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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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井大为惊疑,看来,此人身手不俗,方才若是他突然发难,谁生谁死,还真犹未可知。
“这畜生,吓我一跳。”信使松了口气,又威胁交待了几句,将时间定在六月初一的晚上,便匆匆走了。
井在原地站了半晌,听着墙檐漏水的滴答声响,一声长叹后,出了里巷。
他在市中又找了一会小童敖的踪影,却依然不见。也没有心情再去粟市看热闹,便直接返回了赵氏府邸的偏院里,却见敖已经回来了,正蹲在院子里看着花圃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这小童去哪里了?害我好找。”
井过去拍了拍小童敖的脑袋,发觉他出了一头的汗,大概是跑回来的,又夸他机灵,居然还能找到归来的路。
小童敖仰头看着井,童真未去的脸上努力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心中却突突狂跳不止……
……
第140章 知瑶之谋
……
此时,在泮宫靶场中,大射仪也已经接近尾声。
在国君试射完毕后,就轮到八位卿大夫子弟了。
射礼,分为“三番射”,第一番是习射,不管射中与否,都不计成绩。
四耦的八名射手分别登堂射击,按照司射籍秦的要求,在射位站好,目光盯住靶心,等待司射的命令。
司射在堂下命令道:“无射获,无猎获!”
意思是,不许射伤报靶者!不许惊吓报靶者!
赵无恤顿时想起前世时,那个“学箭三年中鼓吏”的笑话,配合方才国君射第一箭时的光景,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而在习射时,他发现张孟谈果然说的没错,范禾的射术水平,也没比国君好到哪去,所以赵无恤用普通的拓木角弓,就能完虐之。
第二番射侧重于比赛,要根据射箭的成绩分出胜负。
司射宣布说:“不贯不释!”凡是没有射穿箭靶的,一律不计成绩!
按照规矩,一耦中身份较高的上射,向司射行礼后先行射击,射出一箭后,再从腰间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然后由下射射。如此轮流更替,直到将各自的四支箭射完为止。
报靶者扬声向堂上报告结果,如果射中箭靶,负责计算成绩的有司,就抽出一支算筹丢在地上。上射的筭筹丢在右边,下射的算筹丢在左边,如此这般,直到四耦全部射毕。
“三番射”和二番射的唯一区别,是要听着音乐的节奏施射。
拥有十六名乐师的晋宫乐队奏响了庄重典雅的古乐,正是《诗经·召南》中的《驺虞》这一首,节拍演奏得均匀如一。
赵无恤听闻,虒祁宫中有昔日周文王灭古国密须,缴获后作为晋国开国重宝的“密须之鼓”。但似乎体积较大不易搬运,否则,爱面子的晋侯午说不准也会巴巴地带出来显摆。
射者根据“不鼓不释”的规则,跟随乐曲的节奏射箭。射礼提倡“射求正诸己,己正而后发,发而不中,反求诸己”。即射者要端正自己的姿势后才射箭,没有射中,不能埋怨胜过自己的人,而要反省自己。
这不仅是武力的较量,更是道德礼仪文化的较量,讲究谦和、礼让、庄重、仁德。
三轮射毕后,就是罚酒和献酒的环节。
司射命令四耦道:“胜者脱去左袖,戴上扳指,套上护臂,手执拉紧弦的弓(表示能射)。负者射手穿上左衣袖,脱下扳指和护臂,将弓弦松开。”
胜者向负者敬酒,负者喝完酒,再向胜者拱手行礼,双方相互谦让以示尊敬。
四耦射手先后上堂,赵无恤所在这一耦,自然是范禾完败。他只能黑着脸,强忍着怒火,接过了赵无恤递过去的酒爵,一饮而尽,十分勉强地向赵无恤拱手行礼。
其余三耦的胜出者,分别是范嘉,吕行,中行黑肱。
吕行胜出,自不必说。韩氏一向文盛武衰,中行氏则是和魏氏一样,以知兵尚武著称,韩不信输了,并不让人意外。但赵无恤也见识过魏驹的射术,并不算差,居然被范嘉击败,这就让人有些诧异了。
宾客韩不信宣布了胜者,而国君则亲自向四名胜者献酒,将他们选为宫甲,或者是助祭人,作为嘉奖。
吕行诚惶诚恐地表示,自己只是侥幸取胜,大宗魏驹未入虒祁宫,他也不敢接受宫甲之职。
晋侯将他的“孝悌之义”夸赞了一通,最后将魏驹选为宫甲,吕行则可以加入下军中为军吏“多射”。
在经过赵无恤时,晋侯想起方才赵无恤为他解围护面子的举动,便对他格外友善,笑着微微点头,将他选为助祭人。
比起每月必须侍候宫中的黑衣宫甲,助祭人的自由度更高一些,只需要在举行礼仪时入内即可。赵无恤对这一结果比较满意,自然也按照规矩,谦让一通后才接受。
随后,主人晋侯与宾客韩不信也相互献酒,开始了作为大射仪尾声的旅酬和送宾仪式。
旅酬,也就是犒劳,要求从身份高的人开始,依次向下进酬酒。敬饮之前需相互行揖礼,乐官们循环奏乐以助兴,于是观射堂上一片觥筹交错之声。虽然韩氏的孙子没能入选,但韩不信仍然和蔼地向赵无恤祝贺。
而知跞也不因为孙子知宵落选而太过失望,虽然与国君交好是从他们的首代家主知首以来的传统,但除了做宫甲、助祭外,还有其他许多途径可奏。
他一直低调地将风头让给韩不信,坐于席位上笑迎过来献酒的众人。直到有个绛衣的知氏家吏趋行进来,在他耳旁悄悄说了几句话,知跞的脸色才徒然有了一丝变化。
晋侯午与知跞极为熟悉,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便关切地问道:“中军佐,出了何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知跞的身上,他只能叹了口气,起身朝国君拱手,苦笑着说道:“无甚大事,只是下臣的次孙又闯祸了……”
当事情的原委在泮宫中被传开后,赵无恤一时失神。
知瑶没有赶回来参加大射仪,不是因为他怯场,也不是因为所谓的“无法及时赶回”,只是因为他正在知邑谋划一件大事。
春秋末期,晋国东北方的白狄部落,以鲜虞国(中山国)为中心,组成一股疆域和战斗力都相当可观的势力。而在中原诸侯不好糊弄、诸卿家族又寸土难让的情况下,向鲜虞及其卫星国鼓、肥、仇由等发起战争,就成为诸卿扩大自身实力最便捷的途径。
而中行氏在这方面,无疑是拥有地利的,他们的先祖中行林父,还有中行吴,都以灭戎狄而扩土闻名诸侯,也顺便将新征服的鼓、肥、东阳等地划入自家治下。知氏也不差,他们的领地横跨太行,临近一些戎狄聚居的小邑。
年仅十四岁的知瑶,似乎也有这种眼光,他奉知跞之命,去一处位于北方的知氏县邑,探望一位知氏小宗叔伯。到了地方后,却心血来潮,临时指挥起县兵,对一处狄邑关卡,发动了突击!
据说,那是一座建造于险地上的堡垒边邑,这里的戎狄作战凶狠,历代知氏、中行家主屡次图谋却不能破之。现如今却被知瑶以计谋获得,他让人化妆成郑卫行商,混入邑中与戎狄交易,再突然发难夺取城门。
“知氏君子运筹帷幄于军中,以不足一旅之兵,破一大邑,掳得人口千户,斩杀顽狄三百余人!”
……
第141章 上善若水
……
听完知氏家吏的讲述后,不仅是赵无恤,参加大射礼的几人也顿时沉默了,四周一片寂静。
这就是知瑶没能参加大射仪的原因。
赵无恤不知道,知瑶作为一十三四岁冲龄的童子,是如何让知氏县司马俯首帖耳,甘愿为他效命的。也不知道夺取那个狄人大邑的详细经过,他只能通过转述的简单的信息,平空想象知瑶此人的聪慧和果决。
“他就是未来的知伯!”赵无恤现在已经彻底地笃定了。
“知伯”,对这个素未谋面,却一直像一把利剑似地,悬在他头顶的同龄人,无恤不由得生出了淡淡的佩服。
一旁的吕行也有些黯然,他低声说道:“知子虽然错过了大射仪,却已经披甲上阵,开始为宗族邦国开疆扩土,吾等虽然入选宫中,但总觉得在他的面前,却谈不上有几分光彩。”
带着这思绪,少年们的庆功酒,顿时变成了闷酒。他们在泮宫中的打斗,在射礼上的争先,比起知瑶的成就来,仿佛都是小孩子的过家家游戏。
最初时,赵无恤的心思也是一样的,本来他对治理成乡井井有条,颇有些得意,现在却被可怕的知瑶泼了一头冷水,寒意彻骨。自此一役后,知氏通往仇由、鲜虞腹地的扩张之路便敞开了,年纪轻轻就如此了得,待日后再成长磨砺,不知将会是多么可怕的对手。
但他很快就缓过神来,便站了起来,举盏扬声说道:“知子壮哉,以此奇功为吾等佐酒,吾辈诸君更需勉之!”
言罢,满饮一盏用包茅缩过的清酒。
此言豪情万丈,众少年看向他的目光意味大不相同。吕行、魏驹、韩虎、知宵是受到了些许鼓励,范嘉、范禾、中行黑肱是诧异,而张孟谈,乐符离,则是欣赏而赞许。
是的,赵无恤心想,自己已经不是历史上那个被知伯死死压了一辈子的赵襄子了,他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也正在做周全的准备!
若问日后三晋英雄谁敌手?那当然是赵、知!自己何必妄自菲薄?
饮毕后,乐工奏起名为《陔》的乐曲,晋侯和两位卿士一同离开了泮宫,参礼者皆相随。司射籍秦在门外以再拜之礼相送,然后,所有参礼人员相互行揖礼告别,大射仪至此结束。
……
在回府的路上,知宵悄悄观察着祖父的表情,却发觉他一直绷着脸。
知宵虽然面相狠而丑,但内心却低调而充满善意,他一直在忐忑着,是不是因为自己在大射仪上表现不佳,让祖父生气了?但他也无奈,若是碰上别人还好,却偏偏和善射的吕行分在一耦,纵然他尽了全力,却仍然惜败。
他便讷讷地问道:“祖父,阿瑶立此奇功,为我知氏开辟疆土,您为何不喜?”
当着孙子的面,知跞也不再讳忌莫深,他扶着车栏叹息道:“二十多年前,余与大夫籍谈出使成周,参加周景王后葬礼,当时与守藏室的史官老子有一过一段闲谈。”
“老子言,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弱可以胜强,柔可以胜刚之道也!”
知宵眨了眨眼睛,觉得祖父之言高深莫测,没听懂,若聪慧的弟弟知瑶在,定能明白究竟是何意思。
知跞心中却有一番自己的思量,比起其他诸卿,知氏起家较晚,最初是从中行氏中分出的小宗。第一位宗主为知庄子,晋成公宠臣,位列下卿;第二代是知武子,在他为卿期间,知氏终于登顶晋国执政,家族达到鼎盛。
但是盛极而衰,随后,知氏连续两代家主都在壮年夭折,到了知跞的父亲,下军佐知悼子早逝时,知跞才刚刚行冠。
当时,晋平公还有意安排自己亲信进入六卿行列,取代知氏,遭到强势的武人中行吴反对而作罢。知跞这才得以继承父职,家族逃过了衰亡破败的危机。
知氏虽然勉力在晋国保住了一个卿的席位,但长期在末座徘徊,对于国家大计自是无力左右。非但如此,还要时时担心着家族的卿位被拿掉,是为六卿中最弱者。故,老聃那段关于上善若水,守弱胜强的话,让知跞感触颇深。
在这之后,他开始以此作为自己的处事原则。
三十多年了,知跞的地位一天天变高,却很少主动站到舞台前方。特别是魏舒、范鞅执政的这十多年中,六卿家族矛盾与冲突事件不断,先是魏舒与范鞅的明争暗斗,再是赵鞅对范鞅权力的强力冲击,闹得沸沸扬扬,但这里面几乎都看不到知跞的影子。
他一直潜藏在二鞅巨大的身影下,悄无声息地舒展着自己的根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让羊舌、祁氏灭族,让知氏分到一杯羹。之后,他又投靠晋顷公和现任国君,默默拉拢范氏小宗士夷皋,与上大夫梁婴父结党,在范、赵两极之间建立起了自己的班底……
到了现在,知氏已经是晋国三大势力之一,无人再敢小觑了!
但老子又说过,弱能化为强,强亦会化为弱,鱼不可脱於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知氏现在依然比不上范、中行、赵,所以仍然需要守弱,低调,而不是锋芒毕露,随意树敌。
所以,知跞才对自己的小孙子知瑶破狄邑,又大肆宣扬的做法感到不妥。他知道,这个孙子很有天分,极受族中众人宠爱,他拥有五种全能的才干,无论放在何处,发出的光芒都能刺得旁人睁不开眼。
可惜啊,他却唯独缺少了一颗……
上善若水之心。
……
和张孟谈、乐符离等人辞别,又与魏驹相约到时在虒祁宫中相见后,赵无恤站在缓缓朝赵氏府邸驶去的马车上,挥去知瑶之谋带来的冲击,他闭上眼睛想着今天的收获。
自己献上了一把即将淘汰不用的初代复合弓,讨好了晋侯;从大射仪上胜出,等到七月流火之后,便可以进入虒祁宫,作为助祭人。
从此,他便代表赵氏势力,在虒祁宫中扎下了一根钉子,可以接近晋侯,向他施加赵氏的影响,也能嗅到一些朝堂的风吹草动。
以后,赵氏在宫中就不再是聋子瞎子,上次冬至大朝会时被暗算的窘迫,不会再重演了!而日后若是六卿乱起,晋侯的态度,也是举足轻重的。
当然,那是长远的目的,眼下最重要的,依然是解开准岳父乐祁被久久扣留这个死结。
马车即将到达官署区时,他们却刚巧遇上了子贡派来报信的甲季。
……
第142章 好色之徒
……
甲季是成乡甲氏族长的幼子,参加了轻骑士后成为伍长,赵无恤见他机灵敏锐,便安排他进入子贡的商队中。一来为监督,一旦有事可以通风报信,二来可以学些东西,在列国间行走,长长见识,日后可堪大用。
见他前来,赵无恤自然知道所为何事,他便扶着车栏,关切地问道:“从昨日到今日,子贡在粟市获利几许?”
甲季满脸喜色,他气喘吁吁地回答道:“君子,两日之内,一共得到了两千余石粟米,端木商人已经算过了,说若是一切顺利,一月便能卖出一千五百石麦粉,获利四万余石粟米!”
四万石粟米,甲季还从未见过那么多粮食,得用四十辆双牛架辕的辎车来回运十次,才能运走!
即使是赵无恤,也对这个数字咋舌不已。要知道,成乡将近四百户人家,共计三万余亩土地,按这个时代的平均亩产,一夫挟五口耕田,春种秋收,一亩能得粟米一石左右。
也就是说,成乡往年能产粟米三万石,加上少量种植的菽豆麦稻,全年粮食不超过四万石。
而子贡声称,他一个月,就能赚取比成乡往年一岁总收成还多,就算卖到冬至就收手,也有二十万石的毛利。
加上,成乡今年推行的,是代田法的精耕细作,冬种小麦,夏种粟米,可以有两次收成。有了沤肥、龙骨水车,沟渠水利加成,亩产能增加到一石半左右。加上混种了高产量的戎菽,岁收有希望突破十万石大关!
二十万加十万……
赵无恤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知瑶之谋给他带来的阴霾也逐渐消散,他现在觉得,自己半年前在赵鞅面前号称要让成乡上计翻倍,实在是太过谦虚了!
……
在结束射礼回到家中后,晋侯午,乃至于诸卿都不约而同地发现,傍晚的飨食中,多出了一种洁白而细腻的粉食。
庖厨根据购买麦粉时商贾附赠的简册,将其做成烤饼、馒头、韭叶水引饼等食物,口味极佳,可以作为主食,代替难嚼的粟米麦饭。
多数贵族们不约而同地喜欢上了这种新食物,虽然雍人抱怨价格有点小贵,但贵族希望的是食不厌精,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