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机密-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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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绣的面颊肌肉抖动了一下,他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些事情,贾诩不可能会告诉他。张绣知道的,只是一个名字罢了。杨修似笑非笑瞥了曹丕一眼:“其实要猜出他的身份,倒也不难。只要看看宛城之乱谁得利最大,幕后主使便昭然若揭。”
张绣一愣:“袁绍?”杨修无奈地摇摇头:“张将军,你仔细想想。宛城死者中最有价值的,是曹昂。而曹昂死后,曹家发生了什么事?”本来卧在地上的曹丕开始挣扎,脸色越发苍白。杨修没等张绣回答,自己掰着手指道:“曹昂乃是刘氏所生,亲母早死,他被正室丁夫人抚养长大,不出意外的话,他将是曹公毫无争议的继承人。曹昂在宛城这一死,让丁夫人悲痛万分,与曹公决裂离异,不复相见——”
说到这里,杨修伸出了三个指头:“没了曹昂,曹氏的继承人只能是从卞夫人的三个儿子:丕、彰与植中做出选择;没了丁夫人,曹公只能把卞夫人扶正,所以……”他说到这里,闭上了嘴,但灼灼的目光里已经有了答案。
“你放屁!!”曹丕大嚷起来,整个面部肌肉痉挛,让他看起来格外狰狞。杨修蹲下身子,盯着他的脸:“我问你,魏蚊是什么意思?”曹丕下意识地答道:“琅琊开阳附近山中生长着的一种蝎子。”
“你母亲又是哪里人?”
“琅琊开阳……”曹丕的声音逐渐低沉,可他突然又爆发出来,“这两者只是巧合罢了!我母亲不是那样的人!”
杨修和蔼地摸摸他的头:“傻孩子,为了你,她可是什么都肯牺牲。看,母爱是多么伟大啊。”杨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居然有一种快意。他这话一出口,曹丕呆在了原地,胸膛起伏,一颗心脏几乎要挣破胸腔。
“原来,竟是……卞夫人?”张绣的震惊一点也不比曹丕小。杨修冷笑道:“如果是她的话,我一点都不意外。那女人本来是徐州的一个舞姬,如此低贱的出身,居然能把曹公迷得神魂颠倒娶回家去,如今还擢为正室,手段实在是了得。”
“然后我们怎么办?”张绣问,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意思是该不该动手杀人。
杨修伸开修长的指头,优雅地摆动一下,然后蹲到了曹丕身前,抬起他的下巴:“知道真相以后,我忽然有点舍不得杀你了。我很想赌一赌看,把二公子你放回去,你会怎么做?”
曹丕面色惨白,一言不发。杨修犹嫌不够,言辞温和地唠叨着:“你去揭发宛城秘辛,张绣、贾诩固然完蛋,卞夫人也一样下场堪忧;可如果不揭发呢?你不惜以身犯险追到乌巢,如今知道凶手却不敢说,之前所作所为岂不成了笑话?是顾念兄弟之情,还是为亲者所隐?大哥之仇和母亲之命,你到底怎么选?”
杨修的一句句话刺入曹丕的耳中,把他试图隐藏的刺一根根地挑起来,血淋淋地亮在面前。戾气在逐渐升腾,太多太大的冲击涌入少年的心灵,让他不知所措,不同的思绪在同一具躯体里拼命地厮杀。曹丕的牙齿开始颤动起来,发出酸涩的格格声。最终这场风暴达到了巅峰,曹丕猛然仰起头来,半直着身子疯狂地吼道:
“不要说了!”
这一声吼连远处的士兵都听到了声音,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张绣有点紧张,起身要动手,杨修却示意他少安毋躁,然后退后了几步,露出玩味欣赏的神情。
那一声吼耗尽了曹丕全部的力气,他身子晃动了一下,头深深地垂了下去,双肩在剧烈抖动。他身前的泥土,被大滴大滴的泪水所浸湿。就在张绣和杨修以为他行将精神崩溃之际,曹丕身旁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
“二公子,就是现在!”
他身旁一直被人遗忘的黑影猛地跳起来,用头撞向杨修。杨修猝不及防,只得矮身去闪,张绣一看不妙,踏前一步挡在杨修面前。黑影一头顶撞在甲胄上,反弹回来,被张绣一拳打翻在地。
就因为这一下迟滞,曹丕趁机双腕一挣,竟把绳索挣断,双腿飞速地奔向在河边吃草的张绣坐骑。因为天色太黑,士兵们又留在几十步开外的位置,一时间不及拦阻。曹丕翻身上马,狠狠踹了一下马肚子,马匹嘶鸣一声,朝着远处跑去。
张绣要去追,却被杨修拦住了:“来不及了,张将军你看他逃去的方向。”
这时候张绣才注意到,曹丕逃去方向的远方地平线,正隐隐透着红光,连那一片天空都被映得彤红。那里才是真正的乌巢城,正熊熊燃烧着的乌巢城。它就像是一把巨大的火炬,逐渐照亮了整片大泽与原野。
“我们去追的话,可能会和曹军的主力碰上。”
“可是他知道我们这么多事情……”张绣急道。杨修望着曹丕逐渐远去的背影,眉头先是紧皱,然后舒展开来:“普通人听到这些事,就算不疯也要方寸大乱。而曹丕居然还有这么强的求生欲望,说明他保持着清醒。而一个清醒的人,他会做什么选择,并不难猜。”
杨修的话并不能让张绣释怀,他忧心忡忡地走过去,看到自己刚刚打倒的人躺倒在地,身下还压着一只熄灭的松枝。张绣这才恍然大悟,刚才自己把火把掉在地上,居然被这小子偷偷用身体压住,趁谈话之际偷偷烧断了曹丕手腕的绳索。
“这是谁?曹丕的跟班?”张绣问。他对这小子有点佩服,聪明不说,还忠心得很,舍弃自己也要救曹丕的命。
杨修端详了一下这个躺倒在地的年轻人,说出了他的身份:“这是河内司马家的二公子,司马懿。”
“你居然认得我。”司马懿气定神闲地笑了笑。杨修道:“司马家于汉室如此重要,你们家上上下下,我可是都关注过。”
两个人四目相对,彼此都心照不宣。只有不知内情的张绣有些诧异,司马家怎么会和曹丕扯上关系?他一下子有些犹豫,不知此人该如何处置才好。这时杨修又问道:“你不在河内待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司马懿道:“司马家向曹公输诚,我要陪伴二公子左右,这个理由你们喜欢么?”说到这里,他转动脖颈,朝着远处的乌巢城看了一眼,“跟随你们潜入乌巢,这是我的主意。我告诉过他,只有在人最绝望的时候,才会吐露真相。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张绣眉头一皱,觉得自己似乎被耍了,不由得疑惑地看了杨修一眼。杨修对司马懿的话有点恼火,他冷冷说道:“你把曹丕骗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方便他追查真相。你只是骗那个小孩子,想创造个机会进入战场,去救天子罢了。”
“什么?天子?”张绣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了,怎么又和天子扯上关系了?
对于杨修的质问,司马懿不置可否,杨修又道:“如果我猜得不错,曹丕刚才朝着真正的乌巢城跑,就是得自你的叮嘱吧——天子,就在乌巢?你对他倒真不错,宁肯牺牲自己性命,也要去想办法示警。”
司马懿高傲地看他一眼,闭上眼睛淡淡答道:“你推断得倒不错,就是反应太慢了。总是等到事情发生了,才想清楚是怎么回事。”话音一落,杨修登时脸色阴沉下来:“你我皆是汉室忠臣,何必这么说话。”
“你是为了刘协,而我是为了刘平而来。咱们俩不是一路人。”司马懿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从一开始,司马懿就对怂恿刘平去做各种事的杨修一点好感也无,而杨修对这个天子时时挂在嘴边的好兄弟,也有一种本能的厌恶。
杨修眼神闪过一丝狠戾,他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挤对过,即使是郭嘉,也从没如此嘲讽过他。而司马懿还在继续:“我看就算是汉室,在你眼里也不是效忠的对象,它不过是你参与天下这一铺大赌的赌本罢了——如今天子就在乌巢,你手里这么多兵,为何不赶紧去勤王?”
“我会去的,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做一件事情。”杨修从张绣身上拔出长剑,“刷”对准了司马懿的脖颈。这家伙的嘴实在太毒了,杨修可不想再听到从他嘴里出来的任何声音。司马懿被剑顶住脖颈,身子不自在地扭动几下,仍在嘲讽道:“你我皆是汉室忠臣,你现在倒要动手了?”
“天子身边只要一个辅弼之臣就够了,我要清君侧。”
杨修沉声说道,手中用力。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枚石子破空飞来,杨修一下子握不住剑,被直接弹飞。
“谁!徐福?!”杨修环顾四周的黑暗,厉声喝道。飞石击剑,只有徐福才有这种手段。张绣也惊恐地左右张望,这一连串事情让他的脑筋完全不够用了。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附近传来:“杨公子,既知司马是天子亲近之人,为何不肯留手?”杨修的五官有些扭曲,他不顾张绣还在旁边,昂首发出一声怒吼:“你是我杨家之人!为何要帮外人?”
“杨太尉一心酬注汉室复兴之道,他可不愿见你走入歧途。”
“如今我父亲已经退隐,杨家我说了算,汉室由我来做主。你只是一个刺客、一条狗,却越俎代庖来教训我,是何道理?”杨修激动得手都在抖。就像他刚才把曹丕心中最深的刺挑出来一样,徐福现在挑的,也是他心底最敏感的地方。
黑暗中半晌没有声音。杨修冷哼一声,提剑又刺了下去,结果又被石子弹开。徐福的声音再度传来,这次腔调里多了一丝感情波动:“杨公子,收手吧。杨太尉曾叮嘱我,说若见到你走的路不对,要出言劝阻,免得杨家都被连累。”
“我走的路哪里不对了?”
“司马家乃是天子最重要的外援。你执意要杀司马懿,不知有何解释?”
杨修被说破了心事,冷笑道:“我的事,不用一条狗来教。我今天偏要杀他。有本事你十二个时辰一直盯着。看你的石头多,还是我的剑快!”他把剑捡起来,重新对准司马懿,狭长的双眼扫视着黑幕,恨不得把徐福揪出来碎尸万段。
“杨公子,你太让我失望了。杨太尉的担心,果然没错。”
徐福不提还好,一提杨太尉,杨修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他发了狂一般虚空乱劈,像是方士在驱鬼一样:“杨太尉,杨太尉,你们全都天天念叨杨太尉!一个个都以为自己是谁,呸!我呸!一群搞不清时代的老狗,还来教我!”
张绣看到杨修一改往日的淡定从容,像是一个赌输了的赌徒一般红着眼睛发泄,想过去劝一句。不料杨修猛一回头,张绣看到这人的面孔已扭曲得像是个来自九泉的妖魔,不由得吓得倒退了好几步。好在夜色深沉,不然被士兵看到这一幕,还不知如何收场。
黑暗中,徐福的话仍在继续:“我不是杨家的狗,我原本也是士林中人,只因年少轻狂闯下大祸,才被杨太尉庇护至今。如今既然杨公子已不需要我,我想也到了辞行的时候。”杨修听到徐福居然提出离开,愣了一下,歉疚之情刚刚浮现,就被愤怒淹没:“哼,趋炎附势,想去抱郭嘉的大腿?”
“不,我会去荆州,远离中原。脱下这身刺客的黑衣,做回到儒林士人。”徐福的声音有一种被伤害的痕迹。
“哈!滚吧!杨家不需要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又长长叹息一声:“保住司马懿的性命,是我为你们杨家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保住他。”
杨修高声发出命令,四周几十名士兵带着武器匆匆地围了过来。
第十三章如何杀死一只螳螂
刘平站起身来,向外迈了一步。府衙里的三个人,同时抬起了头。邓展是淡然,王越是疑惑,而淳于琼喝得酩酊大醉,两只眼睛看起来有些浑浊。
“陛下去哪里?”王越问。
“出去看看。”
“外面正在打仗,陛下还是安坐于此比较好。”王越抱着剑说道,“等到蜚先生一到,我们就从密道撤退。”
虽然天子是诱饵,但无论袁绍还是蜚先生都不会真的把一位天子置于死局之中。他们在乌巢府衙内早挖好了一条出城密道,只待曹军进城,就从这里脱离。
“蜚先生呢?”
“我刚才出去看过了。他那边出了点状况,不过问题不大。东山精锐都集结于此,杀不得公敌,总报得了私仇。”王越说着,把身子挡在皇帝面前。
刘平皱眉道:“我若是坚持要出去呢?”
王越轻蔑地扯动嘴角:“那就要赦臣不敬之罪了。”刘平身边只有一个邓展,他连王服都打不过,更别说王越了。两个人抵近对视,刘平忽然发现,他的气色踉从前相比没那么锋芒毕露了,脚步略显虚浮,似乎是受了伤,不过他掩饰得很好,不仔细看不出来。
“难道他受过伤?可谁又能伤到他?”刘平暗想。府衙外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想来是蜚先生的东山精锐与曹公的亲卫对上了。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刘平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已经趋于夭折。
“听着,朕必须要离开这里。这对你没有半分坏处。”刘平的语气趋于强硬和焦虑。王越却丝毫不为所动:“目前的状况,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我不希望出现什么变数,所以陛下你还是回去吧。”
“不行!”刘平激动地又朝前踏了一步,“你难道不是汉室忠臣吗?”
“不是。”王越回答得很干脆,“我对那个没兴趣。”
“你是虎贲!是拱卫天子的虎贲!守护汉室不是你的本分么?”刘平声音又大了一些。王越有些不耐烦,他是做过虎贲,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这个皇帝居然拿那么久远的人情来说事,未免有些可笑。他想把天子推回去,刘平却突然含怒出手。
刘平在这个年纪的人里,算是武艺比较好的,温县能打败他的人都不多。可在王越眼里,这和小孩子的撒娇差不多。他只是轻轻扭转手臂,就抓住了刘平的拳头,然后一下折回去。刘平控制不住身体,往后倒退了几步差点摔倒,幸亏被邓展扶住。
“我是做过虎贲不假,但谁会记得那么久远的职责。”王越说,有些同情地看着这个穷途末路的皇帝。
“我记得。”一个苍老而含混的声音忽然从王越身后传来,和声音同时抵达的还有一柄长长的刀。王越反应极其迅速,可是受伤的身体却慢了一拍,只听嘶啦一声,那把刀割破了王越腰间的衣物,在他的身上留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王越跳开数步,看到淳于琼站在那里手握长刀,嘴角还沾着酒渍,眼神却清明无比。别说是他,就连刘平和邓展都被这意外的转变所惊呆了。淳于琼持刀又扑了过来,不知是否喝得太多了,他的身形飘飘忽忽,即使是王越一时都无法适应,被他完全压制。
“你要干什么?”王越大喝道,不知道这个袁家大将到底犯了什么毛病。淳于琼却嘿嘿一笑,继续抢攻。这个大鼻子酒鬼平时昏昏噩噩,这个时候却显露出不逊于王越的剑击之术,而且全是不要命的狠辣打法。交手了三四回合之后,淳于琼的刀指向王越的小腹,而王越的剑也横在了淳于琼的脖颈上,两个人的动作一下子都停住了。
“淳于……将军?”刘平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邓展也瞪大了眼睛,他也算是淳于琼的老部下了,可也搞不懂他此时的举动。
“陛下,你可知道灵帝陛下为何组建西园八校尉?”淳于琼拿刀顶住王越,突然问了个古怪的问题。
刘平愣怔片刻,随口答道:“不,不知道……”
大概是酗酒过多的关系,淳于琼的声音有点嘶哑:“那全都是为了陛下啊。”
“为了我?”刘平看起来更加迷惑了。
“何后的独子刘辩是长子,可灵帝一直认为陛下您才是他真正的继承人,这才成立了西园八校尉,指望他们剪除何皇后和何进外戚的羽翼,好扶陛下登基。灵帝临终之时,特意召见八校尉的领袖上军校尉蹇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