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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5章

春秋我为王-第5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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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思考的究竟是什么?从赵无恤深邃的目光里,孔姣却看不出所以然来,但她女人的直觉告诉自己,她绝不会想知道。

吃完朝食后,赵无恤突然宣称,要带着她一起进入卫宫,去参加卫侯为他准备的接风宴飨。

“妾去只怕不太合适……”孔姣一惊,手里的巾绞到了一起。嫁入赵氏八年来,她一直作为一个低调的媵妾存在,参加的宴饮虽然很多,但每次都作为乐灵子,或者季嬴的陪衬存在,沉默地吃着少许食物,乖巧地听别人说话,轻易不发言,因为母亲曾告诉她,言多必失,倾听反而更重要,倾听丈夫,倾听旁人,未来还要倾听自己的儿女。

“有什么不合适的?吾要与卫侯和卫国卿大夫同堂宴饮,汝也要与卫侯夫人,各卿夫人在殿后共食,这是要习以为常的事。”赵无恤却浑然不在意,反正他在濮阳呆的时间,也就这么一天而已,就卫国这些即将凋零的贵族,随意应付一下就行。

孔姣无从拒绝。

“如此真的好么?”在去往卫宫的马车上,穿上合适的衣服,孔姣抱着女儿,用不确定的语气扪心自问。

但她的目光很快就被装点得富丽堂皇的卫国宫室吸引住了。

卫国自从卫懿公亡于狄人,卫文公迁至帝丘以来,至今已有一百五十多年,传袭了九代。虽然现在卫国日削月剥,领土只有以前的三分之二,算是个小国,可毕竟立国这么长时间了,宫室里的建筑还是很雄伟华丽的。加上这一代卫侯近年大兴土木,所以孔姣目光所见之处,但见高台耸立,层楼疏阁,连栋结阶。

宫中掘土凿池,种木为林,春风掠过池林,拂人面目,极是温暖,并带来花苑中之花香,兽室中的兽鸣。远处的楼上台中,近处的路边廊间,时不时能看见穿纨服,踏丝履的寺人、女婢也奢华美丽,一个个捧物而趋行,见到他们车驾便下拜行礼。

孔姣有些震惊,并非震惊此地的繁华,而是震惊于卫国外间如此民生凋敝,原来财富都被集中到了这里!

这和邺城“藏富于民”的宗旨完全背道而驰,她有些接受不能。

有这么多精力财富,不应该像邺城一样,多修一点水利沟渠,多盖一点蒙学乡社,多培养几个救人为业的医者么?

她有些想不通,不知不觉间,孔姣脱胎于孔子教育的思维,已经被赵无恤和邺城同化了许多,世间许多正常的事,在她看来,成了病态的异化……

车马沿着宫中的大道直行,穿堂过院,来到了正殿外,在这里,卫侯早已带着群臣相迎。

孔姣在鲁国时总听人言世卿世禄,在那个时候,三桓在孔姣眼中,已经是鲁国至富至强的存在了,时至如今,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真正大国上卿的地位和荣光,绝不是三桓那种小家小户能比得了的。

卫侯蒯聩堂堂一国之君,见到赵无恤却得摊着笑脸,态度卑微,卫国众人也无不恭恭敬敬。毕竟卫国之前几年被赵军揍得最狠,赵鞅每次过境都会大肆劫掠,那神出鬼没的骑兵更如入无人之境,赵无恤攻破帝丘城墙的余威仍然留在他们心底。

赵无恤犹如群星捧月,被卫侯和群臣簇拥着去了正殿,他是今天的主角。孔姣无助地看了丈夫一眼,随即就得将所有精力用于应付身边叽叽喳喳的贵妇人们。

她,也是今天的主角。

在礼制中规定,正式场合时,侯、伯的夫人穿榆狄,其余妇女穿衣的原则是夫尊于朝,妻荣于室,根据丈夫地位的高低穿其相应的命服,比如卿的妻子穿鞠衣,大夫的妻子穿檀衣,士的妻子穿椽衣,所以今天孔姣穿的是明黄色的鞠衣,简约而得体。

进了偏殿后,留着一头浓郁乌发的卫侯夫人吕姜笑着请她在贵宾席位就坐,孔姣在推让无果后跪坐下来,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和女儿的衣角拉整齐。

她左右尽是一群陌生的涂满脂粉的妇人脸庞,她们像是一群兴奋的母鸡,红艳艳的唇上开开合说个不停,让她头晕目眩,只能勉强露出笑容,通过命服的不同来判断身边的人身份,从而给出恰当的回应。

有资格坐在孔姣身边的,自然是卿族的夫人们了,卫国虽然衰败,但世卿却不少,什么石氏、孙氏、孔氏、北宫氏、太叔氏、公叔氏……孔姣虽然对成为宴饮的中心有些不习惯,但她早年在家中时,在父亲的耳渲目染下,对各国卿族世系却也如数家珍,所以还算能应付得体。

孙氏、北宫氏、太叔氏、公叔氏都衰弱了,只有孔氏和石氏最为强大,其中孔氏的夫人是伯姬,也是当今卫侯的姐姐,她与卫侯夫人关系最佳,至于卫卿石圃的夫人,身边却冷冷清清,与吕姜的关系也不咸不淡。

但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身边的这些卫卿之妇,都希望通过她讨好赵无恤,现在中原最有权势的人,从而为自家夫君牟利。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孔姣心情有些复杂,又是为丈夫自豪,又是为父亲悲哀。她父亲孔子也曾来过卫国,只为求得卫侯一次召见,却迟迟不得重用,除了遽伯玉等老朋友外,这些油光满面的卫国贵族可曾正眼瞧过他?

反观赵无恤,一举手一投足间,都能让卫国君臣心惊胆战,连带着自己也被捧为贵客。

现在父亲又在哪里呢?听说他在遥远的楚国叶县,现在看到的,可是与自己一样的月亮?

“你们弄错了,我只是一介媵妾啊。”她心中如是说,若是季嬴和乐灵子在,一定能很好地应付这种场合吧,与她这只不起眼的小鸽子相比,她们如凤凰、孔雀,是天生的贵族,高贵而优雅。

孔姣闭上眼,回忆父亲的容颜,有些模糊了,若她的身份只是孔子的女儿,而不是赵无恤的媵妾,如今只怕仅能站在殿外,和那些捧着餐具的女婢聊聊天……

或许那样反而更轻松些,不必被头顶高高的云鬓压得脖子发酸,也不容牵扯出勉强的笑容应付众女层出不穷的话题。卫国贵族间的龌龊小道消息,千里之外的奇闻轶事,这些东西让她昏昏欲睡,还得看好女儿,不让她乱吃东西坏了肚子。

百余名贵妇人的私言窃语,案几上如流水般的数十道美味大餐,以及侏儒、倡优、宫女的表演,各种逢迎追捧。这些本应是士人家灰姑娘梦寐以求的事情,但在孔姣看来,还不如松闲地在邺城自己的小居里读一本书。

这也让她认清了一个事实,除了自家丈夫外,天下的其余贵族,差不多都是这副样子了……庸俗,无聊,脑满肠肥。

夜色渐深,酒也正酣,筵席上的话题越来越放肆,越来越露骨,甚至有人拉着孔姣的手,悄悄向她塞了美玉、珍珠,向她保证自家夫君对赵氏的友好忠臣,希望她能在枕边美言几句,那些东西握在孔姣手里袖里,就像烧红的木炭一般烫手。

她坐如针毡,好在身后还有赵无恤派来照看她们的傅姆,更远处还有几名警惕的羽林侍卫。

同时在孔氏夫人伯姬的随从人员里,孔姣也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一闪而过。

……

终于熬到晚间筵席散场的时候,等赵无恤也微醺地出来带她回运河边的馆舍时,在马车上,也不知为何,孔姣揽着他的手臂,抱得很紧。

赵无恤没察觉出她心里的微妙变化,只是拍了拍她微凉的手,说了句辛苦了。

他的心思,还留在自己今夜“无意间”向卫侯蒯聩透露的消息上,想必蒯聩今晚要彻夜难眠了,而卫国这口即将沸腾的大鼎,接下来肯定会很热闹吧!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赵无恤决定明天就立刻启程,前往鲁国,在西鲁郓城,安全地观察即将到来的大变,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来勺取这鼎熬制美味的浓汤……

“夫君。”孔姣紧紧贴着他,小声地说道。

“何事?”

“之前在孔氏夫人的随从里,妾看到了一个熟人。”

赵无恤偏过头,看到她眼中闪烁的目光,“是谁?”

“是子路师兄,他也在卫国……”

第913章 大器晚成

子路来卫国,其实已经三年了,他本在卫卿孔氏的领地蒲邑做宰,这次正旦来向主君家拜贺,顺便探望卧床不起的孔圉,正好赶上赵无恤对卫国的国事访问。

他作为孔氏长子孔俚的随行家臣入宫,被眼尖的孔姣看见,她在马车里与赵无恤说了以后,赵无恤也想着数年未见子路,便让人去孔氏那边,请子路过来一唔。

子路听说是晋国上卿有召,心里顿时不痛快了,本不愿来,然而孔氏的夫人伯姬和孔俚都害怕得罪赵无恤,连请求带命令,他才和师弟高柴一起,不情不愿地来到车前,谁料竟见到了故人。

“兄长……”

八年未见,子路两鬓已经染上了几丝白发,毕竟是年近五旬的人了,但他腰间横挂的长剑,宽阔的肩膀和那双对敌人犀利,对亲友却和善的虎目,孔姣是不会认错的。

“你是……姣?”子路却差点没认出孔姣来,当年鲁国曲阜杏林外给弟子们送饭的那个黄毛小丫头,如今已经成长为穿着鞠衣,结云鬓的贵妇人了。

姝奇怪地抬起头,发现母亲看到这个满脸虬髯的大叔后,眼里竟泛起了泪花,还拉着自己给他行礼,顿时十分不解。

殊不知,在鲁国时,子路作为孔子的大弟子,与她的关系亦父亦兄,她相当于被这位大师兄当做女儿一样溺爱。小时候子路每次来家里,都会给她带点东西:可口的点心,笨手雕琢的木梳,亦或是一朵路边采的花儿……

那时候家中虽然不富裕,但父亲和众弟子却其乐融融,或谈笑聚会,或抨击时事。现如今却赫然分裂,或在赵,或在楚,鲁卫,虽然各有成就,但孔姣的心里,也因此生出了一条巨大的缝隙。

她的地位,有赖于子贡、樊须等人在赵氏的地位,而她的存在,也是他们“背叛”孔子,留在赵氏的唯一理由。所以孔姣时不时还能见到子贡、冉求、宰予等人,但于他们的关系其实并不怎么亲密,她最为想念的除了父亲外,还是豪放大笑的子路,温文尔雅如同邻家大哥的颜回,鼓着瑟自得其乐的曾点……

可现如今总算见到了,却又感觉距离如此之远,他们之间,已经再也回不到那个恍若一家人的状态了。

她们之间,现在有一条巨大的沟壑,比卫渠还要宽,还要长。

子路是性情中人,眼睛也差点红了,只待与这位小妹好好攀谈几句,问一问她的近况,与他说说夫子的事情,但一斜眼,目光却与似笑非笑的赵无恤对上了。

子路和高柴的身上穿着武贲的衣服,脚上的履也沾满了泥巴,与高冠裘服,腰悬美玉,站在戎车上足下一尘不染的赵无恤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仅有五尺的高柴有些自惭形秽,然而子路却毫不在意。

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

他只会为无知而耻,不会为贫贱而耻!

不但不耻,他还挺着胸,朝前迈了一步,目光没有离开赵无恤。

车前的羽林侍卫们,手纷纷扶在剑上,目光警惕地看着子路,不容许他们靠的太近,因为侍卫长眉间尺已经觉察到了,眼前这个粗壮的男人腰间挂着的那把剑,可是杀过不少人的。

赵无恤让他们休要紧张,彬彬有礼地对子路行弟见兄之礼。

“子路,许久不见。”

……

子路比赵无恤整整大一辈,但因为子路洒脱,还在鲁国时,二人曾一度以弟与兄相称。那是赵无恤与孔门的蜜月期,若他地位再低一点,只是个大夫之子,或者士人之子的话,说不定孔子也会有嫁女的想法。

当时赵无恤投靠三桓,图谋驱逐阳虎,子路还在武卒里协助他与叛军作战,在击败阳虎的过程中出力甚多。子路后来孤身一人说服阳关叛军投降,做了阳关宰,在齐国大兵压境,鲁国群鼠怯怯时,唯独子路帅阳关数百人出关击齐,帮赵无恤的西鲁分担压力。

这些,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却物是人非,随着孔子的自我放逐,再不踏入赵氏控制的邦国,他们的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连与孔姣的婚事也不能挽救一丝一毫。

子路一生追随孔子,保护孔子,积极捍卫或努力实践孔子的思想学说,与赵无恤自然也是水火不容。无恤本以为按照他伉直好勇的性格,会跳将起来,将自己痛骂一顿,或者拔剑说下从此恩断义绝的话来,谁料子路却停住了脚步,看了看孔姣后,吞回了到嘴边的话,还朝赵无恤还了礼。

“赵卿士。”虽然他还是面色不豫,称呼也生分,但已让赵无恤大吃一惊。

子路变了,身上的豪侠气息收敛入心中,手里的长剑不再轻易拔出,他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守礼。

是追随孔子在外漂泊九年,磨去了他的棱角么?还是千锤百炼后,他终于从一个难以长大的率性大孩子,变成了眼前可靠的人才……

这让赵无恤徒然提起兴趣来,不由想到刚才赵伊对他所说的子路事迹来。

之前在鲁国的为子至孝,为徒至忠,无宿诺,闻过则喜,闻善则行,见义必为,见危必拯等优点就不必说了。只说子路三年前回到家乡探望妻兄和妻子,正好卫国百废待兴,执政孔圉四处求才,也请子路留下。他考虑到夫子已经在叶地长期居住下来,又有许多师弟照料,便留下做了孔圉的家臣,希望能在卫国实现自己的理想。

子路的起点不高,去蒲邑一呆就是三年,用自己的经验,结合孔门那些仁义理念,将这座壮士颇多的小邑治理得井井有条,用赵伊等人的话说就是:“入其境,田畴尽易,草莱甚辟,沟洫深治;入其邑,墙屋完固,树木甚茂;至其庭,庭甚清闲,诸下用命。”

由此可以得出子路治邑的恭敬以信、忠信以宽,却又明察秋毫,于是蒲邑壮士尽为其所用。子路将他们组织起来,教之以兵阵,很快就扫清了在周围活跃的盗寇山贼,还当地一片太平,听说孔圉还有意任命他做家司马。

孔子在鲁国时逢人便推销说,子路善政,可以为宰。赵无恤最初还不以为然,如今子路的确在卫国做出了一番成绩,顿时就让他对此人有了新认识。

看似大老粗的子路竟然粗中有细,猛中有静,这就是兵法上的“动若脱兔,静若处子”啊,不简单。加上在鲁国时,子路便以率军猛击闻名,赵无恤觉得,此人若能为自己所用,做一个县令,或者一位师帅、司马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他让侍卫们退后,邀请子路与自己回到运河旁边的赵垒,摆上几道小菜,斟上淡淡的米酒,让孔姣陪坐,任由子路与孔姣叙话,赵无恤和高柴也不时掺嘴几句。

他要给这头猛虎,套上亲情的笼头!

……

等到二人聊得差不多,气氛变得其乐融融,子路对他的敌意,也渐渐淡下去了,无恤便出言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是卫国的诗吧,我至今还记得中都邑竹林里的那次相聚,以及众人的志向,子路呢?”

子路叹了口气:“卿士当时所言志向,由可记得清清楚楚,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真是掷地有声,让人心服口服……只是没想到竟齐到了小妹这里,这一点,由更是佩服不已。”他哈哈大笑,惹得孔姣一阵脸红,却也由衷地感到开心。

真希望,丈夫与父亲见面时,也能如此。

“如今卿士家已齐,国已治,只差平天下了,但这德行……”子路饮了一口酒道,“可不要忘了修!”

话里有话,赵无恤只当没听懂,哈哈笑道:“子路的志向,我也记得呢……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这是子路的原话么?”

“然。”子路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没有什么是比迟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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