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枭雄-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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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只见裴行俨出现在楼梯口,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极为高胖的年轻人,杨元庆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年轻人,就是他从小的冤家对头杨巍。
五年不见,他长得更高胖了,比自己还高一截,用后世的标准,就是身高两米,但模样儿却和小时候一样。
见裴行俨向自己走来,杨元庆便起身笑道:“裴兄,是找我吗?”
裴行俨指指身后的杨巍,“是他找你!”
杨元庆的目光落在杨巍脸色,杨巍表情有点尴尬,毕竟从小是冤家对头,但小时候打架,并不代表长大后就是仇人,杨元庆笑着拍拍他肩膀,“过来一起来喝杯酒。”
杨巍摇摇头,“元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劝你最好离开京城,回大利城,或者是洛阳找祖父。”
“出什么事了?”杨元庆见他表情凝重,笑容也收了起来。
杨巍深深吸了口气,“现在整个家族都在四处找你,很可能会严惩你。”
“凭什么?”杨元庆平静地问道。
“好像和你得到的一座庄园有关,府中人都在三爷面前告你,说你破坏了杨府规矩,听说不仅要收回你的田庄,还要严厉处罚你,元庆,你走吧!赶快离开京城。”
杨元庆默默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谢谢你!”
杨巍虽然从小行为不端,随着他渐渐长大,他也开始讨厌母亲那种到处搬弄是非,心怀嫉妒的性格,而他更崇拜强者,当他听说杨元庆大展神威,被圣上封为天下第一箭,他心中对杨元庆的态度便有了微妙的变化,他想找杨元庆和好,却没有机会,而今天教他射箭的裴行俨居然认识杨元庆,他便告诉杨元庆,他现在身处险境。
杨巍低下头,脸上露出一丝羞愧,“元庆,小时候的事情,我很抱歉。”
杨元庆微微一笑,“应该是我道歉才对,每次都是我把你打得头破血流。”
杨元庆又回头对秦琼道:“秦大哥,我要回府一趟,我的马匹行李就暂时放在你那里。”
“没问题,你尽管去!”
杨巍却一惊,“元庆,你还要回府吗?”
杨元庆却冷冷一笑,“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临阵逃脱过?”
杨巍望着杨元庆那冷酷的眼神,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杨元庆用一根柴棒把他们六人打得头破血流之事,他不由感到一阵心悸。
……
杨府中堂内,二十四名杨府子弟济济一堂,商量对杨元庆的处罚,这是第二个议题,第一个议题是关于那座田庄,几乎所有的杨府子弟都要求将田庄收回来,最后投票决定,以二十二票对两票的绝大多数意见,决定收回那座田庄。
投反对票的两人,一个是杨玄感之弟杨玄奖,他反对收回那座田庄,他认为父亲作为家主,应该更懂族规,他之所以把田庄给杨元庆,必然是事出有因,应该把事情弄清楚再决定。
同样投反对票却是杨约,对田庄他并太放在心上,兄长给了就给了,关键是他们要向皇帝做出一个姿态。
因此杨约却提出来,要严厉惩罚杨元庆,要严厉到足以让人震惊的程度,也就是说,要严厉到让圣上满意的程度。
“我坚决反对处罚元庆!”
杨玄奖站起身对众人道:“家主重视元庆并不是一味的溺爱,因为元庆确实与众不同,从小就不一样,我们在座这些除了二叔和三叔以外的所有人,哪个人官职和勋爵不是靠家主之功得来,有谁是自己去挣来的?但元庆就不是,他在边塞屡屡立下大功,一步步积功到偏将,又在平汉王的战役中立功封子爵,我认为他非但不是杨家的麻烦,他才是杨家的希望,我觉得我们非但不能处罚他,还应由家族来重赏他。”
杨玄奖的话引起大堂内一片嘘声,杨玄明冷冷道:“三弟,你这样说,家主肯定很高兴,肯定会重赏你,好啊!只有玄奖一个人明智,其他人都是蠢蛋!”
“我没有这个意思!”杨玄奖怒道。
“好了,你们不要吵了。”
杨约打断了他们的争论,淡淡道:“为什么要严惩他,就由我来说说理由吧!”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十一章 家庙夜审
“我先给大家说一个不好的消息。”
杨约看了一眼众人,等众人安静下来,他才语气沉重地缓缓道:“家主已经被升为尚书令,虽然荣耀,却不再拥有任何权力,换而言之,我们杨家的好日子到头。”
对杨府所有人而言,家主杨素就是他们的天,是他们地位和财富的源泉,一旦家主失去权力,杨家的地位就会立刻变得暗淡,虽然杨约没有明说,但杨氏子弟都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家主功高震主,已经被圣上猜疑了。
大堂内一片寂静,每个人的心中都沉甸甸地压着一块大石。
杨约又继续道:“今天圣上把我叫去,他很坦白地告诉我,我们杨家有一个让他讨厌的人物,就是这个庶子杨元庆,他干涉了圣上的家事,但圣上不想惩罚他,说他太年轻,希望我们杨家给他一个说法。”
杨约这句话说完,大堂内顿时一片议论声,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变得沸腾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异常愤怒。
杨积善霍地站起身高声道:“我还听说,就是因为元庆干涉圣上家事,惹怒了皇后,萧皇后特地召见大嫂,命她对元庆严加管束,不仅如此,还有关陇贵族,因为贺若弼之死,他们已经对杨家恨之入骨,这些都是杨元庆惹下的大祸。”
关于关陇贵族对杨家之恨,杨约却知道那其实和杨元庆无关,那是他的大哥杨素替先帝当先锋,那时杨家便得罪狠了关陇贵族,但杨元庆得罪萧皇后之事他却不知道,他便问杨玄纵,“得罪萧皇后之事,属实吗?”
杨玄纵点点头,“应该属实,我听大哥说起过。”
“这个孽子!”
杨约一阵咬牙切齿,他总觉得圣上为难自己应该事出有因,现在看来,极可能就是杨元庆给自己惹得祸,圣上把对杨元庆的不满迁怒到自己身上。
“现在我决定在家族祠堂严惩这个逆子,谁还有反对意见吗?”
“我举得不妥,应该等家主回来。”
尽管杨玄奖还是不赞成,但他的语气已经软了很多,他已经感觉到整个家族的愤怒,他也不希望为了杨元庆而触怒众人,停一下他又小声道:“我觉得至少要问问大哥玄感的意思。”
但杨约已经等不及了,圣上说,不希望他再出现第三次被退奏折,他必须在明天早朝前就给圣上一个交代,只是杨玄奖说得也有道理,元庆是玄感之子,至少要征求一下玄感的意见。
这时,坐在最后一位的杨嵘站了起来,对众人道:“刚才我母亲让我带给口信给大家,我们家坚决支持家族的决定,父亲不会反对。”
杨约点点头,这样最好,他又问旁边的二哥杨慎,“二哥,你认为呢?”
杨慎一直在闭目养神,他的身体不太好,从来不过问家族的事情,他只看几个儿子的意见。
“我没有意见!”
“那就这样决定了!”
杨约站起身对众人道:“家主那边我去解释,按族规十大惩罚中的第二条进行严惩!”
杨玄奖脸色一变,这条处罚未免也太狠了一点。
……
杨元庆回到杨府,天已经快黑了,府门前站满了杨府家丁,杨元庆的到来使他们如临大敌,近百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杨元庆对他们笑了笑,“我要来,你们挡不住,我要走,你们也拦不了,贺若弼的家丁被我当场杀了八十七人,没有一个受伤,全部当场毙命,就凭你们这百余人,还差得远!”
“杨元庆!”
杨玄挺从大门内走了出来,脸一沉道:“你不得这样无礼!”
杨元庆向他拱手施一礼,淡淡道:“六叔,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六叔,多谢你当年替我婶娘换籍,我一直记在心中,将来我自有回报。”
杨玄挺见杨元庆来者不善,知道今天很难两全了,三叔的态度坚定和杨元庆的强硬,估计会惹出大乱子,他心中暗叹一口气,便对杨元庆道:“你跟我来吧!今天是在家族祠堂,家族长老要问你一些话。”
杨元庆冷笑一声,居然在家族祠堂,看来今天是要准备对他动用族罚了。
他大步向杨府内走去,百余名家丁跟在他身后,将他围城一个半圆形,手执刀棍盾牌,还有不少家丁拿着弓箭,一个个目光凶狠地盯着杨元庆,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杨元庆当场斩杀了八十七名贺若府家丁的威胁使他们每个人心中都胆怯了。
“元庆!”
杨玄奖从旁边侧门出现,他急奔上前埋怨,“你回来做什么?你应该去洛阳找祖父,你现在就走,有什么事情我替你担着。”
杨元庆没想到杨府中还是有关心的人,一个从小打到大的杨巍,在关键时刻,他却表现出仗义的一面,还有就是眼前的这个三叔,从小就对他不错,他在外做官,每年新年回来都会给他不少压岁钱。
杨元庆心中感动,他摇了摇头,“三叔,我早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该是最后算帐的时候了。”
“可是……你知道定你什么罪吗?窃族财、欺母、欺君罔上,杨家十几年来都没有这么的重罪啊!”
杨元庆很平静,他拱手笑了笑,“多谢三叔仗义,三叔待我不薄,我杨元庆将来会涌泉相报。”
他轻轻推开杨玄奖,大步向祠堂而去,杨玄奖望着他背影,忍不住仰天长叹一声,“杨家啊!为什么就这样目光短浅呢?”
……
杨氏家族的大祠堂在弘农寺祖宅内,而每房又有自己的小祠堂,杨府的祠堂是支祠堂,供奉着杨素的曾祖父杨钧、祖父杨暄、父亲杨敷,也他们这一房人所有的先祖。
祠堂位于杨府东院,是一座独立的院落,四时都有供奉,都是上好的果品和糕点,杨元庆小时候常带妞妞来偷这里的糕饼果子,那时在他心中,祠堂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尽管他对这里非常熟悉,但事实上到今天为止,杨元庆一次也没有参与族祭,杨府的规定是十二岁参与族祭,但十岁以后他便没有在府中。
祠堂分为前后两座建筑,前面一座大堂叫族议堂,是商议家族大事的地方,同时也是处罚家族子弟的场所。
后面一座飞檐拱梁的大堂便是灵堂,供奉四代之内数十名逝去先人的灵牌,平时一般不开启,只在每年的元正、秋分、夏至、冬至四个节日进行,称为‘时享’,其中元正是‘岁之始’,冬至是‘阳之复’,所以这两个节日最为重要。
杨氏家庙也是在这四个祭祀时间才会开启,供族人祭祀先祖。
今天准备处罚杨元庆之地便是设在族议堂,族议堂庄严肃穆,色调以黑色和灰色为主,巨大的幔布从屋顶拖下,没有精美的装饰品,只有墙上挂着的一块块木牌引人注目,木牌上刻满了细细的小字,那是几十年来杨府被处罚子弟的劣迹,一共有三排,大小不一,最上面的排是大牌子,一共只有三块,那是处罚最严重的子弟,他们触犯了最严厉的前三条族规。
‘杀父弑母;欺父叛祖;欺君罔上’
祠堂是个特殊的场所,不管平时的官职地位,只按辈分来论资格,平时只是做小买卖为生的偏房旁支,到了祠堂,很可能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地位崇高的长老,这里也不用大隋的《开皇律》,只按族规来办事。
此时族议堂内灯火通明,十几盏大红灯笼将大堂照如白昼,近百余名杨府子弟密密麻麻站满了大堂两边,每个人都换上了黑色祭服,头戴方帽,脚穿乌皮靴,虽不是祭祀,但进入祠堂,必须换祭袍。
正中间摆着两张单人座榻,一个是家主之位,一个是辈分最高的长辈,家主杨素不在,由二家主杨约暂代,旁边坐着一个干瘦的老者,年约八十余岁,他是杨素的堂伯杨铁善,也是整个杨氏家族中年纪最大的人,很多族人都不喜欢他,这是个心肠恶毒、心术不正之人,这么大年纪了,还娶了一个十五岁的丫鬟为妾。
下面是两排八个座位,坐着七名杨府中资格较老的长者,另外还有一个座位应该是嫡长子杨玄感的位子,但杨玄感不在,便由他的妻子郑夫人来替代。
在这八张座位后面,则左右各站九名行罚者,手执皮鞭和木棍,家族刑罚,大多以棒打和鞭抽为主,然后就是禁闭,十天或者一个月。
族议堂内一片窃窃私语声,杨约已经将杨元庆所犯罪行一一告诉了族中长者,总结起来就是三条。
首先是窃取族财,是指杨元庆得到了千亩良田,按照族规,百亩以上良田分割,必须经过家族会议讨论通过方可授人,杨元庆得到的土地没有经过族议,其实这应该是杨素的责任,但没人敢找家主的麻烦,只能把这种偷窃的罪名安在杨元庆头上。
其次是欺母不孝,这是郑夫人提出的罪名,不跪母亲,不服母亲管教,当面顶撞,这种罪名无须调查,只要母亲举报,立刻坐实。
最后是欺君罔上,这也是最重、最主要的一条罪名,由杨约提出,杨元庆参与皇帝家事,遭到皇帝皇后的不满和亲王的仇恨,危及到整个家族的利益,这一条得到郑夫人和嫡孙杨嵘的证实,罪名坐牢。
事实上杨元庆的三条罪名都已确定,就等过堂定罪。
这时,脚步声快步响起,大堂内顿时安静下来,只见杨玄挺快步走进,躬身施礼道:“三代庶孙杨元庆已带到!”
“带来他进来!”
杨约一声令下,十几名家丁将杨元庆带了上来,与其说是带上来,不如说是跟着他上来。
既没有绳索捆绑,也没有换问审麻衣,就这么从容自若地走了进来,使周围响起一片私语声,杨铁善眼睛一瞪,“为何不换衣捆绑?”
坐在右首第二位是杨素的一名族弟杨新,他家住在西跨院,从小就和杨元庆很熟,他心中不忍,便打圆场道:“这个先定下罪,然后再说处罚,他年纪尚少,就不用捆绑。”
“不行!”
杨铁善却不肯饶,他怒容满面道:“规矩不能坏,剥去衣裳换麻衣,捆绑上来问罪!”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十二章 最后抉择
杨元庆不屑地冷笑一声,指着杨铁善众人笑道:“这个老色鬼还有脸谈族规,族规中说六十岁后不得再娶,他这个老色鬼八十岁了,还娶一个比他重孙女都小的丫鬟为妾,居然还有脸在这里道貌岸然谈族规。”
大堂内哄地大笑起来,但随即又鸦雀无声,一种恐惧感压过了心中的可笑,在所有人印象中,大凡杨家子弟带到这里接受族规处罚时,每个人都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请求家族宽恕,像杨元庆这种进门不跪,还当面辱骂辈分最高的长者,恐怕杨家百年来从无一人,但不少人心中暗暗叫好,早就看不惯这个杨铁善娶少女了,骂得痛快。
杨铁善气得怒发冲冠,满面胀的通红,几乎要晕厥过去,五十岁以后,他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而且是在家庙。
他拼命拍桌子,“反了!反了!给我拉下去打!”
杨约却心里有数,这是杨元庆先声夺人,先指责杨铁善违反族规而不被罚,这样就不好处置他了。
他连忙劝道:“二伯息怒,不可被这逆子气伤了身体,我们可再加他一条欺祖之罪。”
旁边几个长老一起劝他,杨铁善慢慢平静下来,脸色铁青地盯着杨元庆,恨不得一口将他咬死。
此时杨元庆早已眼前这群人视为陌路,他的骨子里从小就是叛逆,从小被杨家歧视使他对杨氏家族的观念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