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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3章

春秋我为王-第7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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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在无恤心里,夫子一向是逆着命运而行的智者和勇者,难不成,也开始信命了?”

……

“观我一生,不信命也不行。”

孔子平静地说了这一番话后,给赵无恤讲述了一件事:“卜者商瞿曾经为我起了一卦,以测我的仕途。最后得到了了火山‘旅’卦,上面是离火,下面是艮山,这是离宫八卦里面的第二卦,意味着,我纵然有些小智慧,却没有治国的命,终将流离失所,做一无枝可栖之鸟……”

“果然,老朽碌碌一生,却毫无作为。在鲁国为政失败,流落郑国,惶惶如丧家之犬;又到陈蔡之间,群弟子几乎饿毙;好容易在叶地安稳下来,却又被叶公养而不用,遂心灰意冷……”

这二十年流亡生活,孔子虽然后半程衣食无忧,但心里却着实苦闷得不行。

自己一生奔走的理想破灭,毁灭他理想的人,恰恰是他曾经很推崇欣赏的赵无恤,有才华的弟子出于种种原因,投靠赵氏。身边剩下的,都是不可雕的朽木。

更悲哀的是,他还必须眼睁睁地看着他期许向往,郁郁乎文哉的周礼世界,加速崩塌……

赵无恤明白了,方才的一切,都是假象,表面上似乎看开的事情,孔子其实一件都没看开,只能用“命运无常”来安慰自己,好让自己不要被时势气得触柱而亡。

但要说心里不在乎,那是绝无可能的。

“鲁国之事、代晋之事、致使周礼彻底崩坏之事,都是无恤所致,夫子你,怪我么?”终于,这句话,赵无恤还是说出来了。

“不敢怪罪于中原伯主。”

孔子捏着拳,以极为复杂的目光看了赵无恤一眼,又松开了手,说道:“这或许,就是季世,这或许,就是天命吧……”

他怅然若失,仰天长叹:“呜呼,凤鸟不来,河无图至,时也,命也!吾已矣夫!”

“不对。”赵无恤打断了孔子的叹息。

“夫子,你说反了,在我看来,凤鸟将来,河图将至!”

他站了起来,对充满了悲观情绪的孔子说道:“夫子,我今日来此,便是要告知于你,我要称王了,我要取代周天子了。天下五百年必有王者兴,由尧舜至汤五百年,由汤至文王五百年,由文王至今亦五百年。我将对三代进行扬弃,在此基础上,建立一个新的王朝!开启一个比过去更好的时代!”

第1216章 获麟

又一次,他梦见自己坐在东西两阶之间,非夏非周,而是位于殷人出殡的位置……

“予始殷人也……却好周礼。”在梦中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孔子就被子路的大嗓门吵醒了,同时感受到的还有外面的寒冷天气。

“夫子,看看是谁来了!”

大声嚷嚷着掀开车帘后,子路钻了进来,他慢慢将孔子搀扶起来,别看他性格粗野,可对待孔子却十分用心温和——哪怕他自己也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

子路本在叶公军中,随着赵楚停战,他才得以回到叶地。也巧,倔强了二十年后,孔子终于和赵无恤见了面,一场深谈,二人似是将这三十年的事都说通透了,他也终于愿意踏上归途,回到故乡。

一路上走走停停,算起来,他们已经走了一个月,虽然有赵无恤提供的最为舒适的四轮马车,虽然中原的道路今非昔日,午道纵横,交通方便,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亭驿逆旅提供热水、吃食和歇脚的地方,在赵无恤的特殊关照下,孔子和子路等人,享受到了郡官出行的待遇。

哪怕如此,旅途依然艰难,更别提这寒冬腊月的天气,地面开始变得硬邦邦的,大风一吹,马儿都哆嗦,不愿意再走。

但他们一直没有停下,因为孔子在车里说了一句话。

“狐死必首丘……”

他能感觉得到,自己时日无多,只希望能在活着的时候,回到家乡。

腊月二十八这一天,他们在半道上,遇到了来迎接的人,这才有了刚开始的那一幕。

孔子在子路的搀扶下,负杖坐了起来,外面有人匆匆过来,在冰冷的地上下拜稽首三次,用带哭腔的语气道:“夫子,不孝弟子冉求,来迎夫子了!”

孔子已经老眼昏花,而冉求现在也是赵国的重臣,相貌体态变化很大,几乎认不出来了,但那声音却是没变的。

他笑了起来:“求,汝为何会来此?”

“夫子,职守所在,吾不能贸然离开辖区,只能在边界的亭驿等着。”

冉求擦了一把泪,对子路说道:“都到这了,还是把夫子扶下来瞧瞧吧。”

子路应诺,搀扶孔子下了车,一出来,一阵寒风就扑面而来,好在有弟子们的身躯为他阻挡,毕竟孔夫子已经不再强健高大,能开三石之弓了。

“夫子,你看,那是什么地方?”

子路的口气很兴奋,左手按剑,右手指着前方,孔子眯起眼看过去,却见那是一个即将被冻结的冰冷大湖,周边环绕着丘陵小山,怕是有上百里之广……

“这是……大野泽?”记忆中,那片魂牵梦萦的碧绿湖水,一直在他心里荡漾,孔子认出了这里,再往北一点,就是他曾经为官教学过的中都邑啊!

过了这里,就是鲁国地界。

老者舒了一口气,几乎落泪。二十年前离家,如今才归,老妻已死,孙子都挺大了,至于里认识的同龄人,已经没有多少还健在了吧?曾经的对手盗跖也已经战死多年,据说他的儿子都去万里之外的极西之地走了个来回了。

“我终于回到了鲁国……”

孔子如此说,冉求却有一些尴尬,等孔子平静了一点,才笑道:“夫子啊,现在,已经没有鲁国啦,这大野泽周边的地方,和曾经的曹国、卫国一部分一起,都划归山阳郡管辖,弟子不才,就在山阳做郡司马。”

“鲁国没了?”或许是旅途劳顿,或许是因为年老有些糊涂了,孔子想了好一会,才记起此事。

“没了,除了山阳郡外,划分了泰山、鲁郡、临沂三郡,鲁侯,只保留了祖陵所在的阚邑……”

“一路上,郑国没了,卫国没了,曹国成了陶丘自治市,现如今,连鲁国也不见了。”

孔子怅然若失,苦笑道:“他说的没有错,二十年间,中原的变动,堪比太山坏、梁柱摧啊!”

上个月,赵无恤在叶县对孔子坦言,说他要效仿汤武之事,取代周天子。

他倒是没强求孔子做什么,但似乎也有一些期许,期待孔子能够接受此事,并随他去见证这一切。

但孔子的回答是:“我做不了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也做不了屈身受辱的柳下惠、少连。既不降志辱身以求进取,也不隐居避世脱离尘俗,既已耳顺,伯主所言之事,无可无不可,但现在,我只想从心中所欲,归乡终老……”

周礼的世界啊,恢复三代之治的梦想啊,他终于放下了,但终归还是放不下。

如今故乡是回来了,但已经被赵氏统治一代人的鲁地,竟找不到昔日模样,孔子焉能不心生戚戚然之感?

就在这时,前方的道路突然喧哗起来,却是冉求的子侄们姗姗来迟,想要挤过来拜见孔子。

“为何如此之迟!”

冉求大怒,要不是孔子在,差点要扒了这群混小子的衣服,当场惩罚一顿了。

那些子侄们讷讷不敢言,只是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白发老人,按照冉求的要求下拜稽首,口称师祖……

“汝等乃少年英才,起来,都起来。”孔子的心情平复了不少,这群大冬天里,依然骑马挎弓的年轻人,他们身上散发的昂扬斗志,是以前的万马齐喑的鲁国极为少见的。

或许,这就是赵国统治下的新气象?

思索间,那些冉求的子侄却请求孔子,为他们鉴定一下半路上捉到的一头“怪物”。

“路遇此兽,忙着追它,故而来迟。抓到后却分辨不住是何物种,素闻夫子博学,还望一观。”

别人且不说,子路倒是立刻来了兴趣,捋起袖口,与冉氏子侄们一起将那那吱吱乱叫的怪物扛了过来,放在孔子的身前。

却见那怪物一身棕色皮毛,大小与牛相仿,长着鹿的身子、牛的尾巴、马的蹄子,头上还有一单独的修长肉角,被束缚住四肢,在冰冷的地面上,朝着孔子嗷嗷哀鸣,眼中竟似带着泪花……

孔子大惊:“麟,这是麟啊!”

……

孔子的反应很剧烈,他先是反袂拭面,涕泣沾衿。似乎是从这头稀有的祥瑞珍兽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又蹲下来抱着那麟兽,竟放声哭泣了起来:

“麟啊,你本是仁兽,应该在太平盛世才出现,为何会降生于这礼崩乐坏的乱世呢?孰为来哉,孰为来哉?唐虞世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来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

子路、冉求等人不知所谓,只是不敢打扰夫子,任由他发泄自己的悲愤。

过了半晌,那头麟在孔丘怀里已不再惊恐,而他也恢复了平静后,却又面露一丝恐慌,喃喃自语道:“五百年必有王者兴,由尧舜至汤五百年,由汤至文王五百年,由文王至今亦五百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

“今日麟兽现,难不成接下来就是凤鸟至,河图出?赵氏代周为天子,窃钩者诛,窃国者为王侯,当真是天命所归?难不成,我这数十年来,做的全是阻挡天命的螳臂当车之举,仲尼啊仲尼,你何其可笑,何其可笑?”

他癫狂地大笑起来。

“夫子!”

见孔子又陷入了老糊涂般的迷茫状态,子路不愠,当头棒喝:“子不语怪、力、乱、神!更何况,你忘记那日赵侯对你说的话了么?”

这句话,喊醒了孔子,也只有子路,才敢这么对孔子说话,二人的关系,从始至终都是亦师亦兄弟。

“由,能从我到最后的,终究还是你。”从周易天命的圈子里绕出来的孔子这才清醒过来。

“我在叶地时便觉得,世上再也没有人能理解我了。但我不怨天不尤人,下学人事,上通天理,能了解我的,大概只有上天了,故而在七十岁之后,开始钻研周易,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寄托。”

“可是那一日,赵子泰却当着我的面,说要取代周室,对三代进行扬弃,我本以为他要以天命所归自居。但他却又对我宣称,这世上并不存在什么天命……”

因为年纪大了容易糊涂,所以孔子的脑子里,许多东西时有时无,可这个时候,他终于记起那日在叶县庐中,赵无恤对他说过的话了。

“在无恤看来,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

赵无恤说,并不是因为出现了凤鸟、河图等吉兆,天下才太平,而是因为人的努力让世间变得更好,从而才有了治世,一些寻常的东西,才被视为吉兆。

他直言,孔子壮年时,是极其相信人事的,到了晚年,却寄希望于天命起来,这是走了歧路。

“老朽其实早看明白了,想要复兴周礼,回归三代之治,找回昔日人人相善,秩序有常的美好,是不可能了……人心,不古,形势,不许。而有雄心的诸侯,终究会嫌老朽的法子慢,不现实,他希望用自己的办法,来开辟一个新的时代,对外宣称天命在己,实则只相信人的力量。”

久久之后,孔子叹了口气,这个倔强的老人,终于在某方面认了输:“虽然无法认同他的一些做法,但这种对于人本的坚持,慎始善终的态度,我不如赵子泰。”

如此想来,再低头看去,麟兽身上的虚假光辉,也就消散殆尽了,只是一头臭烘烘吓得半死的野兽而已。

孔子放开了麟,对冉求道:

“没错,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从来就不曾有什么救世明王,也不曾有预先的征兆,只是老朽的一厢情愿罢了。放了它罢,这并不是吉兆,也不是什么不祥,只是一头可怜的畜生……”

PS:此处的麟,并非神话里的麒麟,而是一种很像鹿的动物,作者曾经在甘肃省博物馆见到过化石,或许孔子见到的麟,是这种动物遗存下来的一头吧。

第1217章 绝笔春秋

跌跌撞撞,终于在年关将至的时候,孔子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鲁郡陬邑……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催,孔子的心情十分复杂,年纪不大的乡人们早就认不出他来了,只知道这位老者是大名鼎鼎的孔丘,也是当今赵国国君敬重的人物,他的许多弟子都在鲁郡为官,不免对他多了几份敬畏。

孔鲤与孙儿子思迎着他回到孔氏老宅,一切如旧,这一家人团聚的日子,他们盼望了许多年,终于实现。

这一世的孔子是不幸的,理想比历史上受到的打击更大。但他也是幸运的,爱徒颜回、子路尚在,儿子也因为鲁国医疗条件的改善,没有夭折,如今侍奉于膝下,他也不必数次发出“天丧予!”的悲呼……

安顿下来后,孔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子路将专门装重要简册的箱子搬来,他自己眯着眼睛翻捡,却不再关心前些日子那些视若珍宝,希望从里面找到所谓天命的《易象》竹简,而是找出了仍在写作中的《春秋》……

孔丘的弟子们都知道,夫子在做学问时,文辞上有可与别人商的时候,他从不独自决断。然而到了写《春秋》时就不同了,应该写的一定写上去,应当删的一定删掉,就连颜回这些长于文字的弟子,一句话也不能给他增删。

孔子精神抖擞,自从生病衰老以来,难得如此清明过,他坐在案几前,举起了手,话语里不带情绪地说道:“笔。”

子思送上了笔。

低头书写了一会,孔子又抬起了手:“削。”

孔鲤献上了铜削。

《春秋》,这是孔子十年来的心血之作,他的主张已经注定不能实行,便只能根据鲁国的史书作了《春秋》。上起鲁隐公元年(公元前722年),下止当下(公元前476年),共包括鲁国十二个国君。以鲁国为中心记述,尊奉周王室为正统,以夏商为借鉴,文辞简约,却蕴含着孔子的“微言大义”。所以吴、楚的君主自称为王的,在《春秋》中仍贬称为子爵;赵无恤在黄池与诸侯会盟,实际上是召周敬王入会的,而《春秋》中却避讳地记载为“周天子巡狩”。依此类推,《春秋》就是用这一原则,来褒贬当时的各种事件。

君子最提忧的就是死后什么都没留下,孔子希望,能借此把自己的一些想法留下来。这部史书,就是他思想的化身,所以孔子才说,“知我罪我,其唯春秋!”

然而,自从回来以后,发现鲁国的一切痕迹都不翼而飞,又在大野泽畔“遇麟”后,孔子却突然意兴阑珊起来。

刮去了之前几句“微言大义”的废话,又书写下遇麟这件事后,他停笔了,喟然长叹道:

“老朽开私学,有教无类,传播学问,希望借此让更多人了解周礼,维护周礼。谁料,懂的越多,就越是不甘于现状,通过中都和鲁国的事情,弟子们看明白了大势,纷纷投入赵氏门下,趋之如骛,帮赵氏为周礼掘墓,何其缪哉,何其谬哉……”

回想自己的一生,忙忙碌碌,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春秋》亦然,再怎么写,再怎么费尽心力去褒贬,窃国之人都不会畏惧它。不管麟兽出与不出,我都无法阻止赵子泰亡诸侯,一天下,代周室。他的大势,是他自己一点点取得的,顺势者昌,逆势者亡,浩浩汤汤。只希望他对于三代,对于周礼,能存一点善意吧,能够发扬,不要尽弃。”

言罢,孔子绝笔,春秋至此不再书写。

他笔下的东西,已经成为了古旧晦涩的历史,它们是上一个时代的印记,而新的时代,并不需要它们……

就让斗志昂扬的年轻人去开启新时代吧,而他仲尼,注定要始终如一,只能抱残守缺,做旧时代的殉葬者……

“这世上,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事了,吾道,穷矣!”

他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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