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唐-第1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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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诵沉默良久无言,牛昭容代其发话让李茂退下。
虽无一语交代,李茂却知道自己应该跟李诵回禀一声,见与不见则是他的事。
突吐承璀正在寝殿外指使几个小宦官修剪花木,见到李茂,皮笑肉不笑道:“未知太上皇今晚是否肯召见我们。”
李茂笑道:“圣心难测,某岂敢乱猜。”
突吐承璀道:“圣心固然难测,可这太上圣心……”:
李茂断然道:“那也是圣心。”
言讫拂袖而去,突吐承璀目瞪良久,也学着李茂的样子一拂衣袖,哼哼道:”德行。”
李诵本不欲见李茂,闻听是回复王叔文的行踪这才破格召见,李诵口不能言,意思全靠牛昭容揣测,昭容为后妃,不便见外臣,藏身在珠帘后,有话则靠李忠言转述。
李忠言传话问:“王叔文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李茂道:“除旧布新,切中时弊,并无差错。”
李忠言又问:“既无差错,因何败绩?”
李茂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顽疾缠身之人,擅用猛药不是治病而是杀人。王叔文之错在太过操切。”
李忠言又问:“天子以结党营私罪贬黜他,是否有误,你说实话,恕你无罪。”
李茂道:“国家体制混乱,宰相行政若不用自己人,恐难推行意志。”
李忠言又道:“既如此,结党就不是罪。”
李茂道:“罪在营私。”
沉默一会,牛昭容在珠帘后问道:“重病之人当如何施治?”
李茂道:“臣乃领军将领,不敢擅议朝政得失。”
牛昭容道:“恕尔无罪。”
李茂道:“治病之法,首先当找出病根,断其源流,再缓缓施药,稳定病情,积小胜为大胜,慢慢革除之。”
牛昭容又问:“今日时局当如何应对?”
李茂道:“此乃宰相所议,臣不敢议。”
牛昭容道:“议论无妨。”
李茂道:“今之弊病,首在腹心,腹心溃烂,精神萎靡。腹心沉疴,拖累天下,致经济凋敝,民心疲惫,眼见手足疾患却不能彻底根治。救天下腹心之疾,首在天子修德,天子振作求治,臣工百姓才能振奋精神。腹心强劲,肢体虽有疾患亦可徐徐图之,腹心不振,天下乱象终无理顺之日。”
牛昭容问:“手足疾患轻,而腹心疾患重,先易后难如何?”
李茂道:“可拣一枚软柿子捏给天下看,以提振人心,然臣以为天子若不修德,终不能治本,久后必失人心,天下乱象无解。”
牛昭容向左右道:“尔等皆退下,太上皇有几句话要单独跟李茂讲。”
待众人退下后,李忠言打起珠帘,迎李茂入内。
突吐承璀侯在寝殿外,背着手踱来踱去,见李茂迟迟不出,心里惊怪,忽见宦官宫女们纷纷走出来,大惊,忙问:“你们都出来作甚,里面不让侍候了?”
宦官们答:“太上皇有话要单独跟李茂讲,命我等退下。”
突吐承璀张着嘴巴愕怔了半晌,待回过神来,咳嗽了两声,向众宦官宫A选AA书A网xuanshu^。c^o^m女交代道:“太上皇单独召见李少监,必是有要事要交代,此乃国家机密大事,尔等谁敢泄露出去半个字,我剥他的皮。”
突吐承璀口中的剥皮绝非危言恫吓,他虽未和田季安谋面,却是神交已久,原因无二,二人都喜欢剥人的皮。
第342章 太上皇说
传说中他曾将一名细皮嫩肉的宫女活剥了皮,因爱惜她的皮肉光润白皙,便将皮里填充上金丝草,做成一个人形,每晚抱着睡,一连睡了一个月,后见皮色黯淡发霉,这才丢弃。传言真假难辨,突吐承璀爱好剥皮的恶名却已是名震三内,这剥皮二字从他口中吐出来,闻者莫不颤栗发抖。
李诵留李茂在寝殿一盏茶的功夫才放他出来,突吐承璀赶忙迎上去,见李茂面色轻松,心里大不解,忙问:“太上皇召见将军都交代了什么?”
李茂笑道:“太上皇有旨‘我今日说的话,你不可泄露出去半句’,突吐常侍,你这么问可让我为难了,我说给你听是抗旨,不说又让你睡不着觉,这可如何是好?”
突吐承璀急道:“不说你可以写出来呀。”
李茂白了他一眼没理他。
这件事在突吐承璀心里留下了阴影,李茂去后,他心里如五猫抓挠,左想右想都觉得不妥当,到底还是开了个小差溜回大明宫向李纯禀报。
李纯听过,淡淡地说道:“知道了。”
突吐承璀讶然无语。
李纯表面镇定,心里却也在打鼓,父亲单独召见李茂交代什么事,这其实并不重要,他不担心太上皇还能把他怎样,李茂不说给突吐承璀其实很得他心意,他安排突吐承璀和李茂一同监护兴庆宫,用意之一就是让二人互相监督,和许多居上位者一样,他也不希望下面的人走的太近,尤其是心腹干将。
突吐承璀跟自己太久,越来越不知道天高底厚,底下的人怕他,事事顺着他,这样下去绝不是什么好事,一个人再忠心,终究会有他的小私心,不可让这家奴太得意了。
他现在忧心的是李茂会不会来,他相信李茂会来,却又担心他来了不说真话,或者真话不全说。
李茂却知道,自己私下见太上皇这件事是绝对瞒不过李纯的耳目的,突吐承璀十有**会说,即便他不说,李纯安插在兴庆宫的耳目又何止突吐承璀一个?
与其让他问起,倒不如自己主动些。
“太上皇说西川韦皋年纪已大,身体又多病,若不幸病故,西川方面或者要出乱子。”
李纯“哦”了一声,这事太上皇跟他提过,未登上皇位前,他父子都对韦皋有过一些承诺,韦皋若病死,难保不会出什么事。
“太上皇说寻沈太后已经超过四十年,她老人家或者早已不在人世,不必再为此事耗费人力钱财,惊动百姓。”
李纯点点头,道:“朕明白了。”
李茂又道:“太上皇说别的人他可以不管,但李忠言追随他多年,勤谨可用,将来不能亏待他,可以叫他做山陵使。牛昭容恭顺贤淑,无所出,可着其出家玄真观。”
李纯眉头皱了一下,言道:“知道了。”
“太上皇说顽疾缠身,不可急切,皇帝应能忍得住气。太上皇说皇帝亦多见宰相和翰林学士,少去兴庆宫打搅他。”
李纯擦了擦眼睛,含泪道:“儿臣遵旨。”
见李纯仍旧躬身等候太上皇训示,李茂便道:“太上皇就说了这些。”
李纯直起腰瞪了李茂一眼,问道:“我母后的事太上皇竟无一语交代?”
李茂道:“天子生母当为太后。”
李淳喝道:“糊涂,太上皇尚在人世,哪来的太后。”
李茂惊出一身热汗,李淳却又道:“不过你说的有理,朕的生母当为皇后,哦,应该是太上皇后。”
因在位时间太短,李诵的妃嫔一直没来得及册封,仍旧沿用东宫时的封号,李纯的生母王氏至今仍是招娣。
年前王招娣让李纯代其去东林寺上香,便是向丈夫小小地表达了一下不满。
儿子作了皇帝给生母讨个封号并无不妥,何况李诵并无太子妃需要废黜,李茂随着他的意思说道:“大家圣明。”
不管怎么说,让人拍一下马屁还是很受用的,尤其是不怎么拍马屁的李茂。李纯笑道:“王叔文结党营私被逐出长安,赶回原籍,这笔账朕还要跟他细细的算。朕听说他儿子王璞仍然滞留长安,并未随他回越州,其中有何隐情。”
李茂道:“王叔文犯罪被贬,王璞并未受牵连,他留在长安,想必是等着和田萁完婚。”
李纯笑道:“完婚,堂堂的魏博大将,大唐的沂国公,会把女儿嫁给一个逆臣的儿子?我听说你跟田兴有些交情。”
李茂忙辨道:“谈不上交情,是昔日在魏州时打过交道,算是认识。”
李纯道:“这么说你们也算是故人,故人的女儿要往火坑里跳,你这个做叔叔的就不拉他一把。”李茂不解李纯怎么就把自己算成了田萁的叔叔,心中一阵郁闷。
“王叔文为王璞聘娶田兴之女是在一年前,当日王叔文还是大唐的翰林学士,主持永贞二十一年革新的操盘手。而今虽以结党之罪去职打回原籍,但逆反之罪尚未揭露,论制,父亲有罪,儿子不应该受牵连,臣以为目下非但不应该拆散他们,还应该催促他们早日完婚,以证天子的仁厚爱民,公正无私之心。”
李纯惊道:“你果然这么想?也好,王叔文尚有余党未肃清,眼下确实不宜操之过急。你的话朕准了,就以你为证婚使,催促他们赶紧完婚。”
秦墨闻听李茂答应做王璞和田萁的证婚使,大惊道:“你脑袋让驴踢了吗,竟出这样的馊主意。天子意图笼络魏博倒也罢了,你怎么能答应做证婚使呢,她若知道,非得要恨你一辈子?”
李茂道:“你哪懂他的心思,他这是逼我给王叔文罗织罪名呢。”
秦墨摇摇头道:“不解。”
李茂道:“不解不要紧,要紧的是赶紧联络御史上表弹劾王叔文。”
秦墨道:“真要置他于死地?”
李茂道:“不杀王叔文新朝怎么能有新气象,这是扬刀立威,非杀不可。你搞清楚了,要杀他的人是某人,我不过是替某人背黑锅罢了。”
秦墨愕然道:“你们俩个……都够损的。”
时隔不久,有御史上表弹奏,称王叔文狂妄悖逆,结党营私,开缺回籍太过宽纵要求皇帝召其回京,交三法司重新议处。
李纯问四位宰相的意思,四人异口同声要求将王叔文召回长安,交三法司论罪。
第343章 你待怎样
李纯遂降旨召王叔文、王伾回京,交三法司论罪,此刻距王叔文出京仅五日,王叔文车马尚未到洛阳,闻听此讯,自知难逃一死,遂在驿站投缳自尽。
此前不久王伾病死于被贬的路上,总算逃过一劫。
此后不久又有御史弹奏王叔文、王伾贪污受贿罪,有司在二人长安旧宅的夹墙里发现大量金银、珠宝、玉石,合计不下二十万贯。
罪证确凿,李纯勃然大怒,令将二人开棺戮尸,以为天下臣民戒。
受此牵累,柳宗元、刘禹锡等人先后在被贬的路上接到了新的贬书,叩谢天恩后,默默收拾行装,向东向西,重新调整方向,踏上了新一轮被贬的征程。
王叔文畏罪自尽,被开棺戮尸,又被抄家,王璞也因涉嫌协助其父收受贿赂而被京兆府收监讯问。
许是牢中饭食不佳,或是长期没饮酒的缘故,王公子出狱后精神有些恍惚,竟在回家的路上跌入街边水沟,不幸溺亡。
长安县仵作检验尸体后,奏报称王璞是自绝于天下。理由一,大街宽阔,路上行人寥寥,其不走街心正道,偏要拣街边树林穿行,以至被树根绊倒跌入水沟。理由二,刚刚开春,街边水沟里的积水仅两尺深,完全不足以淹死一个成年健康男子。
综上所述,王璞失足落水不是意外,而是他不满朝廷对其父的处置,以死做无声的控诉。
该县县令引经据典,要求天子请枭首以示众。
皇帝言:“其父虽有罪,罪不及子孙。其或腹诽朝廷,朝廷却不能无罪杀人。”驳回长安县所请,命当地收敛土葬。
百姓闻言,皆称颂新帝仁慈明睿。
王璞死后,李茂专程前往城外青泥驿见田萁,田萁笑问李茂道:“我与你命里犯冲么?”李茂道:“此话何意?”田萁道:“但凡遇到你,我总没什么好事。”
李茂道:“人是失足落水溺死,与我并无任何干系。”
田萁道:“有没有你心里清楚,何必跟我解释。”又叹道:“三次嫁人,三次嫁不成,怕是我命里没这福分。我打算在京城出家,你说我是削发为尼好呢,还是皈依三清好呢。”
李茂道:“若尘缘未尽,不如皈依三清,将来还俗也方便。”
田萁睨了李茂一眼,幽幽道:“我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局,真像是做了场梦。”
李茂道:“梦才刚刚开始。”
田萁在与皇城一墙之隔的崇仁坊玄真观出家,随后迁居靖安坊东面的永崇坊玄真观别院,替观主看守花圃。这是一份很悠闲的差事,玄真观的观主并非爱花之人,她看中了永崇坊的一块地,想据为己有,便建了这个花圃。
虽然太上皇也被臣工呼为万岁,但和世间所有的帝皇一样,万岁只是一厢情愿。人的性命终有穷尽,一日灯枯油尽,喊一万遍万岁也难挽逝者离去的脚步。
元和元年四月,太上皇李诵崩于兴庆宫。
大唐掀开了新的一页,李茂也开始了新的征程。
鸿胪寺卿贾耽拜相后,鸿胪卿一职一直空悬着,杜黄裳想让李茂接任此职,李茂却没有多大兴趣。鸿胪卿乃九卿之一,其权势虽为内廷所夺,名望仍在,在士子文臣们的心目中依旧有着不可替代的崇高地位。
李茂自度自己和士子文臣不是一路人,仅凭剽窃杜牧的一首半句也不足以钻进士子文人们的圈子,树立自己鸿儒博学的高大形象。
人贵有自知之明,李茂觉得自己还是不去图那个虚名。
除了那个“名”字,鸿胪卿到底还是要做些事情的,李茂此前没有在如此高级别的衙门做主事人的经验,做不好遭人笑话倒是其次,尸位素餐耽误了正事岂不是罪过?
李茂跟杜黄裳说:“实在不行,我还是回去做少卿吧,鸿胪寺我替你看一阵子,等你找到合适人选,我再让贤。”
杜黄裳道:“这叫什么话,堂堂的鸿胪卿难道还缺人选吗,多的是,我让你来,是……”
杜黄裳朝门外看了一眼,对李茂说道:“刚刚接到朔方传来的文牒,怀信可汗暴毙,死的不明不白,而今内部纷争正烈。回鹘于我大唐的重要,不必我解释什么了吧,我让你做这个鸿胪卿是要你有机会接触这方面的事。”
李茂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想到草原上去亲眼看看。”
杜黄裳沉思片刻,道:“自贞元四年起,回鹘在制度上是我们的藩属,按惯例,回鹘汗的册封大典,我国只须派鸿胪寺的副官到场即可。”
李茂道:“少卿,少监都是从四品上,没升没降,我不觉得委屈。”
杜黄裳哈哈一笑,没再说什么。隔日,禁中有旨,李茂复为鸿胪少卿,充任大唐册封宣慰使,代表大唐远赴回鹘王庭行册封大典。
行前李纯召李茂面授机宜,言道:“回鹘汗国近来王位更迭频繁,各领主争权夺利,互相攻杀,内耗甚巨。回鹘强盛,对我不利,回鹘衰落,对我也不利。你此去大漠,仔细窥探其虚实,分出其派系,以为今后制定邦交的依据。”
刘希光捧来一个木盒,李纯转交给李茂,言道:“此乃朕敬献给咸安公主的孝心。”
咸安公主为李纯祖父李适第八女,论辈分是李纯的姑姑。贞元四年远嫁回鹘长寿天亲可汗,长寿天亲可汗死后,按照草原收继婚制度,改嫁给其子忠贞可汗,忠贞可汗去世,再嫁其子奉诚可汗。
贞元十一年,奉诚可汗病故,无子,唐册封其宰相为怀信可汗,公主又嫁怀信可汗。八年时间公主嫁了四个丈夫,年纪从六十岁到十五岁不等,做了四任可敦,养育了三名子女。
而今怀信可汗又卒,公主再度守寡。
咸安公主之名李茂早有耳闻,对这位远嫁草原,为大唐外交事业做出卓越贡献的公主钦佩不已,此番能有机会亲唔其面,李茂倍感期待。
小茹对这位传奇公主也心生向往,嚷着要一起去,李茂诈道:“公主久居大漠,见不到故乡人,若见你细皮嫩肉的一时起了意,问我讨要,你说我是给呢,还是给呢。”
小茹道:“她果真看上了我,我就留下来侍候她。”
李茂在小茹的眉心亲昵地点了一指,言道:“说话算话,我真要把你留下你可不许哭。”
“不哭,不哭,公主为我大唐远涉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