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唐-第1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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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梓州眼下还不能放弃。”李茂话锋忽然一转。
“呃,安抚使有何妙计?大营的粮草只能支应不到十天了。”
高崇文打了个小埋伏,他营中的粮草只能支应三天了,现在出发,以最快的速度行军,勉强能赶在断粮前到达剑州,再晚,形势不堪设想。
“大帅不防再等待三天,三天之后,刘辟会遣大将刑泚送八千担米豆过来。”
李茂说的风轻云淡,高崇文却觉得头皮直发炸,自梓州和阆州间的粮道被洞蛮和五院军切断后,刘辟就遣人来说要派刑泚押粮过来慰问。
慰问肯定是假,趁机动手袭取梓州才是真,这是基本的军事常识。李茂竟然没能看破?
高崇文闷声问道:“安抚使相信刘辟会有此好意?”
“他或不安好心,但粮食是真的,送上门来的东西,高帅跟他客气什么?”
高崇文惊讶地望着李茂,不解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我已答应刑泚,要他三天后押粮进城来,我们两家坐下来共商停战事宜。”
“他会进城来?刑泚这个人我打过交道,也算是有勇有谋。”
“若刑泚能做的了主,他未必肯进梓州城,但刘辟则不同,他会乐意做此尝试。”
这话说的有些意思,高崇文不觉心动,言道:“安抚使是说……”
李茂止住他,不让他说下去,但高崇文已经了然,他起身向李茂拱拱手,言道:“送上门的买卖若是不做,亏良心,安抚使但安坐中军帐,看某去陷阵夺旗。”
送走高崇文,秦墨疑惑地问李茂:“你们打了一串哑谜,究竟在说些什么?”
李茂笑道:“没什么,刘辟派人送了些粮食过来,我请高帅辛苦一下出城去拿。”
秦墨道:“就这些?”
“就这些。”李茂但笑不语。
刘辟派大将刑泚来给高崇文送粮,以表明自己诚心悔过,重新归顺朝廷的诚意,他给刑泚的指示是你到城下,见机行事。刑泚明白刘辟的意思,梓州已经断粮,高崇文或者会让他进城,只要他能混进城去,就有机会趁高崇文没有防备,端掉他的窝,夺回梓州,再把高崇文的人头熏制起来送去长安给李纯当年货。
刑泚押运的是实实在在的粮草,一共八千担,川地用担做计量单位,一担米重于一石,一担豆则比一石稍轻。
为了搬运这八千担米豆,刑泚征用了四千民夫,为了保障安全,又调用了一千兵卒护送。四千民夫中有八百人是西川军精锐士卒冒充的,这些人随身带着短刀,竹筐里藏着弓弩。
距离梓州还有七十里时,刑泚就被告知,要护送兵卒就地扎营,接受朝廷安抚使的助手慰劳,四千民夫则随刑泚等人入城,接受高帅的谢意。
四千民夫到达城下后,守城方请他们住进城外新搭建的营房,只允许各部首领进城参加宴会,自然留在城外的民夫也有很好的招待:每人一壶酒,一斤肉,二两酱菜,一碗豆粥和一张大面饼。
一切都不出卢文若的预料,梓州已经断粮,高崇文不得不放低姿态迎接西川人入城,刑泚有机会偷袭得手。
卢文若认为自己的计划算无遗策,具体执行的刑泚却叫苦不迭,梓州城的那半截城墙经过高崇文的督修已蔚然成型,自己一方纵然偷袭得手,外面大军若增援不及,也无疑是凶险万端。但事已至此,刑泚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六十名假扮成丁夫的健卒故作坦然地走进防御森严的梓州城。
刑泚曾驻守过梓州城,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他一边走一边四处打望,在心里默默修改着事先制定的突袭计划。按照原定计划他们将在夜半三更时举火发难,屯驻在城外民夫营里假扮成民夫的八百勇士将同时同手,里应外合攻破梓州城。
得手后,只要他们能在梓州坚持一天时间,预先埋伏在梓州周边的西川精锐云集而至,里应外合,必可大破高崇文,即便不能在城下擒杀此贼,高崇文也无路可走,他水尽粮绝,梓州周边数百里内根本筹集不到粮料,等待他的只有两条路,或者归降西川,或者困死在群山恶水中。
“五院小儿,果然都是帮吃闲饭吧。”
刑泚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梓州的城墙比先前加高加厚了近一倍,即便他在城内突袭得手,城外的援军又将如何增援?他们远道而来,身边没带一样攻城器械。难道靠徒手攀爬?
刑泚斜了眼那道新修的,光溜溜夯土城墙,城墙建的很仓促,用料粗糙,并不讲究,或许一年半年后下场大雨就倒塌了,但眼下却是个致命障碍。
“这么高大的城墙,这帮吃干饭的就能视若无睹,我真是服了他们。”
刑泚心里除了苦笑也只能苦笑,除了这个致命硬伤外,还有一个环节也出了点小毛病,随他进城的六十名随从和他自己在内,在进城时被守卒收缴了一切兵器,连修指甲的短刀也被守卒毫不客气地扣下。
高崇文这个人不简单,表面上跟他客客气气,要紧时刻,却是一丁点儿都不含糊,反观成都那位自诩诸葛孔明转世的卢大军师总是出一些一厢情愿的馊主意,他竟信誓旦旦地跟刘辟说高崇文已经断粮,现正有求于西川,不会在细枝末节上过多计较,带几把短刀进城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刑泚在心里悄悄地问候了一声卢文若家的长辈女性,然后强压怒气思想破解之策,随身武器被收缴肯定对他们策划的大行动不利,但还不十分致命,城中的若干地点埋藏着刀枪和箭矢,这是刑泚撤离梓州时留下的暗扣,等的就是这一天。
只要能拖上一天,把武器拿到手,到时候再猝然发难,依旧有取胜的希望。
高崇文的欢迎宴会异常隆重,几乎耗去了他三分之二的存粮和所有酒肉,但他一点也不心疼,探马告诉他刑泚带来的粮草是真的,实实在在的好米好豆,虽然每个箩筐上面都涂了谎称是用来防雨用的桐油,但高崇文丝毫不担心,且不说他们有没有机会点火烧粮,就算是点了火,八千担粮食,只要他能抢下三分之一,也足以支撑他从梓州赶到剑州了。
若连眼皮子底下的粮食都抢不到手,那他这么多年的兵岂不是白练了?
按照李茂的规划,众人分别向刑泚等几个川军将领敬酒,高崇文虽举得此举有失光明正大,不过也毫不犹豫地参与进来。
刑泚酒量颇豪,但猛虎架不住群狼,一时也有七八分醉了,他的副手赶紧把他扶去休息。
宴会继续,朝廷的军将们也喝的东倒西歪,有几个现场直播,更多的是晕三昏四,手舞足蹈,胡言乱语,或索性醉卧酒场。
刑泚酒醉心里明,一直在细心观察,这些人是真醉,绝不是装的。他望了眼红光满面、异常活跃的李茂,又看看了脸色发黑、浑身颤抖的高崇文,心里笑道:“且让你们喝饱这最后一餐酒,明早你们的脑袋就是我的了。”
第397章 留不住的岁月匆匆
刑泚回到迎宾馆,前脚刚踏进房间,后脑勺上就重重地挨了一下,失去意识前他发现自己的副手被两名褐衫小儿架住双臂压在墙壁上,一人捂住他的嘴,另一人手持匕首往他肋上乱捅,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红刀子进,红刀子出……
他的眼前一片殷红,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拿住刑泚之后,高崇文立即结束饮宴,卫队开进殿堂,将假扮成民夫的手无寸铁的六十名西川军将校尽数拿下,但有反抗,立即格杀勿论。
陪吃陪喝的军将被一一赶出去,他们是真的醉了,他们也是军官,但不是各部主将,各部主将全身披挂正在侧院待命。
宴会厅摇身一变成了作战厅,高崇文黑着脸站在中间,由行军司马宣布命令,高崇文差不多也喝醉了。
命令宣读完毕,高崇文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手用力一挥:“动手。”
然后他坐到李茂的旁边,李茂也喝的有七八分醉,正坐着小憩。
“有把握拿下吗?”
“万无一失。”
李茂望着高崇文的黑脸笑了,高崇文也笑了,脸更黑了。
埋伏在城外的高霞寓部接到命令后立即猛攻民夫大营,假扮知客的军士在营中趁机放火接应。民夫营里除了八百西川军精锐,还有三千两百名真正的民夫,这些民夫全无半点战阵经验。因为营养不良,他们中的大半患有夜盲症,享用了一顿丰盛晚餐后早早就睡下了。
夜间突然遇袭,呼号奔走,顿时乱作一团,让那八百勇一时难辨敌我,又得不到军令,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们究竟是西川精锐,很快从混乱中醒悟过来,情知事情有变,统军立即下令突围。
但,为时已晚,高崇文麾下第一猛将高霞寓纵马舞刀第一个杀入营地,追随在他身后的是高崇文部的骑兵精锐,中间的五十骑甚至还是高崇文的亲随卫队。
混战中西川军统军校尉阵亡,高霞寓宣读朝廷谕令,要西川军将士放下兵器投降。群龙无首,西川军残部六百余人弃械归顺朝廷。
高霞寓与西川军激战时,高崇文麾下大将陈万余已经展开了营救粮草的战斗,因措施得当,八千担米豆只损失了十分之一不到。
于此同时高崇文麾下捉生将李韬率轻骑兵突袭了驻扎在七十里外的刑泚部一千护兵,这支川军也是百战精兵,遇袭后从容退入山谷,并未遭到大的损失。
刑泚放火烧城,火中取栗的计策宣告失败。
但梓州城却仍旧大火熊熊地烧了一夜,这座城几个月前才被刑泚烧过一次,大半建筑都已毁于那场战火,眼下烧的都是后来搭建的木棚草房,所幸这夜无风,官府救助也算及时,总算没有造成大规模伤亡。
天明时分,李茂和高崇文来到北城城楼,当初刘辟擒获李康后,曾计划将整个梓州城墙拆毁,绝了李康夺城自立的希望,拆到北城这一段时,刘辟得到了朝廷出兵讨伐的消息,虽然讨伐之兵还在千里之外,隔着崇山峻岭,刘辟却还是十分谨慎地把梓州驻军撤回了大本营成都。
此后接管梓州防务的刑泚曾计划重修城墙,但时间有限,财力不足,只恢复了北城一小段,这段长约三十丈的城墙和完好无损的北城城楼在军事上已无任何意义,却在眼下做了李茂和高崇文登高望远,抒发情怀的所在。
晨曦初露,梓州城余烟袅袅,这不是万户千家的炊烟,而是烧焦的房梁上的余烟。
“一场战火一座城,大唐有多少座城经得起这么烧。”李茂忧心忡忡。
“这火虽然是咱们点的,可这笔账得记在刘辟的头上。”高崇文急着撇清责任。
小校来报:“检查全城,有八人死于非命。”
李茂没有跟高崇文商量便下令厚加抚恤,这也是安抚使的权责。
高崇文挥挥手让小校下去照办,又唤来军料判官,吩咐道:“除必须军粮外,其余的粮食分发给城中百姓,以安抚使的名义发。再把用不着的帐篷拨一些给他们使用,也以安抚使的名义。”
李茂没说什么,将领在外,最忌讳让人说他收买人心,高崇文这可不是望他脸上贴金,只是为了自保罢了。
吩咐完,高崇文转向李茂,言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但愿刘辟不会丧心病狂,我们走后戕害这里的百姓。”
李茂道:“他不会的。”怕高崇文误解,就解释道:“他是个假仁假义的人,杀百姓若不能给他带来实实在在的实惠,他是不会这么做的。梓州现在就是个包袱,我判定他连派个刺史来接收的兴趣都没有。”
高崇文道:“这个我却不信了,派个刺史夺一座城,这买卖很划得来嘛。”
李茂反问:“那若丢了,岂非又成全你高帅?”
高崇文稍一琢磨,哈哈大笑,道:“安抚使高见,他此刻恨死你我了,岂会再送你我这么大的功劳?”
刘辟的确恨死李茂和高崇文了,得知李茂设计擒拿了刑泚,杀了他的八百勇士,又夺了他八千石米豆,顿时暴跳如雷,加上鹿头关、万胜堆的工程已大体成型,刘辟立即撕下伪装,痛斥李茂、高崇文背信弃义,兴兵再叛。
刘辟请降的表章,一式两份,一份递送给李茂,一份递送给长安,长安以李茂为安抚使,全权处置和战,来文询问李茂意思,李茂上表朝廷请求与刘辟议和。
与表章同时进京的还有李茂的一封书信,信是写给杜黄裳的,李茂料定杜黄裳不会答应议和,因此有必要表明自己的真实用意,前线将士需要一个缓冲时间,杜黄裳把表章压了两天,李纯问明缘由后又压了几天,然后几位宰相间又扯了几天皮,再拿到朝堂上公议,议论未决,刘辟派刑泚借送粮为名,发动突袭,并放火焚烧了梓州城。
朝议顿时一边倒,加上刘辟又上赶着撕毁协议,议和一事再无人提及。
高崇文平安抵达剑州城下那天,恰是元和元年的除夕,当日长安城里落了一场雪,剑州军营却冬日暖照,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这一天南征的五路大军在剑州取齐,旌旗蔽日,马嘶整天,雄壮肃杀。
这一天,刘辟的侍妾暮云临盆,母子平安,生了一个大胖儿子,成都刘宅难得地过了一个舒心年。
这一天,梓州城的街道上又多了一百二十七具僵冷的尸体,因为缺衣少食,连续三天冻死饿死的尸骨都在五十人以上,以这天为最。
这一天,李纯服了三颗红丸与郭贵妃的义女在蓬莱山上酣战一场,事后因体力不支而晕厥在地,为了保守秘密,突吐承璀将两名侍奉的宫女和一名内侍口勒麻绳,腰系石盘丢入宫外的野水池。
无论是悲与喜,还是悲与喜,这一天在过完十二个时辰后,依旧在一声除旧布新的钟声中走向了终点。
新的一年开始了。
第398章 我拖;我拖;我拖死你
元和二年初,李纯下诏建左右龙骧军,地位与北衙六军相同,以均王李纬为左龙骧军大将军,以鸿胪少卿李茂为左龙骧军将军、知军事,以宋王李结为右龙骧军大将军,尹牧为将军,林英为行军司马,知军事。
又正式拜高崇文为东川节度使,充诸军都统,一跃而成为严砺等人的顶头上司。
李茂由从四品鸿胪少卿一跃而为从三品将军,地位蹿升,高崇文加诸军都统,与严砺等人拉开距离,西川前线的混沌局面渐渐清晰。
高崇文约李茂入营商议进军策略,李茂劝其邀严砺一通商议,严砺资历、地位本在高崇文之上,去年还与高崇文并为军主帅,高崇文虽有节度之权,但并无权干涉各军的具体行动,而今他一跃成为诸军主帅之上的都统,严砺却连个副都统都没捞着,心里不免有些失落,更要命的是他去年好歹还打下了一座剑州,高崇文不过是夺了一座空城,且得而复失,有什么资格爬到他的头上去。
这点严砺想不通,想不通就磨洋工,开春之后,山南军在剑州城外只训练、不进取。
经历了去年的磨合,高崇文已能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待李茂,他意识到了李茂的价值,李茂在朝中和天子面前的分量对他能否取得西川之战的胜利至关重要。
高崇文很谦逊地听从了李茂的建议,亲自和李茂一起来到严砺大营中,说要向严砺讨教进兵方略。
严砺有些受宠若惊,两川一文一武两位最高统领同时到他营中来向他讨教,这面子给的够足。严砺也不矫情,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严砺的计划不复杂,甚至简单的有些过分,他的计划就是集中优势兵力突破正面之敌,彻底粉碎鹿头关、万胜堆的抵抗,打垮刘辟的士气,然后举兵直捣成都,擒杀刘辟。
高崇文低头沉默不语,从军事角度看,严砺这个计划未免有些太规规矩矩了,或者说太平庸了。
“就这么稳扎稳打,二位预计得几时才能建功?”
高崇文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李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