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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乱明天下一根钉-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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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林党人地复出,让清查阉党地事儿愈加的麻烦。

东林党人起来,在位的很多人就得走人。在这个时候清查阉党,必定会在客观上有助东林党人的复起。而这也就是说,那些因清查阉党走人地,必定会认为他这是在为东林党出力,必定会更恨他。但实际上,他现在见着东林党的人都恨不得躲着走,因为很清楚,崇祯皇帝决不是个善茬,尤其忌讳大臣结党。

今天袁崇焕来拜访,他本不该让外人来的,但因为怕皇帝有什么想法,所以特别加着小心,把吕纯如拉了过来。

袁崇焕来拜访他原本是件正常地事儿,但他把吕纯如拉过来,则是一个态度的问题,这很重要。

袁崇焕现在是他的关键,如果袁崇焕在辽东一切顺利,那他就没有任何问题。即便将来袁崇焕要是因为什么事失宠,但只要袁崇焕在辽东干出成绩,那他的问题也不大。所以,关键是头几年,袁崇焕能不能在辽东打开局面,立稳脚跟。

酒席宴上,钱龙锡向袁崇焕详细询问了辽东地方略。袁崇焕侃侃而言,思路清晰,条理分明,信心十足。

这席话拿到皇帝面前看不出有什么问题,钱龙锡放心了,神态明显地松弛了下来。

现在他的命运算是和袁崇焕绑在了一起,他倒霉了,袁崇焕不一定会有事,但袁崇焕倒了,他则一定跟着霉。

现在,至少开局不错,看不出有什么可担心的。

说完了辽东方略,袁崇焕问道:“我今天到吏部交旨签到,没曾想竟然遇到了王永光。阁老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钱龙锡苦笑,他也不隐瞒,道:“天启六年秋,王永光因其部属贪贿分脏不匀,而被魏忠贤训斥,接着又因为不小心惹到了崔呈秀而最终被魏忠贤罢了官。但谁曾想,这却成了王永光的救稻草,竟然因祸得福。新皇登基之后,王永光巧舌如簧,事事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关键问题又一推六二五,实在是难以扳倒他。再说,在天启朝和魏忠贤有瓜葛的人真是太多太多了,很多事互相勾连,盘根错节一时理不顺也理不了,只能是得过且过。何况,抓一个就给我自己栽了根刺,抓的越多栽刺也越多。”

轻轻叹了口气,钱龙锡道:“说实话,袁大人,就是我不怕得罪人,有些事也很难追查下去,所以除了大奸大恶之外,很多人现在都只能暂时放他们一马。”

袁崇焕也轻轻叹了口气,他当然清楚这个,也很理解钱龙锡,他自己就是个例子,现在地情形真是鱼龙混杂,很多人根本就辨不出个真假。

钱龙锡说的这么坦白,袁崇焕心中对钱龙锡地好感又增了三分,他又问道:“我还在吏部看到梁廷栋了,他又是怎么回事?”

“袁大人,这个下官恰巧知道些。”这时,吕纯如插话道:“梁廷栋当年因为高第而被罢官,新皇登基之后,梁廷栋走了王永光王大人的门子,砸了不少银子,所以年初就官复原职,前几天又生了从三品地右参政。下官以为梁廷栋梁在吏部,是因为升官的事儿,去跟王大人道谢地。”

吕纯如很会做人,既然内阁大学士当着他的面直言不讳,那他至少也要直言不讳一次,这就好似另类的投名状。何况在这两个人面前说这些不会有什么问题,因为钱龙锡本就知道,说不说都没关系。而袁崇焕自然不会是个嚼舌根的人,即便跟别人提到此事,也轻易不会说到他。

官场贪墨、买官卖官,这等事稀松平常,袁崇焕自然清楚,只是梁廷栋和他有关,所以才随意问了一下。

但这种事说起来,还是心头沉重。

这顿酒喝的中规中矩,散了后,钱龙锡送两人出门。

第一百五十八章召对

帝同朝臣会见,大致分礼仪性的和办公性的两种。

礼仪性常朝,如元旦、冬至、万寿节等重大节日,平常例行的三、六、九常朝则是半礼仪性的,既有礼仪色彩,也讨论一些特别重大的朝政。

真正的办公会议不会在正殿举行,因为正殿中森严的局面和繁复的礼仪利于讨论问题和解决问题。实质性的办公会议多半是在中极殿西面的后左门,那儿是前殿和寝殿的结合部,不是正式殿堂,对君臣都比较方便。

任命袁崇焕为蓟辽督师,既要讨论眼前平息可能闹饷兵变的办法,还要策划长期平辽安边的方略,自然是在这里会面比较合适。

由于后左门地处正殿区三层丹墀的边缘,宫中俗称平台,所以被皇帝在此处召见,朝臣称之为“平台召对”。

在这里安排一次召对十分不容易,既不能打乱皇上的正常日程,也不能影响各衙门的日常事务,上上下下都要费许多周折,所以钱龙锡跑了好几天才把事情安排妥当。

最后,平台召对的日子定在了七月十四。

袁崇焕是钱龙锡举荐的,事情又都是他安排的,所以袁崇焕入宫,还是要由钱龙锡带着。

钱龙锡坐轿,袁崇焕骑马,到了宫门之外,两人下轿的下轿,下马的下马,然后并肩向宫里走去。

在经过长长的空旷的大典广场之时,钱龙锡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低声道:“袁大人,有件事你要特别注意。”

袁崇焕一愣。问道:“阁老大人。什么事?”

钱龙锡道:“待会儿在皇上面前。你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该要什么就要什么。粮饷衣甲军器什么地。不管多少。随你开口。但要千万记着。绝对不能提内帑地事儿。”

袁崇焕吃了一惊。

关于内帑。传言甚多。说什么有多达数千万两之巨。这个他是不信地。以前在辽东之时。因为军饷匮乏。所以他也打过内帑地注意。因而专门研究过。以他地估算。就算一分不花积聚到今天。内也决不会超过一千万两。至于传言地数千万两。那纯粹是扯淡。根本就不可能。而之所以会有这个数字。这都是东林党那帮人弄地鬼。目地就是为阻止矿税而要加意丑化这件事。丑化万历皇帝。

内帑是皇帝地私房钱。万历皇帝自然是要花掉一部分地。单单是为了他最宠爱地三儿子大婚。一次就花去了三十万两银子。以后常常还有大量赏赐。光宗皇帝接手后。也花掉一百多万两。天启皇帝地私房钱那自然就是魏忠贤地私房钱。也一定没少霍霍。所以。到了崇祯手里。内要是还能有个几百万两那就是烧高香了。

只是。袁崇焕不明白。一个这么大有为地君主。怎么会把内帑视为禁忌?

说实话,钱龙锡也不太明白皇帝是怎么想的,而且多了也不便说,他只是道:“内帑是应急用的,皇帝或许认为,如果只盯着内帑,只指望着内帑,那朝廷还能干什么。所以,袁大人,你只要记着不能说内这事儿就可以了。”

这倒是个理由,但也还是有些牵强,不过这个时候也确实不好多说什么。袁崇焕点了点头,和钱龙锡并肩向平台方向快步走去。

到了这儿,就距平台不远了。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平台。

大太监王承恩就在平台外面等着他们,见二人匆匆走来,王承恩急忙迎上前去,说道:“钱大人、袁大人,皇上已经在里面了,快请!”

臣子岂能让皇上等候!瞬间,钱龙锡就将袁崇焕甩在了后面,进到平台里,额头上浮现出一丝晶亮地汗迹。

崇祯皇帝很随意地坐在龙椅上,泰然自若,谈笑风生。

参加召见的还有内阁大学士周道登、刘鸿训、李标,以及九卿科道官员等,他们俱都小心翼翼地附和着崇祯谈笑,恭恭敬敬,气氛并不轻松。

朝臣们早已领略过了这位年青皇上地威严和深沉,稍有触犯,不知什么时候就得莫明其妙地丢官,回家养老去。和他谈笑,实在是个不轻的负担,除了歌功颂德的话外,别的什么都不敢说,并且就连歌功颂德的话,还不能说得太直、太白、太露、太肉麻、太无涵养。话要说得有技巧,要说得恰到好处,要说得听起来就是那么回事才行。

崇祯微笑着,目光从这个人身上瞟到那个人身上,轻松地说笑,而朝臣们一触到皇上的目光,都赶紧跟着泛起微笑,随即便低下头来。

毕竟是皇家地血脉,耳濡目染,朱由检不仅不缺乏做皇帝的天赋,而且这方面地天赋极高。登基伊始,那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现在,经过这将近一年时间的磨炼,崇祯已经完全适应了身为皇帝地那种至高无上、俯视众生的感觉。

崇祯虽然一直面带微笑,但脸上却无一丝春风,其实,他对自己地这些臣子们极不满意。快一年来,朝臣和阁臣被他换来贬去,直如走马灯一般,但朝廷和内阁依旧暮气沉沉。今天讨论辽东军务,不仅没人能说出一点有实质性内容的方略,而且人人竟然竞相吹捧之能事。胆敢违逆他的臣子,当然得丢官,但歌功颂德的太肉麻,他也不高兴,如今这般蠢材竟把他比作唐宗宋祖,哼,唐宗宋祖算什么东西,他还羞于与他们相提并论。

李世民杀兄屠弟逼父,那就是个畜牲,猪狗不如!赵匡胤更是忘恩负义,以臣代君,大逆不道!

气氛本来就紧张,加上有时候皇帝不说话,殿中便如死一般沉寂,一众大臣的感觉比受刑还要难受。钱龙锡和袁崇焕的到来,使凝滞的空气一下子流动起来,朝臣们得救似的都大大喘了口气。

最先进来地是王承恩,他到了崇祯面前躬身禀道:“皇上,钱大人和袁大人到了。”

崇祯似乎有些激动,他稳了稳心神,先是扫视了一下众臣,然后平静地道:“宣。”

“宣袁崇焕觐见!”崇祯话一出口,当值的太监立刻高声喊道。

这个场合,袁崇焕才是主角,钱龙锡明白这个理,所以主动当了一回黄花鱼,溜边了。

有句古话说什么“真天子百灵相助,大将军八面威风”,这前一句自然是扯淡,但后一句却是千真万确。那是从无数生死之间磨砺出来的气度,如果没有,那这个人也就不配做个大将军,肯定是个虎人的假货。

袁崇焕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将军,而且世间少有,因为像他那种心志,即便在彻底的绝望之中也能坚持到底地,古往今来,兆万生灵,又能有几人?

尤其是在这样重大的场合,袁崇焕身上地那股将军之威自然而然就带了出来。

崇祯瞪大眼睛,原想仔细看看袁崇焕到底长什么样,但看到袁崇焕的那一瞬间,那股将军之威取代了袁崇焕真实的形貌没错,不用看了,这就是那个威震建奴的袁大将军!

一瞬间,朱由检忘记了皇帝的威仪,他没等袁崇焕走至近前,三跪九叩,就忽然高兴地站起身来。

转过龙书案,朱由检迎上前去,他想好好看看这位名闻天下地克虏将星。

皇上起迎臣下,这是绝无仅有的殊荣,没人得到过。

“臣袁崇焕叩见皇上。”袁崇焕一见,急忙跪倒叩拜。

“袁爱卿免礼。”崇祯双手将袁崇焕扶起,仔细端详起来。

袁崇焕地容貌令崇祯大感意外,他原本以为袁崇焕是个瞪一眼就能吓趴下八个壮汉的彪形大汉,但眼前这个蓄着三缕短须的男子,样貌非但一点也不粗鲁,反而竟是儒雅的很。

这就是知兵善战,威震辽东的袁崇焕?对,这确实就是那个袁崇焕袁大将军!

在皇帝端详自己的同时,袁崇焕也并未如其他朝臣一样,做出此刻该有地反应,他没有低下头去,他也注目打量朱由检。只见这位年纪轻轻的皇帝白净俊秀,目光阴沉,眉宇间竟然有两道深深地竖纹。

这么个年轻人,再有本领也毕竟有限,而接下这个大烂摊子,也委实是难为了他。才十七八岁,眉宇间竟然凝结了如此之重的忧思。

袁崇焕心中一阵难过,他不由低下头去。

皇上是怎么啦?光瞧着不说话,难道他对袁崇焕地相貌不满意?钱龙锡的心不由揪了起来。皇帝是很注重相貌地,几乎可以说,相貌的美丑足以影响一个人的升迁荣辱。

就在两个月前,他陪皇帝祭天,遇上了礼部右侍郎王洽。王洽此人身材伟硕,相貌威严,声如洪钟,跟个门神爷似的,站在那里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概。后来兵部尚书王在晋罢职,要找人替补的时候,皇帝就想起了这位“门神”,于是连王洽的名字都不知道,就钦点“门神”继任兵部尚书。

人看人要是对眼了,那是天招没有。崇祯看了良久,真是越看越满意,越看越顺眼。袁崇焕的外表很是儒雅,但那一双眼眸却与朝臣每个都不同。那双眼眸真是太有神了,看着就觉得振奋。

对,蓟辽督师就该是袁崇焕!

崇祯很贴心,他扶着袁崇焕的臂膀,对袁崇焕慰劳了一番,然后这才转身回到龙书案后坐定,钱龙锡揪起来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坐定之后,崇祯问道:“建部跳梁,其心勃野,自万历四十六年犯我大明,已经十载有余。致疆域沦陷,辽民涂炭,朕每思之,痛心疾。爱卿今万里赴召,忠勇可嘉,朕亦寄厚望于爱卿。所有平辽方略,爱卿可具实奏来。”

眸,窗也。从崇祯皇帝的目光里,袁崇焕确信,这个皇帝和天启绝对不同,这是一个大有为的帝王。

但是……

望着少年天子满含期盼的眼眸,心一横,袁崇焕躬身道:“臣受陛下知遇重恩,起臣于万里之外。倘若陛下予臣便宜行事之权,臣可保五年平定辽东,彻底清除边患,以报陛下知遇之恩。至于平辽方略,臣已备下奏疏,请陛下御览。”

说着,袁崇焕从袖中拿出一方奏疏,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高高举过头顶。

王承恩走过来,从袁崇焕手里轻轻把奏疏接了过来,然后轻手轻脚地放到了龙书案上。

一听袁崇焕说五年平辽,崇祯大喜,如果真如袁崇焕所言,那他中兴大明的宏图伟业不是指日可待了吗?

袁崇焕这一刀算是坎在了少年天子的心上,拔都拔不下去。

崇祯双颊通红,他没有看奏疏,而是急着问道:“袁爱卿,你快来说说。”

袁崇焕道:“陛下,辽东局势可谓喜忧参半。”

崇祯立刻追问道:“爱卿,何为忧,又何为喜?”

袁崇焕道:“陛下,臣所谓忧,乃边患无期,军无定额,粮饷耗费巨大,边关将士又饱受缺粮缺饷之苦;而更可忧,百姓不堪加派重负,户部亦难为无米之炊,由此,辽东不啻断了来水之源,将士们即成涸辙之鲋;如此,不但平患无期,更随时有险关失守之危。”

崇祯听得脸色大变,这正是他的心病:平辽要粮饷,粮饷要加派,加派生民变,平变又要粮饷,要粮饷还得加派,如此恶性循环,拆东墙补西墙,窟窿就会越弄越大,越来越不好收拾。

“爱卿,那怎么办?”

袁崇焕躬身,沉声答道:“如臣所言,尽快平辽!”

崇祯这会儿被袁崇焕忽悠地北都找不着了,精神太过亢奋,以致有点累了,于是暂退片刻,过会儿再议。

皇帝走了,气氛登时轻松下来。

这会儿,人人都很轻松,但除了一人,这人就是钱龙锡。当听到袁崇焕说五年平辽之语,他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这个时候不能找袁崇焕细问,钱龙锡有一搭没一搭和旁人闲谈着,但目光始终都在袁崇焕身上。

袁崇焕是个另类,和这里的人格格不入,所以朝众人微微点了点头,便举步向外面走去。

袁崇焕刚走出殿阁,兵科给事中许誉卿跟了出来。

见许誉卿似乎有话要说,袁崇焕停下脚步,问道:“许大人,有事吗?”

许誉卿抱拳躬身,问道:“袁大人,五年平辽,下官敢问不知有何良策可以至此?”

默然片刻,袁崇焕道:“许大人,我见圣心忧烦,一时不忍,所以才说些话以慰圣心。”

许誉卿一听大惊,道:“袁大人,圣上英明,如果到时按期责效,大人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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