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奴-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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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皇后是他的姑母,这一仗他若不自动请缨,选择留在李庆成的身边,那么方青余的忠心就永远不能说清。
“明白了,我去给你们打前锋罢。”方青余淡淡道,领了先行军兵符,转身出帐。
唐鸿道:“他怎么了?”
李庆成:“别总问不合时宜的问题成不?”
唐鸿满脑袋问号,李庆成随口道:“那就张慕负责带亲兵保护我。这两千人将在城破后归入御林军。去选人,暂定如此。”
“行军路线按小舅画的走,如果没有临时变动,我们或许会遭遇至少三次的突袭与骚扰战,抵达下一个扎营点后再作安排,现在请各位将军回去选兵。”
“每军出五百人。”李庆成道。
众将各换兵符散了。
营内剩张慕与李庆成二人,李庆成低头看地图,张慕看李庆成。
“殿下,你马上就要当天子了。”张慕忽然开口道。
李庆成淡淡答:“你也马上要当大将军了,张慕成。”
张慕转身走出营帐,李庆成心内忽然一阵空荡荡的滋味,片刻后李庆成出来,见唐鸿与张慕面对面站着,唐鸿交出一枚兵符,又有不少将士过来。
张慕:“都准备好了?”
唐鸿:“按你的吩咐做足了。”
张慕:“带来我看看。”
唐鸿喝道:“传鹰队过来!”
那时间空地上脚步声响不绝,近百兵士集队奔来,井然有序。
李庆成道:“这些是什么?”
张慕没理他,唐鸿解释道:“张慕去年秋季写的信你不知道?”
李庆成蹙眉,十分茫然。
唐鸿道:“都听好了!这位就是殿下!”
李庆成约略一扫,见空地上跪着的兵士有八队,每队十人,每人的肩膀都停着一只黑鹰。
张慕与唐鸿错身而过,走出空地,在方阵中巡视。
“那哑巴上次写了封信,让西川汀、葭两城的什么劳什子山庄……”唐鸿解释道。
李庆成问:“鹰羽山庄?”
唐鸿点头:“派了几名江湖人,让我选出合适的儿郎,到鹰巢岭去抓鹰,带回来后按着他写的信熬鹰。再加以训练,现下已可成军鹰了。”
李庆成道:“就这么些?”
唐鸿答:“得了九十七只,熬死十七只,熬不过去的将士都充作后备役,剩八十人供你驱策。”
张慕道:“都起来。”
士兵们整齐划一起身,唐鸿把一本薄薄的兵册交到李庆成手中,李庆成抬头看这些士兵,竟是清一色身长八尺,只比张慕矮了半个头,皮甲收拾得齐整。
背后挎长弓,腰间佩一把两尺长的猎刀,胡茬刮得十分干净,五官英气十足,
护肩只有右肩上的一块厚皮甲,护腕则只有左腕上覆着环形的鹰爪挡,更刮出斑驳的白纹。
李庆成翻开兵册,上有八十页,每一页上记载着一个人的名字,家世,这番挑选实是万里挑一,赫然竟是西川及朔边富商的世家子弟出身。
李庆成唏嘘道:“都是……豪富大户?你怎么选来的?”
唐鸿答:“我照他的吩咐,贴出告示,征求殿下亲兵,必须是愿意牺牲自己,为殿下赴汤蹈火,不皱一下眉头的。参军后,也会相应封赏,都将有爵位在身。”
李庆成见那名册上有嫡有庶,便大致明白了,嫡子乃是商家出身,若博不到功名,自请前来当天子侍卫,也不失为一条不错的出路。
于庶子,则更合情合理了。
“许他们封爵一事,倒是不错。”李庆成自言自语道。
唐鸿说:“是我加进去的,仓促间怕招不到合适的人,不料一月内居然来了上千人,去掉不合适的,留下三百,其中又有些吃不得苦的,也赶了不少,现在站在你面前的都是能骑射,能驭鹰,忠心绝无问题。”
李庆成远远站着,见张慕走过一轮,目光森寒,神情冷漠,开口道:“你们的家世我都看过。”
李庆成眉毛动了动,看着唐鸿,眼中现出揶揄的笑。
唐鸿道:“确实看过,那哑巴让我派人带回来的。”
李庆成道:“你去罢,这里没你的事了。”
张慕冷冷道:“都是殿下亲笔勾选的,你们的名字,殿下也都记得了。”
李庆成站在张慕身后看他训兵,只觉好玩得很。
张慕又道:“今天你们是殿下的兵,此生就得尽忠于殿下,无论殿下待你们如何,懂么?!”
八十名兵士齐声喝道:“懂!”
张慕又道:“若让我发现谁有二心,咱们就一起死,我不怕杀人。”语气没有半分威胁之意,轻描淡写,却如刀锋般锐利。
张慕又喝道:“跪!”
兵士动作整齐划一,齐齐跪下。
张慕:“跪稳了!”
李庆成深吸一口气:“这支队唤什么名字?”
张慕头也不回,缓缓道:“请殿下赐名。”
李庆成道:“便唤鹰卫罢。”
张慕沉默一点头,李庆成开口道:“功名之事先暂且不论,待得班师京城后,你们当知道这一年的鹰没有白熬,你们的人,也没有白熬。我先许你们一事,以后面圣时无需跪地,请罪、堂审、祭礼只需单膝行武跪便可。”
“除了见我之外的任何人,无论官职几品,一律免去躬身礼,只抱拳即可。张将军,这些人以后就交给你。”
夕阳中李庆成看不到他背光的表情,那一刻他有种错觉,张慕似乎想将他抱在怀里,低头吻下来。
然而他们站了很久,张慕什么也没有做。
李庆成把左手搭在自己的右肩上,海东青便跃上他的护腕;李庆成又抬起手,按在张慕的肩头,海东青扑打翅膀,跃了上去。
“你呢?”李庆成道:“鹰卫队长?”
张慕:“全听殿下吩咐。”
李庆成道:“让你当个鹰奴如何?濛?濛”
张慕淡淡道:“谢殿下封赏。”
张慕手指撮于唇中,猛地一鼓气劲吹响,穿透力十足的哨声亮起,鹰队侍卫纷纷吹响颈前唤鹰哨,海东青带着八十只黑影遮没了阳光,唰然尽数飞上天空。
鹰击长空,展翅翱翔,伴着天际晚霞万道,旷野千里,景象壮阔无极。
58、破城车
夜。
八十只鹰在夜空中翱翔,忽而散开,忽而聚拢,贴着灰黑的天幕掠过,平原上站了一排鹰卫,纷纷仰头看天。
一只鹰在西北方盘旋。
“报——北路清河平原有五千敌军埋伏!”
“报——西路四槐坡有五千敌军埋伏!”
“报——东面发现大队骑兵连夜行军,足有三万人!”
数名名将领在主帅帐中连夜碰头,沙盘上插满三队色旗,李庆成神色凝重:“傍晚时的行军路线是到此处。”
唐鸿道:“现在应该已经到这里了,如果咱们再不采取行动,天明之前当会埋伏完毕。”
李庆成道:“这一队,东边的三万人是哪里来的?”
所有人都不作声,唐鸿眉头深锁,三万骑兵看那模样竟是想绕到勤王军后方予以突进打击。
唐鸿道:“如果是这样,咱们就腹背受敌了,得马上出战。”
李庆成深思片刻,说:“方家的兵现在应该都在京城,这队人究竟是谁?”
一阵野兽的暗暗咆哮在帐外响起,疾风单拳按地全身蹲踞,抬头注视李庆成。
“这是我的部下。”李庆成道:“方才派他前去打探消息。”
“那人说要见你。”疾风嘶哑着声音道。
数人动容,李庆成问:“长什么模样?”
疾风茫然摇头,韩沧海道:“不可去!别中了诱敌之计。”
李庆成揉了揉鼻子,说:“先把北路两处解决了再说,哪位将军为我去拔除伏兵?”
唐鸿请缨道:“我去,我绕过清河,先解决平原密林内的敌军,再请一位将军佯攻,行声东击西。”
李庆成微一沉吟,而后道:“行,唐鸿你和张慕去,张慕带着鹰队,查看敌军方位。”
张慕接过兵符,话也不说便走了。
唐鸿忽有点意外:“我以为那哑巴会坚持守着你的。”
李庆成:“少说几句废话成不?知道得越多的人往往死得越快。”
唐鸿一脸悻悻,片刻后张慕又回来了,当场给了唐鸿一巴掌,唐鸿大叫一声,张慕两指探出,海东青跃上露指的皮手套,张慕把它放在李庆成肩头。
李庆成已隐约猜到那队人的来历:“唐鸿,你让小舅请陈兵卧龙岭最东处,预备接应我。”
李庆成与方青余带着近两千人穿过东岭,在漫天星光下抵达一处辽阔的平原。
平原上只有寥寥千人,身后是三万骑兵。
为首一人穿着全套盔甲,不下马,也不跪拜,远远看着李庆成,吹了声口哨。
疾风四肢倨地,在李庆成身边伏下,说:“就是他。”
“方青余!”那骑兵统帅喝道:“我的女儿呢?”
方青余笑了笑,李庆成也笑了笑。
“四叔,别来无恙啊。”李庆成带着笑意喊道:“你是来助我的,还是来杀我的?”
那人正是秦州王李巍,身后跟着三万兵马。
“方青余!”李巍吼道:“我将女儿嫁予你方家,她人呢?!”
方青余道:“死了,我也没法,四王爷,这不能怨我呐。”
李庆成拨转马头,斜斜朝向李巍:“四叔,有话好说,先来帐中喝一杯?”
李巍冷冷道:“不忙,且让四叔先解决了昔日恩怨,再决定如何助你。”
李庆成道:“四叔要怎么解决恩怨?”
李巍戟指怒喝道:“方青余!你若是个男人,便下马出来,我将女儿嫁你,你是如何待她的!”
方青余依旧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正要上前去,却被李庆成扯住马缰。
“我不会把他交给你的,四叔。”李庆成驱马上一步,拦在方青余身前,冷冷道:“四叔想做什么?”
李巍道:“你养此奸佞小人又有何用?休要自毁基业,庆成!把他交出来,让我亲手杀了他,攻京师时,四叔愿为你打头阵。”
方青余驻马良久,最后道:“庆成,别忘了青哥。”说毕一抖马缰。
“不!”李庆成喝道:“拦住他!”
李庆成策马上前,问:“四叔,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李巍:“庆成,你无妻女,不知骨肉之痛,我将你堂妹交予这畜生,一朝竟死在冰天雪地里,我的女儿呐——”李巍须发斑驳,不复昔年入京时俊朗倜傥的模样,当即放声大哭。
李庆成喃喃道:“圣人有言,丧骨肉至亲之痛如断指不可再生,四叔,我明白的。”
李巍在旷野中大哭出声:“你不明白,庆成!你不明白!让我杀了这畜生,四叔愿尽忠于你……”
李庆成道:“但女儿是你要嫁的。”
说毕轻轻抽出腰畔云舒剑,一抹冰寒剑锋白亮若万年沉潭之雪。
李巍止了哭声,看着李庆成。
李庆成右手竖持云舒剑,左手平平抹过剑身,将剑锋扣在无名指与小指之间,抬手一掠。
刹那间削铁如泥的神兵将他小指头削了下来,飙出一道血线!
“殿下!”士兵们纷纷大吼抢上前。
“庆成!”方青余纵马冲上。
李巍怔怔不语,李庆成咬得唇色发白,好半晌后缓过来,沉声道:“如今庆成懂了,这断指之痛,够弥补方青余的罪了么?”
说毕将云舒剑归鞘。
方青余情急吼道:“庆成!”
李庆成喝道:“退下!这里没你的事!”
火把林立中,李庆成脸色苍白,期待地看着李巍,李巍缓缓摇头,目中现出一抹难言神色,李庆成又拔出匕首,猛地抬手回扎,刺在自己肩上!
“不!”方青余大吼道:“庆成——!”
李巍一个哆嗦,李庆成拔出匕首,正欲再朝自己身上捅,方青余猛地扑过来,二人滚了下马。
“你何苦!”方青余大吼道。
李庆成踉跄起身,皮甲上满是鲜血,李巍翻身下马,道:“庆成……四叔明白了。”
李庆成道:“四叔,给你两条路走。”
“一:跟我回去,助我攻京,京师告破后,依旧当你的北良王。二:率军离开这里,你可帮方家,也可回你的北良,待我平定京师后,第一个诛的便是你。”
李巍发着抖下跪,李庆成说:“这一手指,一匕,暂且算我替方青余还你的,你听,四叔。”
风里传来临死的惨叫,拼杀声响彻夜空,北天夜幕下燃起连绵大火。
“唐鸿在火攻。”李庆成眉毛动了动,注视李巍双眼:“方皇后迟早会败的,堂妹归根到底因她而死,我给你这个机会,让你亲手向她复仇。”
李巍颤声道:“愿追随殿下。”
天明时分,张慕与唐鸿大捷归来,将京师派来的两处伏兵打得落花流水,杀敌八千,俘敌千余。
李庆成坐在帅帐外的一处木垛前,赤着上半身,肩背间缠着厚厚的绷带,斜过胸口,断去的手指根部洒上了金疮药。韩沧海在帐内与李巍叙话,方青余在李庆成身前蹲着,看他吃油炸丸子,像条忠心耿耿的狗。
张慕回来了,一见李庆成便停下脚步。
“吃点么?”李庆成笑道:“赏你们的,这次干得好。”
唐鸿问:“你怎么了?中箭了?”
李庆成道:“没事,一点小伤,男人哪有不带伤的。”
张慕的眼光驻留于李庆成左手的小指上,浑身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紧接着一声悲痛的大吼,方青余马上大叫道:“你想做什么!”
张慕抡刀便砍,轰的一声巨响将整个木垛砍得垮塌下去,李庆成没事人一般避过,递给唐鸿一个包子,二人站得远远的开吃。
唐鸿见怪不怪,蹲在李庆成身前埋头喝水,吃早饭:“都帮你收拾了。”
李庆成嗯了声:“再来几波伏兵,连城都不用攻了。”
唐鸿道:“没那么简单,我猜他们这下再也不会来了。”
李庆成:“他们逃掉多少人?”
唐鸿:“士卒几乎全军覆没,领兵的是符殷的儿子符皓。符皓被亲兵保着逃回去了。”
李庆成缓缓点头,张慕已大步追上方青余,将他一拳揍翻在地上。
唐鸿又道:“朝中已经有大臣选了一人出京,交出内城兵力布置图,言道先忍辱留于朝堂上,待殿下……”
李庆成懒懒道:“说‘你’就可以了。”
唐鸿吃完包子,喝了半碗水,又递给李庆成,李庆成就着瓦碗喝了。
“等你攻陷京城那天,再想法子接应。六部尚书中有四部在图上按了指印,礼部是新人,我猜是受他们排挤的,兵部尚书是方家的人。”
李庆成促狭一笑:“个个贪生怕死,这时候见方皇后快撑不住,就连滚带爬地来效忠了。”
唐鸿笑了起来,方青余一路大叫,任张慕拳打脚踢,也不还手,韩沧海与李巍从帐中出来,见张慕在揍方青余,不禁莞尔。
所有人看着狼狈的方青余,都忍不住在笑,连被张慕打得抱头鼠窜的方青余也不住笑,被踹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被张慕朝死里打,再次笑着栽倒下去。
唯张慕没有笑,眼眶通红,眼里全是泪。
十八年六月,北良军在李巍的率领下前来会师。
勤王雄师至此达十五万众,势如破竹,京师军甫一交手便全面溃退,设伏三次,被鹰卫尽数拔出。
军鹰无论日夜,轮班腾空巡视,还未抵达京城便杀溃了方家近两万兵马。
统历十八年七月十五日。
那一日天地晦暗,风起于野。
那一日四海苍茫,大军肃穆。
那一日,李庆成在京城南门外停下了脚步,十五万大军铁桶般的围上了京城。
“我回来了。”李庆成如是道。
城门站满兵士,纷纷手持长戈,望向城下。
方皇后立于城楼,眼中带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先端一碗迟来的誓师酒。”李庆成上前一步,在那肆虐于天地的狂风中武袍袍襟飞扬。
张慕、唐鸿、方青余、殷烈、韩沧海、萧眿、李巍,七名将领各上前一步。
“祭我大虞列代先祖。”李庆成朗声道:“祭我父皇,祭两年前中秋夜死于宫中的诸位,为我李家忠心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