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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7章

春秋我为王-第6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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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却给后世留下了一段弥足珍贵的战争纪实,那就是《南征记》。

柳下跖虽然在后世戏剧、影像里常以据啸山林的大侠形象出现,但实际上,他出身于鲁国贵族展氏,少年时也受过良好的教育,甚至能在辩论上将当世的名士孔子说得哑口无言。在其父影响下,柳下越从小便识字,在进入学宫后虽然在诗书礼乐上成绩不佳,但与当时的“史家”“小说家”两派士人接触,耳渲目染之下,文字功底不差,加上他素来喜欢记录沿途山川地理的习惯,便促生了这一本仅有数万字的随军笔记。

值得一提的是,史学界一直有一种“文体备于春秋之末”说,也就是说,后世的纪传体史书、小说、笔记、辞赋、诗词、戏曲,乃至于散文、笔记,都是在春秋之末这不到五十年时间里井喷出现的。其中缘由,一是因为天下趋于一统,临漳学宫建立后,华夏士人有了一个广泛交流的平台,夏商周三代文化得到了总结和发挥,催生了新的思想和文体;其二,纸张的发明,毛笔的改进,乃至于雕版印刷术的面世,使得书写不再是一种昂贵的贵族特权,在纸张这一载体上呈现的内容,也不再是甲骨文、金文的寥寥数笔,或是竹简帛书上的惜墨如金。

而笔记这一体裁的开创者,恰恰是柳下越的《南征记》,在他五十年后的《史记·艺文志》也把他当作为“小说家”中的一员。

综上所述,《南征记》是以笔记的形式按时间顺序书写的,虽然文字略显粗糙,修辞稚嫩,远不及《史记》在叙述这场战争时的用词华丽,恢弘壮阔,也不及左史丘明在《左氏春秋》里的严谨深入。但胜在作者是这场“春秋霸业终结之战”的亲历者,在许多细节上,是史记和左史无法企及的。

当然,从我们后人的眼光来看,更主要的是,《南征记》作为柳下越一手持剑,一手持笔的处女作,是他后来创作更伟大作品的台阶。而这场战争里柳下越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也是促使他数年后做下更伟大事业的动力来源。

虽然年代久远,但《南征记》的手抄稿一直流传,柳下氏家族也有较完整的底本,现存的邺城书局影印本《南征记》就是以这本手抄底本为基础,并参较了其余大约六七种流传的版本,对照《史记·柳下越列传》等相关史料,相互校订而成。

如前所述,史学界对《南征记》的研究已经十分深入,但并不为大众所知。将这本两千多年前的古书翻译成贴近大众的白话文,让更多人从另一个层面去了解那个恢弘的时代,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了解华夏民族的伟大开拓者柳下越的早年经历和心境,是十分必要的。

我们在翻译本书时,将尽量尊重原文,但在语句逻辑和修辞上会尽量通俗易懂。但出于对历史原貌的尊重,当时的人名称呼、地名等,均按保持书中原文。比如赵无恤,当时只是诸侯,译文便不用后世追加的种种尊称头衔,而是沿用书中柳下越对他的称呼“公”“君上”等,因读者在阅读说或有疑惑,特此说明。

最后,在《南征记》白话文译本成书出版之际,笔者仍然要感谢邺城书局的各位领导的支持,以及柳下家族后人的协助,是你们一如既往的理解,才有本书的诞生!

第1058章 好高骛远

“公元年,夏五月初五,立夏日,军出邺城……”

“五月十日,至棘津,饮马大河……”

大军渡河是极其漫长的,这也给人一点难得的闲暇时间,柳下越坐在自己的帐篷里,手持细细的兔毫毛笔,小心翼翼在姜黄色的纸张上记述下这些天的行程、沿途见闻、山川形势,正打算将其吹干后叠好,却不防外面有人不经通报便掀帐而入。

“子骞!”

柳下越连忙将自己的笔记随意揉成一团塞到行军毯子下面,一回头,却是一位模样英武,身材瘦高的将吏,却是他的好友兼上司,骑兵校尉赵葭。

“不是说好投笔从戎么,哈哈,又在写什么?”

赵葭进来时,正好看到柳下越将东西藏起来的这一幕。

柳下越连忙摇头:“没什么。”

赵葭知道这位学宫里相识的好友近来压力极大,先是父亲战死,随后又猝然得到了一个“官大夫”的爵位,他迫切在战争里证明自己有这个资格,而非“虎父犬子”。

但赵葭不好意思直说,虽然柳下越勤劳苦练,个人武艺不错,在地图上指点起山川时也振振有词。但他却没有其父柳下跖的个人魅力,以及领兵作战的才能,别说与他“官大夫”爵位对应的师帅,柳下越现在做赵葭的副将,带一个旅都有点吃力,毕竟这才是他参加的第二场战争。

于是闲暇之余,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写写画画,就成了柳下越缓解压力的一种习惯。

赵葭也不说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个人闷在营帐里作甚,快些出来,去外边看看风景,在河边吃些酒……”他连忙止住话头,笑道:“不对,军中没有酒的,只是吃点肉,喝点醡浆而已。”

赵国在民间禁酒令虽然松弛,但军中酗酒可是大罪。

柳下越不好推辞,便跟着赵葭出了营帐。

……

一路上,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与继承了母亲,一个大野泽普通渔妇样貌,长相普通的柳下越不同,赵葭模样英武。他出身尊贵,是赵侯的堂弟,和柳下越一样出身学宫,这样一位只需要随便在军里混混资历便能一路升迁的勋贵子弟,却愿意从基层做起,当一个小卒长。去年征秦,他带着百骑驰骋数百里,在雍都附近的岐山之北发檄文示威,大壮赵军士气,也吓得秦人连忙乞降。

现如今,他已让自己的名声叫天下人所知,也颇受赵侯赏识,称之为“吾家之千里驹”。

想到这里,柳下越叹了口气,他同样有志于军旅,如今的路看上去比赵葭顺利,年纪轻轻已爵列官大夫,可其实才是荆棘重重啊。这高高的爵位,父亲的威名,朝野的嫉妒、羡慕、审视,种种目光让他举步维艰,有时候他甚至想辞去一切爵位,从基层打拼。

不过他作为柳下跖的独子,赵侯肯定不会允许这种让外人觉得“使功臣子弟寒心”的做法的,柳下越只能争取在这次战争里证明自己!

不多时,他们便到了河边。五月初阳光灿烂,却见大河汹涌,滚滚东去,一道长长的浮桥已经由辎重营里的工兵配合赵国大河舟师搭建完毕。各营正在各自的营垒里依次等待通过,等轮到他们的部队时,只怕要到明早了。

“别看两岸铺天盖地,其实才三万余人。”赵葭眺望了一会后说道。

“三万余人便如此之多,那河东之战时双方十多万人的会战,那得多大啊。”柳下越一直为自己错过了风陵渡之战而深深遗憾。

这次战争和去年不太一样,去年是在冀州内部打,路途较近,所以赵氏几乎拼上了全部家当,把一切能召集的兵员都召集了。可这一次则是劳师远征,战场远在宋鲁泗上,他们现在才走了五分之一的路程。

千里馈粮,士有饥色,与之相对,赵国也没法像上次一样,一口气出动“十万之师”了。

现在的赵国有一都九郡,除了三个军的武卒(分别驻太行东西、鲁),理论上每个郡在战时都能征召一军,赵国的总兵力有十七万左右,这次南征,因为粮食只是勉强够用,于是赵侯只带了一军武卒和一军邺城兵,一军骑兵作为中军,从邺城开拔。外加河内军作为左军,上党军作为右军,左右两军直接从荥口坐船,沿着济水东行,与中军约好在大梁附近汇合。总兵力不过6万,等到了泗上,加上宋鲁的兵力,才可能接近十万。

至于河东、太原等地,因为在对秦战争里出了大力,兵民疲乏,外加路途遥远,赵无恤便没有征召,让他们休养休养,作为后备部队等待调遣。

而东阳、河间二郡兵卒,或要防御中山、燕国,或要随大司马邮无正配合鲁、卫军队威胁齐国侧翼,做出进攻姿态,让齐国人无暇与吴军汇合。

于是便有了今日中军等待渡河的情形。

在河边绕了一圈,他们便觉得炎热难耐,回到骑兵驻牧的地点后,赵葭又寻了同师的几名旅帅过来喝点浆水消暑,一边也商议等会的过河顺序。

聊着聊着,话题就变歪了。

“去年代郡、上郡骑兵在延安汇合时,延河之畔有几万马奔腾,何等壮观?可惜连年鏖战,从河东打到秦国,又从秦国打到郑国,马儿或是病死,或是羸瘦不堪骑乘,如今赵国所剩马匹却只能凑出来三个师来,许多骑兵还无马可骑,不得不组了一个‘下马骑兵’,至于其余人,当初一人双马甚至三马南下,却只得走路回代郡、上郡,真是……”

这边杨氏的旅帅唾沫飞溅地说完,另一头一位张氏的旅帅也接话道:“带再多的马有何用,如今人吃的军粮才勉强够,再多几千匹马,你我都得饿肚子了!”

他们在那吵着,柳下越就在旁边默默听着,默默记着,马匹太过羸弱,马的饲料也不够养活它们,这一直是阻碍赵国扩大骑兵的难题。若是在塞外草场上倒是好解决,可将代郡上郡的骑兵内调,就会出现战马水土不服病死的情况,也会与内郡兵卒争粮。光是靠青草可满足不了战马那庞大的胃口,战前非得菽豆、麦面才行,不然就会掉膘。

等他再回过神来,发现话题又歪了,赵葭正在与旁人争论世间哪种马最好。

“自然是代马!”来自代郡的杨旅帅坚信自己的伙伴是最棒的。

“雍州马也不差。”张旅帅撇了撇嘴,他长期在河西、上郡停驻。

他们争执不下,便看向了师帅赵葭,想让他来分个高下。

赵葭一笑:“我倒是觉得南方的骕骦马也挺好,虽然个子不如代马高,但是耐力更好,在丘陵地带也能如履平地,若是去南方作战,代马和雍州马均不如骕骦。”

“不行不行,骕骦马少啊!更何况,若是与草原上的戎狄相遇,马儿个头更高便更占优势,骑着骕骦马去,只怕会被弯刀砍了头颅。”

这下变成三个人的争执了,最后还是柳下越轻咳一声说道:“其实这天下间最好的马,可能不在中夏,甚至不在九州之内。”

……

三人同时盯着他,杨、张二位是难以置信,赵葭则是若有所思,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柳下越,请他继续说下去。

柳下越道:“那种马,叫做天马。”

杨张二人则有些疑惑:“天马?”

“不错,天山之马,故称之为天马。”柳下越眼中露出了一丝憧憬,对他们说道:“我在学宫时,曾看过一本名为《穆天子传》的藏书,上面说天下不止九州,九州之外更有九州,只是雍州以西的地方,与中原往来甚少。但五百年前,周穆王曾经让赵造父驾驶八骏去过。本来八骏便是中原最好的马,可到了天山西王母国后,造父却看到了更好的马,次马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其蹄如爪,不但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流下的还不是汗,而是血!”

“血?”这就更让人匪夷所思了。

“于是造父称其为汗血宝马,又称天马,周穆王归来时曾经向西女王讨要,却被拒绝。西王母国的人说,这种马其实不产自天山,而在天山以西,越过崇山峻岭的极西之地……”

杨张二人以询问的眼神看向赵葭,他们是军中武夫,但赵葭却是在学宫呆过的,又是赵氏近亲,应该知道。

赵葭点了点头:“不错,那本书我也翻过,的确是这么说的。”

其实以他的聪明,也知道那本《穆天子传》其实是君上在建立学宫后才编篡的,虽然加入了赵氏口口相传的传说,但里面大部分内容,实际上是赵侯亲自拍板写上去的。至于是真是假,无人能知。因为赵葭对赵无恤的疯狂崇拜,他只能归咎于君上开了天智,前知一千年,后知五百年,真可谓是赵氏之福啊……

不管怎么说,得到赵葭的肯定后,张杨二人有些信了,他们赞道:“啧,若是真有此马,拿来与作为坐骑,岂不是妙极。”

“若是能与代马、雍州马、骕骦马杂处下马驹,只怕又是新的良马。”赵国的骑邑不单是训练作战,他们也一直在做牲畜杂交的实验,只是除了骡子渐渐普及外,效果并不大。

说到这里,柳下越已经说开了,他兴奋地说道:“穆天子传里还说,其实那极西之地,不止有天马,还有一种草木,叫做苜蓿,开紫花,落地生芽,很快便能长成,天马就是吃了这种草,才如此健壮的。若是能像管仲从山戎处引入戎菽一样,将苜蓿引入中原,战马草料的问题也能迎刃而解了!”

然而赵葭却给他泼了一捧凉水:“子骞,虽然我相信书中所载是真的,但赵国之西,尚有秦国、义渠、乌氏、西羌、隅支,层层阻隔,我光是从泾水跑到岐山,就几乎丧命。至于再往西,沿途究竟是何情形,书中也只是轻描淡写。五百年了,那些邦国可能早已湮灭,道路也长满荒草,否则为何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能够重复吾祖造父的壮举,去昆仑,去天山看一看?连天山都去不到,那更是远在万里之外的极西之地就更没法到了,又如何将天马、苜蓿带回来呢……”

柳下越一愣,随即不服气地说道:“就算是层层阻隔,自然会有人去凿空的,就好比当年吴国和晋国之间相互不知音信,巫臣却想方设法绕路过去,子苇如何知道日后赵国不能和西王母国再通往来?更何况水往低流,人往高走,学更多的知识,让天下人开拓更多的眼界,看更高的天空,这不就是学宫的理念么?”

赵葭不以为然地叹了口气,他虽然锐意进取,却也是个务实的人,永远只盯着眼前的目标,他摆了摆手,停下了这个话题:“那也是许多年之后的事情,现如今,还是先胜过吴国再提其他罢,时候不早了,二三子也下去准备准备,帅部过河。”

临走时,他还善意地对柳下越说道:“子骞,我知道你志存高远,但吾等为将者,还是要务实一些,不能好高骛远啊,看得太高太远,往往会连脚下的路都走不好,摔了跟头,征郑时的事,你忘了么?”

柳下越悻悻而归,回到营帐后,从行军毯下拿出了他的那用胶粘在一起的小本子,看着自己所记述的《南征记》,正打算将今日之事也记述上去,提起笔后,却又叹了口气。

在去年征郑之战时,因为他行军调度有误,惹得田贲破口大骂,说他父亲柳下跖是雄鹰,而他柳下越,却只是一只小鸡……

鹰飞于天,而鸡栖于埘,若是把一只鸡放到鹰巢,让它在高峰上看到远景却没有居于高峰的力量,不是跌落而死就是在风中恐惧痛苦……在田贲,在赵葭眼里,他柳下越,就是这样的吧。没有雄鹰之才,却凭借父亲的死得到了雄鹰的位置,不思索自己能做什么,却盲目地浪费宝贵的时间,去憧憬自己一生都到不了的地方。而他,便应该听他们的话,好好缩在高高的鹰巢内,享受这地位,不要试图展翅高飞。

但想到父亲曾经对他许下要“同游五湖四海,见他人之所未见,至他人之所不能至”的承诺,柳下越便浑身颤抖,孤独地站在营帐中,捏着他的行军笔记,低声说道:“汝等怎么知道我就是鸡呢,难道我不可以是鹰吗!”

他倔强地抬起头:“我相信,他日必有人能凿空极西之地,若别人不去,那便我去吧!”

……

赵无恤本人并不知道,他几年前在棋盘边角的一招闲子,竟然已经引得柳下越心生豪情壮志,他依然坐镇中军,催促大军速速过河。

花了两天时间渡过大河后,因为郑国北部已经割让给赵国,设置了几个县,由河内郡管理,沿途粮草都有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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