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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盛唐烟云-第1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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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专门针对他。而穆阳仁也十分懂得藏拙,平素只管拉着几个宫廷侍卫天南地北地胡侃,对柘折城的政务、军务方面,一概不参与,不打听。倒也暂且与城中的天方教势力相安无事。

这日,穆阳仁正跟几名当值侍卫讲古,说到突骑施传奇可汗俱车鼻施,在部落被突厥人屠灭的情况下,收拾了三十几副皮甲,自立为汗。东征西讨,数年之内,一统药刹水沿岸各地,称雄西域。随即又向大唐上表,娶金河公主为妻。得到大唐的财力、物力支持。兴兵二十万,南破吐蕃、北击突厥、西拒大食。将三个强大的敌人打得焦头烂额。吐蕃、大食、突厥三方势力无可奈何,只好像大唐一样,把国王之女嫁过来,以示拉拢。俱车鼻施则将三个公主统统纳为侧室,每天晚上抱着四个女人大被同眠,受尽人间极乐。

穆阳仁出身市井,别的本事未必多高明,口才却是一等一。此时大宛国读书人不多,国史更是从来没有修过。所有关于历史的掌故,都是老一辈,少一辈耳口相传,根本经不起任何推敲。所以任穆阳仁把故事说得有多离谱,把黑的说成白的,西北说成东南,侍卫们也听不出来,只是觉得故事听起来着实过瘾,当年的那个俱车鼻施可汗也着实是个大大的英雄。

偏偏此人与眼下的大宛王俱车鼻施还是同名同姓,所以侍卫们听了,自然而然地就将他的光辉事迹,与王宫里那位天天喝酒买醉的主人联系了起来。当听到金城公主死后,老俱车鼻施居然听信了吐蕃女人的蛊惑,主动向安西挑起战争,都觉得其十分不智。又听到俱车鼻施在碎叶城下,被唐将盖嘉运打得全军覆没,心里愈发觉得那个吐蕃妖女是罪魁祸首。最后听闻俱车鼻施落魄时,女人们一个个都离他而去,更是怒不可遏。待听闻他众叛亲离,落魄无依,在大漠中游荡,居然被几个处木昆部的马贼砍了脑袋,一个个不觉站起身来,扼腕长叹。

“唉,如果大唐的公主再多活几年就好了,一定能镇住那个吐蕃女人!”

“是啊,四个女人当中,只有大唐的公主是真心对待俱车鼻施,其他估计心里都巴不得他早死!”

“不过,他这辈子也辉煌过,四个大国的公主啊。想想都让人流口水!”

“狗屁四个大国。突厥和吐蕃,怎么跟人家大唐比!”

“那当然,大唐与河中这一块,恩恩怨怨纠缠了上千年,就像亲哥俩打架,谁都不会真的下死手!”穆阳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拍了拍身下的石台阶,低声总结。“可换了外人进来,就不一定了。你觉得人家是帮你,其实人家不过是为了谋夺你的牛羊和牧场罢了!”

几个当值侍卫都是俱车鼻施可汗的亲信老人,受天方教的影响不深,所以很容易便被穆阳仁给绕进去,点点头,低声附和,“可不是么!人家大唐遍地都能捡到金子,才不会大老远过来抢你!都怪某些人不知道死活,偏偏挑拨着大汗去劫杀唐使。闯出祸来,又没本事收拾摊子!”

“对,他们不是一直说自己本事大么?怎么连出城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就是,就是,招惹了唐人,最后还不是咱们出去拼命?”

“可不是么?整日说什么地上天国,地上天国,天国什么样我没见到。现在却弄得连口砖茶都喝不起了!”

火苗一点起来,就不受控制地往高了冒。提及这两年大食人对柘折城的压榨,众侍卫越发觉得心中气愤难平。穆阳仁自觉计谋得逞,正准备继续往火头上浇几瓢油。刚要开口,猛然听见背后有人喝道:“你们几个,瞎说些什么?都觉得活得命长了不成?”

啊!众人被吓了一跳,登时,鸦雀无声。

第四章破军(一下)

穆阳仁心里也非常害怕,但多年的捞偏门经验,却让他迅速控制住了心中的惶恐。慢慢地转过身来,笑着冲说话的方向轻轻拱手,“嗨,我们几个只是说一些陈年旧事而已。与现在的事情没关系。右,右帅大人,您找大汗么?我这就进去给您通报!”

碰到这么一个滚刀肉,右帅查比尔也没办法。强压住心头的不快,沉声道:“不用了!我不找大汗,我是来找你的。唐军在城外垒了个怪模怪样的土丘,大相让我请你过去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我就一个四处游荡的道士,哪可能知道这么多啊!”穆阳仁一听,立刻赘着屁股往后闪,“右帅您还是找别人吧。一旦我说错了,岂不耽误了您的大事!”

“你到底去不去?”查比尔暴怒,伸手便去按腰间刀柄。

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看到对方真的要动粗,穆阳仁立刻又换了副面孔,讪笑着说道,“我去,我去还不成么?不过,一旦我说错了,您日后不能找我算账!”

“赶紧走,哪那么多废话!”查比尔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大声命令。

假道士穆阳仁推脱不过,只好命人牵了一匹战马,骑上去,怏怏地跟在查比尔身后。连续听了数日号角之声,此刻柘折城中的百姓人人自危。时值正午,大街上却没有几个行人。沿途商铺也是关门落锁,唯恐一不小心就大祸临头。

两人一前一后在街上走了片刻,看看四下里没有其他人旁听。走在前面的右帅查比尔悄悄地拉紧了马缰绳,将胯下坐骑速度放慢。待穆阳仁于不知不觉间与自己并络而行时,侧过头,以极小的声音问道:“你给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外边那些唐人派进来的细作?!”

“冤枉!小的冤枉!”穆阳仁吓了一跳,赶紧举起手来大声喊冤。“小的是半天云的军师,唐军见了小的,杀还杀不及呢,怎么可能放心让小的进城来做卧底?您要是不信,就把我身边那些弟兄叫过来审问,看看小的到底跟唐军有没有瓜葛?”

他这厢吓得满脑袋瓜子冷汗,右帅查比尔却根本没当回事。听穆阳仁说得恳切,便笑了笑,柔声安慰道:“行了,行了,不是就不是,你嚷嚷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右帅,右帅您随便问问,可是,可是会出人命的!”穆阳仁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在肚子里骂查比尔的祖宗八代。有这么随便问的么?一旦被别人捕风捉影,老子有几颗脑袋被你们砍?他早晚不得好死!

“到了现在,谁还敢动你这王宫总管?!”查比尔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多过分,又笑了笑,淡然道。“不过,你这王宫总管还能当多久就不清楚了。大汗那人,最恨属下吃里扒外!”

“小的对大汗的忠心,日月可鉴!”穆阳仁立刻又举起手来,赌咒发誓。唯恐对方不信,他又迅速补充,“没有大汗,就没有小人的今天。小人当年做梦都没想到,能当上这么大的官儿。如果不对大汗尽忠的话,换了别人,还会给小的这么多富贵么?”

后几句话,每一句都说到的点子上,不由得人不信。点点头,右帅查比尔笑着说道,“的确,除了大汗,没人会赏识你这家伙!那我再问你句实话,你以为,咱们这柘折城,能逃过此劫么?”

“这……?”穆阳仁本来想逃避,然而却被对方刀一样的目光盯着,不得不认真对待。斟酌了好一会儿,才以极低的声音说道:“若是前两次大汗都肯听从小人的建议,不管外边唐军的虚实,只管杀出去跟他们拼命的话,也许还有机会获胜。可小的人微言轻,左帅大人他又事事,事事都要跟小的拧着来……”

“过去的事情咱们不提。你就说现在,咱们还能不能把柘折城守住?!”查比尔摆了摆手,制止了穆阳仁的抱怨。作为俱车鼻施身边的一名老兄弟,他对大相白沙尔、左帅加亚西等人的做派也有许多不满。然而大敌当前,这些矛盾都可以暂且放在一边,以免被唐人得了机会。

“小的不懂打仗!”穆阳仁先是苦笑着强调了一句,然后继续补充,“但是大唐那边有句古话,说第一次敲鼓能聚集士气,第二次敲鼓士气就要低落一半儿。如果前两次敲鼓都没把握机会的话,第三次敲鼓就没任何效果了。如今城中将士都知道大汗是下定了决心要把唐军耗走,哪还有人愿意出去拼命?所以,现在,守得住守不住,都只能死守了!”

河中文化与中原不同,但查比尔也是百战老将,岂能不明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听完了穆阳仁的话,沉默了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幽幽地道:“的确,也只能死守了。不过,如果柘折城守不住,你能不能想个法子保得大汗周全。说实话,从我跟他那天起,你是他最赏识的一个唐人!”

“小的,小的只能说,尽一切努力!”提起俱车鼻施的知遇之恩,穆阳仁也很是感动。点点头,郑重承诺。“不过,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点儿。毕竟,毕竟有什么主意,都得首先取得大相和左帅的首肯!”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明知道穆阳仁的承诺未必可靠,前途黯淡,查比尔也只能暂且将死马当做活马医。趁附近没人注意,从怀中摸出一块金牌,他迅速塞给穆阳仁,“这是本帅的信物,可以借给你用几天。凭着它,你的人进出各处城门,都不会受到盘查!”

‘他什么意思?让我去跟唐军联络如何投降么?’穆阳仁大惊失色,抱着金牌,如同抱着一团火炭。‘他自己怎么不去?莫非又想拿老子当挡箭牌?’

早就猜到他的反应,查比尔撇了撇嘴,冷笑着道:“放心,出了事情,本帅自然会替你担着。本帅只是想,如果打不过的话,就另寻一条出路。毕竟,该死的是大食人。咱们柘折城,与大唐并没多少仇怨。”

“这……”穆阳仁依旧反应不过来,继续目瞪口呆。记忆中,右帅查比尔也早就板依了天方教,并且一言一行都极为虔诚。谁能料到此人居然打起了脚踏两只船的主意。

见伪道士穆阳仁依旧迷迷糊糊,查比尔耸耸肩,冷笑着补充,“你们大唐人也好,他们大食人也罢,不过都是一阵风。顶多是冷风和暖风的区别。我跟俱车鼻施,却是这里的草。无论是那股风挂过来,都在这里生不了根。而我们这些草,却不可能离开这里搬到别处去!所以,也只能顺着风倒了!”

说着话,他又喟然长叹,仿佛要把心中的不甘全部化作一口怨气给吐到天上去。穆阳仁听得心有戚戚,咧了下嘴,低声道,“穆某明白您的意思。穆某尽力去做好了。无论如何,都会不会辜负大汗和您的信赖!”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右帅查比尔盯着穆阳仁,仿佛要用目光将他内心世界看穿一般。半晌,又叹了口气,低声道:“走吧,别让大相等急了。”

“嗯!”假道士穆阳仁答应一声,策马跟上。须臾之后,二人来到了东城门口。将坐骑交给守城士兵,快步沿马道走上城头。先跟大相白沙尔见了礼,然后并着肩头向城外张望。

只见一座巍峨的高台拔地而起,与柘折城遥遥相对。高台之上,竖立着四个巨大的香炉,缕缕青烟不断从香炉上的孔洞中冒出来,盈盈绕绕,将高台的顶端装点得如梦似幻。

“呜呜呜”几声号角冲烟雾中传出,隐隐带着几分古韵。穆阳仁虽然听不懂号角所传达的意思,心脏却猛然缩了缩,有股肃穆的感觉从脚底升起来,直冲脑门。

这角声如龙吟,如虎啸,从亘古的蛮荒时代穿越而来,唤醒他内心深处沉睡的记忆。刀耕火种,披荆斩棘。轩辕皇帝鏖战蚩尤,大汉铁骑驰骋塞外,也许都是伴着同样的曲调,同样的旋律。

不知不觉间,穆阳仁就站直了身体,双目当中,隐隐有几点湿润的光泽在闪亮。他是唐人,剥了皮,碎了骨,碾成灰,埋进污泥里,也是唐人。穿上羊皮大氅,带上貂皮帽子,脖颈处挂满兽骨,耳垂处坠满宝石,依旧是唐人。

这一身份,在他内心深处,不想改变,也无法改变。

“你这卡菲尔,到底知道不知道对面是什么东西?别磨蹭,赶紧说!”看见穆阳仁神神叨叨的模样,左帅加亚西心头火往上撞,推了他一把,大声喝令。

“知道!”穆阳仁偷偷握了握拳,沉声回应。

“什么?”闻听此言,大相白沙尔立刻抢上前,急切地追问。

“盟誓台!”穆阳仁难得将腰挺直了一回,望着白沙尔的眼睛,大声回答。“据说当年中原一个英雄会盟诸侯,号令大伙驱逐蛮夷,用的就是此物!”

第四章破军(二上)

话音未落,左帅加亚西已经怒气冲冲扑上,一拳一脚,将穆阳仁掀翻在地,“你这卡菲尔,你这卡菲尔,我叫你盟誓,叫你盟誓……”

若是放在以往,穆阳仁肯定早就满地打滚,哭喊着求饶了。谁料今天,他不知道突然从哪来了勇气,居然不闪不躲,冲着加亚西嘿嘿冷笑。

见到此景,加亚西愈发怒不可遏,从腰间抽出弯刀就往下劈,“我先宰了你,让你替唐人说话……”

“当啷!”一声,刀锋被右帅查比尔用兵器架开,同时,一个冷冰冰声音提醒道:“行了,你闹够没有。他是大汗亲口委任的王宫总管,要杀,也得经过大汗同意才行!”

“你!”加亚西不愿与查比尔结怨,却冲着穆阳仁不依不饶,“不过一个卡菲尔,杀了又能怎样?我就不信,大汗还能让我替他偿命?!你别拦着,今天我倒要看看,他能嘴硬到几时!”

“人是我叫来的,被你杀了,我也逃不了被大汗责难!”查比尔铁青着脸,紧紧将穆阳仁护在背后。

“你让不让开!不让别怪我刀子不认人!”加亚西刀锋乱晃,逼迫查比尔少管自己的闲事。

“你试试!”查比尔本来就跟他不怎么和睦,此刻又刚刚与穆阳仁有了秘约,岂肯轻易让步。挥舞了几下弯刀,将加亚西迫离目标三尺之外。

眼看着二人就要当众火并,大相白沙尔只好出面做和事老,“加亚西,别给大伙添乱!”查比尔,你也把兵器收起来。有那份力气到城外去使,在这里耍刀子算什么英雄?

他身兼大宛国宰相和天方教河中地区教长二职,位高权重。查比尔和加亚西二人不敢违抗,都悻悻地将弯刀插回了刀鞘。镇住了两名武将,白沙尔又命亲信从地上扶起穆阳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你如果还以大唐为荣,就该到城外去,跟着他们一起攻上来。而不是在这里做大宛国的王宫总管。如果感念大汗对你的恩德,就该老老实实跟我们并肩抗敌,而不是总想着成为外边唐军的一员。到底哪头对你更有利,你自己想想清楚。否则,恐怕不光我这边容不下你。万一唐军入了城,也未必有你的好果子吃!”

“属下一直尽心尽力为大汗谋划!”穆阳仁抹了抹嘴角上的血迹,沉声回应,“是他,一直念念不忘提醒属下,属下是个唐人,与你们永远都不一样!”

这话倒也是有感而发,因此听起来理直气壮。像穆阳仁这种市井无赖,做唐人时根本没得到过朝廷的任何好处。被高仙芝当做弃子丢在河中之后,却因为唐人的身份,遭受了比其他各族战俘多几倍的磨难。可以说,在穆阳仁内心深处,其实对大唐朝廷的归属感非常单薄,单薄得几乎到了挥挥手便能轻易抹除地步。然而,无论他愿意不愿意承认,在左帅加亚西这种宗教疯子和心胸狭窄之辈眼里,他就是一个唐人,永远都不可能被视为同类。

“你这卡菲尔,你还有理了你!”闻听此言,左帅加亚西又冲过来挥拳欲打。大相白沙尔上前半步,挡住了他的去路,“住手,他说的是实话。人不应该因为诚实而受到责难。”

“他……”加亚西气得脸色发紫,指着穆阳仁咬牙切齿。

“退下!”白沙尔竖起眼睛斥退了他。随即又将面孔转向穆阳仁,和颜悦色地道,“你抱怨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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