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熙朝-第2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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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音必须死!只有人死了,他才能维护好自己的声誉,也才能继续麻木饶州,充当受害者准备着随时给人以致命一击。
这种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他心中存着的这个心思别人又岂会看得明白?即使心有怀疑,也因为“笛音毕竟是他亲生女儿”这一层关系而放松了警惕。
笛声如此,不知情的民众如此,甚至花恨柳、佘庆等人也是如此认为。
唯独独孤断不这样想。
他与笛逊打过交道,虽然当时年轻莽撞,可是被打得满地找牙的苦痛、被精心算计的心悸仍然时时纠缠着他,让他将“不得在关州杀人”一句话奉若天命来恪守,从来不敢逾矩、践踏。
这家客栈是二层小楼,一楼打尖,提供吃食茶酒,二楼住店,入住来往商客。本来住的人不少,可是等到独孤断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客栈内除了自己一行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没有其他的客人了。
连跑堂的小二、柜台后的掌柜都不见了踪影。
他将发现的不妥之处及时告诉给了花恨柳,等他再次转身准备下楼去时,笛逊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一楼进门处,他再稍作迟疑,紧随其后的笛声也紧跟着进了来。
虽然大门未关,可是给独孤断的感觉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硬生生逼着他退了回来。
他这个时候正听到牛望秋惊呼“笛逊来了”。
“笛城主不妨在楼下寻一坐处稍等片刻,区区在下这就下去。”独孤断能够感觉到的,花恨柳自然也能感觉到,牛望秋所能看到的,他也没有理由看不到。眼看着笛逊便要提脚登上楼梯,他苦笑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带着的那丝哀求,向着楼下的人喊道。
笛逊尚未应答,他身后的笛声却是冷笑一声:“愁先生!您竟然真的会出现在关州!”
话语中处处敬称,可是说出话的语气全无敬意,那一番咬牙切齿的模样花恨柳虽然不在意,可是听在心头也确实令他微微不爽。
“笛将军不用客气,若是‘愁先生’喊着生分,不如仍然称呼在下一声白羽厄,这样会显得熟络很多。”他脸上微微一笑,直视着仰头瞪他的笛声道。
“你……”
“声儿!”
笛声听到花恨柳的寻衅正要发怒,不过他却忘了此时笛逊尚在他之前,一句听上去再寻常不过的呼喊,声音小到几乎微不可闻,可是所起到的效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好。笛声恨恨地看了花恨柳一眼,果然不再说话。
此时笛逊抬起的步子已经迈上了楼梯的第一个台阶,正提着前摆将要把后脚收上,却停了数息时间之后才抬头微微向花恨柳笑道:“那便听愁先生所言,就在底下等一等吧!”
说完,竟然真的收步,转身找了一处桌椅干净之地坐了下来。
“还请愁先生下来时将那位佘公子、我家小女以及独孤公子都叫下来,免得一次次的喊人一次次的等,太麻烦!”
正待松一口气,楼下传来的笛逊的声音却又是令花恨柳一愣,苦笑着看了众人一眼,一边耸肩一边嘴上应着:“便依笛城主所言。”
“真的要将笛音交出去?”看着独孤断阴沉的脸色,佘庆心中略担忧着向花恨柳问道。
“只是说带下去,没有说交出去啊……”花恨柳轻轻摇头,转头向独孤断询问:“她的情况如何?”
“昏……昏睡着。”独孤断稍带无奈地说道。
“嗯……确实不好办……”花恨柳点了点头道。他并未解释何事“不好办”,不过众人却也心知肚明:在笛逊手底下要想逃出去,比登天还难;便是退一步讲逃出客栈去了,在关州境内谁又能保证躲避数以万计的州兵会比在客栈内面对这笛家父子二人更轻松呢?
“那个……你可以先将她解开穴道。”想了想,并没有什么良策,那也只好先将实力保存好,以防待会儿用得着的时候能够发挥最大效用了。花恨柳指了指被独孤断点昏了过去夹在腋下的花语迟善意地提醒道。
“哦!”经他这样一说,独孤断恍然,将花语迟平躺放下后在她檀中穴位置轻点,花语迟便即刻醒转了过来。
“我杀……”人还未完全清醒,待花语迟看到自己跟前不远处站着的花恨柳时便大声呼喊着顺势要往腰间去摸自己的流光剑,只不过话未说完伸出的手却落了个空,稍愣之下反而清醒许多,再看周身人人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纳闷,想着第一时间就躲在佘庆身后的花恨柳问道:“说话!你们这是要死了怎么啊?”
“差不多了。”花恨柳皱着眉头探出脑袋,确定对方暂时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才整了整衣服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样应道:“遇上了一个对付不了的强敌。”
“强敌?在哪里?”一听“强敌”,花语迟眼前一亮,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去看便是了,他就在楼下。”指了指楼下笛逊、笛声所在的位置,花恨柳没好气地说道。
“好,我去看看。”花语迟听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点点头竟然真的翻身下了楼,直接就奔着笛逊父子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反倒令花恨柳等人头皮一阵发麻。
“你就是笛逊吧?”走到了桌前,花语迟不理一旁站立的笛声,直接对着笛逊看似随意地问道。
话音刚落,花恨柳忽然觉得整间客栈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凝重起来,仿若那四条腿的桌椅也会随时崩塌、碎裂开来似的。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不杀关州人
(感谢我有一梦的打赏~谢谢!)
笛逊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从其他人嘴里喊出自己的名字了。
这件事情本身就透露着古怪,因为往往很长时间不去做一件事,再做之时便会生疏;久久不去想念一个人,再听人提起时便觉得无论是名字还是样子,仿佛是从自己脑海里暂时被深埋或者挖去了一般,直到有人提起,才恍然记着确实存在过这么一个人。
笛逊虽然长久地不听别人称呼自己的名字,可是他对于“笛逊”二字仍然敏感,在别人嘴里说出这两个字时他仍然会反应敏锐,他从来不曾忘记过自己叫什么名字。
从这名年轻的女子嘴里说出来,却仿佛是与自己相熟一般,那番语气更像是自己的长辈一样——或许只是他臆测中长辈的呼喊,毕竟便如族中现在的笛三通等人,虽说是他的长辈,却也从来没有这般直呼其名地称呼过他。
更令他惊奇的是,这名女子显然并不怕自己。
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不惧怕自己,那便只能有两种情况:第一,这名女子的实力在自己之上,并不担心惹恼自己;第二,这名女子的身份尊贵于自己,而自己正恰恰惹不起。
笛逊上下打量了一番花语迟,暗自思忖:看她的年纪,若说实力在自己之上也不是全无可能,可是自己并未听说哪处出现了这样一名惊才绝艳的女子,所以他只是怀疑,却并不相信。
如果第一重原因的可能性不大,那么第二重原因呢?
“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哪里来人?”他脸上轻视之意湮没,正色看着花语迟问道。
“小女子花语迟,瞻州人氏。”花语迟倒也不藏匿,大方承认道。
“花姑娘……瞻州?”笛逊脸上微愣,心中却更是一紧:分明将那位贵人刚刚送出城去,这一位来又是何事?她与那愁先生在一起,难道这是要传达什么信号?眼下声儿正在自己跟前,若是当他面说出来,恐怕又是一件横生出的麻烦事了……
“笛城主不必多忧。”看着笛逊眼中闪烁,花语迟心中轻笑,再开口时唤作了“笛城主”,将先前的不敬不着痕迹地抹去。
“我来是与楼上的这位花公子另有要事处理,虽然也是公事但与您关系不大。”
后半句话若是别人说出来,恐怕笛逊大抵会冷哼一声反问:“和我关系不大?在关州之内的事情若与我没有关系,那哪里发生的事情与我有关系呢?”
不过,一则自己已然猜到,二则对方也已隐晦地承认,笛逊没有必要为了让一旁的笛声听得更确切些而将话挑明开说。他皱眉,心中思量着自己此行的目的,似乎要人并不一定要杀人,才点了点头问道:“那便好。”
花语迟微微躬身,似是向笛逊表示谢意。她虽然是兰陵王宋长恭的人,可也不代表着能够保得住现场所有人,眼下花语迟虽然只是隐晦提出花恨柳不能动,可这是在笛逊并不知道宋长恭的意思是杀人而非“保人”的前提之下达成目的的。
若是她还想继续保住其他人,笛逊完全可以装作不知道她的身份,然后什么脸面也不给,直接粗暴了事。
翻身上楼,花恨柳与独孤断等人已经在焦急等候,方才楼下花语迟与笛逊的谈话他们虽未听到,不过却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沉闷的气息只不过出现数息工夫便消散殆尽,眼下见花语迟轻身返回,紧张的气氛却不减分毫。
“放心下去吧!”花语迟轻轻点头,再不理会众人,直接斜倚了半人高的栏杆,拉过牛望秋便去聊天。
花恨柳与佘庆、独孤断走下了楼,笛音却并没有一起下来。
“我家小女据说是在愁先生的手上,应该不会错吧?”笛逊看着眼前的三名男子,微微皱眉问道。
“确实在这里。”花恨柳点头,此时近距离再次与笛逊见面时他反而平静了许多,而佘庆看上去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惧意,反而是独孤断,一向冷酷的脸此刻如病入膏肓的垂死之人一般,苍白而没有生气。
“因为连夜赶回,受了些风寒,现在正在上面养病……”说着,花恨柳指了指楼上,又道:“您若是相见可以直接去见,我们不会阻拦。”
“那便将此事先放上一放。”
笛逊点点头,转脸向独孤断看去,虽然未曾说话,但是花恨柳与佘庆却能感觉得到,此时的独孤断必定受着笛逊的威压,而从独孤断不到片刻便浸湿了的衣衫来看,显然独孤断是吃了大亏的,并且也难以支持太久。
“我应该说过,不准你来关州了吧?”眼看着独孤断双腿已经微微颤抖,就要跪跌下去,花恨柳正准备去扶他一把,这个时候笛逊却又将威压撤去,开口问道。
“没有……”独孤断咬咬牙,并未因为笛逊先前放出的下马威而顺着他话的意思承认,而是固执地纠正道:“您……您说不……不能在关……关州杀人!”
若是平日里讲,这“不能在关州杀人”几个字或许独孤断便会简略成“不能杀人”了。虽然只是将“关州”抹去,可是对于独孤断而言说起来却能省下不少力气。
可是眼下不行。
他必须将原话说得准确了才行,当初笛逊告诫他的是“不能在关州杀人”,那么他今日复述这话也必须是“不能在关州杀人”,如此才不会落下话柄在笛逊手里。
“哦?原来你还记得。”听独孤断并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思应话,笛逊本来有所恼怒,不过等听着独孤断结结巴巴、断断续续地将自己原来所说的话又重复一遍后,却变得稍稍满意,“你可做到了?”
独孤断点头,点头之后沉默。
“那么……你以后不准杀关州人!”笛逊并未去深究独孤断的回答究竟有着几分真实,这个场景像极了教书先生教学生背文。
“昨天的文章会背了吗?”
“回先生的话,会背了。”
“哦,那今天背另外一篇吧!”
前面开场问之前的会背不会背或者做到没做到,只是一个引子,两人对话的重点是指向之后——背下一篇文章,或者遵守下一个命令。
笛逊不准独孤断在关州杀人,并不是说之前的话——不能杀关州人——就算揭过了,他虽未解释,但是独孤断心里清楚,一旁的花恨柳、佘庆也听得明白:关州人、在关州的人,独孤断都不能杀。
笛逊并不需要独孤断的回答,甚至在他看来独孤断回答“是”或“不是”于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区别,独孤断若是敢犯,直接杀了便是。
“我与声儿都遇见了自称是姓佘的人……先前的这一位已经被证实是四愁斋愁先生,我恰巧知道现在的愁先生是姓花的,名为花恨柳,是不是?”笛逊先是瞥了一眼佘庆,然后在花恨柳脸上停下来视线问道。
“在下正是。”花恨柳轻笑,点头承认。
“那么这位便是佘氏一族的人了?”见花恨柳承认,笛逊复又向佘庆看去问道。
“佘庆。”佘庆凛然不惧,应着笛逊的目光瞪大了双眼说道。
“佘君楚是……”笛逊刚准备开口问,可是话说到一半时眼中的神色略带怪异地看了花恨柳一眼:当日在笛府时,他也这样问过花恨柳吧?
“家父。”佘庆微微皱眉,似是不喜笛逊将他父亲的名讳直接说出,不过既然笛逊问到,他又有什么道理不回答呢?
“你需要向我借什么东西吗?”沉默半晌,笛逊忽然问佘庆。
佘庆脸上一愣,不知道对方忽然问自己这样一句话究竟是何意,只是一旁的花恨柳脸上一红,将目光瞥向了别处装作没有听到。
之后他看到了笛声喷出火来的目光。
“什么意思?”微愣过后佘庆皱眉问道。
“不借刀吗?”
“借刀干什么?”
“借刀杀人啊!”
“杀谁?”
“自然是杀我……”笛逊如看着完全陌生的一个人般看着佘庆。
几番问答,此时的佘庆脸上早已是不耐烦的神色,他没有听花恨柳将自己的这件窘迫事讲出,自然也不知道笛逊为何会如此问,心中思来想去也只隐约得出了一个结论:笛逊是在消遣自己罢!
“我杀人不用刀。”他握了握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回应道。
“哦……那太好了。”笛逊竟然微笑点头:“我也没有准备带刀来。”
听他话的意思,就好像若是佘庆真的用刀杀人的话,他势必会带着刀来让佘庆杀!
这有什么意思?难道说笛逊活腻了?还是说他对于留州佘氏一族的人心存愧疚呢?
都不是。
他只是自信地以为,即便是对方用了自己趁手的兵器,占了有利的时机,甚至在人数上也超过了自己孤身一人,只要他想杀人,仍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更何况,他也不见得非要杀人,只需要在这种情况下安然而退,便是对对方最大的侮辱了。
他自信,所以他能将事情的发展节奏控制在自己手中,所以他有闲心开玩笑。
如此而已。
第三百八十四章 桔子
(感谢我有一梦的打赏!)
“做人要有自己的态度。”佘庆兀自看着微笑的笛逊,就仿佛看一件精致的玉器,他站着不动,瞪着眼,眼皮一眨未眨地看着笛逊,知道将笛逊脸上的笑意笑褪了去,仍然看着他,再不多说一句话。
“好看吗?”笛逊冷言问道。他此时的脸色愈发阴沉,之所以一直未动手,不是因为他惧怕在场之人联手对付他,他只是好奇究竟佘庆是在看什么——能够像恩客看着青楼里的姑娘一样专注而又掩饰不住眸子里透露出来的那份不屑。
“不算多好看。”佘庆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解释着不管笛逊有没有兴趣听下去:“这张脸已经苍老,双鬓已经斑白,就像在阴湿的角落里腐烂并长了白毛了的桔子……不过也不准确,若是长久在阴湿地方放着的桔子腐烂了,它尚保存完好的表皮应该是鼓起的,注满水分的,而不是像你这般干瘪的、满是皱纹的……所以我觉得或许应该是‘在烈日下晒干之后又被丢在阴湿角落里腐烂并长了白毛的桔子’……”
“说来说去,不论是烈日下暴晒的还是阴湿角落里腐烂的,都还是个桔子不是吗?”笛逊微愣,未料到佘庆会如此回答,不过听了佘庆后面的解释后,他却仿佛被吊起了兴趣一般回应道。
“不一样的。”佘庆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与笛逊产生了继续交谈下去的契合点而对笛逊稍加客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