘及其弟子绑起来逼到江水边,不从就扔下去,由不得他们不喊大王!”
楚王却摇了摇头道:“孔丘这番应对不卑不亢,不亚于当年知武子应对先君共王。既然孔丘辞了我的礼物和聘请,那我也不必见他,免得相看两厌。此外蔡国即将兴兵,他们不宜再深入,派一队人,将孔丘一行往叶公所在的方城送去,若孔门弟子中有人才,就让叶公留下几个,若无,则任他们回中原去吧!”
“诺!”子闾第三次领命而去,司马子期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专心查看地图的楚王,不由叹了口气。
子期知道自己这个楚王弟弟的性情,他遵循常理行事,不乱纪纲,不为私心迷惑自己,不为困难而退缩,始终坚持坚定自己的原则。就算孔丘如此不知进退,也不会做出拖下去一剑杀了的举动,果然是一笑释之。
这样仁慈贤明的楚王,楚国要是早几十年,甚至十年遇上就好了,若十年前楚国的大权在他手里,再有自己和子西等兄弟辅佐,楚国,大概就不会遭遇那场浩劫了……
……
五日之后,时近春末,孔子师徒一行人已经被遣送到方城去了,楚王与孔子不相见,便索性将他们踢给叶公,让叶公代为接待筛选。
而楚军也行动迅速,他们很快便摧毁了蔡国外围脆弱的防御,夺回了沈地。
“这里还和二十年前一样,没有变化啊……”
楚王熊珍所在的地方是沈国的旧宫殿,沈国是汝颍下游的撮尔小国,其祖先因助平王东迁有功,便被封在沈地,国君称之为沈子。这个小邦很早就被楚国纳入自己的封建体系中,接受楚文化熏陶,器具、饮食、衣冠,除了难以更易的语言外,方方面面都和楚国一致化。
直到十多年前,晋国召集诸侯会盟准备对楚国动手,亲楚的沈国拒不参加,晋国便指使蔡国,出兵伐灭了沈国,并将沈子嘉押回蔡国杀掉,蔡人自此吞并了这里。
但蔡人也没改变这里的格局和内部,所以这座宫殿里的许多东西都和郢都相似,楚王此时此刻正侧脸欣赏的那副描绘在墙上的壁画也充满了楚文化气息:
壁画中,太阳神“东君”从东方的建木升起,把幽暗黑夜变成皎皎白天,他驾着龙车雷声轰响,龙车后载着如旗的云彩舒卷飘扬。地上的人类朝拜不已,敲起乐钟使钟磬木架动摇,起舞者如同翠鸟般轻盈飞举,在乐舞声中,沈国的贵族最后升天变成了“羽人”在凤凰提携下腾云驾雾,与东君共同划过天际,去向世界的尽头……
看到这幅画,让楚王记起了过去的情景——他年幼时曾和父亲楚平王来汝颍之间狩猎,沈君待楚国王族如同儿子侍奉老子一般,恭敬至极。
父王曾指着这副壁画,给他讲为何楚国人崇拜凤鸟。
“楚人乃祝融之后,祝融其精为鸟,离为鸾凤,鸾者凤凰之属也,祝融就是凤的化身,吾等子孙亦然。先君楚庄王就曾把自己比喻为凤鸟,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还摸着他的头说道:“珍,你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