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唐-第1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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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士良道:“我奉命监军,若无信物,恕难从命。”
青墨被他的固执搞得哭笑不得,只得亮出天子剑,道:“你看看,这个能做信物吗?”
仇士良认出眼前之物便是李淳的天子剑,心下想:这么说,枢密使已经败了,唉,这一手的好牌怎么说败就败了呢。
胡思乱想之际,屁股上又挨了青墨一脚:“说话,你真是哑巴?”
仇士良伏地请罪,言道:“愿戴罪立功。”
李茂令将此人带在身边。
青墨暗问道:“你认识这阉人,为何不杀?”
李茂道:“你没听他说要戴罪立功吗,斩苏成者必是此人。”
李茂带着仇士良来到皇城内监门卫仗院外,要其去把苏成哄出来,仇士良进门只一刻钟,手提一颗人头从容走了出来,跪拜道:“逆臣苏成已被小臣正法。”
李茂大喜,他刚才已经记起来了,仇士良此人在历史上可是大名鼎鼎,他一生杀二王、一妃、四宰相,是中晚唐之交赫赫有名的大宦官。
青墨撇撇嘴没有说话,仇士良孤身斩杀监门卫统军大将,却让他又佩服又震惊。
闻听李茂亲手斩了三十名溃卒,威远军上下大骇,哪还敢敷衍懈怠?苏成一死,监门卫群龙无首,开远门已失,其余各门更不再话下。
到二十三日拂晓,长安各城门,城内各要害,各衙司及皇城皆在威远军的实际控制中。
经过一夜的疏通,天明时分金吾卫也宣誓忠于太子,整个长安城尽在李淳的控制之中。
旭日东升时,李茂敲打兴化坊的西坊门,呼叫坊吏开门。
长安城一夜暗流涌动,坊吏战战兢兢一夜没敢睡,眼见李茂双目赤红,腰挎战刀,靴子上还沾有血迹,唬的魂飞魄散,战战兢兢开了门,陪着笑脸,弓着腰,想问何事,嗓子眼里却像被塞了一团驴毛,竟发不出声来。
李茂笑笑道:“天下太平,我等路过来讨碗粥喝。”
“太平,太平。”坊吏颤着手给李茂倒了碗温水,李茂喝完,抹了把嘴,道谢告辞。
坊吏捧着碗望着李茂一行走出老远,展颜喜道:“没事了,咱们大唐又渡了一劫,太平无事了。”
李茂用过早饭来到太极宫,李淳问:“外面情形如何?”李茂道:“军民安定,官心可用,请大王促请皇太子早登大宝。”
李淳凝眉道:“目下还有一事未平。我听说你跟李先奕关系不错,太子欲用你为安抚使去他营中安抚,自然最好能叫他进宫来一趟,你意下如何?”
李先奕现为神策军麟游镇兵马副使,因兵马使一职由军中大将兼任,故实际掌握兵权,他麾下的三千精锐骑兵是拱卫长安北门的重要屏障。
李先奕这个人醉心于军事,不大关心朝政。
第五守亮欲收他为义子,被他婉拒,第五守亮非但不恼,反而更加看重,将他由一介副将直接提拔重用为一镇兵马使。
李先奕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对第五守亮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
朝局纷乱,人心嬗变,能相信的人不多,忠正纯良的李先奕成为第五守亮的首选。
李茂道:“我与他不过一面之交,交情不深,只怕未必能说服他。”建议道:“何不请云安王出面,他与李先奕相交多年,应该更有把握。”
李淳明显迟疑了一下,问道:“这个你有把握吗?”
李茂道:“至少比我有把握。”
李淳道:“我去说服结弟,由你陪他一道,只要说服李先奕按兵不动,则大事成矣。”
大明宫里的变乱,李结一概不知,他和其他皇子皇孙一样被圈禁在十六王宅,接到的诏令是不得擅离府邸半步。
二十二日晚,他听府中卫士说有人斩关出坊,李结吃了一惊,派人打听,派去的人却迟迟没有回来,想必是让人扣了。
李淳以太子的名义将李结召进太极宫,当面说道:“俱文珍意欲篡改遗诏,扶立舒王,事败已伏诛,他的同党第五守亮如今虎视眈眈,但有左军监视,尚不敢轻举妄动。而今金吾、威远和北衙六军都在我们的掌控中,唯有麟游镇兵马副使李先奕部屯兵城外,不能控制,李茂华举荐你为安抚使,你可有把握说服李先奕按兵不动。”
李结脑袋里嗡嗡作响:这一夜长安城里该发生了多少事啊,可笑自己竟一无所知。
就在自己长吁短叹、怨天尤人之际,他的长兄李淳已经处置了俱文珍,匡定了大局。
兄长是皇后嫡出,自己的母亲只是昭仪出身,名分已定,争之何益?
李结忽然觉得有些心灰意懒,他躬身答道:
“小弟谨遵兄长之命。”
见到李茂,李结点头为礼,并无一言。
李茂也觉得尴尬,李结胸怀大志,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憋着股劲要争一争太子之位的,对此李茂虽不认可,却还是尊重了他的选择,而且当初他也曾答应过要帮李结的。但现在,他什么都没帮成,或者说他没有用心去帮。
第275章 营啸
然细思之,自己又有什么错?这一日一夜,自己也是被裹挟着往前走,随波逐流罢了。
李先奕闻听李结和李茂到了营外,忙令心腹将二人接入后帐,李茂笑道:“我二人奉旨而来,办的是公明正大的皇差,岂可学那鼠辈偷偷摸摸?”李先奕这才领众将出营,在马上行了礼,问道:“云安王和经略使来我营中有何贵干。”
李茂道:“皇帝宾天,皇太子受遗诏继位,朝中有佞臣欲谋害太子,请将军速率军进城讨逆。”
李先奕道:“大明宫外有神策两军,英武两军,神武两军,龙武两军和羽林两军,长安城内又有监门、金吾、威远诸军和京兆府逻卒,皆是我大唐天子的心腹爪牙,两位何以舍近求远,要我边军进城讨贼?”
驻扎麟游镇的神策军原本隶属凤翔镇,与吐蕃血战多年,战功赫赫。贞元年间神策军累次扩编,因其战功赫赫,遂将之收归麾下,内迁麟游镇拱卫长安。但军中将士仍常以战功赫赫的边军为荣,只是在领取衣粮时才记起自己是天子禁军。
李结哈哈大笑道:“为国尽忠还分远近吗?”
有副将叫道:“若无中尉手令,我等不得擅自进城,否则就是违抗军令。军令如山,违令者皆杀无赦。”
李茂手擎天子剑,喝道:“尔辈究竟是天子禁军,还是中尉的家兵?见危不扶,见死不救,尔辈欲置太子于何地?”
众皆默然,李先奕喝散众人,下马拜道:“我等世受皇恩,岂敢忘本?只是身在军旅,当以军令为先,若无诏令又无兵符,我等岂敢擅自拔营?请大王和经略使明察。”
李茂道:“你要诏令,且随我来,我有密诏一封,只能给你一人看。”
李先奕将信将疑,请李茂、李结入内帐,李茂令青墨守门,对李先奕说道:“俱文珍意图谋反,业已伏诛,左右神策、六军、金吾、威远诸军已向太子表白忠心,而今唯有将军一部未曾上表忠心,朝中有人弹劾将军心怀不轨,太子不信将军会做悖逆之臣,特遣云安王与我前来问明缘由。”
李结道:“我兄万不可做出令亲者痛仇者快的勾当。”
李结霍然而起,道:“我一家世代忠良,岂能做出那悖逆的勾当?这定是有奸臣在陷害我,请二位务必替我洗刷。”
李茂对李结说道:“太子果然明察秋毫,将军忠贞溢于言表。军行于野,主将岂可擅离,我看由我二人代为转呈太子即可。”
李结沉吟道:“京城风传,第五中尉与俱文珍暗中有所往来,而今俱文珍谋反被诛,而先奕又率部逼近长安,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若非当面澄清,只怕后患无穷,我看先奕还是随我们进宫面见太子,剖明原委,解释误会。”
李先奕大怒,厉声喝道:“第五中尉赤胆忠心,岂会是那悖逆之臣?二位来我营中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无非是怀疑我李先奕有不臣之心,这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李茂不紧不慢道:“他果然是忠臣,京城有变,为何要调遣你南下?京城驻军十万,难道不能弹压地面,还劳你边军出手?!”
李茂这话说的李先奕哑口无言,他虽不关心朝政,却也非闭目塞听,他虽非博学,却也不是目不识丁,史书看过几本,历代的兴衰也知道一些。京城有变,边军异动,已是诡异,而今神策、六军俱已向太子表白忠心,却无人告知他,此事很耐人寻味。
李茂和他没有深交,眼下又无共同利益,他的话李先奕信不过。
但李结不同,他和李结的交情并非一天两天,李结的心很大,与他交往自有目的,他想不出李茂为何要害他。
李先奕默了一会,言道:“我随你们进宫觐见太子,剖明忠心。”
久未说话的李结此刻开腔道:“我可以留在营中做人质。”
李茂道:“做什么人质,先奕是坦荡君子,是忠臣,岂会拿一位郡王在军中做人质?”
李茂说完,李先奕却并不接话,竟是默认了要李结留在营中做人质。李先奕在军中亲故众多,闻听他要随李茂进城,皆劝不可。
李先奕道:“我若不去便失了道义,我去长安,你们留在军中,谅他们也不敢奈我何?”又请云安王李结监军,自己与李茂一起进城去。
李淳代太子好生抚慰,厚资遣送回营。
青墨不解此意,问李茂:“费了这么多手段把人弄进宫来,即便不杀也该扣起来,怎么就把人放了,这是纵虎归山嘛。”
李茂笑道:“你懂什么,莫说他心中坦荡荡,便是真有鬼,眼下也只能改头换面做好人了。”
李先奕回到军营,即下令拔营回麟游镇,仍留李结在军中监押。
第五守亮闻听李先奕撤军,又闻李结在军中监押,恨的把一对玩了八年的水晶栗子狠狠地摔在地上,痛骂李先奕忘恩负义。
骂完,上表,自称有足疾,请辞去右军中尉。
李淳以太子名义好言抚慰,没有允准。
诸军安宁,宫禁和长安城尽在掌控中,李淳又劝李诵尽快登基。
父子俩在帷幕中密议了一炷香时间,到这日黄昏时,天使四出,告知各衙司和在京百官,二日在大明宫宣政殿大朝会,将有大事宣布。
夜幕降临,大明宫内一片死寂,大行皇帝宾天,皇太子非但没有守灵,反而避到了太极宫,这让宫里许多熟知掌故的人惶惶不安。
明日将在宣政殿大朝会,入夜之后,内廷有司便开始为二日的大朝会准备。一名小宦官正蹲着地上擦拭宫台阑干,耳中忽然听到一阵呼啸。
是风声?
他仰起头四处张望,黑沉沉的夜,静默的殿堂,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你听到什么了没有。”
距他不远的另一名小宦官问道。
“像是风声。”
“不对,像是营啸。”
“我打死你们这些混球,深宫禁内哪来的什么营啸,气死我了。”
宦官管事照头两巴掌拍下去,两个小宦官乖乖地不吭声了。
一阵冷风吹过,众人俱感到了彻骨的寒意;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翻卷的乌云和孤寂的宫台;一声闷雷轰隆隆滚过来,震的人目瞪口呆。
正月里响雷,大不利啊。蚁聚在宣政殿宫台上的内侍宦官们举止失措,惶惶不安。
“好像还真是营啸。”惊雷声中管事宦官听到了一些特别的声音,似有若无。
“这帮贼囚吃饱了撑的么,深更半夜的。”
管事嘟嚷了两句,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第276章 明朗的天
惊雷声中,营啸声越来越大,瞒是瞒不住了,淡化处理或者是条路子。
“正月打雷谷堆堆,二月打雷秕壳飞。正月里打雷,预示着本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康乐,国家太平,乃是大祥瑞啊。哈哈,那帮贼囚少见多怪,尔等久居禁内,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也沾染点仙气,切不可学他们那般胡闹。”
管事宦官净身入宫前读过几年书,说话爱咬文嚼字,此刻摇头晃脑,故作轻松,倒也自有一份潇洒。执苦役的小宦官多没什么见识,见他如此镇定,倒也信了几分。
“正月打雷秕壳飞,二月打雷谷堆堆”,这是民间谚语,民谚还说“正月打雷,遍地是贼”“正月打雷坟堆堆”,总之一句话,正月里打雷是很不吉利的。
他能窜改民谚哄骗小宦官,却骗不了自己,骗不了老天爷。
又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整个大明宫,电光下的大明宫是那样的空寂、落寞、惨淡。
“唉……我大唐的国运啊。”
管事宦官悠长地叹息了一声,大行皇帝刚刚宾天,皇太子身残病重,迟迟未能登基,这个节骨眼上,禁军若再发生营啸……
这大唐的夜空何时变得如此黑暗?
啸声是从左神武军大营响起的,迅速波及到北六军和左右神策。李淳闻听宫外禁军大营发生营啸,吓得面无人色。军营之中营规森严,别说高声叫喊,连没事私语都有生命危险。且军营乃肃杀之地,所谓“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当兵的都是提心吊胆过日子,经年累月下来精神压抑可想而知。
再者军中等级森严,军官肆意欺压军卒,老兵结伙欺压新兵,彼此间拉帮结派明争暗斗,矛盾年复一年积累下来,这一切全靠军纪弹压着。若有大事发生,人人生死未卜,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一命归西,这时候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
这种时候若有人发出尖叫,情绪失控,会迅速感染开来,引起大批士卒发狂,互相厮打殴斗,甚至于互相咬噬,种种恐怖的疯狂都爆发出来,一旦爆发营啸,军官根本不敢弹压,只能候其自然平息,所造成的损失往往异常惨重。
如此大规模的营啸闻所未闻,李淳如此失态也就不足为怪了。
杜黄裳、李茂闻风赶到李淳处,二人刚到,王伾、王叔文、李忠言也过来了。李忠言急问李茂:“怎会发生营啸?当有何对策?”
李茂摇了摇头,道:“原因正在查探,此刻尚无结论。”
王伾道:“还查个屁,这必是奸人作祟!为今之计当请太子移驾奉天暂避,再图良计。”
杜黄裳嘿然冷笑道:“请殿下出城?出了城,还能再回来吗?”
王伾道:“太常卿,这个时候不是争意气的时候,禁军营啸,谁能阻止,这是天崩地陷的大祸事!”
杜黄裳道:“正是因为情势危急,才更不能轻举妄动。营啸、监啸并不稀奇,但如此大规模的营啸,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一场阴谋。太子此刻怎能轻动?若明日大朝会上见不到太子殿下,大唐危矣。”
王叔文道:“太常卿这话说的本也没错,可北军营啸,如何解决?任其下去,殿下安危谁来负责?你杜黄裳吗?”
眼看二人争的面红耳赤,李淳忙劝道:“二位不要争了。以小王之见,莫若请太子暂避兴庆宫,调威远、金吾两军护卫。再选大臣往北军大营抚慰。”
王伾摇摇头道:“营啸时,谁敢上前弹劾,那是找死嘛。”
恰在此时,青墨狂奔而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身后跟着的突吐承璀累的直翻白眼,进门就躺下来。
“弄明白了,并非营啸,是啸营,有人在背后捣鬼,造谣说太子诛杀俱文珍,为的是削夺北衙权柄,要重用南衙宰相。”
营啸、啸营虽只一字之差,性质却完全不一样,啸营是军士起哄所致,但若不加禁止极有可能会转变为哗变。
“禁军福利远超南衙诸军和藩镇边军,若北衙失势,势必不可继续。”杜黄裳淡淡地笑了笑,“某人真是处心积虑啊。”
“今日申时第五守亮上表说头晕目眩,需要回宅休养,他前脚离开,后脚右军大营就发生了营啸,这不是明摆着的嘛,幕后主谋就是那老阉。”
王叔文一口一个老阉,说的李忠言和突吐承璀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变幻莫测,煞是好看。王叔文却丝毫不觉,依旧说的慷慨激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