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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鹰奴-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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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假设小舅不知情。”李庆成自言自语道。

山中狼群的事,韩沧海不知情,李庆成提起被狼偷袭时,韩沧海才会派人去查。但这队人又确实穿着江州军的服饰。

那么会是他的手下?李庆成觉得很有可能,驻州大将手下被朝廷收买,先帝在位时不是一次两次,李肃几次设计杀武将,便是靠的这些暗线通风报信。如今韩沧海身兼刺史、州尉二职,拥兵江城,手握五万大军,要直接除去是不可能的,只能在他身边埋棋子。

先看看小舅身边有没有与朝廷暗通信报的人,李庆成大致有了主意,推门出去,雨势小了些。

张慕在边房内赤条条地站着,一名兵士举起碗,朝他背脊上浇。

李庆成问:“在做什么?”

张慕一听李庆成声音,登时脸红至颈,推开那兵士,酒碗摔了一地,继而朝榻上一钻,扯过被子盖着,沉默进了帐里。

那兵士道:“张将军身上带伤,恐被狼抓了得疯狗病,以烧酒清洗伤口。”

李庆成道:“我来,你出去。”

张慕尴尬道:“你……你别来。”

李庆成笑道:“你为我办事落得一身伤,这是我该做的,坐过来。”

张慕沉默了。

李庆成倒了碗烧酒,耐心说:“坐过来。”

张慕不动。

李庆成想了想从前听过的话,学着父亲那腔调,问道:“张卿,有什么委屈?”

张慕:“没有。”

李庆成说:“那么过来。”

张慕侧过肩膀,肌肤线条坚硬纠结,古铜色的皮肤裂口仍带着触目惊心的灰白伤痕,李庆成以布卷沾湿了酒,按在张慕的伤口上,被狼抓出的伤痕惨不忍睹,每一处都有四条并排,触目惊心。

李庆成光是看着都觉得疼,按上去时挤出些许烧酒,张慕每次只是微微颤抖,虚张着唇,像想说什么。

方青余推门进来:“想清楚了?”

李庆成:“想清楚了,明天咱们一起到军营里走走,先去州府一趟。”

方青余:“你觉得会是他么?”

李庆成缓缓摇头:“我相信小舅不会,但他的手下人有可能会。”

“不能感情用事。”张慕说:“你教我的。”

李庆成莞尔道:“我就是个感情用事,忽喜忽悲的人,那天皇宫的火里,还差点把你当作叛贼。”

方青余道:“我来罢,伤口化脓了,脏。”

李庆成说:“不妨,你到厅上等我。”

李庆成把那一坛烧酒用完,张慕依旧赤裸全身,背对床外,扯开手上绷带,反手绕过宽厚背脊缠上。

李庆成说:“好好养伤,辛苦你了,哑巴。”

张慕什么也没说,包扎好绷带,扯过衬裤单衣穿上,李庆成说:“晚饭我吩咐人送到你房里来吃。”

张慕晚饭后出来,见李庆成与方青余在说话,便默不作声站到李庆成背后。

李庆成:“哑巴,你回去歇下,伤着了不可操劳。”

张慕摇头,李庆成道:“那你做罢,有人知道你回来了没有?”

方青余笑道:“不可声张。”

张慕仍旧摇头,不坐,也不说话。

李庆成:“回房去歇着,要我求你么?”

张慕站着不动,李庆成没辙了,说:“坐下也不行?”

方青余笑了起来,揶揄道:“张兄就是这性子。”

李庆成很想起身对他拳打脚踢一顿,然而顾及这侍卫才带了重要情报归来,先前私逃一事也就揭过了,多年相处他早就心里有数,这木头在,就是存心不让人舒服。想了又想,终究觉得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遂按下不耐。

“算了。”李庆成淡淡笑道:“晚上早点歇息罢,免得折腾你们。”

方青余道:“接着方才的说。”

李庆成说:“我把小舅带开,你就趁机在兵营里看,凡是发现任何异常,都用心记下来,回来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方青余一手捏着自己下巴,缓缓道:“不告诉你小舅么?”

李庆成反问道:“你觉得呢?”

方青余沉吟,李庆成又回头道:“哑巴,你觉得这事能拿去试探小舅么?若要试探,该怎么试才安全?”

张慕一脸茫然。

“他不懂。”李庆成说:“暂定这样吧,我觉得定会有逃出来的,你着重看伤兵营里的人。”

方青余点头,李庆成打了个呵欠,下午遭雨淋了,一天心神受了不轻打击,颇有点疲惫,当即便回房睡觉。

李庆成刚进了房,张慕便走到门口守着。

方青余在厅内提笔记了些东西,解开外袍,只着雪白单衣短裤,露出修长健壮大腿,双脚趿着木屐,春风满面地穿过花廊,在李庆成房外停下脚步。

方青余朝张慕礼貌地点头致意,抬手去推房门。

张慕犹如隐在黑暗中的一只夜枭,沙哑着声线,那声音只有方青余与他自己听得见。

张慕:“敢碰他一下,我就杀了你。”

方青余:“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了。”

张慕:“你可以试试。”

方青余悠然笑道:“你杀了我,他也会杀了你。”

张慕沉声道:“无妨。”

方青余懒懒道:“我倒是不怕死,万一咱俩,不,万一我死了,庆成孤零零地一个人怎么活?”

张慕眼中杀机敛去,方青余拍了拍他的肩,唏嘘道:“张兄,昔时也没见我将你怎么着,男儿大丈夫,心胸怎这等狭隘?”

说毕痞兮兮地一笑,转身离去。

李庆成在房里听到木屐声,旋坐起身:“青哥?”

方青余停在花廊下,一轮明月将他的侧影投在窗上,不远处的背后,另一个颀长身影是张慕。

方青余声音带着笑意:“没事,本想来给你守夜。”

李庆成:“都去睡吧,不用再像以前宫里那般了。”

方青余:“嗯。”

方青余走了,张慕还站在房门口,李庆成说:“哑巴,你也去歇着。”

张慕巍然不动,李庆成催了几次,放弃了这个打算,心内哀叹老天爷怎么生得出这般倔强的人,便不再搭理他,自己躺榻上睡了。

翌日破晓时,雨过天晴,湿漉漉的水汽卷进房内。

李庆成迷迷糊糊睁开眼,方青余温柔地吻住了他的唇。

唇分,方青余笑道:“醒了。”

李庆成伸了个懒腰,脸上晕红,蹙眉把方青余推开些,抬头张望,问:“哑巴呢?”

方青余答:“鸡鸣时去睡了。”

方青余仔细地给李庆成穿衣,动作自然十年如一日,就像新婚燕尔宠爱妻子的儒雅男人,李庆成静静坐着任他把自己打理好,牵着他的手朝前厅去。

张慕还在睡,李庆成用过早饭,在廊下站了一会,湿漉漉的江州青石板街上,行人往来,女子或挽提篮,或三五出行,俱穿着或蓝或紫的绣袍。

江州女子高挑温柔,中原闻名,与这雨后晴空,青街同成一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李庆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思考片刻。

“又想什么?”方青余在身后问。

李庆成答:“唔……想从前父皇是怎么教的,为君之人,不徐不疾,目览苍生,心怀天下,威而不霸,谦而不卑……”

李庆成轻轻睁开眼,眸中明亮,神采焕发,仿佛变了个人,眸光温润不失果敢,负手抬脚,似模似样地迈出一步,与方青余一齐笑了起来。

“方卿,何如?”李庆成吊儿郎当道。

方青余点头道:“不错。”

李庆成在前,方青余在后,转出街去,徒步走向江城州府。

张慕猛地起身,头还有点疼,胡乱裹好武袍出来,府内丫鬟便盈盈笑道:“张将军醒了?”

“殿下呢。”张慕问。

丫鬟答:“殿下与方将军出府去了,请张将军用早饭,在家里好好调养。”

张慕:“……”

昨夜狂风骤雨,晨间满地残花败叶,张慕懊悔地站在院中。

李庆成下了马车,韩沧海亲自出州衙来迎,躬身施礼,问:“殿下这几日可住得惯?”

李庆成忙扶起韩沧海:“我来看看小舅的兵。”

韩沧海道:“殿下里边请,臣这就去准备。”

李庆成在州衙内巡了一圈,见桌上摊的案卷,名册俱是江州兵士调动,又有粮草调集等事宜,当即不再怀疑,入内时韩沧海正在换盔,州衙内分两间厢房,一间装满州志、兵卷等书册,另一间则打了个地铺,显是连日来韩沧海都在此处劳碌,忙得连家也不回。

“殿下请到外头稍后……”韩沧海从镜中窥见李庆成。

李庆成笑道:“舅舅,就咱俩,不用殿下殿下的了。”

韩沧海肃容道:“庆成,规矩不可荒废,怎么这么大个人还跟猴儿似的?”

韩沧海一身武袍正要换成铠,笑了笑:“庆成,你和你娘有一点很像。”

“哪处像?”李庆成说。

韩沧海道:“你娘跟你爹上京之前,也总来看着我,什么也不说……但女人这么也罢了,你是男人……”

李庆成怒道:“小舅,你不识抬举!”继而忿忿出外。

韩沧海爽朗大笑。

出外时方青余在低头翻看名册,见李庆成来了,说:“应当不会。”

李庆成道:“不能怀疑他,决计不能。”

方青余低声道:“会是谁,那哑巴被人骗了?”

李庆成答:“也有可能是小舅被人骗了。”

正低声交谈时,韩沧海换上一身黑盔,英姿飒爽出来,说:“臣去点兵?”

李庆成马上笑道:“不,进兵营随意走走。”

韩沧海一颔首,李庆成不摆排场,只巡兵营,正是为将要道,当即出外备车,带着二人朝城外军营里去。

那处是韩沧海的嫡系江州军,当值兵士各个身着乌金甲,也不怕天热。

韩沧海治军极严,军容齐整,号令有致,所过之处士兵纷纷起身,朝李庆成行礼。

“劲旅。”李庆成赞道:“小舅你带兵厉害。”

韩沧海道:“殿下还没见他们打仗的时候,各个奋不顾身。”

李庆成:“都是怎么练的兵?”

韩沧海一哂道:“寒江偶有水贼,东出江口,亦常有海外瀛人侵扰秦州,东海两地,黑甲军便是以外族练的兵。”

李庆成走了一圈,看不出什么来,又问:“伤兵都如何安置?”

韩沧海微一诧,遂答道:“伤兵在城西有安置所,但黑铠兵对敌作战,一旦开战俱是拼了命的上,较少有轻伤回营的情况。”

李庆成登高眺望,见离黑甲不远的山头,又有一处兵营,又问:“小舅,那里是什么地方?”

韩沧海答:“是江州侧军的预备营,这支队伍共计一万五千人,农忙时协助城周耕作,农闲时则领一半俸饷,于丘陵上操练新军,每年予以考核,若能过关,则编入黑甲军内。”

李庆成缓缓点头,若有所思,下了观远哨塔,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

韩沧海说:“那处小舅特别派了一人操练,此人名唤何进,是名文官,但熟读兵书,胸中丘壑不在我之下,当朝大学士王旭门下出身,先帝还在位时便派来协助我。”

李庆成手指头略动了动,方青余会意,与他尾指轻轻一勾,二人不着痕迹地松开,打完暗号,方青余便笑道:“韩大人,我在这附近走走可好?”

韩沧海颔首道:“方大人请自便。”

李庆成与韩沧海一路走过军营外侧,李庆成问:“何进,是什么人?”

韩沧海答:“何进这些年中,与我情同手足,为人直率易相处,前些天听得你到江州,本也要亲自来效忠于你,但此刻新兵操练迫在眉睫,我便让他过几日,分派好事后再来听你命令。”

李庆成缓缓舔了一圈嘴唇,似笑非笑地看着韩沧海。

“怎么?”韩沧海眉毛动了动:“又有什么坏念头了?”

“没有。”李庆成想到韩沧海年过而立还未成婚,心内有种隐隐约约的奇异感觉。

方青余转出兵营,当即一撩袍襟,飞跃而起,扎入营外半人高的草里,发足疾奔,冲向另一个山头。

一炷香后,方青余潜入了预备营的营地外,视线一扫两侧哨兵塔。

与黑甲军相反,这里竟是防守严密,四周立着一丈高的尖头木桩,方青余甫一接近便闻犬吠,当即不敢再进半步。

他在营外缓缓绕了一圈,见地面有道不显的泥辙,昨夜一场大雨,泥辙延至山后峡谷。

方青余张望片刻,闪身到山后,循着痕迹上坡,下坡,始终没有离开草丛,以免暴露脚印。

最后他在峡谷边上停了下来,那里有一处新翻的泥土,被雨水浇得泛黄。

方青余凑上前,抬指戳入泥内,拔出闻了闻,一阵血腥气,当即不再怀疑,疾步回去找李庆成。

43、燎原火

话说李庆成与韩沧海在军营内巡了一圈,起伏丘陵挨着眉山山脚,韩沧海牵了匹马,说:“这是前年西域送来的名马,小舅已为你养好了,名唤‘’,准备来日让你骑着它进京。”

李庆成不禁赞叹,只见那马浑身火红,一缕马鬃金黄,双目乌金发亮,犹若神驹。

韩沧海笑道:“此马日行千里,西域的汗血马中,上千匹野马才出这么一头,乃是马王,你试骑看看?”

李庆成翻身上马,韩沧海松了马缰,任外甥在营内转了几圈,李庆成喝道:“驾!”继而一抖缰绳,燎原火犹若一团卷着金辉的红云,冲出了黑甲兵营。

韩沧海一个唿哨唤来坐骑,披风在风里飘扬,骑着踏雪乌骓追上李庆成,二人一前一后,驰出眉山外平原,沿着滚滚而来的寒江乘风飞驰。

最后,李庆成在江边停了下来,躬身捡江滩上的鹅卵石,韩沧海斜斜倚在一块岩石上,对着江水出神。

“小舅。”李庆成远远道。

韩沧海抬眼询问地看着李庆成,那温暖的目光令李庆成觉得安心而沉稳。当真是风度翩翩,君子如玉,李庆成所见之人,方青余轻浮不羁,张慕沉默冷漠,唐鸿性格迟疑,纵是从小到大所认识的人,包括亲父李谋,都及不上韩沧海。

韩沧海儒雅英俊,黑锋似的浓眉,深邃的眼神,鼻梁高挺而双唇温润,盔甲下的胳臂肌肉强壮可靠,最难得的是双眼时刻带着温暖的笑意,不管对平民,兵士还是皇子,俱一视同仁。

他不像方青余少年意气,锋芒毕露,也不像张慕般阴鸷沉默,积年的征战,武学化为日久沉淀后成熟的男人风度,浩瀚如海。

李庆成把石头扔进江里,激出一个细微的浪花:“你什么时候认识何进的?”

韩沧海想了想,说:“随你父亲征战天下的时候,怎么突然问这个?”

李庆成:“怎么认识的?”

韩沧海哂道:“吃醋了?”

李庆成道:“没有,就随口问问。”

韩沧海道:“攻伐扬州时,前朝有一位将军手握重兵,镇守玉璧关,受了匈奴人挑唆起兵作乱。当时先帝在西川,剩我守着江州以及江南扬州一带,那人长驱入关,王军腹背受敌,若不及时北上拦住这股军队,先帝便会陷入极为棘手的境地。”

李庆成:“你抽不出身么?”

韩沧海摇头道:“当时江南未彻底归顺,我若北上,只恐再度生变。”

李庆成:“后来呢?”

韩沧海道:“后来何进带了五十人,押着十万两银子北上,截住那名边关重将,言道来投,得那人言听计从。潜入军营后离间那戍边大将与其心腹,夤夜兵变,除去这一心头大患。你可知其人心腹是谁?”

李庆成缓缓摇头。

韩沧海道:“就是方皇后的长兄,方卓歌。”

李庆成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韩沧海道:“何进与我出生入死,有数度救命之恩,来日起兵时,因他自请与你随行,小舅已经准了,你可多听听他的意见,但不可尽听,凡事须得有所取舍。”

李庆成听得暗自心惊,何进会不会已投向朝廷?心内七上八下,却欣然道:“正好缺个谋臣。”

韩沧海莞尔道:“庆成,只怕你心里大不以为然,罢了,待得见过才知。”

李庆成被韩沧海说破,也知心思瞒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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