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3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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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量人口失去土地,再加上连年自然灾害,中原情形可以说是危机四伏。不仅中原,淮南、江南,最主要的经济作物原本就是蚕桑麻布,受到安东、安西棉业的冲击,已经甚为萎糜,而朝廷的赋税又不能减少,这使得百姓同样困顿。
“不说百姓,就说城中富家,此刻也是怨声载道,这几年各种商会冒个不停,坊柜银行一家接着一家,还有各式各样股产份票——我们可都是明白的,如今在长安和洛阳正兴盛的所谓吕宋金票,我们是去过吕宋的,自然都知道,那纯是胡扯,那么大的岛,到哪儿寻金山去,况且去吕宋岂那么容易,虽然买得到辽东大船,却也往来不易!”
所谓吕宋金票,乃是三年前不知谁放出的消息,说是在流求再东南四百里,有大岛吕宋,上有金山。此时正值王启年等发现流求金山的传说大盛之时,王启年等如同叶畅一样,成为长安、洛阳中下层百姓心目中的偶像。故此便有人出面牵头,成立了所谓的吕宋商会,发行吕宋金票——就是大伙持此股本,待在吕宋寻着黄金之后凭票分红。
袁晁兄弟的财富,一多半是从吕宋、林邑等南洋国家而来,他们这三年间,去了吕宋数趟,对那边的情形更为熟悉。那个遍是蚊虫、连土著也同蚊虫毒蛇般的岛国,比起被认为是瘴疠之地的岭南还要让人恶心,虽然也有些黄金,却不是大唐人可以开采的。
“象吕宋金票这般的骗局,在长安洛阳大行其道,可是这等骗局,终有揭穿之时,到那时长安、洛阳只怕也要骚乱。”袁晁说到这,神情便有些兴奋,这几年跟着哈立德算是没有白学,他的眼光与此前相比,可以说大有不同:“总之,如今大唐,看似繁花盛景,实际上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朝廷虽拥大军,却分布于四方,急切之间,难以调动,且叶畅、安禄山、哥舒翰之辈,岂无反意,只要我们将中原起事,这些边将定是先观望然后自立,到那时,我们举中原之人力物力,再扫平四方,大事可成!”
他说得兴奋,周围诸人听得却是惊心动魄,虽然大伙都知道,袁氏兄弟、方清自三年前起就有反意,却不曾想,袁晁为了谋反,竟然会想这么多。
“所以这条辙轨,到时第一个便要破坏,不令朝廷借辙轨调兵运粮。”袁晁又一指山脚之下的辙轨:“辙轨运量,十倍于道路,若不断之,终为心腹之患!”
他正指着间,却看到远处的岳曦,拦下了一匹正在奔驰的快马,那马上骑士看起来应当是位信使,正在与岳曦说着什么,虽然岳曦沉稳,可是听得对方说了,还是用比较夸张的动作表示心中的惊讶。
“不知是何事……段九,你去打听一下,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袁晁下令道。
段九跑了过去,他还没有赶到,那信使就又催马离去,岳曦似乎想到什么,也匆匆离开,只留下附近一些管事工人,继续收拾东西准备扫尾。段九找了个工人,塞了些钱之后,才从那工人口中得到了消息。
他回来时神情有些异样,袁晁道:“怎么了?”
“李林甫死了!”段九道。
“李林甫……李林甫?”
才过了几年功夫,李林甫这个名字就让人有些淡忘了,只因为这几年里,大唐的时局变化太大。但当袁晁想清楚李林甫是谁,他吃了一惊,然后又一扬眉:“这么说来,叶畅岂不是要送其妻回辽东?”
“这是好机会,要不要召集弟兄们,中途截杀他,然后谎作朝廷所为,令其部下不自安!”一人叫道。
“人少了不成,京畿禁军虽不堪战,叶畅身边的亲卫却是虎贲,人少了难以成功。人多了又容易惊动朝廷,误了诸位兄长的大事。”又有一人反驳道。
“叶畅死了丈人是他的事情,与我们何干,我们按着自家的计划行事,莫要管那么多。”袁晁摆了摆手:“只要能夺下京城,便可以号令四方,原本我还有几分忌惮叶畅,若是叶畅离了京城,那就最好不过!”
第423章蛇鼠狐兔思出巢
李林甫的身体,还在长安时就已经垮了,原本历史当中,他在天宝十一载就要病死,但因为提前致仕和搬家到辽东的缘故,让他从繁琐劳神的勾心斗角里解脱出来,再加上叶畅安排的良好的护理,所以他比原本的历史要多活三年。到了现在,天宝十四载,他的身体再也熬不住,终于死去了。
他的身份非同小可,不仅仅是以前的宰相,执掌大唐权柄近二十年,更因为他是叶畅的岳父,在旅顺有超然的地位。按照风俗,叶畅虽然不必为李林甫而辞官,但奔丧总是要的。
此时正是天宝十四载的七月,旅顺的大街小巷繁忙依旧,并没有因为李林甫的死而有什么异样。毕竟李林甫在他最后的几年时间里,虽然也有心对辽东的体系施加一定的影响,却被叶畅的亲信们很好地隔开。他身体好的时候,也能在人抬扶的情况下到旅顺周边去看看城镇、乡村,甚至可以发表一些自己的见解评论,却无法干涉到旅顺的任何具体事务。
如今旅顺人口超过十万,即使放在中原,也是一座了不得的富庶繁华城市。人口的急剧膨胀,让天宝六年到天宝十二年这整整六年间,旅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道路每天都在延伸,下水道每天都在延伸,旅顺城区也从最初的两个坊扩张到现在的八个坊。原先离着旅顺有小半时辰路的都里镇,现在也成了旅顺八坊之一了。
不过因为地形的缘故,旅顺并没有象别的城市那样四四方方,八座坊围绕着一个旅顺湾,形成新月状分布,三条主干道将八座坊连接在一起,现在还只是中间的主道完全硬化,东西两侧则因为水泥和人力的不足而只停留在规划之中。
这也使得叶畅在天宝十二载下定决心,将旅顺的钢铁业转以建安城,不能让旅顺的人口继续膨胀下去。除了建安城之外,青泥浦城、石城也转移了部分旅顺人口,一部分产业被转移到了这些地方。卑沙城作为一座军城,地位虽然还是重要,人口增长却并不是很快。另外一座重要的军城乃是大行城,位置大约在另一世的丹东,天宝十载时南霁云与罗九河将这座城从新罗人手中夺了回来,这里也就成了前往新罗、渤海贸易的一座重要中转站,同时也是防御新罗、渤海人野心的一座军镇。
到现在,旅顺人口超过十万,钢铁业的转移,让建安城的人口也迅速接近这个数字,达到了八万,青泥浦、石城的人口各自有三万以上,大行城则因为驻军的缘故,人口是五万。才到辽东行军总管治下的安市城人口是四万,乌骨城人口是一万余。在这些主要城市之间,还依着交道干线,建有大小不一从一千余人到近万人口不等的镇子,总人口又约有二十万。这样整个辽东人口中,约有三分之一是在城镇之中,还有三分之二,则分布在各个农庄、矿山、林场之内。
这些城镇连在一起的话,形成一个沿海、沿河的倒三角形,将整个辽南地区都牢牢控制住。
这并不是辽东行军总管府辖地的极限。罗九河这几年,便是与契丹人在辽城州对峙,越过辽河的契丹人被他打得抬不起头来,如果不是渤海国的暗中支持,早就被赶回松漠了。
杨则望了一眼天上的太阳,骂了一声,然后匆匆向着旅顺兴隆坊北十字街东路的小客栈行去。
他是天宝十二载从中原浪荡到了辽东,此前几次产业都出了问题,数次濒于破产,后来干脆到安东银行的筑路队里修辙轨,因为头脑灵活、为人勤快,终于出了头,干了四年之后,攒下了一些家当,想想总不能一辈子都在筑路工地上卖力气,便辗转来到辽东。
凭借在筑路队时结下的人脉,他在新建的兴隆坊里得到了一块宅地,又有地为押,咬牙寻了安东银行贷了一笔钱,建起了这座兼营杂货的小客栈。一年多下来,生意不温不火,虽然没有赶上前几年的好光景,却也足以在他一边还安东银行债务的同时,一边过上以前想都难想的好日子。
到了自家的客栈,便见几个来此贩卖皮货的渤海人在大堂前坐着,每个人面前都是一杯茶。
这种炒制出来的叶茶流行得很快,现在至少在汉人聚居之所,砖茶已经被叶茶所取代。只是在与蛮族贸易时,砖茶还是一如既往地受欢迎。
“杨掌柜,这大白天的,也不看店,去做什么呢?”
渤海人中为首的那一个问道,这厮目光有些狡黠,说起汉话来流利得紧,杨则有时揣摩这厮的身份,不象是个商人,倒象是个官员。从其余人对他的态度来看,也确实象个官员。
“这不,去领旅顺邸报了么。”杨则将布褡里的一叠纸给众人看。
《民报》主要是两京的消息,在其流行之后,旅顺这边,便有心思活络的,模仿其样式,开始发行《旅顺邸报》。最初时是每七日一期,但很快就发觉,对于这个辽东最重要的商业城市来说,七日一期的报纸实在消息太慢,于是变成三日一期。
“都有什么消息?”
那群渤海人大感兴趣,嚷嚷着问道。
与《民报》相同,《旅顺邸报》也有一些各地奇闻掌故,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辽东这一块地界发生的事情,诸如哪儿发现新的矿山、哪儿的商道已经打通,亦或者辽东行军总管府有何命令下达。其中占多数的又是旅顺各种货物的批发价格变动,这是最受来旅顺采购的客商们欢迎的内容。
如今旅顺已经成为整个大中华文化圈的百货批发大市场,不仅仅辽东周边诸国,甚至连波斯、大食和河中诸国的商人,在旅顺都有所见。对于大唐与周边国家商人来说,盐、铁、粮食、棉布、绢麻、木材、药材、茶叶这样的大宗商品价格变动让他们关注,而对于远道而来、注定不可能携带太多货物返还的远道商人来说,珍珠、宝石、玻璃器、座钟、金银饰品等等奢侈品价格则是他们急于了解的重点。还有一些特殊产品,要想买到就需要审批,比如说旅顺造船场的海船,军用类型的是根本不用想了,但民用型的经过审格之后倒是可以买到。
“没看到皮货相关的消息,不过……李相公故去了。”杨则先说了第一句,然后又说第二句。
“李相公……哪位……啊哟,李林甫?”那个为首的渤海国人反应非常快,神情不由得一变:“那岂不是说,叶郡公会回辽东?”
“应当会回来吧。”杨则皱着眉:“至少叶公夫人是要回的。”
“还有别的消息么?”那渤海国人又问道。
“唔,有个奇闻,说是五年之前,也就是天宝九载离开大唐的一艘船,如今又回到大唐了。”
“这是什么奇闻……算了算了,卖我一份报,我自家来看!”那渤海人道。
杨则卖了一份报与他,每份报赚不到几个钱,但能满足客人某方面需求,也是他们客栈招徕回头客的重要内容。
见那渤海国首领拿着报自己看,杨则笑道:“客官能识汉字?”
“那是自然,我们渤海国与你们大唐,书同文车同轨,识得汉字有什么奇怪。”
杨则笑嘻嘻应了一声。那些渤海国人拿了报,自己回到自己屋里,伙计上去送了茶水,下来后凑到杨则耳边:“两个人守在门外。”
“知道了,这些不知死活的细作。”杨则点了点头。
辽东如今的情形,怎么不让人垂涎!所以旅顺这地方,来自各处的细作云集,新罗的渤海的,契丹的、奚人的,安禄山的甚至是大唐自己派来的,据说卞平在旅顺时曾经估计,外来的商人里有十分之一都是细作或者兼职细作。
这些渤海人,就肯定是细作。
大唐与渤海的关系,在大钦茂上台之后缓和下来,但是辽东虽属大唐,却与渤海国的关系紧张。渤海国暗中支持契丹人在新城州、南苏州,侵扰辽东北疆,辽东则是近乎半公开支持大钦茂的堂弟沈溪(渤海名大宏信),在哥勿州以北的栗末人故地割据。
同样关系紧张的还有和新罗,新罗人对辽东的垂涎毫不掩饰,双方为了争夺大行城打过几次仗。
杨则料想的不错,这些渤海人,正是细作。他们闭门之后,为首的胥正进便抓紧拳头,猛然一拍手掌:“时机来了!”
“时机?”手下有些不解。
“清除叶畅这贼子的时机,他此次来辽东,就别想再回长安了。”胥正进说完之后,便吩咐人拿出纸笔,自己开始写密信。
没有多久,他写好之后,吹干墨汁,拿火印封好,将之交给了一个手下:“你今日就北上,将这个消息传回上京,大王意欲迁都上京,此该应当在龙泉府。”
“是。”
“你们去通知咱们的人手,尽可能打探到叶畅行踪的消息,我要去新罗一趟,这一次定然要说动新罗王,两家联手,共诛贼子,平分辽东!”
辽东的人口、财富,渤海国若是能得之,那么就有割据东北与大唐分庭抗礼的本钱。胥正进对此是深有认识,自从到了旅顺之后,他就被这里的“富庶”所震惊,特别是看到从旅顺通往青泥浦的铁制辙轨时,更是惊得几欲吐血。
与他一般,得到消息后异动的有很多,而李林甫去世的消息,也随之传播开来。到了次日下午,东牟郡便也得到了消息。
从元公路以来,东牟郡换了三任郡守,只要能和辽东合作得好,郡守在这里便容易升官发财,相反,若是与辽东关系不睦,则在此举步唯艰。特别是港口,东牟郡的港口,为了方便辽东货物运输,如今的规模扩大了数倍,巨大的钢架龙门吊象是塔一般。
身形瘦了一半的王元宝坐在码头之上,看着自己的船,脸色尽是阴晴不定。
《旅顺邸报》就放在他的手边,头版带着黑框的“旧相李公讳林甫驾鹤仙去”的大标题,非常引人注目。王元宝将报纸小心折好,坐在被太阳晒热了的水泥阶上,长长叹了口气。
他如今甚为狼狈,为了去寻找所谓的傲来国,他可谓倾尽家财,甚至连长安的铺子都脱手卖了出去。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傲来国没有看到影子,倾是原本富可抵国的家财,都已经败得差不多了。
之所以如此,就是买船、招募水工、出海,然后船毁、赔偿、善后,这样反复循还了数次。他的运气非常不好,先后七次组织出海,结果七次都失败了。他当然不知道,第一次他的船与大唐水师的般一样,都被旅顺海军给炸沉。但此后六次,次次都是损失惨重,只有两次船回到东牟,其余四次,都是人船两失。
但这一次不同!
若不是看旅顺来的报纸,王元宝也不会想到,自己在五年之前,也就是天宝九载,第一次从旅顺船场买到民用海船之后组织的那次航海,竟然有所收获!
虽然报纸上说,这一趟只回来了一艘船,但是也足够给王元宝带来希望了。
到现在,他已猜出傲来国只是叶畅编出来糊弄人的玩意,但是或许能象王启年之派,在海中另有发现呢。
北面,一艘看上去甚为不堪的船终于出现在海平线上,王元宝虽是老眼昏花,这个时候,也站了起来。
“是……是我的船,我的船,回来了!”他声音嘶哑地喃喃自语。
他身边,当初簇拥着的奴仆早就散了,只有同他一般,衣着简朴的几个子孙晚辈。众人都是翘首北眺,看着那艘船。
与王元宝还带着希望不同,他们早就不怀希望,只求那海船没有损坏得特别严重,还能值几个钱。按着旅顺船场的标准,那艘海船原本价值五万贯,现在只要不损坏太严重,还能卖上个一两万贯吧。
曾经富可敌国的王元宝家族,现在有一两万贯就足以让他们心满意足了。
第424章时至此节运势高
叶畅看了一眼缩在怀中睡着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