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2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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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你这无德无能的匹夫,杀我兄长,害我将士,夺我功勋,坏我边事!叶畅,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牲!”
叶畅没有说什么,向着南霁云使了个眼色,南霁云会意,猛然起手,扬手便是一箭。他手中执的是张弩,早就已经上好了弦,而且他人在船的另一端,众人的注意力全在叶畅身上,并没有注意到他。安禄山身边卫士注意到他的,也忙着去护卫安禄山,故此南霁云一松弩机,弦声凄厉,箭破空而出。
李怀玉正对着叶畅边哭边骂,听得声音响起时已经晚了,那箭自他颈脖子穿透而过,他的骂声嘎然而止,人在船上愣了一下。
当着安禄山的面,他原以为自己是很安全的,却不曾想,叶畅这边竟然毫不犹豫便将他射杀了!
他身体前倾,从船舷上翻落,卟嗵一声掉入水中,然后那水面上便浮起了淡淡的血迹。
“大胆!”
“放肆!”
“该死!”
随着李怀玉落水,安禄山船上大乱,十余张盾将安禄山等团团护住,而船舱里数十名甲士冲了出来,以弓箭对着叶畅的座船,只等安禄山一声令下,便欲来个猬射!
安禄山心里也是又惊又怒,他瞪视着叶畅,眼中杀意盎然。
“聒噪之徒已去,现在可以与安大夫谈谈安市州了。”叶畅嘴角上扬,却是云淡风轻微笑自若。
“叶畅,你这是何意?”叶畅的神情让安禄山船上的众人一时不知所措,过了会儿,高尚尖声喝问道。
“侯希逸敢来我虎口夺食,那是自寻死路,他全军尽墨,唯有表弟李怀玉脱身。我早欲诛此小贼,以震慑宵小,今日安大夫将其送来,我却之不恭,只好要了他的性命了。”叶畅平静地说道。
高尚还待说话,却觉得嗓子里紧紧的,声音都发涩,只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咕噜声,然后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心中除了震惊之外,还有恐惧。
叶畅言下之意很清楚,敢惹他,就算躲到安禄山身边去,他也要想法子取了性命。李怀玉被安禄山带到这里,原本是作为指证叶畅的苦主,结果却在叶畅一个眼色之下,便被射杀!
这至少证明两点,一是叶畅明机善断,料到了李怀玉会出现,早早做出这样的安排;二是叶畅睚眦必报,这种脾气还胜过传闻,甚至比以跋扈著称的安禄山更跋扈!
李怀玉得罪了叶畅不假,可他高尚难道没有得罪叶畅么?无论是那日出使之时,还是方才舌辩之际,他对叶畅的羞辱,远在李怀玉之下。叶畅能使人射杀李怀玉,难道就不能射杀他高尚?
安禄山眼中凶芒闪动,叶畅在这种情形下射杀李怀玉,将他胸中的怒火也掀了起来。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下令与叶畅决一死战,但他这个人虽是凶横蛮暴,却又有着狐狸的狡诈,叶畅敢如此肆无忌惮,岂会没有什么倚仗?
强自镇定下,安禄山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旁边的严庄低声道:“安公,安大夫,制怒,制怒!”
好一会儿,安禄山终于控制住自己,他冷声道:“叶畅,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五日之后,安大夫来取安市城。”叶畅道:“以此为安大夫贺!”
安禄山皱眉道:“仅此?”
“另有首绩一千,留与安大夫犒赏部下。”叶畅笑道:“以此谢安大夫将李怀玉这小贼送与我。”
“仅此?”
“足矣,接下来是安大夫能给我什么了。”
安禄山还没有说话,旁边的严庄低声道:“安大夫,问他要什么!”
“你觉得我们当收上他送来的这些?”
“当收,自然当收,杀敌复地,此乃大功,今上最喜边功,安大夫立此功劳,何愁宫中无赏?”
“你就不怕这些功劳是带毒的饵么?”安禄山向来贪婪,今日却不得不谨慎起来。
说来说去,还是叶畅方才下令射杀李怀玉的事情,给他的震慑太大。他向来是视人命如草芥的,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可见着有人比他更狠更果决时,他心中的惊畏,也非同一般。
“我料想绝非毒饵,叶畅收取建安州,开疆之功已经有了,多一州少一州,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莫非多一州朝廷就会将辽东行军总管之职与他么?”严庄目光闪动,悄声快速地说道:“首绩亦是这个道理,他此次大胜迭剌部,斩获、俘虏只怕近万,千余首绩,算得了什么?”
安禄山还在犹豫,严庄又道:“我请大夫问他有何欲求,也是为此,若是他就这般让出安市城与首绩,那其中或许还有诈,可若他尚有别图,那么有诈的可能性就极小了。”
旁边一人听得这里,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忍不住插言道:“大夫,不可,若是如此,侯希逸、李怀玉死于叶畅手中,岂不是不予追究?这般做,会寒将士之心啊!”
“不然,安大夫所倚者,范阳、平卢二军也,侯希逸辈,乃安东都护府属将,虽归安大夫调遣,却向来桀傲,颇有异心。其同党之辈,亦多与我等面和心不和,借叶畅之手,除彼辈之獠,乘机安插忠于安大夫之将,并吞其下属兵员,正当此际也!”严庄阴笑着道。
安禄山觉得严庄所言甚为有理,点了点头,当下扬声道:“你欲何求?”
叶畅笑了起来,安禄山肯说出这话,就证明他已经心动了。
“我所求之事,既有利于我,也有利于安大夫。”叶畅道。
“哦?”
“安大夫当知安东商会之事。”叶畅徐徐说道:“此为京中贵女合资所办,叶某不过居中经理此事,每年须得赚取足够款项以支付京中贵人红利。”
安禄山不仅知道安东商会,而且对其内幕知之甚详,这个名声古怪的组织,背后可是大唐大部分权贵势力,甚至连李隆基、杨玉环,都从这商会之中获利!
“叶司马旁的本领倒还罢了,但你赚钱的本领,我是相当佩服的。”安禄山也直言道。
“我所求之事,便是安东商会商队在安大夫辖下可以自由贸易,安大夫若是愿意出兵保护,我少不得在京中贵人那里为安大夫美言,而且也必不令安大夫白白出力。”叶畅笑着道。
第296章前后筹谋我称雄
叶畅的这两个条件,让安禄山甚为心动,为他在京中美言,这可是他每年花费大价钱在长安城中做的事情,而不白白出力,也就是说他也可以在安东商会的收益中分一杯羹!
不过安禄山有自己的主张。
让安东商会到他的地盘上行商,倒不如他自己来控制这张贸易网,安东商会只要负责提供他需要的货物,他便可以将之贩卖到自己治下,甚至贩到草原诸部去换来皮货、牲畜和珍物,然后再将这些运到中原去发卖获利。
想到这里,安禄山笑了。
“此事断然不可,若是有违禁物什进入契丹、奚人手中,那当如何是好?”他开口道:“不如这般,你欲贩卖何物,将之交与我,我代为发卖,再将获利转与你。”
高尚听得安禄山堂堂两镇节度,竟然和贩夫走卒一般与叶畅讨价还价,不禁连连摇头。他却忘了,如今安禄山虽是位高权重,但年轻之时,安禄山却曾是一个番市牙人。
即使是现在,安禄山能养那么大量的兵,除了搜刮地方之外,组织对各地蕃胡的贸易,也是原因之一。
而严庄却神采奕奕,小声在安禄山耳畔说着什么。
严庄很清楚,养兵是多花钱的事情,安禄山如今养着数千曳落河,他准备将这个数字扩充到六千——每年可不是朝廷拨的那点粮饷能够支撑的,虽是有范阳、平卢二镇的赋税,可那些钱毕竟还要养两镇守军。
若是每年能从商路上得几十万贯,养六千曳落河就很简单了。
“安大夫倒是好算计,这样来,我岂不是无利可图?”叶畅沉吟了会儿,然后徐徐道:“这样吧,据我所知,安大夫治下便有些我所需的物什,咱们核订价目,以物易物,如何?”
“你所需要的物什?”安禄山眉头顿时皱起:“有什么?”
“木材、石炭、矿石、羊毛、牲畜、粮食。”叶畅笑着道。
“粮食我自家尚且不足,你不必想了。”安禄山道:“你拿什么来换?”
“布匹、盐、玻璃器、日用物什还有少量铁器。”叶畅道。
安禄山一听得盐和铁器,眼前顿时一亮,他再粗鄙,也知道这两者获利都是甚厚!
至于布匹,他只当是丝麻,倒不怎么放在心中,玻璃器可以作为奢侈品卖出高价,也是他所企盼的货物。
“好,一言为定!”安禄山叫道。
“安大夫爽快,那么我也还有一份厚礼送与安大夫,这安市州治下,便有铁矿,安大夫可遣人前去勘查。”叶畅道。
“铁矿……你所要的矿石中,有铁石?”安禄山神情一动。
“若无铁矿,我又如何能卖铁器?”叶畅回应道。
安禄山不禁有些犹豫,高尚低声道:“不可应之,若是他能冶铁,便能打造军械,必为后患!”
严庄却道:“我们不卖他,自有人卖他,况且他有多少人力,能造几件军械!便是冶炼成铁,造成铁器换与我方,我方再熔铸成兵器就是,他花费气力,最后却是便宜了我们!”
安禄山觉得严庄所言更有道理,叶畅要在辽东立足,面对着周围诸势力的压力,没有兵器是不行的。但他人力有限,又不象安禄山自己控制着大唐最重要的冶炼基地之一,便是送矿石给他,想来他能炼出的铁也很有限。
而且有这条矿石贸易线路,也是安禄山控制叶畅发展的手段之一。
“行,便依你。”安禄山决断道。
“既是如此,请安大夫遣一人至建安州城,与我所委派之人商议如何互市,咱们市易之所,便在辽河入海口处。”叶畅道。
二人商定此事,至于细节,自然以后慢慢再说。见双方谈意已淡,叶畅笑着拱手道:“安大夫,就此告辞了。”
安禄山得偿所愿,虽然起初因李怀玉之死而心藏怒火,但此时却已经散去大半了。他心中虽还是暗恨叶畅,却将这笔账暂时记下,只待以后再来算。
“既是如此,我就不留你了,以后你我两家,还当多多携手。”他笑着道。
“那是自然。”叶畅挥手道。
虽是面上带笑,两人心中却都是冷笑,这等协议,看上去是你好我好,实际不过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对于双方都没有任何约束力。只不过双方都觉得这协议对自己有利,故此才能定下来。
望着叶畅座舟远去,安禄山脸上的笑容顿敛,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安大夫,叶畅船虽大,但无船楼,我等居高临下,可一鼓而破之!”有人道:“大夫方才为何不下令动手?”
“正是,安大夫可不能对那小儿心慈手软,他便是要贸易,倒不如我们夺了他积利州,安大夫来任这个辽东行军总管!”
“那小贼方才嚣张跋扈,即使不动手除去,也当给他一个教训!”
“胡说八道!”不待安禄山回应,严庄便已经训斥了那人一句:“叶畅敢如此跋扈,岂无后手备招?或许方才他就是有意激怒安大夫,好乘机行事,朝中盯着安大夫位置的,可不只是一人两人!李相公如今虽是善待安大夫,但天下人皆知其口有蜜腹藏剑,若叶畅为其指使,你这一动手,岂不正给了李相口实?”
安禄山摆了摆手:“莫再说了……”
话未完,突然听得船外水声起,然后便有几条鱼飞了起来,落到甲板上。紧接着听到有人笑道:“叶司马请安大夫吃鱼!”
这突然出现的变故,让众人都是一愣,有人伸头向船下望去,只见水中数人,各着皮制水靠,劈波斩浪,向着叶畅的船追了过去。这些人分明藏身在安禄山座船之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方才才突然出声!
而安禄山船上虽有勇士,却无一人知晓,自己底下竟然还藏着人!
若是这几人在水下动手,凿穿船板,安禄山座船虽大,只怕也支撑不了多久。船上勇士虽是个个弓马娴熟,落入水中,却只能变落汤鸡!
船上众人想通这一点,一个个面色骇然,方才几个嚷嚷着要给叶畅教训的人,更是面面相觑。
“啧啧,叶畅小儿帐下当真有勇士,这般天气,竟然在水中潜伏这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咂舌道。
“正是……这般天寒,如何能在水中久呆?”
安禄山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叶畅安排这几人,原本可以悄无声息地退走,可临走前却是捉了鱼扔上船来,这分明是示威!
但他不得不承认,至少在这辽河之上,叶畅有足够的本钱示威,他帐下曳落河虽众,却没有几个能如此精通水性又耐得住寒的。
他却不知,叶畅兵力虽少,却从一开始就有专门的水师编制,而对于水师成员来说,冬泳乃是最基本条件之一。这般人物,叶畅手中有百余个!
这些人便是海里都能扑腾半天的,何况在这小小的辽河之中。
众人眼睁睁见着那七八人就这样游了过去,有人问安禄山道:“安大夫,就这样让他们回去?”
“让他们回吧,今日之事,我们也不是做了准备么。”安禄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脸上抽动了一下。
他将这口气咽了下去,因为不得不咽,不能不咽。
即使射杀那些人又如何,反倒是让他与叶畅刚才达成的协议化为泡影。在安市城与契丹人的头颅没有到手之前,安禄山不愿意翻脸,哪怕因此而损失些许颜面,也无所谓。
谁让他的兵士不争气,不能在战场上取得具有决定性的胜利,特别是被叶畅在辽东的大胜所反衬!
“安大夫,叶畅此人,须得对其提高警惕,他在辽东的一举一动,安大夫都须遣人打探清楚。”高尚道。
“正当如此!”对此安禄山深表赞同。
严庄见众人士气有些沮丧,显然,此次会面中叶畅占据了上风,特别是射杀李怀玉、遣人潜伏在船下之举,让安禄山的诸部下都觉得难堪。他笑着道:“各位何必如此,今日乃是大喜之日啊。”
“大喜之日?”有人愤愤地道:“喜从何来?”
“叶畅为安大夫威势所迫,交出安市城与迭剌部首绩,咱们兵不血刃便立大功,朝廷少不得封赏,这是一喜。安大夫不惜损自己颜面,也令叶畅将安东商会的一部分商路交出来,今后安大夫自是财源滚滚,诸位的赏赐也少不得往上长一长,这是二喜。双喜临门,诸位却是这般神情,莫非是嫌弃功劳太大、钱财太多么?”
听他这样一说,众人愣了愣,然后有人干笑起来。有人带头,众人便渐渐都笑了,至于侯希逸与李怀玉……死人有谁会在乎他们的感受?
就是安禄山,也流露出一丝笑意。他自觉在这个交易中占了大便宜,而叶畅似乎也获得了一定的利益。短时间内双方的这个协议亦能直行,长远来看,自己还能继续从叶畅身上捞得好处,更可以借助贸易线路来影响叶畅的决策。
却不知叶畅亦是同样的心思。
“便宜了安禄山这肥牛。”接应了那些潜水之人后,回船之上,王昌龄忍不住叹息道:“安市城中的铁矿……可惜,可惜!”
“确实可惜,听匠人说了,那铁矿石不仅量大,而且含铁量也不少,若是能为我所用,那就好了。”岑参亦道。
张镐笑道:“这也是无法之举,若是我们在安市州开矿,就必须将安市城控制在手中,若要控制安市城,又必须保证自安市至旅顺道路畅通,还必须组织人手挖矿……一大堆地方要人,我们却又缺人!”
“张公所言正是,如今让安禄山替我们开矿,他手底下人多,况且他从卖矿中尝得甜头,必定要威逼周边部族出力挖矿修路,周边部族受其凌迫,自然就更想念与他们约法三章的我们。过个八到十年,我们实力足了,再来取一切都建好了的安市州就是。”叶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