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5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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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河西地形的白翟骑兵呼啸而去,过了不多时又折返回来,对着赵将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这支军队来源复杂,有太原郡人,有邺城人,有东阳郡人,有代郡代戎、无终、屠何人,也有上郡白翟。有时候一次交谈,甚至包含三四种语言,这短短一个月的相处合作,并不足以让他们明白对方的意思,经常得转译几次才行。
好在猗顿已经给他们配备了足够的翻译人员,在转译之后,邮成点了点头,对虞喜说道:“白翟骑兵已奉命散出去二十里,任何渭南或河西的兵卒出城都瞒不住他们的眼睛。”
虞喜颔首道:“善,那等到入夜后,吾等便可以直击蒲坂西岸了,再让众人将遇见的村落里闾里的人,统统驱赶过来。”
他同时也对邮成笑道:“戎狄不通夏言,实在不便,代郡刚刚颁布了一项法令,凡各羁縻县,代、无终、屠何酋首不通夏言者不得袭职,军中不通夏言者不得任职,代郡与上郡情况类似,你回去与上郡守商量商量,可以请示上卿,借鉴一二。”
“小子受教。”下大夫邮成连忙向比他高一级的中大夫虞喜道谢,让边郡逐渐华夏化,是赵无恤下一步的计划,先被征服的代郡自然走在上郡前头。
韩城之战和龙门大捷后,赵军的士气高涨到了极点,在离开中原四年后,虞喜指挥的赵骑比过去更加强大可怕,而邮成也席卷河西,除了驻扎在蒲坂对岸的那支秦军,再也没有人能对他们构成威胁。
“若能在蒲坂败敌,不管河东那边如何,吾等便能回头撷取河西了。”为赵氏开疆扩土,成就功业的渴望在邮成心中膨胀,他会证明他并非是荫父职而混到一郡司马的,他丝毫不比那些出身行伍的赵氏将领差劲,秦国自然是最好的宰割对象。
纵马走在前方的虞喜,就是他的目标!
不过经验丰富的虞喜并没有白天急切进攻的打算,他让骑兵们就地休息,蓄养马力。
因为斥候来报,说秦军在大河西岸扎起了简陋的营地,虽然来不及竖起木墙,但在外围挖了几道简单的沟壑,摆放了鹿角藩篱。但这些东西对骑兵只有白天才有用,等太阳落山,敌人的弓箭便无法再发挥有效的杀伤作用……
总攻,将在入夜后开始!
虞喜抬起头,仰望苍穹,但愿,今夜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
蒲坂对岸,秦军士兵的精神已经绷紧许久,他们有的人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在夜色将至时疲惫到了极点。
赵军的骑兵其实午后就到了,然而他们一直在营地外游弋,保持在射程之外,将里面的虚实看得一清二楚。秦军这边却对他们一无所知:他们躲在营垒后面只能看得见这些骑兵奔来走去,却看不到敌人主力的位置,一群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赵氏骑兵野战无敌,这已经是河西秦人默认的事实了,与其正面野战肉搏无疑是极不明智的,充分利用壕沟障碍和弓箭给予他们最大的杀伤,这才是正确的战法。
但那些赵氏斥候欺秦人不敢出营,便故意纵马冲近然后又转身跑远,秦人这边有人沉不住气射了几箭,却都是落空,白白浪费箭矢,又伤了士气,子顺只能亲自登上哨楼,开弓射杀一骑后挽回了些许士气,赵骑才略微收敛,不过子顺也下了严令,不得开弓射击敌人单骑。
统帅子顺清楚,眼前的敌人十分老道,已经看透了自己的战法。他们将大军留在秦军视力范围之外,这样就可以令秦人摸不清虚实,紧张戒备之余,却不知道敌人会在何时,从哪里发动进攻。
像是约好了一般,大河东岸的赵军也在不急不缓地构架他们的攻城器械,在工匠的调整下,高大的少梁砲初见雏形,他们在等待天黑作为信号。
虽然进攻方的视野也会受到影响,但十多架少梁砲摆在城前,调整好好高度,射得再差劲也能将石块抛到蒲坂城内,至于砸到魏兵头顶还是殃及民房,他们并不在乎。
果不其然,当太阳的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在地平线上后,发石之声忽然响起,如同霹雳划破夜空。
“轰隆!”蒲坂城中的守卒连忙将头一缩,那发出的巨石砸中了一段女墙,顿时砖石飞溅,城内五千人松了口气,也心有余悸。
接二连三的巨响惹得河西秦军也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对岸发生的事情,然而与此同时,数千赵骑兵已在五里之外展开了作战队列,朝秦军营寨缓缓走来……
在蒲坂城北十二架少梁砲轮番轰击一次后,赵骑也抵达了目的地。河西秦军营寨的六道壕沟前三百步,数千匹战马驻足观望着,口鼻中喷吐着热气,四足不停在地面上捣踏,然而马的主人却紧紧攥着缰绳,没有轻易松开……
他们是赵氏精锐,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每逢出动前,都要有人先做填沟壑者。
一些白翟和代郡骑兵自觉地下了马,带着小盾,驱赶从周边百里掳来的河西人或秦人上前,这些人数量上千,他们抬着木板,举着土筐上前,这些人负责填平一些沟壑,同时搬开秦营前碍事的鹿角。
驱民填壕,这在边境厮杀了几年的虞喜、邮成看来不算什么,上卿也说过,战斗结束之后可以讲仁义,但战斗未结束前却可以不择手段。
秦人已经在营外点起了火堆,昨夜没派上用场,今夜继续再燃几堆,他们看到了人影后大为恐慌,连忙朝营外放箭。
破空之声密集响起,箭矢如同雨点般落下,不少河西平民被射死,乱哄哄地想要后退,但后面的翟、戎骑兵也在举箭威胁着他们,众人只能躲在门板后面,一寸寸的向前挪。
赵氏骑兵开弓压制是有效果的,秦营里的箭雨很快就稀松了下去,弓手都被压得抬不起头来,而且赵骑还阴险地用上了火箭,更是让营内秦人为了扑火而手忙脚乱。周围挖的壕沟因为人力和时间的关系,不宽也不深,那些填壕的平民也顾不得倾倒土壤,直接把竹筐丢进去,门板胡乱一搭,但即便这样,壕沟还是很快被填满。
号角吹响,赵骑的箭矢越发密集,再过一会,他们就要开始劫营了。
“再这样下去,吾等就算不被赵骑射死,也要被营内的混乱拖累,被践踏焚烧致死……”
这时候可怕的不再是骑兵,而是秦人自身的混乱。
子顺大怒,一时间忘了他父亲嘱咐他切忌不可与赵骑野战的话,振臂一呼:“敌骑夜色里也战斗力大减,二三子,随我出营御敌!”
第992章 蒲坂之战(下)
秦人辛苦挖好的防御设施只能在白天阻止赵骑靠近,太阳一落山它们就将失去用处,因为即使是以子顺善射之名,也很难在漆黑的夜间用弓箭瞄准射击,敌在暗他们在明,完全是被动挨打的局面。
所以为了避免士气丧尽阵脚自乱,子顺便孤注一掷地命令他的校尉,带着数千秦兵,分为三股出营,迅速通过被赵军填平的壕沟,想要与赵骑短兵相接。
看到秦军出营,虞喜面色有些惊异,等再看到秦人点着密密麻麻的通亮火把时,则忍不住骂了一声:“聪明人。”
从记事开始,他就在下宫马厩里给赵氏养马,后来被赵无恤提携做了将吏,创建骑兵,这十几年来也一直与马匹打交道,照顾它们起居,操纵它们长途跋涉,冲锋陷阵,对这种动物的脾性特点那是再了解不过。
代北的兽医曾告诉他,比起鹰枭甚至人眼而言,马的视力不算很好。因为马眼位于头部两侧,虽然能很警觉地发现左右动静,却不擅长判断前后距离,在跳跃壕沟或跨越障碍常会畏首畏尾,出现惧跳的现象,若在战场上,马儿就会在面对敌阵时“临阵脱逃”。因此,代北骑兵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帮助坐骑判断距离,让它们战胜恐惧,只有做到这一点的马儿,才是一匹合格的战马。
除此之外,马匹善于捕捉移动的靶子,但对周边静态东西如蛇、兔、埋伏的人等常常发现不了。这些东西突然出现时,经常会惊吓到马匹,牧马炸群、役马惊车和乘马失控,甚至造成骑手伤亡,其中以公马尤甚,所以不少战马都得先骟过。
这种情况在地况复杂和夜间行动时更加明显,骑手要不断地用声音的肢体语言予以抚慰才行。
不过有短必有长,马匹在夜间的夜视能力却比人要强,在漆黑的夜晚能清楚地辨别道路和周边环境。对于这种原因,临漳学宫的人有争论,有人说是因为马在足膝上有“夜眼”,有人说是因为马儿眼睛里有一层能见到微弱光芒的膜,更有甚者说马儿晚上不是看,而是靠听觉行动……
总之,正因为如此骑兵才能夜行,只可惜这种情况只有在弱光情况下才行,强光对马是一种刺激,经常引起马的不安。一旦对面打着密集的火把靠近,马儿又要开始惊慌失措了,这也是为什么骑兵尽量避免夜战的缘故……
秦人举火的数量有点多,一时间,赵氏马匹们响鼻不断,四蹄不安地挪动,这是它们畏惧的表现,这时候操纵马匹上前迎战,只怕要折了跟头。
“怎么办?”邮成的经验没有虞喜丰富,眼看秦人不要命地蜂拥而出,他连忙来问这位前辈。
“勿慌。”虞喜当机立断,下令道:“让戎狄骑兵继续在周边游走,朝秦人射击,上郡骑兵后退百步驻马待命,代郡骑下马……”
他扫视代北骑从们,大声说道:“吾等,结阵步战!”
……
子顺刚成年就做了国君的御戎,所以也是各知马脾性的,这才敢带着大半秦军出迎与敌决战。
秦国也有骑兵,其主要特点是快速机动,有着强大而猛烈的突击力,尤其利于平原旷野和一般山地、丘陵机动作战。在进行迂回、奇袭、断其后路、袭扰敌人后方之类的行动时,常常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功效。但是骑兵作战不适于险隘水泽之地,不利于攻城夺塞。这是它的弱点,若在弱点上再加上夜战一条,就更加不利了。
在他看来,赵氏想要趋利避害,避免白天攻营被秦人重创,但在夜间,只要自己鼓起勇气贴近过去,赵骑也要束手无策了,他们反倒是自己给自己下了套。
夜战就是混战,混战里,兵种单一的骑兵是讨不到好处的。
然而等他们越过被赵骑填平的壕沟,朝前一看时却完全愣住了。
不知何时,前方竟然多出了一支两三千人的步兵方阵,结结实实地拦在面前……
是代北骑兵,他们随机应变,果断下了马,结阵御敌。
秦人既已鼓起勇气出营地,此时若要回头,一定会士气大跌,何况周围昏暗的夜色里还有数不清的游骑在来回穿梭,寻找机会朝秦人阵中放箭,既然下定决定,就要速战速决!
“冲!下马的骑兵没什么可怕的!”子顺知道不能等了,他命令出营的秦兵一股脑冲杀过去,然而赵骑虽然下了马,却不能因此小看他们的战斗力。
“或臂团牌,下马步射。一步中镝,则两旁必溃,溃则必乱,从乱疾入。”下马步射扰乱敌人再上马冲击,这本来就是赵氏骑兵的既定战术之一,临时做下马骑兵,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家常便饭。
所以当秦人冲杀过来后,没有如预想中的占到便宜,而是撞到了一只刺猬上。
千余弓骑兵双腿站立,张开骑弓瞄准明火执仗的秦人,他们成了步射的弓手,虽然骑弓威力不如步弓,但射速也要快一些,冲出来的数千秦人立刻遭遇了密集的射杀。
突骑的一丈骑矛变成了放平的长矛,他们就成了长矛兵,虽然没有冲锋时的可怕冲击力,但站着不动,不断进行长矛刺杀,也是他们的训练项目之一。
其余一千人持环首刀,左臂上有团牌,顿时成了刀牌兵,团牌是硬藤做的,可以抵挡敌人的武器,环首刀则是镔铁打造,秦人的青铜武器根本不能与之相敌,甲胄也被轻易划开,虽然冲的凶猛,却是白白丧了性命。
就这样,由于装备上的巨大优势,整整一刻钟过去了,一鼓作气的秦人却没有冲动赵骑们临时组成的步阵,反倒是己方在戎狄游骑的射击下乱了阵脚,露出了诸多破绽。秦人散而自斗,遇到坚阵也很难突破。
就在这时,在边上旁观已久的上郡骑兵开动了!
小将邮成在对虞喜的应变能力佩服之余,却也生出了一股豪气,定不能让他专美于前!
上郡骑兵虽然组建较晚,但也有一定基础,遇敌阵坚时,以下马的弓手和游骑射击让敌人阵型混乱,再以步阵后养精蓄锐的骑兵一口气冲杀进去,若是一冲不动,则前队横过,后队再冲,一时间,秦人的阵型溃散了,甚至连逃回营地都来不及。
子顺极其冒险的出营迎战,最终以失败告终,就算秦兵被包围,他也不敢再派人出去救援了。
一个时辰后,数千秦人在营外被歼灭殆尽,赵骑虽然也有一些伤亡,但仍可以将秦国营地包围起来,轮流休息,不时射箭骚扰。就这样熬了大半夜,久而久之秦人无论在士气还是体力上都支撑不住后,数千赵骑才发动了总攻。
赵骑搬开鹿角,拉倒营墙,从六七个入口杀入营中,四处放火,左冲右突。秦兵惊慌被滋扰了一天一夜,又连续失败,士气低落,自相扰乱。一时间赵骑在营内纵横驰骤,举火如星,喊声大震,逢人便杀,子顺虽然也带着亲兵做了一定抵抗,但于事无补。
河西的喊杀声的大火持续了一夜,等到天明之时,蒲坂一片狼藉的城头,同样度过了一个难眠之夜的令狐博放眼望去,却见整个河西秦营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白地,黑烟阵阵,秦人或死或伤,剩下的都垂头丧气地投向了赵氏,子顺也陨殁于乱军之中,而赵骑伤亡不过千余,许多还是在夜战里不小心掉沟里负伤的。
对岸的保障没了,现在就算河东的大军抵达蒲坂,也会被赵骑阻拦无法渡河,而且这支秦军一败,秦国在河西再也没有力量能阻止赵骑攻城略地。
“河西完了……”令狐博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虽然赵军的攻势不温不火,但蒲坂城的士气已跌落到了低谷,当今日的太阳再度照常升起时,本来说好了今日抵达的秦魏河东联军,却仍然没有踪影……
令狐博不知道的是,蒲坂以北的赵军大营里,主帅穆夏也一直在朝东边眺望,如今敌军主力迟迟不见,他也露出了一丝遗憾之色。
“看来上卿打算在蒲坂诱敌决战的策略,被人看穿了啊……”
这两万赵军背后,其实尚有两万人,这次进攻蒲坂,除了截断敌人退路外,也是一次围点打援的尝试。
在韩城大战后的七八天时间里,穆夏所在的右翼得到了很大增强,河东战场上十万赵军,足足分了他一半,力图让右翼获得更大优势,将秦魏变成瓮中之鳖。
穆夏分了一万人去收降涑水以北的城邑:令狐、解梁,张孟谈的老家张城,以及被魏氏推平的知邑。
他则带着四万人进攻蒲坂,然而围点打援的计划却扑了个空,几天前从安邑仓促撤退的秦魏主力没来蒲坂,这蒲坂城或许只是个幌子。
“龙门已断,河西也即将失守,魏驹和子虎还能去哪呢?”统领弓弩兵的颜高皱眉苦思。
答案只有一个,他和快就抬起头,和穆夏异口同声地说道:“风陵渡!”
第993章 鸣条
三天后,安邑城郊。
初夏的南风从河东平原上吹拂而过,穿过安邑城外的桑树林,使得绿意正盛的枝条指因风吹而拂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是为“鸣条”。
“伊尹相汤伐桀,升自陑,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作《汤誓》。”
纵马于鸣条之野上,赵无恤感慨良多。
河东地区历史悠久,是华夏的主要发源地,也是这个文明的摇篮,上古尧舜禹时代都城皆在河东,黄土之下不知掩埋着多少古老的遗迹,故迈步河东,赵无恤分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