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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盛唐烟云-第2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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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依诸位之见。老夫几天就豁出去,跟边令诚对着干一回!”屯田使张素拍了拍桌案,终于做出了最后决定。“不过,眼下咱们自己也得加倍小心。别好心放了人家一马,反而被人家不识好歹地狠咬一口。特别是王采访使在疏勒城中这两天,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知道朝廷对封常清的处置!”

“大人尽管放心!”疏勒镇守使苏寿拱了拱手,低声回应,“卑职和岑参军早就做了安排。军营那边,凡是可能接触到邸报的,都提前打发到了外地去。剩下的人即便听说过些什么,凭着几句东鳞西爪的流言,王采访使他们也不可能立刻举旗造反!”

“凭今天白天他说过的那些话,老夫倒是相信,他是个忠义之辈!”屯田使张素叹了口气,摇着头补充,“但有备无患,总是好些。岑参军,城里其他可能走漏消息的地方,你都叮嘱过了么?”

“回大人的话!”岑参肃立长揖,毕恭毕敬,“都提前打过招呼了。刀客们还要在大人治下混饭,自然不敢乱嚼舌头根子。其他当地零散商贩,根本没机会接触邸报,能说的,也就是几句流言。无凭无据,很难被核实真伪。至于程记,他们是京师里的老字号,最懂得明哲保身。疏勒城中原本与王明允交好的几个伙计、掌柜,早在两个月之前就被总店召回去了。新来的管事是个谨慎人,绝不敢给其东家惹麻烦!”

“嗯!有劳你了!”屯田使张素点点头,对岑参的回答很是满意。“驿馆那边呢,派人去盯了么。还有采访使大人的住处那边,千万别出什么疏漏!你跟那王明允、宇文至都是熟人,想必知道他们是什么脾气!”

“属下已经派人去盯了。整个采访使大人的住所,从厨子到花匠,都选了可靠的人手。”岑参又做了个揖,强忍住心中屈辱回应。

“好,好!”张素笑着夸赞,“老夫早就知道,你是个仔细人。所以才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交代给你去做。过几天宋兵马使领军到来,也主要由你出面接待。记得让他们越早离开越好,最好连疏勒城都不进,免得夜长梦多!”

“属下尽力!”岑参一个长揖及地,趁机抹去嘴角的血沫。

“沿途中的几个城市,也要早做安排。只要把他们送出了安西,其他,一概可以不考虑。”屯田使张素挥了挥手,终于把目标对准了其他人。“冯将军,你对军中事务熟。一切都由你负责安排。文长,你下去后立刻替我给边监军写一封信,把咱们遇到困难如实汇报给他。请他也及时调整相关部署!一万多铁骑呢,总归是个麻烦!”

“诺!”

“是,大人放心!”宣威将军冯治和疏勒城镇守使苏寿先后上前,躬身领命。

“还有……”屯田使张素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继续做细节性的补充。直到确信把一切都安排得滴水不漏了,才挥挥手,命令众人各自退下休息。

参军岑参跟在大伙身后,慢慢地从议事厅正门走了出来。一只脚刚刚迈过门槛,却猛然又被张素叫住,“岑参军,你暂且等一等。老夫还有一件事问你?!”

“大人请问!”岑参的身体猛然一僵,然后缓缓转过头。强笑着说道:“属下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个,这个……”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脸红的张素,忽然变得有些扭捏了起来。支吾了好一阵儿,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本官听人说,听人说,封常清去洛阳之前,曾经写过一本领军打仗的心得,托人送回疏勒,叫你转交给王明允。是不是这样?到底有没有那本册子?眼下那册子是不是在你手上?!如果有的话,能否借给老夫一观?老夫会尽快看,看完了就还给你!”

“哪有的事情。大人听谁说的谣言?!”岑参笑了笑,不住摇头。“莫说封帅没时间写这册子,即便写了,也不会交给岑某或者他王明允。当年安西军中,被视为封帅衣钵传人者甚多,排在最前面的,当属周啸风和李元钦,王明允根本排不上号。至于属下,只是个文官,更没资格做封帅的传人!”

“哦?!是这样?!”屯田使张素将信将疑。对他来说,能不能得到封常清的心血结晶无所谓,关键是,不能让此书落在他人之手。“你还去见王明允么?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该去尽管去,老夫不会因此而猜疑你!”

“恐怕王明允现在,已经不屑再与岑某相交了!”岑参咧了下嘴,苦笑着自嘲。

“这种粗人,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想起岑参白天时的表现,张素也觉得王洵不会再看得起这种首鼠两端的小人,“早点下去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大堆事情呢。老夫这边,真的一刻也离你不得!”

“属下告退!”岑参感动地躬下身子,再度向张素施礼。然后倒退着挪了几步,慢慢出了节度使衙门。

王洵的临时居所就在节度使衙门的同一条街上,彼此之间相距不远,几步路便能走到。可岑参却没勇气走过去,去面对那些熟悉的笑容。他甚至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跳上坐骑,逃也般离开了长街。逃也般将自己的身影融入漫漫长夜,任西域的春寒,透过单薄的官袍,将自己的全身上下,吹成一块冰坨。

唯一还残存着几丝温暖的,便是他的胸口。在紧贴里衣的位置,缝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那是封常清临危受命去构筑黄河防线时,匆匆写下的手札。里边记录着他若干年来在西域的作战心得,以及安西军治下各部落实力强弱,风俗习惯和彼此之间的恩怨纠缠。还有这两年多来,安西军为驱逐大食人所作出的那些准备,以及大军西出葱岭之后,需要注意的诸多事项。

封常清好像预料到,自己短时间内无法再回到安西。所以希望借助这个手札,给继任者一些启迪。他好像还预料到了,朝廷在危难之际,会不顾后果从安西抽调精锐回援。所以在手札中,还详细建议了,如果安西军被大批抽走后,如何继续经营治下各地;如何遏制回纥人的野心;如何利用吐蕃人的贪婪;以及如何周旋于各部落之间,让他们互相牵制,无法对大唐的西域构成威胁。

他甚至预料到了,有人会主张放弃大宛。所以在手札当中,一再叮嘱王洵,要想方设法替大唐在葱岭之外,保留下一个落脚点。以免大唐的内乱结束之后,没理由再染指药刹水。

在老将军眼中,大食与大唐,堪称并世两雄。近两年大食国的内乱,是大唐经营西域的最佳时机。一旦错过,便很难再遏制对方向东扩张的脚步。药刹水一带,将永远不再为大唐所有。

他几乎预料到了眼下发生的一切,唯独没有预料到的是,朝廷因为太监们的几句谗言,便令其身首异处。并且在被处死之后,连尸体都不准收。

第五章不周山(一上)

在一干有心人的严防死守下,王洵等人果然没能探听到任何有用消息。几个当年在白马堡大营和安西军中结识的旧交,要么跟周啸风一道去了潼关,要么最近被派往别处公干,除了已经明显靠不住的岑参之外,此刻居然没有一个留在城内。而那些勉强能叫上名字的队正、伙长之流底层军官,方子陵倒是能找到几个。可他们级别根本没资格查看朝廷发下来的邸报,当然也给众人提供不了太大帮助。

至于大伙通过刀客和商贩们口中探听来的情报,更是乏善可陈。有说安禄山已经攻破了潼关,将哥舒翰、高仙芝和封常清都捉走的。有说封常清和周啸风等人宁死不屈,以身殉国的。还有说安禄山已经被官军击败,封常清带领着队伍正杀向叛军老巢的,林林总总,全是道听途说,根本经不起任何推敲。

最最荒诞的是,居然有人义愤填膺地告诉万俟玉薤,说朝廷下了一道旨意,把高仙芝和封常清都斩首示众了。脑袋全挂在潼关的关墙上,以为不肯出力死战者戒。没等对方把话说完,万俟玉薤就一个耳光拍了过去,“胡说!封帅怎么得罪了你,你居然敢如此诅咒他?!临阵诛杀两名大将,还把人头挂在潼关的关墙上,你当文武百官都是傻子么?还当咱们安西军弟兄们都是纸糊的?就算朝廷真的想拿封帅当替罪羊,谁敢到军中传这道圣旨?他就不怕被弟兄们乱刃分尸么?”

“那倒也是!”挨了打的人非但不生气,反而由悲转喜。“我也觉得不可能。皇上怎么会那么傻呢,连谁好谁赖都分不清楚!封帅他老人家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真的有事,某家拼了这二百斤肉不要,也得找地方替他老人家喊一声冤枉!”

“用得着你?!”万俟玉薤鄙夷地白了对方一眼,气呼呼地嘲讽,“有咱们王都督,宇文将军两个在,谁动封帅,都得掂量掂量!”

恼恨对方信口雌黄,他连告辞的话都懒得再说,铁青着脸往回走。来到临时居所,把探听到的消息跟王洵等人气哼哼地汇报。大伙一听,也觉得传言的确太不着边际。

“以咱们封帅的脾气,如果朝廷真的要治他的丧师辱国之罪,他老人家肯定不会反抗。不但不会,而且还将约束弟兄们,不准大伙阻止行刑!”赵怀旭跟封常清时间最长,对其脾气秉性也最了解,想了想,不无担忧地分析。“可把高仙芝高都护一并处斩,就有点太不着边际了。高大都护一仗都没跟叛军打过,能按上什么罪名?况且没了两位大都护,谁来统领咱们安西军?都交给哥舒翰?怎么这时候,陛下又不防着哥舒翰步安禄山后尘了!”

“也是!”即便最关心封常清安危的宇文至,听完了赵怀旭的分析,也连连点头。“自打安禄山谋反之后,朝廷对咱们封帅也好,对哥舒翰那厮也好,都跟防贼一般防着。眼下潼关城外,就这么两支真正打过仗的大军。如果都归了哥舒翰一人,到时候哥舒翰跟安禄山勾结起来,反戈一击。长安城立刻就得完蛋!”

“都不用勾结。若是封帅有个三长两短,弟兄们还肯跟叛军拼命么?他哥舒翰再有本事,麾下的将士临阵时,未战先溃掉一半儿。剩下一半儿也得撒了羊!”从用兵常识上,沙千里也相信传言不可能为真,笑了笑,在一旁低声补充。

“的确!”

“的确!”大伙都是有着临阵经验的“老将”,当然相信满朝文武不可能如此愚蠢。即便太子李亨、内廷权宦和中书门下诸省这三方势力斗得再天昏地暗,京师的安全也要放在第一位。否则,叛军一破潼关,什么功名富贵都将是过眼云烟。

无论结果如何,种种迹象表明,眼下封常清的状况恐怕不太好。而安西,至少是在疏勒城中,大伙是甭指望探听到什么实情了。审时度势,王洵只好无奈地接受现实。第二天让大伙休息了一整日,第三天上午,便早早地跟屯田使张素告了别,继续向长安进发。

在自家地位不受威胁的情况下,屯田使张素倒是表现出了几分长者风范。带着属下众文武将王洵等人送出十里,临别前,还长长短短地赠送了一堆宝刀宝弓之类,以壮大伙形色。冯治、吴贤等人,也各自备了一盒礼品奉上。不看清单,光看礼盒的装帧,就知道其价值不菲。倒是岑参,官职又低,人又吝啬,见同僚都送了礼,自家不好意思不送。咬着牙发了好半天狠,才红着脸从马鞍后取出一件黑不拉吉的包裹来,讪讪地捧给王洵:“明允,你我相交一场,此番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按理,应该帮你壮一壮形色才对。可岑某囊中羞涩,实在找不到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件从吐蕃人手里得来的犀牛甲,就送给你吧。就是尺寸有点短,你穿着肯定不合身。但好歹能做个纪念!”

“多谢岑司仓了!”王洵笑呵呵地将包裹接过来,看都不看,很随意地交给万俟玉薤,“帮我收着,这是岑司仓的一片心意。”

“是,大人!小六子,过来,把这包裹拿好了。这里边装的可是岑司仓的一片心意!”万俟玉薤也瞧不起岑参的为人,将话说的分外大声。

在场众人,包括万俟玉薤和王十三,官职都远比岑参这个六品司仓高。因此一个个笑得肆无忌惮。岑参听了,一张老脸更是红得几乎滴出血来。讪讪地拱了几下手,退进了送别的人群。

羞辱了岑参一番,大伙总算出了一口闷气。快马加鞭继续前行,穿州过郡,每到一地,必先向留守官员打听潼关的最新战况和封常清的消息。怎奈安西都督府真的被抽成了空架子,大部分州县里边,都仅剩下了文官在维持。够得着级别的武将们早就奉旨赶赴了潼关,而留守的文官,要么推说半年之内根本没接到来自长安的任何邸报,要么信口开河的乱扯一通。问及消息的来源和可靠性,则两手一摊,表示自己也是以讹传讹,保证不了其真伪。

安西都督府管辖的地界虽然广袤,真正完全掌握在手里的,也就是南北两条丝绸之路上的五、六个重要战略据点。其他各州,名义上是大唐领土,实则完全由当地的部落头人控制。从文职的太守、县令到武职的都督、镇抚,皆为部落头人的子侄。平素也不需要向朝廷缴纳赋税,有战事时,才根据各自的实力派遣兵马助阵,以示对大唐的忠心。

在这些部落头人嘴里,王洵更甭指望能得到什么有用消息。所以他干脆也不绕那个冤枉路。沿着通向长安的最短路径,日复一日地狂奔。接连走了十余日,终于过了阳关,来到河西军地界。

昔日的阳关都督高适高达夫,早已被朝廷调往淮南训练民壮。此刻留守武将姓哥舒,单名一个荣。光从姓氏上就能推断出,此人是哥舒翰的什么同族。

王洵跟他套了一番交情,好歹打听到了,叛军此刻还没攻破潼关。至于封常清的下落,据哥舒荣说,是与高仙芝一道,被朝廷解除了兵权,到哥舒翰帐下戴罪立功。至于消息的来源和最近邸报,哥舒荣则将两手一摊,咧着嘴叫苦:“这个时候,朝廷哪还有胆子下发什么邸报啊!安抚人心还安抚不过来呢!特别是咱们河西和安西,不发邸报,各部落的大小汗们,还能小心翼翼地观望一阵子。万一让他们确定朝廷已经自顾不暇,还不都得趁机造了反。不信你往甘州那边走走,吐蕃人都快兵临城下了。朝廷如果再不把大哥调回来坐镇,恐怕临洮、甘、凉一线,全都不复为大唐所有!”

明知对方说的未必是实话,王洵也无可奈何。只好陪着叹息了一番,然后起身告辞。过了肃州、凉州,沿途中看到的局势,果然如哥舒荣所言般,危如累卵。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也不敢给守将添乱,随便交谈了一番,便匆匆继续前行。

沿途收集到的消息只鳞片爪,汇总到一起,基本可以确定,眼下在潼关城外的安西军,的确划归哥舒翰指挥了。但不知道是有人授意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各地留守官员,都对高仙芝和封常清二人的下落守口如瓶。一问起来,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推三阻四装作不知。

“朝廷,朝廷不会真的那么蠢吧!”距离长安越近,大伙心里越不踏实。宇文至在其中尤甚,每每议论起来,眼眶都变得通红。

王洵心里也直敲小鼓,作为一军之主,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强辩:“不会。你没听说么,都调到哥舒翰帐下戴罪立功去了。他们两个,特别是封帅,乃咱们安西军的主心骨。没了他,弟兄们怎可能继续给朝廷卖命!”

“是真的么?”宇文至不大敢相信王洵的话,目光中充满了疑问。

“当然是真的了!否则,他们就不怕你我闹将起来?!就沿途这线守军,不是我说大话,你我带两千弟兄,就能从疏勒一路推到兰州!况且杨国忠和你哥哥宇文德,此刻正指望着咱们回去撑场面!他们应该知道封帅在你我心中的分量。”

“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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