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行者-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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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王守仁却收到了宁王的邀请函,一场别有用心的宴会等待着他的自投罗网。
明面上的交锋波澜不惊,帷幕后的攻讦却腥风血雨。王守仁身边的朋友不断地消失,他终于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
被剪去了羽翼的王守仁选择亲赴宁王安排的宴会,有时候没有选择,也是一种选择,王守仁以大无畏的情怀,决定一探虚实。
席间,宁王坐在宾位,他的周围站着八人,这八人颧骨突出,身材高大,只要是习武之人,一眼便能够瞧出这八人已经将外门功夫练到极致,寻常刀剑自然难伤分毫,开碑裂石,折戟断枪亦不在话下。
“王大人,赣南多瘴气,不知你可还习惯,若大人有心去皇城,替皇上分忧,本王倒可以力荐大人入朝。”
“下官谢过王爷好意,只是朝廷安排岂同儿戏,王某一天在赣南,便一天是巡抚,不敢稍有懈怠。”
宁王呵呵一笑,很是大度,心中却不悦,这个顽石一般的王守仁,当真不识抬举。
宁王心中的杀机一闪而过,他要做的可是惊天伟业,岂能因小失大?权势和富贵都不缺的藩王,还想往着最高处,他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走出一步,便能够一步登天。
只需要一个轻微的手势,他身边的这些虎狼之士便可以将王守仁捏碎,可是他没有示意这些爪牙动手,因为他的准备还未完成,还需要时间部署。
对于王守仁的态度,他多少摸清楚了,这人绝对无法拉拢,那么他是要选择与自己对抗还是保持旁观,就显得尤为尴尬,于是这位藩王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道:“当今圣上好出游,荒废国事,置社稷于不顾,长此以往,怎生是好?”
朱厚照贪玩成性,世人皆知,可这句话由一个臣子说出来,便显得大逆不道。
王守仁冷静的看着宁王,拿不准他是否选择对自己动手,还没等到他会话,旁边一个人突然站起来,说道:“浩荡疆土,岂无汤武?”
说话者是前侍郎李士实,王守仁哪里会不知道他已被宁王聘请为军师,而仕途不顺的李侍郎自然希望走捷径平步青云,便与宁王一拍即合。
汤武是贤君,而且是用造反的手段取代昏君的贤君,言下之意不正是皇帝昏庸无道,可以取而代之。面对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王守仁淡然回答:“纵有汤武,何来伊吕?”
朱宸濠轻抚着玉扳指,道:“汤武再世,必有伊吕!”
王守仁依然平静的说道:“便有伊吕,又怎缺伯夷叔齐?”
宁王收敛起笑容,正当他要取下手上的玉扳指时,宴会上另一位巡抚突然站了起来。那人名叫孙燧,是王守仁的同僚,是江西巡抚。他言语恭敬,面带微笑道:“王爷热情款待,我等在此谢过。”
王守仁顺势而为,明白这是孙燧在替他解围,便开口说道:“王爷能在百忙之中招待我等,实在不胜惶恐,一来我等不胜酒力,二来公务繁忙,也不便叨扰王爷公务,就此告辞。”
“两位大人走好,近来天气阴晴不定,可要多加小心,不要感染了风寒。”
宴会便这样平淡结束,至始至终,宁王都没有示意手下人动手除去王守仁和孙燧,他不知道自己的一时犹豫,将来终成了他的心腹大患。
“军师,本王今日饶过他们,这可是一记昏招?”宁王对李世实问道。
李世实长叹一口气,道:“王爷看似有选择,实则与那王守仁一般无可选择,您大可以杀了他,然而这样的后果会让我们彻底暴露,原本的胜算会减少三成,这太过冒险。”
“威逼利诱都不管用,有这样的臣子,莫非那昏君当真气数未尽?”
“王爷放心,再有一月我们便可时来运转,相信不久之后就能够听到王巡抚暴毙的消息,再有一个月,局势就能够彻底被我们掌控,到时候便可以改写天命。”
回到住处,王守仁立即修书向兵部尚书王琼借旗牌,用以调兵遣将。宁王若真有那不臣之心,他也能够与之周旋,就算不敌,也能够拖延时间,等待朝廷大军。
不久之后,王守仁便拿到了旗牌,他去找孙燧,打算与他一同布置对付宁王。可当他来到巡抚衙门告诉孙燧这个消息时,同是余姚出生的孙燧非但没有丝毫喜悦,反而端正地整理了身上的官服,说道:“此地凶险异常,你还是早些离开,再作打算吧。”
王守仁正想言语,孙燧却继续说道:“旗牌非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难道你还希冀能够先发制人,调兵遣将对付一个藩王,如此做法,朝廷法度可容得下?”
“若我走了,宁王岂能放过你?”
“我好歹也是朝廷巡抚,在地方军政上也是独当一面的官员,就算他要拿我开刀,也不会急于一时,说不定我吉人天相,能够躲过也未可知。”
“你还是和我一起走吧。”
“你好生糊涂,你我都走了,整个江西岂不是拱手让给宁王?非是我不肯走,而是职责所在,即便是死在这里,也能够上报朝廷,下对黎明。”
王守仁不再言语,他整好衣冠,郑重向好友作揖行礼,大步离去。
“伯安,珍重!”
孙燧的话,是衷心的祈愿,也是最后的祝福。
王守仁头也不回,只是一脸的严肃,神情凄凉,此次一别,后会无期。
可他发誓,定不让忠臣之血白流,不负好友的生命之托。
第一百八十章 宁王叛乱
正德十四年五月底,京城景象蓊郁,气象万千。
成为皇帝身边新晋红人的江彬,接到心腹的密报,不由得将手中的纸笺狠狠揉成了一团,紧紧拽在手中。
“传我的命令,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务必在一个时辰内让皇上知晓。”
心腹回了一声,便退出房间,江彬的眼中露出一抹阴狠,暗自自言自语道:“宁王又如何,重金贿赂那钱宁,竟全然未将我江彬放在眼里,哼,老子要让你为自己的目中无人付出代价。”江彬将密报撕得粉碎,扔到废物堆。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传得沸沸扬扬,京城中的大小官员都在私下议论这件事。之前因为丁忧守制离开朝堂的杨廷和因为皇帝的旨意,再次返回朝廷,得知这一消息,神情泰然自若,心中却掀起了波澜。
首辅大人也收过宁王的贿赂,可他万没有想到那位藩王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怀有滔天野望。杨廷和决定先发制人,在事情没有闹大之前,将他平息下去。
当言官慌慌张张去向皇帝朱厚照报告这一消息时,皇上却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这一消息他自然比这些臣子获知要早,可选择按兵不动,便是在等待大臣的态度。
之前派出去的大内密探没有在规定的时间里回来复命,朱厚照便隐约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皇帝召集几名高官前来商议,梁储等人主张调集军队前往讨伐,杨廷和却有相反的意见,主张先派人去交涉,若能大事化小,平息干戈也是黎明之福。
于是皇帝便派人去提醒宁王,让他不要将此事说破,能将危机化于无形之中便好。然而派去的官员却不会交谈,三句话便泄露了消息,宴会上的宁王笑容消失,草草敷衍了来人,便与几位心腹去内堂商量对策了。
军师刘养正故作镇定,道:“事情紧急,刻不容缓,朝廷在此关键之时派人来,计划已然败露,再不动手,便为鱼肉!”
杨廷和打算大事化小,平息干戈的意图,便因为不善言谈的官员和不善判断的刘养正走成了一盘死棋。
正德十四年六月十四日,巡抚衙门接到请柬的大小官员,面面相觑,孙燧挥了挥手,道:“事已至此,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诸位可有胆怯?”
众人无言,低下了头,孙燧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当先一步走在众人之前,登上了马车。来到宁王府的官员们,虽然早有准备,仍不免惊骇。几百个身穿盔甲,手持利刃的士兵,苍鹰一般的目光,冷冷的注视着他们。
宴会上,宁王故作痛心的叹息道:“诸位大人,本王今日寿辰,却食不甘味,忧心忡忡。”
刘养正不失时机的接过话头问道:“王爷因何事焦虑?”
“当今天子并非先帝亲子,继承大统,实为名不正,言不顺。”
此话一出,在场的一种官员如遭五雷轰顶。
宁王继续说道:“好在太后圣明,明察秋毫,传出懿旨让本王讨伐那来路不明的昏君。”
孙燧明知必死,依然以大无畏的态度猛然站起,朗声说道:“太后诏书何在?”
宁王朱宸濠冷冷道:“太后懿旨在南京,本王即日起便要赶往南京,大人可与我一同前往。”
孙燧怒道:“身为藩王,竟然生有谋反之心,还妄图拉我下水,你这是白日做梦。”
孙巡抚说完后便立刻朝门外奔去,一名侍卫一掌便将他击倒,倒拖着押了回来。朱宸濠走到孙燧面前,一脚踩在他胸口,冷笑道:“既然大人不识抬举,那本王也不便强人所难。”
看到宁王如此对待朝廷命官,按察副使许逵挺身而出,大骂朱宸濠不得人心,必死无疑。
朱宸濠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道:“将此二人斩首示众,以正法度。”侍卫将孙燧,许逵二人押走,孙燧即使被绳子捆住,依然骂不绝口,最后被带到了惠民门外,刽子手已经准备好了屠刀。
孙燧对许逵问道:“孙某不趋炎附势,倒是连累了许兄。”
许逵肃然回答:“为国捐躯,本是臣子本分,大人何出此言?”
孙燧笑了,他面对着前几天王守仁消失的方向,咬着牙说道:“伯安,为国讨逆,全仰仗你了。”
刽子手手起刀落,两颗人头落地,宁王见到两颗头颅,更加坚定了自己谋反的决心,而一众官员早已经吓得面无血色,瘫软在地。
宁王迅速派兵占领了巡抚衙门,接管了南昌城内所有防务,刘养正刚准备请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朱宸濠挥手制止了他,道:“派出去追杀王守仁的杀手,得手没有?”
“暗六名堂主亲自出动,带领着三百弟子昼夜不息的追杀,谅他王守仁有三头六臂也要被剁成肉酱。”
“本王一日没有见到他的项上人头,便睡不安慰,再增派人手,务必要将之击杀。”
“是。”刘养正领命而去,心中却想不通,王守仁莫不是生了翅膀,飞天遁走?
不然如此严密的布守他是如何躲过去的,又是如何逃离追杀的?
刘养正命令一个骑兵队沿着陆路追杀,虽然他断定王守仁会从水路逃离,可这些天暗沿水路一无所获,让他产生了些许动摇。
王守仁沿水路走到了丰城,不出意外的获知了宁王叛乱的消息,得知孙燧和许逵被斩首,王守仁脸上露出了一丝悲伤的神情。
两名随从不再淡定,王守仁何等聪颖,察觉到了两人的一样,开口说道:“马上停船靠岸,我要改变路线。”
随从停船后,便紧跟着他上了岸。王守仁没有去衙门,而是绕了好几个弯,确定彻底摆脱了两名生有异心的随从后,又绕回了江边,另找到了一艘小船,继续由水路前进。
两人就算不贪图荣华富贵出卖自己,可在他们的脸上王守仁看出了贪生怕死,他们早晚会为了保全性命出手暗害自己,交给宁王。于是王守仁便在他们还未出手前摆脱了这两个潜在的危险。
追兵肯定会在两名随从口中得知他改走陆路的消息,这样一来他便能够瞒天过海,避免了水路的封锁。然而王守仁并不掉以轻心,因为暗就如同跗骨之锥,难以摆脱。
王守仁紧握着手中的旗牌,仰望着苍穹,长吁一口气,叹道:“孙大人,许大人,你们在天有灵,请佑我顺利逃脱追杀,早日出兵讨逆,替你们报仇。”
一句话说完,并不算宽阔的水面上飞掠而来十几个黑色的身影,手拿森寒的兵刃,径直向他的小船劈砍而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水中杀阵
这些人的轻功不错,虽不至于在水上漂,可是硬生生将削断的木头投掷在水面上,踩着木头飞掠而来。
王守仁文官出身,虽说也学过武功,但只是强健身体所用,比起江湖中刀口舔血的绿林好汉,或者打家劫舍的流寇悍匪,自然要差上一个水平。
好在他虽然是仓促逃命,可也带上了武器,他善于射箭,眼下正是发挥的最好时机。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敌人的气息,那个时候敌人还未完全靠近,王守仁之所以选择登船,还是在危难关头作了一番考量。
如果选择在陆地上逃跑,敌人地毯式的搜索,他肯定躲不掉,而要与对方拼杀,敌人在陆地上将他包围,他必死无疑。
只有登上小船,才能避免腹背受敌的困境,王守仁张弓搭箭,微微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周遭的风向,气流微妙的变化,心境重新回到禅境。
倏然间,他猛然睁开眼睛,松开手指,飞箭带着破空之声,激射而去。
他的箭实在太过迅捷,也太过奇异,那名黑衣人刚踩在木头上,正要跃起,便在抬眼之间看到一支飞箭而来。
他想要举刀劈砍,可是已然来不及,利箭刺穿了他的咽喉,他一声不哼就“扑通”一声沉入了水中。
微风刮过,小船有些轻微的摇晃,王守仁的步伐未动,全身放松,保持着稳定。
就在那顷刻之间,他已然射出去三支箭,每一箭都顺利射杀一名黑衣人,可谓是百步穿杨。
可惜他的箭法再好,也逃脱不了被杀的命运,那些黑衣人知晓了他的厉害,好几人已将手中的长刀掷向船头,向着他的心口而去。
王守仁临敌的武功招数虽然掌握不多,可是长年修心,他的境界已经远远高出常人。
也不知道他如何动作,只是顺应着空气的流动,扭了几下身体,便躲开了那几名黑衣人的长刀。
没想到这个巡抚还如此厉害,追杀王守仁的十多名黑衣人始料未及,可他们人多势众,那个读书人的项上人头早晚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刹那间,王守仁张弓搭箭,再次射杀了一人,可是黑衣人离他的船头已经不到两步,一名黑衣人长刀劈砍而下,正瞄准了王守仁的胸膛。
王守仁将手中弓箭甩出去,砸在那人头上,身子后仰,躲开了那致命一击,然后“扑通”一声,跌入了水中。
这些黑衣人没想到这人会如此诡计多端,死到临头还做垂死挣扎,都不约而同的钻入水中寻找王守仁,心中恼怒,都希望第一个割下他的头颅回去交差。
哪知沉入水中的王守仁身子却异常的灵活,就好似游鱼一般往水底钻去,黑衣人在水中看不真切,只能循着那一个模糊的身影而去。
“好在跟随云中先生学过一些呼吸之术,想不到在此生死存亡之际,还能够起到一些作用。”
王守仁在心中庆幸自己当年在奇人云中先生那里受益匪浅,不消片刻就潜到了水底,水底有无数的鹅卵石和水草,王守仁打算以此作为掩体,拖延时间。
追杀的黑衣人中,还真有人被水草绊住,那人举刀劈砍,后面之人便不再轻易冒进。
一众黑衣人向水面游去,他们已经到了憋气的极限,再这样下去,没有杀掉王守仁,自己一行人先被淹死了。
“想不到一个文弱书生如此难对付,倒真小看他了。”一名黑衣人吐出一口水,怨天尤人道。
“仔细看住了,他又不是鱼,就不信他不会浮出水面呼吸,到时候我们抓住机会,手起刀落,他照样是个死。”
一人朝同行的黑衣人们喊道,当先跃出水面,跳到了船上,耐心的看着睡眠的动静。
其他人有的也在他之后跳上了船,有的还不死心,继续下潜,想要做第一个取得首级的人。
时间渐渐过去,船上的人见潜下去的人过了许久都没有冒出水面,更不见王守仁,心中不由得疑虑重重。
“这许久都不见他上来,我们的人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