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地师-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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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昊和韩文此前讨论这些案子的时候,观点是一致的,都认为这些案子的背后其实是官绅勾结。但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们也无法推翻安东县的结论,所以韩文才会派苏昊到现场来处理,看看有没有什么破绽能够被利用。
苏昊听完赵华的话,扭头再问胡林道:“胡林,赵衙役的话,你听到了吗,你有何话讲?”
胡林道:“苏大人,他们分明是串通一气的。这个赵衙役每次来办案,都是在曾员外家里吃住,临走曾员外还要派人大包小包地给他送东西,他……”
“胡林,你不要血口喷人!”赵华恶狠狠地打断了胡林的话。
“胡林,这些事与本案无关。”苏昊也冲胡林摆了摆手,他相信胡林说的事情是真的,但这些事情并不能成为判案的依据,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胡林,你还是说说与你家的地有关的事情吧。”苏昊道。
胡林咽了一口唾沫,低下头,说道:“苏大人,你有所不知。其实要想断此案,并不困难。我们庄子上的人都知道我家的地在什么地方。就算这西神墩被水冲了,槐树倒了,大家天天下地干活的,闭着眼睛也能说出谁家的地在哪。上次赵衙役来问案的时候,我找了十几位乡亲来作证。可这个赵衙役说不算数。”
苏昊道:“胡林,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要断这种案子,单凭一方的证词也是不够的。我听说,当时曾奉先这边也找了一些人证明这片地是他家的,有这么回事吗?”
“那都是他雇的人!”胡林说道。
苏昊道:“这就是了。不管是不是他雇的人,毕竟人家也有人证,若是没有物证,你能官府如何判断呢?”
胡林看着远处那棵倒掉的槐树,恨恨地说道:“他们就是故意要毁掉物证的,那棵大槐树其实也是曾奉先让人挖掉的。要不,什么样的洪水能把这么大的树给冲倒?”
“胡林,你说话要有根据,你凭什么说老槐树是我让人挖掉的?”曾奉先站在一旁不干了,出言质问道。
“对啊,你亲眼看见了吗?”狗腿子曾贵也帮腔道,“姓胡的。你能找出我家老爷让人挖掉老槐树的证据吗?你找出来啊!”
“多嘴!”苏昊瞪了曾贵一眼,然后继续说道:“胡林,不管老槐树是不是被人挖掉的,它毕竟倒了。你家地契上写的方位是以老槐树为准的,老槐树一倒,还有什么能够证明你家的地界呢?”
“有!”胡林咬了咬牙,毅然地说道:“苏老爷,你若能替小民做主,小民就能找出证据来。”
“你能找出什么证据?别又是诓骗官老爷吧?”曾贵说道,说着。他又谄媚地对苏昊说道:“官老爷,这大冷天的,您别在这听这疯子乱说,还是到我们庄子里去暖和暖和吧,我家老爷备了酒宴的……”
“现在没让你说话。”苏昊没好气地对曾贵说道。说罢,他又对胡林道:“胡林,你也知道的,是知府大人差我前来处理此事,你如果相信知府大人,就应当相信我。有什么证据你就拿出来,你放心,我会秉公办理的。”
胡林道:“苏老爷,曾奉先说大水把界桩都冲走了,其实是谎话,是他趁着我们出去逃难的时候,让人把界桩拔走的。不过,他们只拔掉了我家田里的明桩,我爹还在世的时候,因为怕有人捣鬼,在地里还埋了两个暗桩,我这就把它们挖出来给老爷您看。”
“什么,有暗桩?胡林,你此先为什么不讲?”赵华脸色微变,色厉内荏地训斥道。
胡林道:“赵衙役,我信不过你,此事我若是讲给你听了,你肯定会告诉曾奉先,他就会让人把我家的暗桩也拔掉了。”
说到这,他向一旁走了几步,蹲下身来,用手开始刨挖着土地。大水过后的土地上砾石很多,而且在这隆冬时节,土地还有些结冻,胡林只刨了一小会,手指头就已经出血了。一旁侍立着的勘舆营士兵熊民范见状不忍,走上前去,拔出腰刀替他刨挖起来。
熊民范现在也被提拔成小旗官了,手下带了几名新兵。见自家小旗官在刨地,新兵们哪敢闲着,纷纷上前帮忙,不一会就在地上刨出一个坑来,露出一小截麻石的端部。
“苏老爷请看,这就是小人的爹爹在世时埋下的暗桩,这里是小人家田地最北端的位置。”胡林跪在地上对苏昊说道,双手鲜血淋漓也顾不上擦。当然,他这样做也有些秀悲情的意思,想让苏昊觉得他可怜,会多偏向他一边。
苏昊看到这个暗桩,心里暗暗叹息。在胡林心里,觉得有这样一个暗桩,就是他家土地的铁证了,但事实上,这种证据连一分钱的价值都没有,因为它并没有被记录在官方文件上,谁能够证明这个暗桩就是胡林家土地的边界呢?
果然,赵华在微微一愕之后,便回过味来了,他大声地责问道:“胡林,你挖出这样一个东西,能证明什么?谁知道这个桩子是什么时候埋的,没准是你昨天晚上偷偷来埋的呢。”
“这这这……这分明是埋了很多年的桩子!”胡林没想到赵华居然能够编出这样一个解释,不禁大急。
曾奉先在初看到这个桩子的时候,也是有些心慌,听赵华这样一喊,他才醒悟过来。连忙说道:“胡林,原来你打我家田地的主意已久,这么早就偷偷在我家地里埋下界桩了?”
“对啊,肯定是在哪个月黑风高之夜,你和你父偷偷摸摸……”曾贵又开始卖弄他的小聪明了。
苏昊看着胡林双手的鲜血。心里替他感到遗憾,却又无法表态支持他。听曾贵又在唧唧歪歪,不禁心中火起,他向熊民范使了个眼色,面无表情地说了声:“熊小旗,掌嘴。”
“明白!”
熊民范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了。他也是农家出身,对于曾奉先这样的豪强地主向来是极其仇视的。从淮安到安东这一路上,他听那些告状的农民说起各自的冤情,也是义愤填膺。听到苏昊的命令,他一个箭步就来到了曾贵的面前,不由分说。抡圆了巴掌照曾贵脸上就是一下。
“啪!”
只听得一声闷响,曾贵捂着腮帮子就飞出去了,两颗槽牙从他嘴里迸出来,疼得他依哇乱叫。熊民范本来就是天生神力,这一年多在勘舆营训练,又涨了几分功夫,曾贵挨这一巴掌。估计后半辈子脸都得歪着了。
“这……”赵华和曾奉先都愣住了。在他们看来,这个名叫苏昊的京官还是一个雏,没准是借着谁的关系才当上官的,除了装装官架子之外,其实没什么本领。尤其是在他们这些地方衙役和豪强面前,估计只有被戏弄的份儿。谁料想,苏昊说翻脸就翻脸,而且一翻脸就是重手,叫出个大兵把曾奉先的随从给揍了,这一巴掌。分明就是打狗给主人看的嘛。
“苏大人,你这是何意啊?”曾奉先装出不解的样子问道,自古民不与官斗,苏昊让人打了曾贵,曾奉先还真不能跟苏昊急眼。
苏昊淡淡地说道:“你这个下人太没规矩了。本官还没说话,哪能轮到他多嘴。”
赵华沉着脸说道:“苏大人,这草民无知,苏大人不该和他们计较吧?我家知县老爷办案的时候,也不会随便殴打当事人的。”
苏昊冲着赵华阴恻恻地一笑,问道:“赵衙役,你这话,是在教训本官吗?”
“小人不敢!”赵华被苏昊这一笑给吓得浑身一激灵,他分明感觉到,那个长得像棕熊一般的熊小旗已经把目光投向他了。赵华自恃在安东县当了多年的衙役,无人敢惹,所以才会放胆质问苏昊。但看到苏昊身边那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他突然感到了害怕。
对啊,对方可是六品京官,自家知县再牛,也是七品官,比人家的官还小呢。若是对方要追究下来,知县出面也保不住他这个小小的衙役啊。
“苏大人,小的该死!”赵华连声道,“小的的意思,是说我们得抓紧时间办案,不敢耽搁大人的时间。这曾贵多嘴多舌,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本官今天问案就问到这,双方的当事人都回去吧。”苏昊已经把事情都搞明白了,也知道仅凭目前这些证据,根本无法替胡林讨回公道,只能先退一步,回去再想办法。他向曾奉先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曾奉先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说道:“苏大人,这寒冬腊月,苏大人为小民这点事情亲近安东县,小民实在是过意不去。眼看这天色将晚,小民斗胆在家里备了一桌便宴,想给苏大人洗尘,恳请大人赏光。”
曾奉先这一桌饭,是在先前就准备好的。看到曾贵被打之后,曾奉先犹豫着是否还要请苏昊去吃饭,因为他已经看出,苏昊是打算站在胡林一边的。不过,细想之后,他还是决定要试一试,毕竟人家一个六品官来了,自己作为当地的富户,不表示一下就不合适的。
苏昊让熊民范打了曾贵,就已经是与曾奉先划清界限了,此时怎么可能再去他家吃酒宴。听到曾奉先的邀请,他随意地摆了摆手,说道:“曾员外的美意,本官心领了。不过,本官既是在办案,就不能吃当事人的请,所以曾员外请回吧,改日本官还要再召你问话。”
“小民随时等候苏大人的传唤。”曾奉先恭恭敬敬地应道。
第231章周举人献计
苏昊带着士兵和告状的农民扬长而去,曾奉先、赵华以及被打落了牙齿的曾贵肃立在地头恭送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背影都看不见了为止。
“他娘的,真是小人得志,看把他猖狂的!”曾奉先恨恨地骂道。
“毛都没长齐,官威还挺大的。”赵华也跟着嘀咕道。
“老赵,你看这姓苏的是要动真的,还是耍耍威风就算了?”曾奉先对赵华问道。
赵华摇摇头,道:“我还真有点看不透他。初来的时候待人还挺客气,我还以为就是来走走过场的,谁知道他还真敢动手。你看曾贵的脸,被他的人打成什么样了。”
曾奉先回头去看曾贵,看到他的脸果然已经肿得像猪脸一般了。曾贵捂着腮帮子,哼哼叽叽地说道:“我是怕给老爷惹事,要不,那黑大个还能是我的对手吗。”
曾奉先知道曾贵也就是挨了打,自己给自己找台阶,看熊民范那个头,三个曾贵也不是他的对手。曾奉先摇摇头,说了声:“回去以后,自己到账房那里支5钱银子,寻个郎中看看。”
“谢老爷。”曾贵应道。
曾奉先又回过头对赵华说道:“老赵,这胡林今天挖出一个暗桩来,能不能算数啊?万一这姓苏的拿着这个生事,我当如何是好?”
赵华摇摇头道:“这暗桩没有写在地契上,算不了数。若是姓苏的敢来硬的,谭知县那边,也不是好说话的。别看他是个六品,谭知县未必就会怕了他。”
“这家伙年纪轻轻就是六品了,是不是朝中有人啊?”曾奉先问道。
赵华只是一个县衙里的衙役。对于苏昊的来历、背景之类,根本没什么了解。他说道:“这个倒没听人说起过,这样吧,曾翁,你这段时间还是低调一些。别让人抓住了什么把柄。”
曾奉先道:“我明白了,老赵,走吧,到家里去喝几盅,怯怯寒。”
“唉,改日吧。”赵华情绪有些低落地说道。“我还得赶紧回县城去向谭知县禀报一声,谁知道这位苏大人想干什么呀。”
听赵华说不去家里喝酒,曾奉先也不勉强,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塞到了赵华手里。赵华假意推辞了一下,然后便收下银子。匆匆地赶回县城去了。
看着赵华也走远了,曾奉先对曾贵问道:“曾贵,你脸上感觉如何,能不能出门?”
曾贵道:“能,老爷,您要我去哪?”
曾奉先道:“如果你能出门,那就去一趟伍家沟。找一趟庞大当家的,跟他说近日等我的消息,没准我有点活要请他帮忙。”
听到曾奉先的话,曾贵吓得一哆嗦。曾奉先说的这个庞大当家的,名叫庞登魁,是当地的一个土匪头子,手底下有百来名喽罗。曾奉先在安东县强取豪夺,有时候也会遇上反抗的,这个时候,曾奉先就会请庞登魁前来摆平。有时候是把事主暴打一顿,有时候就是直接杀人放火了。
现在苏昊前来查曾奉先霸占胡林家土地的事情,曾奉先让曾贵去联系庞登魁,这岂不意味着曾奉先想对苏昊动粗了?曾家平时欺压几个农民也就罢了,就算勾结土匪杀了人。事后给苦主的家里扔几两银子,再恐吓一番,也足够让他们不闹腾了。可是,要对一名六品的朝廷命官下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老爷,这苏老爷可是官差啊。”曾贵忍不住提醒道。
“官差怎么啦?”曾奉先眼睛一瞪,“官差遇上了强人,与我何干?姓苏的如果不识相,要砸我的锅,我就和他不共戴天。”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伍家沟。”曾贵应道。
不提曾奉先在那里准备对付苏昊的手段,只说苏昊带着众人离开桑园庄,回到了潮河镇上的客栈。苏昊从淮安府带来的那些告状农民此前都被安置在客栈里等候,见苏昊等人回来,他们呼拉一下围了上来,有性急者便向胡林打听道:“怎么样,胡兄弟,苏大人替你做主要回来田地没有?”
胡林抬头看看苏昊,欲言又止,只是长叹了一声,对着众人摇了摇头。
“这……”农民们全都愣住了,他们本以为知府老爷派了一个六品京官带他们来打官司,那肯定是马到成功的。谁知道这个六品京官如此不靠谱,连八亩土地都讨不回来,照这个样子,那大家的土地又有什么希望能够讨回来呢。
苏昊看着大家的表情,笑了笑,说道:“各位乡亲,大家不要急。本官今天随着胡大哥到桑园庄去,主要是了解一下情况,探探几方的口风。打官司这种事情,讲究的是人证物证齐全,现在对方玩了花招,毁了物证,本官也不能凭着一张嘴就替大家做主,这是有违朝廷法制的。
大家放心,你们的事情,本官一定会管到底的,只是现在该如何去解开这个结,还要容本官再想一想,希望大家相信本官,与本官精诚合作。”
“老爷,我们都相信你!”包括胡林在内,所有的农民都跪下来了,对着苏昊连连磕头。苏昊赶紧以手相搀,把他们一个个扶起来,又好说歹说,才让他们各自散去了。
随着苏昊一起去桑园庄的勘舆营士兵们也分头回房休息去了,苏昊走回自己的房间,回头一看,发现周汝员也跟了进来。
“老周,你今天随我一起去桑园庄,情况你都看到了,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苏昊在椅子上坐下,随手给周汝员也指了个座位,然后问道。
周汝员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坐下,他看了看门外,确信没有闲杂人等,这才小声问道:“大人,这胡林之事,不知大人是如何想的。”
苏昊没好气地说道:“周汝员,是我先问你好不好,怎么你反过来问我了?我们谁是谁的幕僚啊?”
周汝员连忙道:“不是不是,大人,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问,对于胡林一事,大人是真的想管,还是……”
“你是问,我是不是只想走走过场?”苏昊问道。
周汝员不吭声,默认了苏昊的猜测。
苏昊道:“老周,你跟我的时间不长,对我不了解,有些疑问也是正常,我不怪你。不过,我告诉你,我苏昊做事,从不阳奉阴违,我既是带着这些农民出来,自然是要为他们讨个公道。这朗朗乾坤,岂容豪强如此嚣张。我现在只是找不到一个好办法能够替胡林讨回土地,你有什么办法,尽管说出来就是。”
周汝员点了点头,说道:“要替这胡林讨回土地,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过,属下担心此法太猛,使出来会对大人不利。”
“你真有办法?”苏昊有些觉得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