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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5章

春秋我为王-第6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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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这么放过伯嚭也不是个事,这会寒了不少忠义之士的心,也会让伍子胥那些名望很重的党羽们持观望态度,不肯为赵国所用,要知道,这些是在吴国水师残部里占得比重极大……

正沉吟间,却有羽林侍卫的首领伍林匆匆过来,在赵无恤耳边悄悄说了如此这般。

听完后,赵无恤心里顿时松了口气,面上却眉头大皱,回头对依然跪在地上,为岳父求情的屈敖道:“子遨啊,汝也莫要悲伤,刚刚得到的消息,一刻前,伯嚭在邺城馆舍内遇刺了……”

PS:《左传·哀公二十四年》:“公如越,得太子适郢,将妻公,而多与之地。公孙有山使告于季孙,季孙惧,使因太宰嚭而纳赂焉,乃止。”此事在勾践灭吴后数年,可知伯嚭不但没死,还被勾践重用了。

第1171章 复仇之义(上)

清明刚过,小雨中的邺城一片清爽,本应该是街巷无人,然而位于内城区的馆舍,此时此刻却被人围得水泄不通。穿着皂色布衣,手拿棍棒的执金吾已经将这一片完全封锁起来。

“发生了何事?”有来得晚的人不解地问道。

“出命案了。”说话的人小心翼翼。

“谁死了?”来者大吃一惊,内城戒备森严,大街小巷经常有执金吾执勤,尤其这馆舍更是重中之重,光天化日之下,谁敢在这杀人?

于是又是一阵议论纷纷,许多人很想挤到前面去看看里面的光景。

然而街上却响起了一阵吆喝:“大理寺办案!无关者避让!”

执金吾们站得更直了,不多时,几辆四轮马车驶来,执金吾的头目连忙到马车门前撑伞,接着从车上走下一位头戴獬豸冠的黑衣理官,长须及胸,年逾六旬,下来后抬头看了看天气,又扫了一眼周围。

有认出他的勋贵子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大理邓析,能让六卿之一的邓子亲来,怕是惊天大案!”

有知情者悄悄告诉他:“听说是吴国的奸臣伯嚭被杀了!”

“杀得好!”此言刚尽,立刻就引发了一阵赞赏,围观众人的兴致和好奇心,越发浓厚起来……

另一边,邓析已经神情严肃地步入馆舍之中。这座馆舍属于鸿胪令辖下产业,专门接待国外的来宾,本应戒备森严,想要刺杀住在最里面的伯嚭,非得杀出一条血路不可。然而就邓析所见,一路上均无血迹,也没有打斗的迹象,这更加证实了外面目击者的证词:凶手是堂而皇之地入内的,卫兵们并未加以阻拦!

邓析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等他步入到案发的屋子外时,先行到达的理官正在抄录馆舍内鸿胪吏的口供。邓析询问了几句后,在下属指引下走到门边,顿时闻到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甚至连窗户纸上也有飞溅的血迹。

这屋子装潢得很不错,但却被打斗搅得成了一团乱麻:案几被利器斩为两截,上面的食物酒壶泼洒得满地都是,目光一抬,便能看到一具胖大的无头尸体横倒在里间门外。

而邓析的得力助手,提刑官郑矛,则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在尸身周围画石灰线,见到邓析已至,连忙起身拱手:“见过大理。”

邓析示意他免礼,用帛布蒙着口鼻过去一瞧,却见那尸身穿着一套鲁缟锦缎,腰间佩戴上好的玉佩,被砍了脑袋的脖颈朝里,背上被重重刺了数剑,鲜血淋漓,流了一地……

“查清楚了么?”邓析也不寒暄,直截了当地发问,这是他们大理寺内部行事的风格。

郑矛回道:“是凶杀无疑,且并非是为财而来。”

他走到门边:“大理请看,凶手携带短剑破门而入,出现在正在用食的死者面前,举剑便刺,死者抬起案几格挡,却伤了手掌,连忙掉头逃跑,想要去里间取武器,一边逃还一边呼救,却在里间门边被凶手追上,背上先中一剑,扑倒在地后想要转身求饶,却被凶手用脚踩住,背上陆续中了三剑,每一剑都故意避开了要害,最后才生生砍了死者的首级……”

学着凶手比划了一下挥剑砍首级的动作后,郑矛结束了陈述。

经过十多年发展,赵国的刑律和问罪制度已经较为完善,至少达到了秦汉的标准。

“狱事莫重于大僻,大僻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盖死生出入之权舆,直枉屈伸之机括,于是乎决法中。”在赵无恤的影响下,邓析已经完全接受了这种观点,并且不断告戒审案人员不能轻信口供,提刑官必须亲临现场。

所以每逢有案件,大理寺下属提刑官便会首先出动,用临漳学宫里的一些法门勘察现场,检验尸伤,从而判断死因,与摘录的口供相互佐证,现场的一切都要摘录在纸上作为档案收藏。从而确定嫌疑人,进而将证据递交给专门负责审案的理官,对案件进行审理。

于是说完之后,郑矛立刻请示邓析:“大理,死者为前吴国大宰伯嚭,据目击者称,杀人者乃官大夫伍封,证据确凿,伍封乃故意杀人后逃逸,还望大理能发出告示,大索内城,封其家宅,将其逮捕归案!”

邓析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说的不错,但是,伍封他没有逃逸。”

“啊!?”郑矛因为来的早,刚好错过了那场好戏。

邓析道:“伍封杀人之后,便携带伯嚭首级,径自前往大理寺自首认罪,对于自己所犯罪行,他供认不讳!”

……

从郑国到赵国,邓析做了一辈子律令工作,是他将赵国的律法从无到有地建设起来,之所以不断细化那些条款,是为了能让案件清晰明了,从中排除人的主观断定,让审理能够趋近于公平、正义。

然而纵然是如此完备的律法制度,处理这起案件时依然麻烦,并不是因为嫌疑人难找,凶手无法确认,而是因为几乎整个邺城都知道凶手是谁……

在亲自确认过现场后,邓析回到大理寺刑狱,在阴暗的牢房里,他又去瞧了瞧那个浑身血污,却满脸轻松快意,跪坐在牢房里,对着亡父灵位自言自语的年轻人,不由一阵头疼。

此人正是伍封,十年前,伍子胥因为伯嚭的谗言,被夫差冤杀,伍封事先北上投靠孙武,逃过一劫。这之后他参加了赵国与吴国的战争,作为向导立了一些功劳,战后又说服吴国徐、钟吾、善道守军归降,加上赵无恤怜其乃忠良之后,又是得孙武真传的义子,特封其为“官大夫”,食税一百户。

这之后伍封十分低调,一直在国老孙武身边侍奉,跟随其学习兵法,时不时被国君召唤入宫参赞军务。

他老早就公然声称过:“吾必杀夫差、伯嚭以报父仇!”

这件事整个邺城甚至整个赵国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伯嚭不得已北来邺城,等待赵侯发落的这几天,伍封更是曾投书于大理寺,请求杀伯嚭以报父仇。然而赵无恤和邓析还未做出回应,伍封便按捺不住,入馆舍杀伯嚭。

于是年纪不到三十却身居高爵,拥有锦绣前程的伍封,就这么成了阶下囚。

“馆舍看守严密,他是如何进去的?”有理官十分不解,携带武器进入后杀人,然后拎着脑袋出门,走了一里地到大理寺投案自首,这个过程是最说不通的事……

“整个邺城都在袒护帮助他。”

这是让邓析最为恼火的事情,赵国的律法普及不可谓不广,但在这件事上,馆舍的数十名侍卫,竟然坐视伍封携剑进入伯嚭的居所,杀了人后也不阻拦,放任他扬长而去。

而那些路人,最开始惊诧,认出伍封的谁后,却都主动要袒护,帮他躲避执金吾索拿。一位卖瓷器的商贾甚至将自己一车的货物全给扔了,让伍封上他的马车出城。在得知伍封要去大理寺认罪自首后,那位瓷商更是亲自为他驾车,一路上擦着泪大声宣扬此事,邺城往日最繁华的街道上,小贩不做生意了,工匠停下了手里的活,赶集的人也避让两旁,那场面如同君侯亲临,男女老幼,人人垂泪感动,为伍封壮行,仿佛他的所作所为是英雄之举……

先秦之风,不管是哪一国,对于复仇都十分称誉,尤其是子为父复仇,更是全民异口同声地赞同。虽然赵国的民风十多年来已经有了很大变化,但在这一点上,与楚、秦、越并无区别。

如此一来,这沿途的成百上千个目击者,就为了心头的那份血脉喷张,竟不约而同地选择做伍封的共犯,这就让大理寺有些尴尬了。

于是对于如何处置这名杀人犯,大理寺内讨论了很久,最后敲定道:“赵法严酷,不论地位亲疏均不能免法。公女佳杀两名中山侍卫,尚且放逐塞外五年之久,伍封虽为官大夫,于国有功,杀人亦不可饶恕,理当重惩……”

但如何重惩,是杀,是流,还是什么,连邓析都拿不定主意。赵法虽然完善,但在量刑上,依然会视具体情况,有两可的准则,最终要如何判刑,恐怕还要等证据和目击者完全集齐,经过一场公开审理后,再咨询多方意见后,方能定夺。

好在赵侯履行了“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干涉大理寺断刑”的诺言,案发后一天之内一次催促都没有,这是对邓析的信任。

邓析觉得,自己必须秉公执法,这才能对得起这份信任!

然而就在这时,邺城之内,伍封那些为他感到不平的舍人亲友数十人在大理寺外汇集……

“封为父复仇,何罪之有!?”

大理寺岂是随便让人堵门的地方,邓析也没多想,让人驱散了事。

到此次日,也就是案发后的第三天,大理寺门外又来人了,这次不但是一些百姓商贾,更有些不嫌事大的勋贵子弟,乃至于临漳学宫的大批士人……

当前一名自称公羊高的临漳学子长拜及地,大声呼吁道:“古人云,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伍子含冤而死,封为父复仇,手刃仇人,天经地义,何罪之有?还望大理能顺应天理人情!”

“还望大理能顺应天理人情!还封自由!”

数百人长拜及地,不论职业地位,竟在这件事上心念如一。望着外面浩大的声势,邓析又气又急,有点傻眼了。

他没有想到,这次看上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伍封复仇案,竟会牵引出一场影响久远的大论战来,波及整个邺城乃至于整个赵国,以至于学宫骂战无数,几乎分裂为二……

第1172章 复仇之义(下)

“为亲复仇,自古以来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临漳学宫中,公羊高在对众人阐述他的“大复仇”理念。

“王亥在有易氏为客而淫有易之妾,有易之君绵臣杀王亥,是故王亥之子上甲微从河伯氏处借师而伐有易,灭之,遂杀绵臣。”

“宗周末年时,秦仲在西犬丘被西戎攻杀,其子秦庄公继位,生子三人。过了一代人后,秦庄公死,本应该由长子世父继位,然而世父却说:‘戎杀我祖父仲,我非杀戎王则不敢入邑’。于是世父便将君位让给弟弟秦襄公,自己带兵前去攻击西戎。”

三代之时,血亲复仇曾是礼仪,规范着世人的生活,它也是一种道德律令,引导着当时人们的选择。

春秋时期去古未远,这种古老的习俗得以保留,所以这时候,同时又是复仇现象最为频现的时期。

最典型的案例,莫过于楚人的复仇。

这次伍封刺杀案的几个涉及人物:伍子胥、伯嚭、屈敖,他们的祖辈或者自身,都有参与血亲复仇的事迹。

屈敖的祖先子灵(屈巫臣)因为族人被楚国的令尹、司马所害,遂助晋国谋楚,最后让自己的两个仇人疲于奔命而死。伍子胥为报父兄之仇,入吴伐楚的事迹更是家喻户晓,不需赘述。而伯嚭的祖父伯州犁被楚君所杀,伯嚭也跑到吴国和伍子胥合作谋楚,最终跟他一起鞭尸报仇……

有这么多先例在,伍子胥之子伍封会拾起父亲当年走过的路,杀死仇人,自然就顺理成章了。

“我曾经去过叶地,向孔子询问为父母复仇之道,孔子回答说:‘作为儿子的,若是父母被冤杀,就要睡在草垫子上,拿盾牌当枕头,还不能去做官,日夜不忘此仇,一旦在街头遇到仇人,就要拿出随身携带的兵器立刻杀掉仇人!’如此,才不枉为人子。”

“伯嚭因祖父族人之仇而报复楚平王、楚昭王,残破郢都,鞭挞楚王尸体,淫楚王之妻女。今日嚭也因谋害伍子胥而被子胥之子所杀,这世上哪有伯嚭可以报仇,别人却不能找伯嚭报仇的道理?纵然他身首相离,也是咎由自取,何怨之有?”

在一边赞同声中,公羊高结束了他的阐述。

说起来,不但是孔子,整个天下,哪怕是被复仇搞得差点亡国的楚国,从官方到平民,都对血亲复仇极其推崇,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曾经亲自手刃仇人的上甲微、子灵、伍子胥,乃至于年轻时候的伯嚭,他们那种坚彻刚强的意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复仇精神,都受到了舆情的同情和颂扬。

然而事情总有例外,虽然公羊高以及邺城的大多数人一致认为,伍封的行为大快人心,不但应该无罪释放,反而要加以表彰。但大理寺却不认这个理,自古以来一直天经地义的道理,在赵国的律法面前,却不被承认了……

邓析为首的大理寺法家官吏们,是坚决站在私人复仇的反面的,他们指着《赵律》上“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的条款给在大理寺门前喊冤的人看,认为伍封的作为已经触犯了这条法律,且造成了故意杀人的罪,依法应当严惩不贷。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了,邺城人本就对伍封十分同情,当社会舆情、民众的固有观念和律法条文产生冲突时,造成的是法律部门与整个邺城社会的敌对,一股浪潮开始席卷邺城,为伍封喊冤的呼声越来越大。

如此一来,大理寺便陷入了尴尬的局面中,他们要依法判决,却遭到了整个赵国民情的反对。虽然告诉自己这是对的,但一出门就被百姓用白眼鄙夷,说他们是为奸佞张目,残害国之栋梁的酷吏,理官们心里也不是滋味,整个律法部门在这件事里,有些里外不是人了。

好在赵侯似乎一直是站在他们身后的,并没有迫于舆情对大理寺施压放人。但奇怪的是,赵无恤却并未对舆情加以镇压,似乎乐见其成地坐视其发展……

……

邺城风起云涌,长乐宫中却一片平静。

“要是不让人说话,寡人开临漳学宫意义何在?还不如直接一纸禁令严禁学术,焚毁诗书杂学,万马齐喑好了。”

日居殿内,当太子恒有些着急地来询问此事时,却见赵无恤仍旧在不慌不忙地处理其他事情,只是淡淡地说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寡人可不做周幽王。有时候,民间积累的愤懑需要适当泄洪,反正邺城人针对的是大理寺这次的判决,而不是法律本身,更不是赵国公室,邓析都还能撑得住,汝急什么?”

“可是……”太子从小到大都深受律法熏陶,这次的事件上,他是站在大理寺一边的,但是照眼下的发展,众口铄金起来,只怕大理寺也撑不住,强行宣判,更是会造成百姓失望,人心不满。

他放下简书,抬起头笑道:“且看接下来的风浪会如何吹吧,真理越辩越明,这次民情与律法相冲突,看上去是一次大危机,其实也是在邺城乃至于整个赵国普及法律的好机会。要知道,学宫之中,可不止一种声音……”

……

伍封复仇案之后的第七日,公羊高等人如同往日一样,站在漳水边的广场上向路过的士人阐述伍封复仇一事的合理性。

建立十多年后,学宫已经从草创走向了成熟,除了被赵侯大为推崇的“自然格物之学”和“工匠之学”“名法之学”外,也有其他学派茁壮成长。在子张、曾参等人进入学宫后,孔门儒家便在漳水之畔生根发芽,曾参后来随赵操去了琅琊,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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