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6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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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习惯了曲阜、帝丘新格局的鲁卫之君,甚至连郑伯都感到了一丝不舒服的压抑之感。
他们不及多想,便又被单公迎王周王所在的正殿。
广阔的大殿中,乌泱泱人头攒动,不过却没有丝毫吵闹之声。带路的单公见状松了口气,这些天把三位诸侯放在宫外等待,他们也没闲着,一直忙着排练礼仪呢!
说起来惭愧,王子朝之乱后,许多礼官史官都跟着他跑了,而且还是抱着各种典籍竹书一起跑的,这之后也几十年没有诸侯朝周的事情,以至于王室竟连如何接待都得现查。
好在此事的总导演赵卿也考虑到这点,派了精通礼典的公西赤来协助,这才让成周这边捋清了礼仪次序。不过在找人来凑场,也费了很大的劲,因为周室的贵族二十年前被清扫了一大半,尤其青壮的大夫大多是叛党跑了,现在能找来的要么太老要么太稚嫩。加上周王不想理政,朝会闲置已久,这处大殿被冷落了多年,百官们大多数不要说参加这样的大盛会,就是小朝会也没有参加过,最开始时乱糟糟闹哄哄的恍若集市,最后在公西赤的指点下才有点模样。
这让刘单二公很羞愧,如今周也失礼了,礼赫然在鲁?
不,不对,鲁国现在的礼乐风气也不怎么样,世上最熟悉周礼的,还是孔子和他的门徒们。
无论如何,这场冬至朝觐总算是能开张了。
在“载见辟王,曰求厥章。龙旂阳阳,和铃央央。”的《周颂·载见》乐声里,郑卫鲁三君手捧有丝垫的圭玉,跟随单公,穿过周室群臣相夹的大殿,朝全天下名义上的统治者,周天子走去。
入殿便是第一拜,在司礼的示意下,三人齐声说道:“臣郑胜、鲁将、卫辄……觐见天王!”
稍许,一个努力让自己显得中气有力的中年男声传来:“三位叔父实来,予一人嘉之。叔父其入,予一人将受之。”
三位国君向天子道谢后缓缓起身,再往十步,这才看清了周天子的模样:
他看上去五十多岁,穿着绣有十三章的玄色衮衣,戴着王冕,外黑色,里朱红色,如珍珠玉帘的十二旒垂于额头前,遮住了那些深深的皱纹,却遮不住灰白的头发和干枯的胡须……
殿上摆设绣有斧状图案的屏风,屏风左右是玉几,天子则背向屏风站立。
周王匄,也是个苦命人,他是周景王的儿子,王子朝和周悼王的弟弟,本来王位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然而周景王死后,王子朝与周悼王都声称自己才是正统,周室由此分裂,没多久周悼王被杀害,单、刘二氏便扶持王子匄上位,依靠晋国支持打赢了内战,在变成一片废墟的成周上做了个没多大趣味的天子,期间还因为国内判乱一度出逃,诸侯基本无视他的存在。
这次三君朝周,大概是他回归成周后遇到最重要的事了。
不过对于三位诸侯来朝见的真正原因,胆小的周王匄其实也挺忐忑的。
好在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
三位诸侯行过第二拜后,再得以往前十步,先后将自己所执的束帛、圭玉奉上,连带的还有各自邦国的贡奉名单,其实也就是些土特产,什么鲁国的戎菽、鲁缟,卫国的丝竹、裘服,郑国的彩陶等,基本是象征性的。
不过对于周王而言,这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殊荣了,他按照礼制抚摸玉帛,红光焕发地说道:“予一人将受之。”
至此觐见礼告一段落,三位国君站在殿首右侧,北面而立,他们接下来将一一出面,告知天子自己的来意……
也就是在这时候,场面陷入了小小的尴尬。
卫侯鲁侯像是哑了一般,面面相觑,他们一齐看向年纪较大的郑伯,郑伯也无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后,叹了口气,带着两个小辈,一齐执圭,迈步,下拜,像是背诵台词一般,齐声说道:
“中国失伯,奸邪滋生,先有鲁国三桓乱政,晋卿知、范、中行乱国,后有齐魏勾结吴楚,扰乱天下,髃凶觊觎,分裂诸夏。鲁卫率土之宾,争相流亡,郑国溱洧之民,不得已从贼……值此我夏不绝若线之时,幸而有晋国赵卿奋起于冀土,保乂我姬姓,弘济于艰难,臣等未亡于齐魏丑类,未陷于吴楚凶蛮,实赖赵卿之德也……”
“昔日秦襄公护平王东迁有功,其子孙又复岐山之地,遂得为诸侯。今赵卿之功威震华夏,远胜秦襄,周书云,有功之臣,舍爵、策勋,礼也,臣等敢请天王,使赵氏列为诸侯!”
第1033章 列为诸侯(上)
“赵氏欲为诸侯!?”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殿堂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表示了不同程度的惊诧。
天子建国,诸侯立家,这是在周代建立一个邦国的必要条件,因为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虽然周室衰微,可终究是天下共主,故而一个新的国家若要合法诞生,首先就必须经过天子的同意,然后才能授土授民,策为诸侯!
类似的事情,周朝初期几乎每年都会册封一些诸侯出去,但问题在于,如今的成周暮气沉沉,是这天下间最保守,最古板,最害怕新事物的地方。大夫甘氏曾任用外来的士,结果被亲族们愤恨杀死,王子朝曾锐意改革中兴周室,却被保守势力赶走,最后不得好死。如今的周天子更是个没主意的,他害怕变化,只想蜷缩在祖制的蜗牛壳里做鸵鸟。
所以郑鲁卫三家诸侯朝周,并在殿堂上公然为异姓赵氏请封,可把大周天王吓坏了。
想要允许吧,这与周室近世的规矩不符,想要拒绝吧,又害怕赵氏的报复。
一时难以决策,天子只好使出拖字诀,“此事当从长计议,叔父无事,归宁馆舍,静候佳音!”
按照规矩,第一次朝见这就算完了,三位诸侯话已带到,再拜稽首而出。
天子也忙不迭地扶着冠冕离开,他必须回去冷静一下,等单、刘等公商量出结果了再与他沟通。
天子和三位诸侯一走,整个殿堂就恢复了往日的噪杂无序,大夫们闹哄哄地各抒己见。
“二三子肃静!”刘承竭力让他们静下来,说道:“赵卿刚刚给了王室两份大礼,其一是被郑国夺走的六座城邑,二是三位诸侯时隔百余年后的联袂朝见,王室之尊得以维系,实赖赵卿之力也。”
但守旧的成周大夫们还是没搞清楚现状,有人嘀咕道:“虽说赵氏有功,但当年管夷吾也有大功于天子、诸夏,可管子至多是得以位列国、高之下,获得一些殊荣,如此而已,何曾有过觊觎诸侯之位的野心。”
“卓拔卿大夫为诸侯,此事自秦襄公受封后再未有过,与祖制不符,不可轻启恶端,以免天下卿大夫争相效仿啊。”
刘承对这些不能成事的成周大夫们是彻底绝望了,赵氏的军队就在成周边上虎视眈眈呢,这时候敢拒绝赵无恤之愿,只怕场面会难看很多。他看向单平,这件事,其实只要他们二人说服天子即可,刘承希望能有其他人能为这件事分担责任,毕竟让一个异姓升为诸侯,事后恐怕会被成周的大夫们记恨唾骂。
单平却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看向殿门,一个深衣广袖的使者正慢慢迈进来。
是赵无恤御用的行人楚隆,他方才在殿尾旁观了整个朝见,以及王室犹豫搪塞的闹剧。
楚隆风度翩翩,礼仪得当,让人如沐春风,然而他一张口,说出的话却是赤裸裸的威胁。
“上卿让三位诸侯转述的话,他们可能有些没说清楚的地方。”
见众人凝神细听,楚隆整了整衣袖,淡淡说道:“当年楚国第一次讨伐随国时,楚子熊通让随侯给天子传话说:‘我蛮夷也,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楚国想要王室加其爵号,从最低位的子国提升为侯国、公国。”
“当然,天子和周的卿大夫都知道爵号是不可轻易更改的,谁也不敢开此先例,便让随侯带回否定的答复。熊通便大怒说:我的先祖鬻熊曾经担任文王的老师,成王封我先公熊绎以子男之田居楚,如今南方蛮夷各族都敬服楚国,楚有如此大功,天子却吝啬一个名号?好!王不加位,我自尊耳!于是自封为楚武王……”
说完,楚隆又一拱手,转身离开了大殿,只剩下一众公卿大夫噤若寒蝉……
“王不加位,我自尊耳……”单平咀嚼着这句话,琢磨着其中意味。
赵无恤给足了王室面子,又是送还失地,又是让三诸侯朝周,倘若这样周王都要拒绝他的愿望的话,接下来将降临的,恐怕是一场疾风暴雨吧……
和两百年前,被视为蛮夷的楚人在江汉自立为王不同,若赵氏一怒之下,公然脱离周朝这腐朽的秩序,只怕整个中原都将天翻地覆!在场的公卿大夫的宅邸家庙,也不知还能存否,周天子的冠冕,也不知还能保得住么。
单平和刘承对视一眼,不再理会像是蔫了脑袋的大夫们,急匆匆朝天子寝宫走去……
冬至日,下午黄昏时分,天子同意了郑、鲁、卫三君和单、刘二公之请,准允赵氏列为诸侯!
这个你好我也好的让步让成周不少人松了口气,不过新的问题也接踵而至:但凡诸侯,必有实封,赵氏的封国应该在哪?而赵卿的爵位又应该是何等级别?
爵位问题,有的是时间让熟悉爵等礼制的士大夫们慢慢研究,对于封地问题,赵氏早就有了解决的办法,就在冬至次日,一份来自晋国的上书准时传到周天子面前……
……
这份上书,是晋国那继位不到一年的幼弱国君亲笔所书,可上面的东西,一看就不是区区少年能说得出来的。
全文先说了说唐叔虞封于夏墟,建立晋国的历史,以追述的方式忏悔晋国曲沃一系的得国不正,这种隐患一直潜藏在晋的国运之下,献公、文公的时候还没什么,到近世终于爆发出来,以至于晋平公之后出现了“晋道陵迟,为日已久,平公、顷公、昭公之后,世失其序。”的情况。
等到晋殇公时,更是“奸卿乱政,强族虎争,县邑分裂,冀州鼎沸,蝮蛇塞路,天灾人祸横行于太行内外……”
说到这里,年轻的晋侯忌已是泣泪交加,不能再言,总之一句话,晋国的朝廷已经维系不下去了。
然而就在这危难之际,晋国的救世主出现了……
书中用极其夸张和溢美的词汇形容道:“当斯之时,尺土非复晋有,一夫岂复晋民?幸赖赵武子起兵于河内,举义旗,清君侧之小人,使得奸臣侧目,不敢行不轨之事。武子不幸悯难,赵卿无恤缵承前绪,德膺符运。其奋扬神武,犁扫范、中行、知氏残党,清定区夏。又远赴代土,收复蛮夷……”之后更是有连败秦、齐、郑的反扑,碾碎了魏氏的叛乱的功绩,真是“布德优远,声教被四方”。
据晋侯忌证实,赵氏的德行不但得到了百姓们的支持,甚至连天神也有了反应,七月份,正值赵无恤三十岁生辰的时候,有玄鸟鸣于殷墟,在鹿台遗址上来回飞绕,久久不愿离去。
随后,赵氏的臣子石乞便在朝歌鹿台废墟附近掘出两口鼎来,清洗后请史官鉴定,分别是恶来之鼎和季胜之鼎,都是他们的父亲飞廉铸造。
一时间,这成了嬴姓将有复兴的证据,想当年嬴姓本为殷商诸侯,牧野一战后方沦为附庸,其后秦襄公列为诸侯,然而如今秦依然是赵氏小宗,小宗为诸侯而大宗为卿,岂有此等道理?
于是以此为依据,晋侯忌在书中稽首再拜言,请求天子顺应神命民心,让赵氏列为诸侯,至于封土……
他表示,若非赵氏,晋国已是寸土不存,能恢复到数千里疆域,实赖赵卿之力,可以这么说,现在的晋国,每一寸土地都是赵无恤打下来的。
在上书的最末尾,晋侯忌嘶声力竭地请求道:
“今小子德行不足,幼弱无能,不能守土安民,与其尸位素餐,不如避位让贤。小子甘愿回归祖地曲沃,仅居一城,晋之疆土,尽归赵氏。请赵卿列为诸侯后,代晋治民……太行东西,大河内外,冀州之历数实在赵氏,此亦唐叔虞、文公、悼公之愿也!还望天王允之!”
第1034章 列为诸侯(下)
“晋侯愿意将整个晋国拱手让出,作为赵氏列为诸侯的封土……”
看着这份帛书,周天子和刘单二公心情很是复杂。
当年周桓公曾经说过:“我周之东迁,晋郑焉依,郑先君武公与晋文侯戮力同心,股肱周室,夹辅平王……”
可以说,周室能在东方立足,很大程度上是靠了晋、郑作为两大支柱才得以实现的,后来周郑翻脸,周天子就只剩下强大的晋国可以依靠了。
王子带召引戎人侵犯周都,周襄王出奔,眼看成周王城将沦为荆棘之地,多亏晋文公帅师勤王,俘获王子带并杀之,延续了二十多年的王子带之乱终于平息。
更严重的还有王子朝之乱,若非晋国派卿士帅师援助,只怕现在占据成周,戴着天子冠冕的应该是王子朝。大乱之后周室沦为废墟,财政困难,晋国也尽力组织了几次盟会,号召天下诸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至少不要让王室颜面扫地。
虽说这是践土之盟里规定霸主应该履行的义务,虽说晋国的卿大夫们也没少欺辱王室,强占领地,但周天子对晋国还是有几分感激之情的,也希望这种关系能一直维持下去——与当年对齐桓公的防备和掣肘不同,晋乃姬姓,又无取代周室之心,是值得依赖的强援。
然而时至今日,周室还在苟延残喘,晋国却将不复存在了……
赵无恤对晋侯忌的处置是让他献出国土,再赶回曲沃老家,僻居一邑,虽然保留了名号和社稷,但这与亡国有什么不同?
故而天子与刘单二公百感交集,却无法改变这个事实,王室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只能按照赵氏的意思去做,期盼赵卿事后能继续承担起晋国的角色,扶持周室,维持秩序……
如此期望着,赵氏列为诸侯一事也进入了下一个阶段:商定国号、爵位。
这件事,虽然王室很想像周初分封诸侯时一样大包大揽,决定了再一股脑交给所封诸侯,必须无条件接受,然而一个可悲的现实是,对此王室根本插不了手,一切都得身在温县的赵卿本人说了算……
……
十一月底,河内郡又下起了小雪,如同柳絮一般飘满大河沿岸。
随着韩氏拱手让出州、野王等地,河内郡已经完全连成了一片,从邺城去往温地的交通也方便了许多,所以这个冬天,赵无恤基本是携妻子在温县渡过的。
这里有赵氏祖庙,可以亲自祭拜清扫,也可以第一时间与河对岸的周室沟通,逼他们答应赵无恤想要的东西。
这一日,小雪初霁,温县的一处梅林——因为季嬴曾长期在此居住,她喜爱花木,所以赵氏之宫不止有桃花,也有其余树木花种。梅树不多,只有岸边稀稀疏疏百数从,此时白雪压枝下,鲜红的梅花在枝头迎着严寒含苞待放,让人望之精神一振。
梅林边的小亭,有侍者四五人,围成一圈伺候,案几两边坐着一老一壮两人,穿着厚实的皮毛裘服,坐在亭子里饮酒观梅。
天气寒冷,赵无恤也不由紧了紧衣襟,呼出一口白气道:“冬日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穀,我独何害?山有嘉卉,侯栗侯梅。废为残贼,莫知其尤……虽说润雪兆丰年,明年的春小麦应该能有好收成,但这场雪也让河东赈济愈加困难,除了粮食外,还需要提供大量冬衣,好在我有计然先生量入为出,筹备款项,不然就成取地害民了。”
“主君治下,总比晋侯、魏氏治下要好过。”董安于头上的银发比地上的雪还要白几分,体态也比几年前衰老许多,他在太原呆了十多年,将苦寒之地开发成了北国中原,在新一代的人才逐渐长成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