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第2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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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江镇留下的那些人与建奴仇深似海,每日又有训导官的鼓动,维持着他们的仇恨。陈新虽然给得不多,却比以前没吃没穿要好,而且陈新还给了一个上升通道,他们可以通过表现优异进入战兵,有着现实的希望。
他们也知道今天是大战,高声呐喊着,连陈新也受到他们的感染,感觉一阵阵的热血往头上涌。
陈新顺着南坡的防线到了山脚,从靠海边的通道进入土墙,很快来到旅顺北墙,看到了忙碌的刘破军。
陈新来到刘破军的地方,竖起自己的大旗,这一仗刘破军就是参谋长,刘破军在旅顺呆了一年,陈新相信他会比自己更专业。
……
后金兵列阵完毕,旅顺城外号角连音旌旗如海,北山脚下皇太极的大氂下的大鼓敲响,后金全军爆发出海潮般的齐声呐喊,声震四野,声浪一波波冲击着耳鼓,气势极为惊人。
陈新对旁边的黄思德点点头,黄思德立即让旗手挥动他的总训导官认旗,分散在各部的训导官一起组织登州镇高唱登州军歌,歌声渐渐响起,从开初的凌乱变成万人的大合唱。
“黄沙莽莽不见人,但闻战斗声,枪林弹雨天地惊,壮哉我军人嘘气乾坤暗,叱诧鬼神惊!拼将一倨英雄泪,洒向沙场见血痕……牺牲此驱壳,为吾国干城;人生万古皆有死,何如做征魂!身死名犹列,骨朽血犹磬!何惧箭如雨,浩气压征尘。”
雄壮的军歌响起,集体爆发的力量感染着每个士兵,陈新微微点着头,激动的跟着士兵低声吟唱。整齐的组织压过了杂乱宏大的建奴吼叫,后金大阵中声嘶力竭的嚎叫了一会,却盖不过登州镇的整齐声音,登州的军歌在战场上清晰可闻,一万余人的雄壮气势将后金大军牢牢压制。最后建奴大阵声音渐渐低落,只剩登州军歌响彻战场。
皇太极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屹立的旅顺防线,他见过顽强的小城昌黎,见过血战到最后一人的西平堡,见过浑河血战的川军,但从来没有见到过眼前这样的气势,虽然只是一首歌,但它传递的意志显得那样坚强,其中包含着许多背后的努力,他心里甚至怀疑,无论如何自己也无法攻下这座堡垒。
“大汗……该进攻了。”旁边的岳托提醒声传来。
皇太极闭了一下眼睛,他知道自己一直坚定的意志被一首歌动摇,虽然听来很离奇,但事实就是如此。当他重新睁开眼睛,那种坚定又出现在眼中。
“开始。”
第123章守中有攻
二十三门后金红夷炮轰鸣着,铁弹飞舞着窜向旅顺的土墙,砸起一团团的渣滓,三轮过后,潮水般的盾车往旅顺土墙而来,后金兵排出两行盾车,中间位置甚至有三层。
刘破军在城楼上用远镜不断观察,发布着一项项命令,后金兵进入一里后,城头的十二磅红夷炮开始射击,沉重的铁弹将那些看似坚固的盾车变为飞散的木块,在后面的人群中跳动,双方一交战就十分激烈。
登州镇的防御战术在前几日的实践后趋于熟练,三百步后全线野战炮和红夷炮开火,一辆辆盾车被打得粉碎,落在了后方。
进入坑洞区后,盾车陆续停止,后面冲出包衣,将一个个土袋扔在坑洞中,比他们前几日的填土快了很多,他们一边填坑,一边清理着那些前几天遗留的盾车残骸,前进速度十分缓慢,后面的推车的包衣嘶声竭力的嚎叫,推着盾车拼命前进。
登州的分遣队在拦马沟的顶端用火枪射击,清障的包衣死伤惨重,但背后的弓箭顶着他们,逼迫着成群的包衣继续在没有防护的前方清障填坑,坑洞一一被填满,盾车一点点前进,登州的炮火依然猛烈,他们保持着大约一分钟两发的射速,持续不断的摧毁那些盾车,墙头的红夷炮则轰击盾车后方的建奴梯队,将他们的阵形打散。
后金兵顶着伤亡,终于前进到离土墙九十步,一声海螺号响,成千上万的轻箭升上天空,朝着土墙倾泻而下,明军土墙上的悬廉上响起密集的噗噗声音,防箭的棉被上如同顷刻长满杂草,土墙上的悬户掩护着士兵,斜射的弓箭大多被挡住,土墙后的待命士兵躲在草厂内,上面同样是木框带棉被,有效抵挡弓箭,防守方的优势尽显,那些必须往来的辅兵和传令兵,则开始有了伤亡,一些使用斑鸠铳和鲁密铳的守备队士兵在胸墙后还击,打击那些填坑的后金军,双方进入对射。
旅顺北墙上井然有序,西官山的观察哨不断传信,在山腰用箭射下情报,山下的传令兵拿到后骑马赶往旅顺北墙,旅顺城头也架起木质的瞭望台,不断跟刘破军汇报军情。
刘破军拿到西官山的情报后,对陈新道:“建奴中军有四门小铜炮,混在后排盾车中,属下准备调第一营炮队增援中路,摆在乙字十二号土墙段……”
陈新打断道:“按你想的打,小规模调动不需要请示。”
刘破军马上转身对塘马传令,不久后四辆四挂的马车拖着炮从土墙后的平地通过,运动到乙字十二号地域,上面的炮兵迅速下马,将炮车卸下后,沿着一道平缓的坡道上土墙,周围的辅兵纷纷上前协助,炮车很快到位,土墙上的临时炮位比其他土墙更宽,方便火炮退位,这也是来自弗朗机人的经验。
陈新用远镜观察着敌方阵营,登州镇火力猛烈,野战炮在百步的精度十分高,阵线上接连不断的爆起盾车的碎片,地面上冒出一团团火光,万弹地雷炮将那些清障的包衣一片片掀翻,但后金的盾车不见减少,有被打中的停下后,后面又绕过一辆,补充到阵线中,包衣也是源源不绝,前面的刚倒下,盾车后又被驱赶出一批,渐渐的连蒙古人也被驱赶出来,他们分散在盾车前面十来步,用弓箭朝土墙直射。
盾车停止在七十到八十步之间,无数的包衣在盾车前面亡命劳作,将前几天残留的盾车遗骸往新的盾车前面堆放,盾车后面成千上万满洲和蒙古弓手拉弓抛射,五六箭后就换上一轮,保持着体力,一波波的箭雨犹如不会停息一般,即便登州镇有草厂和悬户,依然遭受了伤亡。
盾车间闪动着满八旗的弓手,他们的射术精准,将拦马沟的分遣队压制,分遣队为了减少损失,依次往土墙撤来,爬上那些弯曲的通道退过壕沟,进入土墙前面的胸墙,依托胸墙继续射击那些包衣和蒙古人。这样土墙就有了两道火力,可以互不影响的同时射击。
守备队的弗朗机炒豆子般鸣响,旅顺的弗朗机多达三百门,都是从登州武库中选出,数量与大凌河城相当,前几日的作战中,登州镇隐藏了一般的弗朗机,今日面对后金的总攻,所有弗朗机都开始爆响,后金兵进入百步立即遭遇了这些火炮的打击,弗朗机全部集中在土墙阵线,每炮配九个子铳,两千多发小铁弹暴雨般打向盾车线,盾车前后惨叫连连,被铁弹打中的后金兵无不肢体碎烂。
登州镇上千的火器施放,枪炮口的白烟连续不断,海风将阵阵硝烟吹离战场,很快又有新的白烟喷出,旅顺数里长的土墙防线上炮声震天烟雾弥漫。
陈新的视野中也有些朦胧,北墙的五门大红夷炮又是一轮齐射,斜向打击两翼的后金兵,城墙轻轻的颤抖着,闷雷般炮声震撼着耳膜,陈新微微张嘴,缓解自己的耳鸣。
“大人,西官山来报,他们观察到盾车后面的包衣在往盾车中堆放土包。”刘破军接到西官山的最新情报后,对陈新说道。
陈新朝正面观察,有两发四磅炮炮弹打中盾车后,前护板支离破碎,露出了里面的堆叠的土袋,“建奴这也是要修壕沟。”
“属下也觉得是,他们用土袋堆在盾车后,这就是一道土墙,火炮无法击穿,他们有了这道掩护,便可以在墙后驻守,夜间不用退回。”
“建奴想在旅顺学大凌河那一招?”陈新疑惑道:“可是旅顺有港口,如果他们要围困,那么应该主攻老虎尾或黄金山,但是瞭望哨没有发现他们往那两个方向增派兵力。”
刘破军稍稍一想就道:“或许建奴是建好土墙,依靠土墙的掩护日夜挖掘壕沟或坑道,就近攻击我们的防线,也可能待土墙建成后,再抽调兵力强攻老虎尾。”
“对付挖洞和挖沟,以前有没有预案?”
“军令司现场推演曾有参谋提出过挖掘地道,试验后发觉难度颇大,我们有近一丈的壕沟阻拦,他们的地道要深入一丈多,旅顺地下潮湿,渗水甚多,地道极易垮塌,兵员移动也甚为不便。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每隔数十步埋设一个听音缸,应当无忧。另外便是在地面用壕沟接近,这种方法更有效一些,不过我们的土墙是成排的锐角状,他们只要是前进,总有一面墙能打到沟里,届时加强对应方向的火力。”
陈新点点头,建奴的反应比他想象的快,不过处于战争中的势力总是最能学习,他们遭遇红衣大炮守城后,便能在这个时代创造壕沟围城的战术,那么延伸出壕沟攻城战术也是情理之中。
后金盾车阵全线停下,后面的包衣蚂蚁般往来,将那些预装的土袋尽数投到土墙上,还有前几日的那些盾车碎片,都成了这道盾车墙的材料。阿巴泰选的距离是离土墙七十步至八十步之间,这个距离上适合弓箭抛射,数量最多的弗朗机无法有效击穿盾车,也可见他们是动了一番脑筋。
后金兵拼着损失大批的包衣,快速建筑好了一道不完整的土墙,但能有效掩护他的部队,尤其是能屏蔽威胁最大的登州野战炮。
上万包衣在盾车后挖掘壕沟,挖出的泥土堆积到盾车后面,土墙一步步加固。登州的火炮逐渐停止射击,双方暂时都无法有效打击对方,激战后进入了对峙。
陈新对刘破军问道:“我们下一步应对是什么。”
“建奴为土墙阻挡,短时间内进攻无法持续,属下打算乘其土墙尚未稳固,调动两翼机动兵力,做出侧击的态势,吸引建奴聚集,我以火炮集中炮击之,杀伤其真夷精锐。尤其是西官山一侧,他们的盾车阵形过于平直,对侧翼掩护不足。”
陈新赞同道:“甚好,他们的土墙还十分凌乱,两翼尤其缺乏掩护,必须拿人马出来抵挡,去执行吧,咱们要步骑混合。”
刘破军派出塘马通知,两翼鼓号齐鸣,担任总预备队的骑兵临时出击,尤以西官山下的夹道为多,骑兵从靠海的土墙通道进入西官山和土墙间的夹道,这里是预留的出击阵地,在两两的火力夹击之下,后金兵如果不能夺取西官山,就无法攻击这里,但作为守军的反击集结地,却最为优良。
黄金山下也有这样一个区域,比西官山下小一些,除了骑兵,还各有一个司的步兵,做出了出击的态势。
因为西官山上的明军威胁,后金的盾车无法布满正面,两翼成为了他们的软肋,他们似乎想布成一个弧形,但西侧的打击十分猛烈,造成他们的盾车损失严重,此时只够布满正面,对右翼的防护十分空虚,到发现登州镇的集结后,西侧后金兵在土墙后集结了两千多人马,都是两白旗的军队。
西官山上的一个木台上连续打着旗号,利用优良的视角给山下的登州军传递信号,刘破军用远镜看着旗号,口中一字一字念道:“一千马甲,七号地域。”
陈新也在看,但他看不懂,说起来这还是他的主要功劳,当年王徵到登州的时候,他那本《远西奇器图说》里面有西洋的字母和发音,陈新临时起意,让刘民有弄了个拼音表,然后有了现在这个标准的旗语,虽然还在试验阶段,但用于短令已经显现出极大的优势。
防线上所有面对的地域都有编号,瞭望哨每日都要拿着一份标号的地图训练,在没有标定物的情况下准确判断敌人位置,各炮位也对不同地域有炮规表,并经过试射校准,登州镇的准备远远比皇太极想象的还要完备,早已在他的认知之外。
各个炮位都在调整自己的装药、角度和炮规,战线上短暂的寂静,而后金兵以为有了土墙的掩护,并不害怕明军火炮的打击。
各个炮位报备的炮长三角旗举起,陈新身边红底黄边的炮兵指挥旗磨旗一周,左右挥动。寂静的明军阵线突然爆发,所有够得到的炮位都在射击,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发射,达到每分钟三发的速度,上百发炮弹横扫列阵的两白旗外侧阵列,城墙上的红夷炮也对那个位置进行打击,两白旗的机动力量一片大乱,马甲步甲纷纷往土墙旁边躲避。
刘破军对身旁的旗号手道:“给谭申传令,骑兵突击建奴右翼。”
片刻后,七百多骑兵排着严整的队形,从登州左翼的出发地迅速进入战场,向着措手不及的两白旗人马冲击而去……
第124章谁为之牺牲
夜幕降临,战场上的喊杀声逐渐停止,登州镇连续两次攻击侧翼,让后金兵的两翼土墙一度失守,原本看热闹的两黄旗不得不出兵牵制,也遭遇了火炮的打击,后金兵付出惨重代价,才稳定了战场态势,站稳脚跟的后金兵用土袋建起临时胸墙,呈弧形保护两翼。
后金土墙后火光熊熊,成千上万的包衣身影在盾车墙后面忙碌,挖掘着夺炮的壕沟,并把那道土墙加高,监工的后金余丁动辄斩杀,不断有体力不支的包衣倒下,然后被余丁们斩首,脑袋被挑在高高的木杆上示众,逼迫这些疲惫不堪的包衣们不得停止。
明军第一线的堠台居高临下,不时用弗朗机和火枪射击,攻击那些不慎暴露的后金兵。西官山上的红夷炮断断续续的发射,他们的额射程基本覆盖了西官山至旅顺南城的范围,自开战以来,这些铁炮各自发射了近两百发炮弹,达到使用寿命的三成。
土墙内的登州军大多就地休息,络绎不绝的辅兵在运送补给,少量的小组在土墙外活动,提防后金兵夜袭。
陈新和刘破军依然在北墙,面前建奴的土墙基本成形,他们暴虐的压迫产生很高的效率,土墙正在不断增高,他们的土墙也不完全封闭,留有很多的缺口,以方便军队出击。
“大人,看样子他们想增加到比我们的土城还高。”
陈新淡淡道:“但他们高不过堠台,只要堠台完备,他们就无法取得地利。”
刘破军也道:“周围高点都在我们手上,西官山的威胁始终都在,无论他们如何修建土墙,也无法挡住西官山的炮击,驻守土墙的士兵无一刻不在威胁之下,属下已经抽调三门六磅红夷炮加强西官山。”
“做得很好,西官山不必强调强度,保持持续的打击,让他们精神紧张。本官会继续向兵部要六磅炮,当年广东福建那一批近百门小红夷炮,应当还能调来不少。”
刘破军答应了,他沉默了一会对陈新道:“属下想请大人在水城总制全局……”
“你被建奴的决心吓住了?”
“没有,属下不怕建奴,也不怕死,属下是辽东人,天启年辽东失陷,属下流落登州,被杨国栋抓去当劳役,后来是大人救了小人的命,小人今日能统领上万大军包围辽东最后一块土,死亦无憾,此次建奴决心坚定,登州可以没有属下,但不能没有大人。”
刘破军说完就要跪下来,陈新一把扶住他,“军中无跪礼,我知道你担心建奴土墙高围,我军对射的伤亡会增加,不过我坚信他们打不下来旅顺,因为他们是不同于建奴的军队,他们是为自己作战,就如同你一样。”
刘破军低着头不语,陈新知道他担心什么,实际上他自己心中也有些顾虑,后金以土墙对土墙,完全发挥了人力的优势,登州镇不可能跟他们比谁的土墙高。
“破军你记住,无论他们土墙多高,建奴终归是要想打过来,那他们躲不过壕沟,你应该对你亲自督建的防线有信心,你现在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