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明天下一根钉-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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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家过日子有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说法,但放在崇祯身上,那就是不在位不知事情有多对这个被祖父和哥哥胡整了了数十年的烂摊子,崇祯早在即位之初就有了充分地思想准备,但即位之后,自己真正管事了,他才蓦然现,事情之艰难、朝政之烂还是远远超出了他先前的想象。
有,更有天灾。去年冬十月,癸丑,刚刚登基不及两月,南京就地震了,死人无数。而更为严重的还是陕西大灾,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张献忠等贼寇蜂拥而起,贼势越来越大。
吏治、民生、夷情、边备,简直事事堪忧。太难了,崇祯愁的是一筹莫展。即位之初,那种沉积独断,除奸逆,一扫乾坤,想望天下治平的激昂心情,现在已经一扫而空。
事情艰困的根子都在吏治,但吏治又是最难治理好地。
难也要做,仿效宋朝“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的光辉口号,崇祯一边大声疾呼“文官不爱钱”,一边频频召见群臣,思谋对策。
那个让崇祯击节叫好的奏折说的就是这事儿,是户科给事中韩一良写的。
大太监王承恩在一旁侍立,见主子难得这么高兴,他在一旁也是笑模兹地。
“王承恩!”崇祯忽然叫道。
“奴才在。”王承恩赶紧应道。
“去把韩一良的官簿拿来。”崇祯吩咐道。
官簿就是个人档案,可这种东西都在吏部,但王承恩奔都没打,立刻出去吩咐小太监赶紧去吏部找人取来。
不到半个时辰,韩一良的官簿取来,王承恩呈上。崇祯打开一看,果然不错,这个韩一良是以清官第一地考绩被提升为户科给事中地。
也只有这样地清官,才能写出这样的奏疏,崇祯很是兴奋。
第二天一早,群臣毕集。
列里两相,众人心里都有些惑,他们见这位整天不是愁眉苦脸,就是故作深沉地皇帝今个儿却是满面红光,很是兴奋。
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能让皇帝能兴奋成这样?
见礼已毕,崇祯随即吩咐道:“韩卿家,把你的奏疏读一遍。”
“是,皇上。”韩一良出班,躬身接过王承恩送过来的奏疏,然后转过身来,双手把奏疏展开,高声读道:“……陛下平台召对,有『文官不爱钱』语,而今何处非用钱之地?何官非爱钱之人?向以钱进,安得不以钱偿。以官言之,则县官为行贿之,给事为纳贿之尤。今言俱咎守令不廉,然守令亦安得廉?俸薪几何,上司督取,过客有书仪,考满、朝觐之费,无虑数千金。此金非从天降,非从地出,而欲守令之廉,得乎?臣两月来,辞却书帕五百金,臣寡交犹然,余可推矣。伏乞陛下大为惩创,逮治其尤。”
众人一开始听着,都不觉暗自点头,韩一良通篇都在论证爱钱有理,说出了他们的难处,都心有戚戚焉。
及至到了“臣两月来,辞却书帕五百金,臣寡交犹然,余可推矣”,众人开始有点不爽,这家伙也未免太沽名钓誉了吧。
等听到了韩一良最后给出的药方子,众人就不是有点不爽,而是大怒,因为照韩一良前面说的,理应推导出的结论是大幅提高他们地俸禄才是。
这个世界上,哪有既要马儿跑,却又不要马儿吃饱的道理,但朝廷一直就是这么干的,而且不仅如此,那点俸禄本来就够可怜地了,根本就不够用,朝廷竟然还嫌不够,还要克扣。
我日你姥姥的!
克扣的法子就是在折色上做文章。
以一个县太爷为例,每年名义上的俸禄是九十石大米,但实际上是领不到这个数目地。按惯例,每个月只能领一石大米,这叫本色;其他的由银子、宝钞、布匹、胡椒什么的顶,这叫折色。
先说宝钞,这个东西一直就严重贬值,正常的情况一般是贬六成,但朝廷逼着官员们拿宝钞折色,所以折色的越多,亏的也就越大。
现在宝钞这个败家玩意虽然没了,但依旧不耽误朝廷继续克扣他们,克扣地法子就是高价折色。朝廷不管拿什么折色,最后都得折成大米,而这其中就有猫腻了。比如布匹,市价三四钱银子一批的粗布,朝廷愣是十几倍十几倍地给你提价。
我再日你姥姥的!
所以,也就可想而知,众大臣们听到韩一良这个王八蛋为了讨好皇上,最后给出的方子竟然是要严惩他们,你说,这又叫他们如何不怒?
众人也都知道,韩一良这个王八蛋也就是为了讨皇上欢心,实际上屁用都没有。现在这个状况,让皇上提高俸禄,那不现实,但要说严惩他们,那就更不现实了,最多不过是抓两个倒霉蛋而已。但还是那句话,气人!朝廷气人,韩一良这个王八人。
韩一良读完,见皇帝面色欣欣然,也不由得面有得色。
与这君臣二位不同,其他的大臣都装死,谁也不吭声。
见大臣们都这个模样,崇祯又不由气往上冲,他道:“一良忠鲠,可擢佥都御史,王永光督办。”
右佥都御史是都察院地官儿,正四品。也就是说,正七品的韩一良因所言甚合上意,一下连升六级!
韩一良自是喜出望外,但吏部尚书王永光却老大的不高兴。他本来就极端反感韩一良地惩贪主张,更何况这姓韩的还在奏疏里点到了专管官员地吏部。而且,他姥姥的,这小子连升六级,他一点好处都没捞着,这口气怎么好咽下去?
看韩一良喜出望外地劲儿,王永光心里就更腻味了。可就是这么个家伙,皇上却指名道姓要吏部破格重用!
“小子,我叫你乐,等会儿老子看你小子怎么哭!”抗旨是不行的,但整整这小子还是手到擒来地小事一桩,王永光出班奏道:“科臣奏章,必有所指,乞皇上命科臣摘其尤重处一二,以为贪官之戒。”
王永光的话一出,韩一良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冷汗瞬间就是透了官衣,他赶紧把头低下,不敢让皇帝看见。
写这份奏章,韩一良原本就小心翼翼,对事不对人,但现在王永光要整他,立刻就把他放到了火堆上。
出身皇家,一个大毛病就是不通人情世故,考虑事情只想着自己如何如何,而丝毫也不懂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这一点崇祯也不例外。
一听王永光说的有理,韩一良的奏章说的确实有些笼统,于是他道:“韩卿家,是啊,你说出几个贪官来。”
崇祯本以为这只是小事,即使别人的韩一良不清楚,但奏疏中提到的那五百金,谁送你的,韩一良一说出来,分子不就有了吗?
但事实呢?事实是韩一良尴尬到了极点,脸红脖子粗,额头冒汗,支支吾吾,但就是不肯说出一个分子地名字。
这个时候,崇祯再不通人情世故可以明白了,原来韩一良当着大家的面不好说。那好,崇祯最后给了韩一良五天的时间,而且让他密奏。
这下你该说了吧?果然,五天地期限到,韩一良的奏章送了上来,但崇祯一看,就是大怒。
韩一良倒是在奏章指出了两个人,这二位一个是周应秋,一个是阎鸣太,但问题是,这两个分子都是阉党,早就处理过了。
在奏章里,韩一良还了些牢骚,他只是个户科给事中,指名道姓揭人的事不是他应该做的,但崇祯不管,他看过韩一良奏疏后立刻再度召见群臣,定要问个水落石出,非把分子给揪出来不可。
这回,韩一良是铁了心,他不再尴尬,即使在皇帝面前答非所问,把崇祯气地头上冒烟,他不说就是不说,坚持都是风闻而已。所以,尽管皇帝揪住他在奏章的说辞,追问到底谁送的五百金,但韩一良打死不说,勇气当真可嘉。
韩一良油盐不进,满嘴跑火车,崇祯大怒,韩一良的佥都御史算是没了。但事情到了这会儿,大臣们见皇帝要食言,又纷纷出班说“臣不为皇上惜此官,但为皇上惜此言”,坚持让韩一良就任佥都御史。
崇祯更是气得一佛出生,二佛升天,他把韩一良痛骂一顿,然后道:“韩一良所奏,前后自相矛盾,显系肺肠大坏,本当拿问,念系言官,姑饶这遭!”
得,前程没捞到,却被削职为民,韩一良灰溜溜地回家了。
当这份报告送到孙传庭的案头时,孙传庭的反应只有苦笑,他意识到,或许就是因为这件事,崇祯皇帝就如陈海平说地,知道谁才是他最大的敌人了。
孙传庭重重叹了口气,他预感到一定又给陈海平说中了,崇祯皇帝重新倚重宦官的日子或许不远了。
但,这是为什么?
尽管听过陈海平的话,孙传庭也深思过,但也远没有这一刻来得深入:在貌似威力无边的皇权背后,确实还有一种更持久、更强大地力量存在。韩一良就是因为这股力量,才不惜丢官罢职,甚至因触怒崇祯而掉脑袋,都不肯顺了皇帝的意。
只是,崇祯做的也太不对了。
不管动机是什么,但韩一良只是言官,上奏章言事只是尽本分而已,可崇祯皇帝竟然谁说地就找谁去做。
要是照这么干,将来谁还会直言政事?那个处理阉党如此睿智果决的少年天子哪里去了?不知不觉,一丝失望爬上了孙传庭地心头。
第一百五十七章抵京
茫的大地上,两名骑士顶着烈日疾驰。
天太热了,以致虽是正当晌午,却不仅人迹罕见,就是飞鸟走兽也轻易看不见一个,天地间有如深夜一样静寂无声。
太静了,所以虽然只有两人两骑,却啼声如雷,敲击着静寂的苍茫大地。
两名骑士俱都挥汗如雨,但目光都是一样的沉静,他们纵马疾掠之势就像一柄利剑,出鞘之后便一往无前。
两名骑士一前一后,相差一个半的马身。两人都是一样的打扮,绢帕包头,一身土布衣裤。
前面的骑士四十多岁,黑瘦黑瘦的,相貌普通,但那双眼睛却完全改变了他的容貌。那双眼睛,怎么说呢,很沉很沉,但却又燃烧着人世间最猛烈的烈焰。这造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而结果就是造就了骑士有一股奇特的威势。
紧跟在后面的骑士是个三十出头的壮汉,握着缰绳的那只大手骨节嶙峋,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壮汉的目光同样很沉很沉,只是他的目光里除了前面的骑士,没有任何其他东西。
这两名骑士,前面的就是新任的兵部尚书、蓟辽督师袁崇焕,后面的壮汉是他的仆人佘义。
去年七月,不得不上疏求去之后,当时,袁崇焕有某种解脱之后的轻松感,但回家之后不久,他再次明白了:他的命是属于辽东的,辽东就是他今生今世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宿命之地。
袁崇焕相信他一定还会回去的,而且很快,因为女真人绝不会老实呆着。现在朝廷真能应付辽东危局的,不过两人而已,只有他和孙承宗。而在他和孙承宗之间,魏忠贤一定会选择他。
归家地这段日子。袁崇焕满脑子想地都是辽东。人无聊地时候。想法也会跟着无聊。他常常就会想到。如果朝廷降旨让他回辽东。他是不是要拿一拿架子?
袁崇焕事母至孝。而这又是难得地尽尽孝心地机会。但还是不行。还是太无聊了。虽然极为自责。在心里时时痛骂自己。但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圣旨终于来了。来地是出乎意料地快。
同很多人一样。看到圣旨。袁崇焕也是大吃一惊。他不明白新皇帝为什么会对他这么恩宠?
因为心头地这份惑。也因为圣旨并没有要他即刻起行。所以袁崇焕还在家里窝着。他想再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五月中旬。圣旨又来了。这次袁崇焕再度大吃一惊。新皇帝对他地恩宠已经没边了。还没见个面。就把他地官职封到顶了。
大明朝,还有比这个权力更大的官吗?
黄昏时分,巍峨的京城已经隐隐在望。在距离京城还有三里多地地一道高岗上,袁崇焕勒住了马头。
凝望着京城,不知为什么,袁崇焕觉得夕阳的余辉有些阴郁。
他该怎么做?一路上,袁崇焕脑袋里想的不是到了辽东之后怎么做,而全是到了京城,见到新皇帝之后,他该怎么做。
凝望良久,直到城门快要关的时候,袁崇焕才一提缰绳,对佘义道:“走,我们进城。”
进了城,袁崇焕和佘义直奔西门外。
西门外有个馆驿巷,巷子里有一座非常气派地院落,这座院落是朝廷专门为来京办事的地方官员准备落脚的地方。
毕竟是天子脚下,馆驿里的设施非常完备,就是比之京城最高级的客栈也未见得逊色多少。而袁崇焕一来报上名号,几乎立刻,一个胖乎乎的官儿跟头把式地就滚了过来。
这位宾馆地大主任官儿虽然不入流,却是地道的肥差,根子不硬那是绝对抢不到这个位置地,但根子再硬,和袁崇焕自然是没法比的,那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主任姓王,王头。
在这样位置地人都是八面玲珑,极会做人,这位王头也不例外,嗅觉分外灵敏,他估摸着袁崇焕这几天就该到了,而落脚地极可能就是他这儿,所以不但把馆驿里最好的房子早就准备一新,他自己也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钉在馆驿里。
安顿下来后,先洗了个澡,然后吃饭。
饭菜早都准备好了,洗过澡,王头陪着袁崇焕来到金碧辉煌又典雅宁静地饭厅用饭。
饭菜自然丰盛之极。
吃饭的时候,这位王头原本只有站在一旁服侍的份儿,但袁崇焕力邀之下,王头也不得不坐了下来。
袁崇焕清楚,这位王头即便不是京城里消息最灵通之人,但该知道的也一定都知道,而朝廷一般是没有秘密可言的,就是商讨军国大事的御前会议,内容也会在当天,至多是在第二天就会泄露出来。
这得益于邸报。
有需求就有存在,这在大明朝是绝对的真理。为了钻营,地方官自然需要了解京城的事儿,邸报于是就应运而生。
王头自是受宠若惊,袁崇焕问什么,那是绝对的问一答十。
饭吃完了,袁崇焕想知道的也就都清楚了,这位王头把这一年来京里生的大事小情都说了个遍,而且那叫一个详细。
这些天路赶的太紧了,着实是累坏了,吃过饭,袁崇焕和佘义主仆两人即刻倒头便睡。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后,袁崇焕觉得精神从没这么好过。吃过早饭,袁崇焕带着佘义离开馆驿,奔吏部而去。
照例,普抵京师,他得先去吏部衙门交旨签押。
吏部是天下第一大部,管着全天下的官儿的升迁荣辱,重要性不言而喻。但人事人事,不干人事,古往今来,莫不如是,吏部黑着呢。
只是,吏部再黑,也“黑”不过袁崇焕这等天子门生。袁崇焕到了,不管认识不认,吏部的老爷们都过来套近乎。
袁崇焕应付着,但等看到吏部尚书王永光进来,他不自觉地微微皱了皱眉头。
宁远大战之时,这个王永光是兵部尚书,正是由于他大力支持,高第才能实行放弃锦州、宁远,退守山海关的政策。
能在魏忠贤手下作兵部尚书,王永光毫无问是阉党,但这家伙运气好,不仅躲过了这一劫,而且又官运亨通,再度飞黄腾达。
天启六年五月,因部属贪污索贿、分赃不均闹出了事,王永光受到了魏忠贤的责骂,后来又不小心得罪了魏忠贤的大红人崔呈秀,王永光被魏忠贤罢了官。
没想到,这非但不是坏事,王永光反而因祸得福,魏忠贤倒台后,他一活动竟然又给他活动成了吏部尚书,权更大,油水更肥。
昨晚听那个王头提到这事儿,袁崇焕就恶心了一回,这会儿见到王永光,袁崇焕心里更是不舒服。
恶心的事还没完,除了王永光,还有个人也让袁崇焕这个人说来和他关系还不浅,梁廷栋和他是同年,七年中的进士。
梁廷栋是二甲的第七名,成绩要比袁崇焕好很多,而且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