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2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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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勋觉得,华佗不大可能真的要挟曹操。然而一方面真实的历史往往比小说还要荒诞,并不能彻底抹除掉这种可能性;另方面,华佗没这心,未必曹操不会乱猜——在原本的历史上,或许就是因为他胡乱猜测,才最终弄死了华佗吧。是勋觉得一代名医若就此丧命,实在可惜了的,并且这也有损曹操的名誉,将留下千古骂名,故此——防微杜渐,我先来帮他们弥合一下矛盾吧。
故此是勋就对曹操说:“华佗安敢挟术以要主公耶?彼见居吾家,与张仲景弟子言谈中,常出憾语,故吾以为若复其为士人,必喜过得千金也。再者,彼乡野之人,醉心医道,若闻何处有难症,便如子廉闻何处有战事一般,恐其不安久居于都中也……”
曹洪要是听到哪儿打仗,肯定第一时间跑你这儿来请战,这人有打仗的癖好啊;华佗也是同理,他有治病的癖好,要是听说哪儿发现了疑难杂症,说不定就不肯呆在许都了,想跑过去研究。
“若与其官,且迎其妻子,则必不走矣,可安心为主公诊治。”
是勋不但建议曹操赏赐华佗官职,还建议曹操把华佗的妻儿全都接进许都——华元化以后再想借口探亲落跑,你都没处跑去。
曹操微皱眉头,疑惑地瞥着是勋:“宏辅何爱一医之甚也?”你为华佗考虑得挺周全啊,左右不过一个医生,干嘛对他那么好?是勋对此问题早有腹案,当下淡淡一笑,回复曹操:“华佗野人,不识礼数,恐异日触犯主公也。勋为荐人,安敢不思虑周全?”总归是我把他举荐给你曹丞相的,将来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难道会一丁点儿都不受连累吗?
曹操这才缓缓舒展开眉头:“宏辅无乃太过谨慎乎?吾与卿份属君臣,实同兄弟,何必如此。”是勋趁机就拍马屁:“主公雄才伟略,如天如日,勋安敢攀附?能相助主公终成大业,则此生不虚度矣。”
曹操听了这话挺开心,说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可是给华佗一个什么官儿当呢?当年陈珪举他当孝廉,他要是应承了,现在也好给个职务,他根本就给辞了,总不成这头发都白了,再由地方荐举?再说了,荐举上来能当啥官儿?他终究只是一个医生啊。
是勋听了这话就有点儿迷糊,说让华佗当太医令不是挺合适的吗?要是没有空缺,暂时当药丞、方丞也行啊,我又没说封他当高官显宦。
曹操翻了翻白眼:“吾欲专用华佗也。”
汉代在少府之下,设置太医令一职,六百石,负责为宫廷和百官治病。太医令的佐官有两名,一名药丞,一名方丞,顾名思义,分别负责药材和药方,都是百石的小吏。然而曹操说了,他想让华佗就服侍自己一个人,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是只服从自己的命令。
是勋闻言眉头微皱,眼珠一转,当即便想明白了曹操的用意。曹操是怕任命华佗做朝官,到时候接触的人太多,万一受人指使,趁着给自己看病的机会下什么毒手。那可就悔之莫及了。所以嘛。既然要给自己治病。这大夫曹操得牢牢地抓在自己手心里。
是勋不禁笑道:“以佗为相府吏可也。相府之制,丞相自定,又何疑也?”相府里加一两个属吏的位置,那还不是你说了算?你犹豫什么呀?——“可设医曹掾,主府中医药事。”
曹操说行,那就让华佗来当这个医曹掾,我再派人去把他家眷接到许都来。说到这儿,突然又把眉头一拧:“宏辅。卿之所求,吾皆允之,吾之所命,卿尚记否?”是勋闻言愣了一下,赶紧拱手,说我这就去孔融府上,把他哄到荆州去,主公你且静候佳音吧!
赶紧出了相府,就去拜望孔融,却不料孔融不在家中。呼朋引伴喝酒赋诗去了。是勋只好留下名刺,说孔公何时返回。速速来报,吾再拜访。
孔融这一喝酒赋诗,直玩到黄昏时分,方才归家,听门上禀报,丞相司直是勋来拜,就不禁蹙眉沉思。他心说是勋最近跟我越来越生疏——他终究是曹家人,想要避嫌,也在情理之中——为啥今天我刚气着了曹操,出去找人喝酒庆贺,他便找上门来了呢?跟白天在朝堂上气曹操的事儿有关没关?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出于礼数,便遣人去是府上通报,说我回来啦,但是时间太晚了,咱们改天再约吧。
谁想到门客去了不久,直接把是勋就给领了过来,登堂入室。孔融赶紧迎出来,拉着是勋的手说:“夜矣,而宏辅急来,未知何事?”是勋抽出手来,朝孔融深深一揖:“勋之来意,孔公岂不知耶?”
孔融把脸一沉:“无乃为今日之事乎?宏辅欲劝吾退避曹公耶?”你是想让我对曹操让步吧?
是勋没想到这家伙倒挺开门见山,当下微微一愣,正打算拐弯抹角地相劝呢,就见孔融突然抬起双手来,把两耳一捂:“君子不闻恶声。宏辅且去,吾尚不愿与卿绝也。”你啥都别说了,免得伤感情——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是勋不禁瞠目结舌,心说你今天出门去喝了多少酒啊?你真是堂堂孔北海吗?你是琼瑶剧女主角穿越来的吧?眼瞧着孔融转过头去,不理自己,不禁怒上心头——我来是要救你的命啊,你倒把恩人当仇人,真正情商为负,不可理喻!干脆转身就走。
孔融这才把双手放下,长出了一口气。他这个人很情绪化,要是关系好呢,对方做什么都可以原谅,要是哪天关系不好了,能拐弯抹角地骂得你狗血淋头。好比对曹操,初入许都的时候,什么“梦想曹公归来”啊,什么“曹公忧国无私”啊,在孔融自己看来,那不是谄媚,而是真实的感恩之情流露;可等跟曹操翻了脸,他是不失任何一个机会地讥讽曹操啊,甚至把曹操气病了,还得意洋洋地出去喝酒欢庆。
再比方说对郗虑,两人很早就有交情,还时常相互吹捧,按照史书上说的——“州里比郡,知之最早。”“文举盛叹鸿豫名实相副,综达经学,出于郑玄,又明《司马法》,鸿豫亦称文举奇逸博闻。”可是因为拥曹还是反曹的问题,两人最终绝了交,孔融就对郗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见天儿挑对方的错。
当然啦,郗虑对孔融更过分,在原本的历史上,他直接向曹操进谗言,杀害了孔融,但那是出于政治需要,跟感情无关。
孔融曾经很器重是勋,即便如今分为两个阵营,是勋常年在外奔波,也没跟他起过当面冲突,所以还没有割袍断交。孔融心想就这么着吧,君子之交,淡淡如水,咱们继续做诗友,不涉政治。可你要是跟我谈政治,咱们非得翻脸不可,所以——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他以手掩耳,是勋忿怒而去。孔融心说是宏辅啊,总有一天你能够明了我的苦心——好了,可以关门回去睡了。才刚迈步,突然门上又来相报:“营陵士人是勋,求见故府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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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覆巢之下
是勋从前一世就对孔融不报什么好感,因为这家伙徒作大言,却无实才——当然啦,文艺才能是很高的,学问也不错,但他不适合当官,因为并无治理地方,或者统筹中枢的能力。倘若孔融只是简单地忠诚于汉室,从而跟曹操起了冲突,最终身死,倒也不失为一名烈士,问题你是怎么跟曹操斗的?有本事你明着来啊,有决心你跑去辅佐刘备啊,光阴阳怪气地跟旁边儿冷嘲热讽,真能伤到曹操一根汗毛吗?
难不成你真以为可以靠这张嘴把曹操给活活气死?
可是不管怎么说,孔融也是自己迈入仕途的第一块踏脚石,并且对自己一直不错,是勋不是个冷血动物,他乐于见到曹操踩孔融,但是不希望看到曹操杀孔融。况且,自己跟孔融的关系如此亲密,将来曹操真要杀孔融,自己该当如何应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还是想办法救下孔融一命为好。
再加上这是曹操派下来的任务,他是宏辅脸皮再薄,也不可能孔融一捂耳朵,就干脆掉头走了,从此再不掺和此事。所以一时恼恨,等出了孔府的大门,夜风轻吹,头脑略微清醒一点,他立刻就想明白了,孔融是不想跟自己谈政治啊,也怪自己,为啥要挂着丞相司直的名头来拜呢?
于是赶紧转身,在府门关闭的前一秒钟,又硬生生挤了进去,关照门子,你再去通报一声,别提我的官职。只说“营陵士人是勋。求见故府君”可也。
门子满头雾水。可是也不敢挡是勋的驾,赶紧跑进去禀报。时候不大,孔融果然又迎了出来,跟刚才一样抓住是勋的手,口称:“夜矣,宏辅莫非自北海来?即可宿于宅下。”
是勋心说不用吧,我就是表明一个态度,你不必真跟我是营陵故人。多年不见,始自远方来投一般地说话吧?你真喝多啦?想演戏?好吧,那我就陪你演戏。于是抽出双手,深深一揖:“自别孔公久矣,思渴甚也,方夜来拜,公其宽宥。”其实他话说得也没错,此前出巡海州、徐州,确实很久都没见过孔融了。
孔融“哈哈”大笑,即将是勋让进内室。分宾主坐下。是勋本来想好的说辞,是先问问孔融为什么要触怒曹操。以此为发端,提醒孔融将罹杀身之祸,建议他南下避祸。可是刚才来了那么一出,这话就不好出口啦,他脑筋一转,开口问道:“闻孔公新得公子,故来相贺。”
孔融人近中年,始终只有一个女儿,嫁与泰山人羊衜,直到他四十多岁,发妻病故,续弦以后,才陆续又生下一儿一女——最后与孔融同时罹难,一个九岁,一个年仅七岁。不过这个时候,小女儿还没出生,光得了个儿子,年仅二岁。
听是勋提到自己的儿子,孔融不禁捻须而笑:“宏辅有心了。本以为终将无嗣矣,老来得子,颇慰渴怀。可要唤内人抱出与宏辅一观?”
是勋点点头,然后一开口便石破天惊:“既允赠于勋,自当先观。”
孔融大吃一惊:“谁言相赠于卿?”我好不容易生个儿子,谁说要送给你啦!
是勋长叹一声,答道:“孔公待勋恩厚,勋不能为公孙杵臼,只能为程婴也。孔公放心,勋必将公子养大成人。”
孔融双眉一拧,立刻把脸沉下来了:“宏辅此来,为言曹公欲杀我耶?”你自比程婴,又问我要儿子,那是把我比赵朔啦,听你这意思,曹操想要杀我?
是勋轻轻摇头:“曹公虽未言欲杀孔公,然公今之所为,如瞽者而骑盲马,夜半而临深池,设有不讳,恐公子亦将遭戮也。何如先付之与勋,可免来日大难?”
孔融拂袖道:“吾岂惧死?然吾有何罪,而将及妻孥?曹公虽暴,不过杀我一人而已,吾子安得有难?”
是勋冷冷一笑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其实这句成语,就是从孔融的儿子那儿来的。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杀孔融的时候,看他一对儿女年纪太小,本没打算牵连,暂时寄养在别人家里。两个孩子老老实实跟那儿下棋,有人就问,说你们老爹都被逮捕啦,你们就不害怕吗?二人回答道:“安有巢毁而卵不破乎?”我们也将是相同的下场,害怕有啥用?曹操听说以后,干脆送他们一起上路。
孔融跟曹操斗,自然不会没有被害的心理准备,在他想来,反正自己已经有儿子了,不怕断嗣,那么死亦无憾。如今听是勋这么一说,不禁手足冰凉,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勋察言观色,心说行了,可以开始劝说了。于是诚恳地说道:“人各有志,勋固知无以说孔公相从曹公也,唯异日孔公罹难,勋将效朱伯厚殓葬陈仲举,并匿公子。然勋在相府,葬公易而匿子难,虽秉诚心,惧事不协。孔公独不怜少子乎?若不愿屈身曹公之下,何不远遁避祸?先圣有云:‘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亦不堕青云之志也。”
孔融面色阴沉,恶狠狠地说道:“操自擅权,恐如昔日王莽,以图汉家社稷,吾自不能屈身以事也,然亦不愿远避之。有吾在朝,彼尚有所顾忌,吾若去之,其谁扶助天子?世人将以我为懦者也。”
是勋心说有你在朝,曹操会有顾忌,不敢篡汉?你自我感觉太良好了,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吧。继续劝道:“申生在内而亡,重耳于外得全,然晋之社稷,终归重耳,而从之远遁如舅犯者,岂畏难惧死者乎?”未必逃出许都,就对大汉朝没有贡献啊,也不见得会被人看作胆怯逃避啊。
孔融双手叉在身前,狠狠揉动,表现出其内心的忐忑和恐惧。沉吟良久,才问是勋:“宏辅此言,是欲我避往荆州或者蜀中么?”
是勋拿晋文公的经历来说事儿,还把孔融比作文公复国的功臣狐偃(舅犯),隐含之意,是建议孔融投奔一家宗室,好在外制约曹操。可是如今刘姓藩王虽多,能免于冻馁就算不错啦,还有谁势力大到敢跟曹操斗?至于割据地方的宗室,也就刘和、刘表、刘璋三人而已——刘和不用考虑,他正为袁绍所制,为乌丸所攻,恐怕朝不保夕。因此孔融问了,你是建议我去投刘表啊,还是去投刘璋啊?
是勋点头道:“公果聪慧者也——何不往投荆州刘表,有三可、三益。”
孔融说愿闻其详。是勋解释道:“昔刘表郊祀天地,拟斥乘舆,朝廷欲责罚之,而孔公上奏请隐此事,是有恩于表,其可一也……”孔融倒不是给刘表说过啥好话,但他的意见是刘表身为宗室,要是明宣其罪,一方面朝廷的脸面也不好看,另方面容易逼得对方狗急跳墙,所以吧……他又没真的造反,咱就当这事儿不存在好了,不宜大肆宣扬。但这在事实上算是帮了刘表的忙,所以是勋说你有恩于表,若往相投,刘表必然欢迎。
接着又道:“赵邠卿公殁于荆州,朝廷例遣大臣往吊,而曹公不计此事,是其疏忽也……”其实倒不是曹操的疏忽,而是已经跟是勋商量好了,这活儿得让孔融来干,所以嘛,总得等是勋先说服了孔融,然后才好提起此事——“孔公何妨请旨而行,则为避曹而非逃曹也,其可二也……”你请旨出差,就此离开许都,名正言顺,不似逃避曹操,不会招致旁人的非议。
“刘璋暗弱,蜀不可投;刘表老儒,下士礼贤,荆南虽反,张羡亦死,张绎不足为患,是乃可投刘表之三也。”
孔融点点头,又问:“此三可吾已知之矣,何谓三益?”投刘表对我有啥好处啊?
是勋微微而笑,开始漫天扯谎:“可避曹公,免杀身之祸,比及公子年长,乃还之故郡,则即使公还被难,公子亦不难匿也,此其一……”你不可能一辈子躲避曹操,我也就请你去荆州呆上那么几年,等你儿子大一点儿了,就把他送回老家去。公子在许都,要出点啥事儿,就算我都没本事窝藏他,这要回了老家,那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啦。你那时候再想做烈士,随便。
“可相助刘表,并合刘璋,以为封建屏藩之势,制约曹公。吾以为曹公绝无二意,然恐他人怂恿也,若二刘在外,则无此虞。”我认为曹操不会篡位,但确实担心他一时被人煽动和迷惑,所以你在外辅佐刘表,有刘表、刘璋在,曹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