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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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的新贵。因此她微笑着冲大伙蹲了蹲身,谢过姗姗来迟之罪,便在此间主人的引领下,走入了左侧首席位置。
几个当朝新贵们,倒不觉得坐在一个女人的下首有什么失身份。第一,对方是有‘国夫人’的封爵,地位远在自己之上。第二,对方是当朝宰相的妹妹,能出席这样的酒宴,是给足了大伙面子。至于第三么,就只能在心里想想了,嘴上无论如何说不得。人家是出得了厅堂,上得了龙床。自己一个区区五品,在人家面前有什么资格可摆?若是能找机会一亲芳泽,也算沾了皇帝陛下的余恩。过后在亲近朋友面前说出去,保准能获得无数惊讶与羡慕。
对于周围投过来或为献媚,或为热辣的眼光,虢国夫人没有感觉到半分不快。她早已习惯了,或者说是驾轻就熟。只要坐到大庭广众之下,穿上那身代表品级地位的服饰,便自然而然地忘记了另外一个自己,浑身上下都透出倾国倾城之态。
换句话说,对于这种钓鱼或者被钓的游戏,虢国夫人早已驾轻就熟。心中既没有什么厌恶感,也没有什么负疚。对四下传来的包含着某种暗示的肢体言语和眼神,她向来是报以妩媚且专业的微笑。既不立刻回绝,也轻易不许下任何承诺。把所有一切都包含在笑容当中,让对方自己去猜。猜中了没有奖励,会错了意,她也不在乎人家四处宣扬。男人么,其实骨子里都差不多。总希望自己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天下女人都恨不得哭着喊着倒贴。然而你只要给他一个念想,他就会像闻到腥味的猫儿一样蹭过来,任你搓扁搓圆,决不退缩半分。
这一刻,她不再是自己梦里的那个杨玉瑶。那个胆小而又多情的女子,早已随着一个梦飘走了。
梦再好,醒来后的人却只能做回自己。她,如今只是杨国忠的妹妹,大唐一品夫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第一章白虹(二上)
有如此长袖善舞的绝世美人在座,酒筵不用主人太卖力张罗,自然而然地就迅速向高潮迈进。酒过三巡,有人提议行令助兴,四下立刻响起一片赞同之声。
此间主人贾昌位高权重,被大伙公推做了酒明府,负责掌控全局。中书舍人宋昱素负才名,亦当仁不让地做了‘律录事’,司掌宣令和行酒。至于司掌罚酒的‘觥录事’,虢国夫人当然是众望所归。见大伙目光热切,她也不扫众人的兴,端起面前酒爵小抿了一口,柔声说道:“如此,小女子就自己先饮了这盏,且罚僭越之罪。待会儿若是谁敢偷奸耍滑,可千万莫要怪我不肯饶过他!”
她出生于河东,长于蜀地,成年后又日日周旋于达官显贵之间,曲意逢迎。因此根本不必刻意做作,言语中自然就带上了丝缕娇媚之味。再配上那流波双目,烈焰红唇,未等劝酒,已经令人先醉了三分。
当下,众人轰然答应:“使得,使得。谁敢偷奸耍滑,夫人尽管行军法便是。我等肯定不给他求情!”
“使得,使得!夫人已经把酒喝到前头了。哪个敢不识抬举,大伙就将他叉了出去!”
“那便请律录事宣令!”听众人答应得心齐,虢国夫人目光微转,扫过中书舍人宋昱的眼睛。
中书舍人宋昱心头登时一颤,满面春风,笑着回应,“如此,宋某可就献丑了!诸位稍待。”
他有心在虢国夫人面前卖弄文采,所以故意选了比较有难度的酒令翻检。将右手五根精心修剪过的手指在面前的竹签背面微微一抹。看上去好像信手拈来,得到的结果却是个雅令,要众人“间、山、环……”等字为韵脚,即兴赋诗一首。以一曲歌舞为限,曲终诗成。交予明府评定优劣,甲等者可邀舞姬入席伴酒。乙等者无奖无罚。若是不幸做了第三等,或者才思今日不甚方便,则罚饮酒三杯,另献上一拿手绝技,为所有人助兴。
在座诸位宾客都是文官,当然不会被这点儿小玩意给难住。当即,贾昌命歌姬献艺,众人一边观赏美人旋舞,一边以指扣打面前桌案,微微吟哦。曲子刚刚奏到中途,中书舍人宋昱便已经抬起头来,手捋胡须,含笑不语。
须臾,吏部郎中郑昂和翰林学士赵无忧亦有所得,相继停止了吟哦,微笑抬起眼睛。紧跟着,又有几名宾客或者举起筷子品菜,或者轻轻击打曲子的节拍观赏歌舞,显然都已经有了成稿在胸。唯独扶风县令薛景仙素不以诗文见长,兀自紧皱着眉头,口中喃喃不已。
酒明府贾昌见状,不忍扫了此人的颜面,便暗中示意乐师将曲子的末段改为叠韵,反复演奏了三遍,直到很多人都仰起头,以目光抗议了,方才不得不徐徐停了下来。
“不瞒诸君,贾某肚子里墨水有限。实在有愧这酒明府一职!”见薛景仙还在愁眉苦脸,贾昌笑了笑,再度给此人创造机会,“不如诸位都将所得诗作陆续吟诵出来,大伙一道品评,共论优劣,如何?”
“嗯,使得!”中书舍人宋昱心中已有胜券在握,当然不怕被众人评点,当即微微一笑,轻声回应。
“使得!使得!”有道是自古文无第一,其他诸位才子也不甘在美人面前被埋没了,立刻没口子答应。
“如此,则请宋兄先带个头。”见众人都没有异议,贾昌笑着开始点将。
中书舍人宋昱欣然领命,笑了笑,低声回道:“久未摆弄此物,手都有些生疏了。既然贾兄有令,就且让宋某来抛砖引玉。”说罢,抿了口茶润润嗓子,朗声吟道:“饵柏身轻叠嶂间,是非无意到尘寰。冠裳暂备论浮世,一饷云游碧落闲。”
前宰相李林甫在位之时,他一直郁郁不得志。直到杨国忠扳倒了李林甫后,才因为襄助有功,从而青云直上。因此这首诗做得轻松惬意至极,字里行间,都透出一股掩饰不住的怡然味道来。
在座众人都是刚刚得到杨国忠提拔的新贵,此刻人人心中的感觉都跟中书舍人宋昱差不多,故而轰然叫好,公推了这首诗为甲等。
贾昌轻轻拍拍手,立刻有先前献艺的舞姬再度走上,排成一排,由中书舍人宋昱随意挑选。谁料今日宋昱却突然改了性子,一收平日里的风流之态。摇摇头,笑着说道,“有虢国夫人在座,我等若是放浪形骸,未免有失庄重了。你等都暂且退下吧,宋某今日光是用这双醉眼观赏名花,便已经足够!”
说罢,眼睛又偷偷向虢国夫人这边一转,目光里边充满了嫙妮。
那些美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若是平日,个个都堪称倾城之资。只是今天在虢国夫人这绝代佳人面前,未免就都失了几分颜色。看到宋昱不肯挑选,其他贵客也觉得贾府的美人姿色实在距离自己心中期待甚远。于是,也都笑着摇头,宣布自己为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此间主人贾昌见状,只好笑了笑,命舞姬退下。然后取了白璧酒盏一只,算做对于宋昱刚才所做佳句的答谢。
这倒是个雅物。无论价格和品质,都恰恰配得上中书舍人宋昱的文采。后者略作客气,便含笑收下了。
接下来,其他宾客也纷纷拿出即兴之作。或者婉转陈情,或者直抒胸臆。但文采与宋昱所做都有一段距离,两首被评了乙等,三首落为丙级。作品被评了丙等的诗人也不着恼,哈哈一笑,举起面前白玉盏,连干三轮,滴酒不剩。
按照先前约定,失手者还要当场献艺。这点小事亦不会让大伙觉得为难。古来君子须通习六艺,礼、乐、射、御、书、术。大伙多年来又常在官场上迎来送往,礼、射、御、术四艺也许不精,乐、书两艺却都磨练得炉火纯青。
于是,借着三分酒兴,作诗失手者或者抚琴,或者弹剑,或者引吭高歌,把酒宴的气氛从一个高潮,推向另外一个高潮。中间虢国夫人又耐不住性子,主动和了吏部郎中郑昂一曲,登时又令众人羡慕得两只眼睛发蓝。心中暗道,早知这样,我又何必过于执着于虚名?。主动认输了,或许还能博得美人转眸一睐,藏在心里夜半独自回味,岂不妙哉?!!
及轮到翰林学士赵无忧,只见他用手捂脸,大声喊道:“罢了,罢了。今日有宋舍人的诗作在前,我写的那点烂东西,就别拿出来献丑了吧!我认罚,认罚可好!”
这等便宜事,大伙当然不依,纷纷出言指责赵无忧偷奸耍滑,要求‘觥录事’出言干涉。虢国夫人推辞不过,咯咯娇笑了几声,转过头来劝道:“再丑的媳妇,也难免要见一次公婆啊。赵翰林你又何必非要藏着掖着?且吟出来让大伙听听,也许是你过谦了呢!”
“我哪里是过谦啊!”赵无忧冲着虢国夫人直做苦脸,“我是怕扫了大伙的兴而已!实在是看不得,看不得!”
“拿出来看看么?反正在座诸君,随便一人文采都比小女子强出不止百倍!”虢国夫人哪里肯信,继续温言相求。
登时,大伙看向赵无忧的目光就充满了嫉妒,纷纷开口斥责道,“认赌服输。你这厮也忒没品!”
“连郑郎中都甘居人下了,你还装什么清高。赶紧,别耽误功夫!”
见自己一不小心就要成为众矢之的,翰林学士赵无忧只好苦着脸交出诗作。却是一首借美人香草以言志的七言绝句,字面上非常工整,只是意境方面显得略微愁苦了些,与当前的气氛格格不入。
“铅华久御向人间,欲舍铅华更惨颜。纵有青丘吟夜月,无因重照旧云鬟。”四句吟罢,不待众人点评,赵无忧主动认罚。端起酒盏,咕咚咕咚连喝三大杯。然后把嘴巴一抹,讪笑着说道:“惭愧,惭愧。今日不知为何,就是写不出合适句子来。还是为大伙献上一曲,以谢唐突之罪吧!”
随即,将几个空酒盏摆成排,灌上深浅不一的酒水。举起筷子,一边敲打,一边高声唱道:“南陌春风早,东邻去日斜。千花开瑞锦,香扑美人车。 长乐青门外,宜春小苑东。楼开万户上,人向百花中。”
却是一首流传甚广的浣纱调,不知为何人所做,然而此刻何人是他心中的浣纱西施,却昭然若揭。众人此刻心中都已经有了醉意,骤然闻之,又是一片轻笑。一边奚落赵无忧疲懒,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望虢国夫人脸上瞧。探询她是否会责怪赵翰林孟浪。谁料虢国夫人却对后半段带有分明示好意味的短歌充耳不闻,烟眉轻蹙,口中依旧在反复吟诵道:“纵有青丘吟夜月,无因重照旧云鬟。”
“纵有青丘吟夜月,无因重照旧云鬟。”
不知不觉间,目光已经痴了!
第一章白虹(二下)
众人见此,不用问,也知道赵无忧方才那首宫怨诗打动了美人之心。再一细回味,发现此诗意境虽然与眼前的热闹氛围格格不入,然而单单从诗文本身的平仄韵律及工整性而言,的确不输于先前中枢舍人宋昱所做那首分毫!
于是大伙又纷纷开口数落赵无忧过分谦虚,故意拿了一首好诗来吊人胃口。正欲将此诗推为甲等,却见虢国夫人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笑着说道:“昨夜睡得有些晚了,所以刚才走了一会儿神。实在是对不住诸位。这样吧,我前几日新谱了首曲子,正需要有人来雅正。如果诸君不怕被污了耳朵的话,玉瑶愿弹奏一曲以助酒兴!”
闻听此言,众人看向赵无忧的目光里愈发充满了艳慕,纷纷笑着开口致谢。虢国夫人也不再多说话,从酒明府贾昌手里借来一把瑶琴,横在面前矮几之上慢慢抚弄了几下,且调正其音色。尔后便低眉信手,叮叮咚咚弹奏了起来。
杨家众姐妹之所以都能被大唐天子李隆基引为红颜知己,过人的姿色只是其中因素之一。更为关键的是,她们姐妹在音乐与歌舞方面的造诣都极为深厚,所以才与李隆基有着说不完的共同话题。此刻虢国夫人信手弹来,虽然奏的是一阕刚刚出炉,未经雕琢洗练的新曲,但其中流露出来的意境,已经强出寻常琴师所奏甚多了。
君子六艺,乐本是其中之一。众宾客都颇通音律,起初听时还是抱着猎奇的心理,想找一找这名满京师的虢国夫人到底有哪点儿过人之处,居然连龙床也能轻易上得。须臾之后,心中的好奇便转为了赞赏,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庄重起来。待到曲子弹到了一半处,满屋已经不闻呼吸之声。唯有婉转的琴音,泉水般在屋子里呜咽流淌。
突然间,泉水汇成大河,自天际而来,直奔入海。沿岸山川大地瞬间皆碧,群芳吐艳,百鸟齐鸣。更有一对少年男女,沿着河岸并辔疾驰。马踏春风,人面相争桃花色。俄顷,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树上百花尽落,林间群鸟惊飞。唯有策马疾驰的男女,丝毫不以天地之变为意。四目盈盈相对,笑容起时,叮咚一声,风雨噶然而止。
‘叮咚’一声,却是弹奏者收了弦,沉吟不语。许久之后,宾客们才慢慢从已然消失的琴境中把自己的魂魄找回来,轻轻抚掌。先前还因被赵无忧抢了风头而有些懊恼的中书舍人宋昱叹了口气,冲着虢国夫人轻轻拱手:“圣人说听了琴声会三月不知肉味,宋某原本以为夸张。今日听了夫人所奏之曲,才知道圣人所言非虚。岂止是三月不知肉味,简直是易筋洗髓,让宋某半年之内,都不愿碰腥膻之物!”
“宋舍人过奖了!”虢国夫人杨玉瑶笑了笑,轻轻摇头。仪态举止依旧倾国倾城,却令人心里难以再起任何非分之念。
她需要的是一个可以风雨相伴,生死相随的奇男子。而吾辈,不过是欲尽一夕之欢而已。彼此之间所图相去甚远,还不如知难而退,互相间保持个好印象。一时间,与宋昱心思相同者不止一个,就连先前以浣花曲大胆示好的赵无忧,也收起了非分之念。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酒,笑呵呵地跟临近同僚品评起刚才众人的诗作来。
大伙都光顾着品味琴声和诗作,倒把尚未交卷的人给忘了。前扶风县令薛景仙连续轻咳了数声,都吸引不了别人的关注。心中不禁有些恼怒,将空酒盏用力往面前矮几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倒酒,倒酒,今日喝得好生痛快!”
在一旁伺候的婢女吓了一跳,赶紧小跑着上前,将薛景仙丢下的空盏添满。此间主人贾昌也骤然醒悟,连忙在座位后躬了躬身,笑着说道,“哎呀,看我这当酒明府的,居然未能一碗水端平!谁的大作还没交上来?好像就剩下薛兄了吧!怪我,怪我!以薛兄大才,肯定是一篇压轴之作!”
“是啊,是啊!差点儿让薛兄蒙混过关!”律录事宋昱也不想为薛景仙一个人搅了大伙的性,赶紧笑着在一旁帮腔。“赶紧把大作交出来,否则,休怪本录事军法无情!”
谁料他不帮忙还好,越帮忙,薛景仙心里越觉得郁闷。肚子里已经准备好的诗作,薛景仙自问压不过宋昱和赵无忧两人的风头。而论才思敏捷,在座诸人恐怕都完成得比他快了许多。即便能侥幸评了乙等,也显不出任何本事。怪就怪这律录事宋昱,好端端地非要卖弄什么诗文?他中书舍人是个耍笔杆子的差事,自然弄得驾轻就熟。而薛某人做了半辈子地方小吏,平素总是跟俗物打交道,笔下如何又清雅得起来?!
与其把拼凑出来诗作拿出去勉强应景,不如另辟蹊径,否则,肯定难以引起宰相之妹的关注。想到这儿,薛景仙撇了撇嘴,笑着回应道:“我在任上时天天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有闲功夫舞文弄墨?所以,诗作就算了吧,免得污了诸位之耳。”
他本意是想向虢国夫人暗示,自己比较长于政务。谁料这话听在大伙耳朵里,却充满了挑衅之意。当即,吏部郎中郑昂皱了皱眉头,笑着说道:“的确,薛县令在任上比较勤政。以至于他的顶头上司一直舍不得他调往别处,故而连年考评都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