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业缭绕-第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作者:姵璃
第1章和亲公主
初夏时节,气候闷热,方才还烈日高悬的天空,顷刻间已是阴云密布,黑雾迷城。
狂风大作,暴雨骤降,燕楚两国的接壤边境,迎来了今夏的第一场雨,仿佛是在哀悼一国之殇,为楚国的灭亡聊以祭奠。
一辆车辇冒雨驶向燕国驿馆,马匹的嘶鸣声惊破雨幕,也惊醒了在大雨之中等待的人——
聂星痕身着暗紫诸侯服色,卓然立于驿馆之外。雨水在他头顶的伞幔上击出闷响,又溅在他衣袍的螭纹之上,而他却恍若未觉,只盯着不远处的车辇。
“殿下,公主的鸾驾到了!”侍卫撑伞站在他身后,高声禀道。
这一句话刚出口,便瞬间淹没在了风雨之中。聂星痕略微点头,削薄的唇紧紧抿着,沉黑的双瞳映着肆虐的天气,也映出了他翻覆如潮的心事。
年前,他送她去楚国和亲;年后,他又灭了楚国,迎她回燕国故土……
世事苦长,宿命之手翻云覆雨,唯有“情”之一字能够救赎苍生,令人难舍难弃。
聂星痕并未说话,仍旧盯着那辆渐行渐近的车辇。暴雨之中,那孤零零的车马显得异常无助,踏着泥泞的道,终于艰难地驶进驿馆,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帘早已被雨水湿透,薄纱之后,依稀可见一名白衣女端坐车内,安静得如同一株植物,丝毫不受周遭的狼狈景象所影响。
驾车的侍卫跳下车辇,向聂星痕跪地行礼,而后才撑起雨伞,撩起车帘,低声禀道:“公主,敬侯殿下来接您了。”
敬侯聂星痕,燕王次,此次灭楚之战,他居功至。
白衣女没有回话,唇畔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任由侍女搀扶她下了车辇。眼风扫见一片浓郁的紫色,夹裹着戾气向她袭来,她身形一顿,顺势看向为她擎伞的聂星痕。
目光交汇的一刹那,天边凌空划过一道闪电,猎猎银光之中,照见了陌生而熟悉的俊颜。
年前,燕楚交好,正是这个人举荐她和亲楚国,做楚妃;
年后,燕楚交恶,又是这个人率军灭楚,于两军阵前斩杀楚璃……
白衣女适时斩断思绪,垂下双眸,面无表情地向聂星痕行礼:“见过敬侯殿下。”
她抬手挽起耳畔垂发,鬓边的一朵白色簪花尤为刺目。那是未亡人的象征,她在为她的夫君、楚国戴孝。
直至看见这一幕,年轻的敬侯才终于身形微动,黑瞳中掠过某种情愫,又瞬息归于寂灭。
“王妹,”众目睽睽之下,他唯有沉声回道,“父王命我接你回国。”
“有劳殿下。”白衣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未再多言,径自从他面前走过,朝驿馆之内迈步而去。侍女在后头撑着伞,疾步跟上。
又是一道闪电裂空,像是史书上的寥寥一笔,为这燕楚之战划上了句尾,诉说着天下的兴替——
燕史:隆武十七年月初,敬侯率军破楚,楚阵亡。五月,楚妃、燕王次女青城公主归国。
第2章蛰伏暗处(一)
夏季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电闪雷鸣已尽数散去,雨声由急入缓,顺着屋檐淅淅沥沥地滴落。
简陋的边城驿馆为了迎接王室宗室,上个月已重新翻修了一遍,里外上下焕然一新。这其中最舒适的一间屋,驿官本是留给敬侯的,却被敬侯临时让给了青城公主。
众人在心里犯着嘀咕,原以为公主是落魄回国,敬侯又斩杀了公主的夫君,他们兄妹之间必定是生隙了。可看这样,敬侯又是冒雨相迎,又是置换屋,对公主到底还是手足情深的。
如此一来,也无人敢怠慢她了。
侍女们提着热水进进出出,为青城公主沐浴更衣,洗去一风尘。狭窄的走廊里尽是轻悄的脚步声,谁也不敢惊动一墙之隔的敬侯殿下。
青城在浴桶中小憩了片刻,直至水温渐凉,才裹了衣裳起身出来,坐在铜镜前擦着头发。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嘈嚷之声,夹杂着马鸣、人语、还有车辇的辘辘声响,听着令人心头烦躁。青城从镜台前起身,推窗看去,落日的余晖中,只见院落里进来了好几辆马车,一群身穿丧服的男男女女正陆续从车上走下来,数量足有六七十人。
而距离她视线最近的一辆车辇里,分明还坐着一个人,夏风轻轻吹起窗幔,露出他一袭白色丧服。可奇怪的是,这个人看起来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唯独一只骨节分明、指节削长的左手微微撩起车帘一角,好似自车内向外窥视着什么。
青城可以肯定,车内那人是个男,而且是一个惯用左手的男。因为他露在车帘外的左手拇指上,戴着一枚白玉扳指,在暮色下隐隐流转着光华。
青城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枚扳指之上,不知为何,她竟突然生出一种感觉,那车辇里的男正在窥视着她。
这种感觉很怪异,也很莫名,她正有些好奇那男的身份,此时却忽听一声清晰的咒骂传入她耳中:“妖女!祸水!”
她心头一凝,忍不住循声看去,骂声来自于那群身穿丧服的人们。此时此刻,他们都已经发现了她,便纷纷停下手中动作,齐齐站在原地盯着她,表情愤恨、咬牙切齿。
眼底被这片国丧的白色堆满,青城眼神黯了黯,没有说话。她只是缓缓抬手将窗户关上,隔绝了外头的咒骂与敌视。
院落里的那群人,都是楚国宗亲。他们骂她,她无力还口。毕竟,她是来自燕国的和亲公主,而燕国,刚刚灭了楚国。
此次灭楚之后,燕王特意下令将宗亲们尽数送往燕国王都。表面上是说妥善安置楚宗室,其实不过是怕他们在老巢另有后,日后东山再起罢了。
这一招当真是狠绝,名为善待,实为监视。然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便明知是羞辱,宗亲们也无力反抗了。
就在方才,青城看见了几个熟悉的人,其中包括楚璃的父亲,楚国最后一任国君。
想到楚王已年过半,却接连遭受丧之痛、亡国之殇,如今还要远离故土去燕国终老,她便自觉无颜面对这位老人。
那个玉树之姿的男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一想起这血淋淋的事实,她便觉得锥心之痛。这痛楚令她忘却了方才车辇里的那个男人。
第3章蛰伏暗处(二)
许是院里的动静大,灭楚的元凶聂星痕终于忍不住现了身。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闹动很快平息,楚国的宗亲们都沉默地进了驿馆,准备歇脚。
未几,厨将晚饭送到青城屋内,她随意地吃了两口,便推说饱腹。夏季昼长夜短,直至饭后,夜色才终于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余热散去,凉风习习。
侍女见屋内越发黯淡,便欲往灯台里添油点灯,被青城阻止:“不必了,我乏了。”
话音刚落,外头却传来了敲门声:“公主,敬侯殿下要来探您。”
青城抬眸看向屋门,走廊下灯火阑珊,透过镂空的门棂射进来幽光,依稀可见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外。
青城对侍女摇了摇头,侍女会意,只得去将屋门推开一条缝隙,轻声说道:“回殿下,公主舟车劳顿,已经歇下了。”
屋外的人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侍女便体贴地闩上了房门,告退去了隔间。
夜色渐沉,唯剩青城在黑暗中枯坐良久,可她却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直至一把青丝彻彻底底地干透,走廊里脚步渐悄,她才感觉到一丝倦意,躺下和衣入眠。
梦境中,场景几变换,一时是与楚璃初见的晴夜,一时是与聂星痕重逢的大雨,宫廷、战火、痴情、背弃……种种回忆交织而来,真实却又纷乱。
“楚璃……”青城在梦中努力寻觅着,终于又看到了那个刻骨铭心的场景——
是楚璃临去战场的那一天,身披铠甲与她诀别。
熹微的晨光之中,银甲的寒芒刺痛了她的眼眸,而他坚定地握着她的手,予她以郑重承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一刹那,厮杀骤起,血光弥漫!梦境霎时变成了一片殷红之色!令人痛彻心扉!
“楚璃!”青城猛地从榻上坐起来,低呼出声。
睁开双眸的那一瞬,不知怎地,她竟觉得自己榻旁站着一个人。可侧头望去,并无人影。她意识有些恍惚,背上早已被汗水湿透,梦中的余悸令她心神不稳,平复良久,才记起惨痛的现实。
难道是过思念楚璃,以致出现了幻觉?
青城长长叹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嗓中干渴。见隔间里没有动静,她也不想吵醒侍女,遂摸黑起身,想去倒一杯冷茶解渴。
刚走到桌案边,却忽觉屋内气氛不对劲,好似自己正被一道目光注视着。
难道不是幻觉?
青城感到背脊生寒,心头一紧。可却又有一种异样的情绪鼓动着她,怂恿她看过去。于是,借着窗外微薄的月光,她大着胆环顾屋内,猛然发现东南方的角落里,竟似站着个黑色身影!
“谁?”她警醒地低问。
(注:“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四句诗,出自汉代苏武《留别妻》,后考据为东汉无名氏假托苏武之名所作。)
第4章故人相见(一)
黑衣身影没有回话,甚至再没了任何存在感,连注视她的目光都一并消失了。
青城下意识地往东南方向走了两步,终于适应了夜色的黯淡。可定睛细看,哪里还有那个黑衣身影?根本就没有任何人!
屋内一切都显得寻常无奇,唯独窗户外有一缕月光流泻进来,掺着院落中的灯火,似梦似幻。
难道他离开了?可门窗紧闭,他能去哪儿?还是从没有人出现过?
青城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正想着,门外的走廊里忽然响起些微动静,有什么光影一闪而过……
青城不假思地飞奔至门前,以最快的动作取下门闩:“你是……”
屋门打开的那一刻,她未出口的疑问被堵了回去,哑然在面前这个男人的注视当中。
是聂星痕站在门外。
青城立刻垂下双眸,抿唇不语。
“睡醒了?”他率先开口问道。
“嗯。”青城不欲多言。
聂星痕目力佳,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借着一星半点儿的光亮,看到她的不妥之处。她白色的衣裙有些褶皱,一头青丝凌乱地披散着,额上略微溢着香汗,一副谨慎而又防备的神色。
她这种神色,令他觉得刺目。
“这么晚了,殿下所为何事?”青城终于抬眸看去,神态疏离。
“你唤我什么?”他突来的质问低沉而犀利。
“王兄。”她“从谏如流”地改了口。
聂星痕下颌收紧,依稀可见眉峰微蹙,显然是心有不悦;而青城也未再多说一句。黑暗之中,两人相对而立,相顾无言。
廊下氛围一时沉闷,又有些莫名的躁动。
终于,聂星痕开口打破了这僵持的气氛:“我有话对你说。”他边说边跨进青城的屋,反手关门上了门闩。强势而直接,根本没询问她的意见,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青城猝不及防被他闪进门内,心头懊丧难当,再想起那个疑似的黑影,更觉焦虑,不禁拒道:“今夜实在晚了,若有何事,王兄明日再说不迟!”
聂星痕没答话,径直摸黑走到桌案前,掏出火折点亮了灯台。
青城却是恼了,站在原地没动,朝他冷言冷语地斥道:“殿下与我虽是兄妹,但这夜半更,也该顾忌男女之妨。驿馆里人多口杂,青城不敢败坏宗室威名。”
“宗室威名?”聂星痕嗤笑一声,没有即刻接话,只是转过身借着幽幽灯火望向她,试图寻找记忆中的思慕与渴望。
其实他很难形容青城的样貌气质到底如何,这世上似也找不到什么贴切的辞藻。不同于寻常闺秀的我见犹怜,她是英气逼人的,仿若晨曦冲破雾霭,冰雪击破云霄,与俗世保持着一段淡漠与疏离,令人可望而不可即。
聂星痕看了青城很久,直至眼前的女与记忆中的影完美重叠,方才开口回道:“今夜的值守和你的侍女,都不会出现。眼下只有你我在场,你还要端着兄妹的架?”
第5章故人相见(二)
幽蓝的烛火,柔和的光色,勉强照到了这房间的每一处角落。青城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周,才冷淡地开口:“不然呢?若不将您当作兄长,难道还要当成杀夫仇人?”
聂星痕神色一沉:“据我所知,你与楚璃并没有夫妻之实。”
“我们夫妻之间的闺中秘事,您还能一清二楚?”青城冷笑讽刺:“敬侯殿下还真是好手段,连楚身边都有眼线,难怪能大获全胜。”
“两军对垒难免死伤……误杀楚璃之事,非我所愿。”聂星痕低声解释:“这年里他待你不错,剥去身份立场,我很感谢他。”
“你有什么立场感谢他?”青城继续笑着:“你忘了年前是谁举荐我去和亲的?又是谁杀了他?如今再来说这番话,我敬爱的王兄,你不觉得恶心吗?”
“年前……我有苦衷。”聂星痕唯有如是回道。
“够了!”听到这里,青城终于敛起笑意,撕破伪装,面上浮出几分恨色:“你送我去和亲,理由你我都心知肚明,不必解释,多说无益。”
她的左手按在桌上,指甲几乎要刻进木案中。她没有去看聂星痕,目光直直盯着那盏灯火,语声转凄:“我只问你一句,楚璃……怎么走的?”
聂星痕知道她在强忍着情绪,却还是残忍地回道:“他……是一箭穿心,坠马而亡。”
“一箭穿心……”青城根本不相信,睁大双眸看向聂星痕:“他上战场没有穿铠甲吗?怎么可能被你一箭穿心?”
那是要多么大的力气和准头,才能让箭矢穿透铠甲,穿心而过!可恨她都没能见到楚璃最后一面!他被收殓的骸骨、他的棺椁,楚王都不允许她去看一眼!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一语成谶!
泪水终于潸然坠落,渐渐模糊了视线,青城无声痛哭。聂星痕情不自禁地抬手轻抚她的发丝,想要给她以抚慰。
“别碰我!”青城挡住他的手,沿着桌案后退一步,咬牙说道:“聂星痕!年离苦,杀夫之仇,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她凄厉的誓言像是预见了什么宿命,惊破彼此的层层回忆,划过这寂静夜色。
“好!”聂星痕一口应承,像是为这个回答已经等了很久:“只要你肯回来,我不惜一切!”
“你最好记住你今晚的话!”青城抬起朦胧的泪眼仰头望他,神色凛然决绝。
聂星痕坚定地与她对视,想着年前她的娇俏模样,一时竟有些患得患失。
两人都是黯然恍惚之际,角落里却见冷光乍起!一道剑芒从暗处破光冲出,硬生生插入两人中间,直逼聂星痕而来,也逼得青城被迫后退……
是他!那个黑衣人影!原来她真的不是幻觉!
青城盯着这忽然出现的蒙面男,联想起今晚的梦境,心中突然涌起无稽的奢望。可对方的一招一式都是如此陌生,并且,招招狠辣,想要置人于死地。
第6章一念之间(一)
再看聂星痕,因手上没有兵器,又是后知后觉,此时便处于被动之中,只得以退为守,不断躲闪那充满杀气的利剑。
两名男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招招惊心,身形起落之间,袖风吹得屋内的灯火明明灭灭。这一次,青城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陌生气息,来自那个冷峻的刺客。他身上好像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药香,可青城不懂医,辨不出那究竟是什么药味。
只是这失神的功夫,屋内两个男已过了数招。聂星痕徒手对抗持剑的刺客,渐感不妙,觑着空档对青城喝道:“去找侍卫!”
青城这才想起来,今夜聂星痕是密探她,为此还特意撤走了周围的守卫。青城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摸到门边,正欲打开房门之时,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