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业缭绕-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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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乾宫里,燕王私下传召明尘远,才知聂星痕在楚地曾遭遇过两次袭击。第一次伤势虽重,倒无性命之忧;但第二次,刺客在兵器上淬了毒。而这种毒为罕见,有可能出自姜国。
姜国独居蟾州,教化落后,国内密林遍布,瘴气深重。国人肤色奇白,瞳仁色浅,擅使蛊毒,对外敌意甚深。因此,姜国历来为九州其余国所排斥与不齿,唯独与楚国有点复杂的关联——
楚璃的长姐楚瑶,是姜国王后。但这位大公主楚瑶,却并非是因两国邦交而和亲,她是与楚王脱离了父女关系,独自远嫁姜国。
正因如此,燕楚之战时,楚王宁可归降,也不向姜国求助;姜国也从始至终没有出兵相助,一直对燕楚之争坐视不理。这其中内情深远,又时隔多年,就连楚宗室都未必全部知情。
而如今聂星痕所中之毒,被疑是出自蟾州姜国,燕王对刺客的第一反应,便是归降的楚王。尤其,聂星痕还是在楚地遇刺,楚王又有行刺的动机,天时地利人和。
但他也明白,也许这正是刺客使的障眼法,想要借此转移他的注意力,以逃脱罪责。
燕国内外局势复杂,此事的幕后主使指向种可能:一是聂星逸借机翦除异己;二是楚王趁机报灭国之仇;是宁国伺机挑起燕楚争端。
在燕王心里,他始终倾向于后两者。虽然他心里清楚,第一种可能更大。
凤朝宫中,赫连王后也得知了消息,对聂星逸笑道:“明相还是有些手段呢,连毒都使上了。只可惜没有一击即毙,拖着也怪折腾人。”
“听御医们说,他如今昏迷不醒,至多再活一个月。”聂星逸话到此处,突然有些不放心:“母后,不然再去‘看看’吧,我总觉得夜长梦多,会生后患。”
“在京州城里,你还敢下手?”赫连王后指了指永业坊的方向:“眼下敬侯府被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御医们每日进进出出,你怎么下手?你是想找死吗?”
她端起茶盏,用杯盖拂了拂茶沫,啜饮一口:“拖着就拖着吧!明相既然没做声,可见是差不多得手了。教他盯紧他家里那个庶,可别让明尘远使出什么后招来。”
“是。”聂星逸闻言心里踏实了一些,正打算差人去吩咐此事,却见王后身边的素娥姑姑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连行礼都顾不上,直接附在王后耳边说了几句话。
第65章生死迷雾(二)
赫连王后脸上慢慢浮现惊疑的神色,还有几分困惑与算计。
聂星逸见状颇为不解,忍不住问道:“母后,您这是怎么了?”
赫连王后沉默一瞬,回道:“明相方才传话过来,说他只派人行刺了一次,没刺中要害,也没下毒。”
“没下毒?”聂星逸很诧异:“那……那谁会将时机算得这么准,在他平了暴乱之后下毒?一没耽误军政,二没让他返程?”
赫连王后与聂星逸对看一眼,母二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与惊悚,不禁面面相觑。
带着这个谜团,聂星逸返回了东宫,刚踏入宫门门槛,便被明丹姝请去了流云殿。距离大婚已过去个多月,流云殿早已修缮一新,明丹姝将聂星逸拉到新翻修的偏殿里,屏退下人,直接问道:“殿下,敬侯遇刺之事,是怎么回事儿?”
聂星逸见明丹姝关切聂星痕,心中稍感吃味儿,转念又觉得她这句话问得模棱两可。他想了想,觉得以明相父的口风,绝对不会将行刺聂星痕之事透露出去,哪怕是明丹姝也不会知情。于是,他便模棱两可地答:“听说敬侯是在楚地遇刺,还中了毒,性命垂危。”
明丹姝听见这话,轻笑一下,眉间那点朱砂红痣更显妖娆:“您说的这些,妾身自然都知道。妾身是想问,怎么没立即得手呢?”
她说到“得手”二字时,刻意压低声音,语气里有一种异样的蛊惑,令人想要不自觉地脱口接话。
聂星逸心中一惊,直觉上明丹姝是在套话,便蹙眉反问:“良娣这话是何意?寡人没听懂。”
从前他两人独处时,聂星逸都是放下架,直呼明丹姝的闺名,也从不自称“寡人”。如今特意摆出这派头,显见着是不悦了。
明丹姝刻意做出失落之情,咬了咬下唇:“自从您娶了妃,便渐渐疏远妾身了。此事家里都提起了,您还瞒着妾身……真是……”
她话到此处,也不再继续往下说,潸潸落下两滴眼泪,对聂星逸俯身行了一礼:“既然如此,妾身不送了。您走好。”
聂星逸吃不准她话中真假,又恐是明相疼爱女儿,真的对她说起过什么。但想起她从前与聂星痕的那些牵扯,他还是决定谨慎一些,软下口气继续装傻:“你这是敏感了。我瞧着不是我疏远你,是你在疏远我。怎么,还对我娶妃的事情耿耿于怀吗?”
明丹姝垂眸落泪,不肯再多说一个字。聂星逸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这几天敬侯受伤,又是年关,我也无暇顾及你。待敬侯的身好一些,明年开春,我陪你去游翠湖,好不好?”
明丹姝依然不领情,听了这话仿佛还要更生气一些,眼泪落得更凶了。
聂星逸心里头揣着事,也无心再继续敷衍她,随口叮嘱她不要多虑,转身便走了。他走得快,没看见明丹姝泪意之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第66章生死迷雾(三)
被明丹姝这样一闹,聂星逸心里头更觉烦闷,拐去逗了逗几个孩,心情才渐渐好转。走到含紫殿时,他在殿门前犹豫片刻,便听侍卫对他低声禀道:“今日晌午,王上传见了妃。”
聂星逸情知必定是为了聂星痕的事,想了想,终究是迈步跨进了含紫殿。他等着微浓来质问自己,他也有话要对微浓说。
临近酉时,天光渐淡,西边已是隐现红云。聂星逸将暗绯色的狻猊纹样鹤氅脱下,交给宫婢,又呵气搓了搓手,才径自踏入含紫殿内。
今年冬天冷得不一般,然而含紫殿却不及其它宫殿那般暖和,有一些清冷的寒寂,犹如微浓这个人。
聂星逸转身去问宫婢:“这么冷?你们怎么伺候妃的?”
宫婢吓得立刻跪地,磕磕巴巴回道:“殿下恕罪,是妃说屋里热,不让烧地龙。”
聂星逸被噎了一下,冷哼一声,正打算再训斥几句,便见微浓已从内殿走了出来。她一边撩起琉璃珠帘,一边说道:“殿下几天不来一次,怎么一来就训人呢!”
她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不像生气,也没有调侃,更加不会是哀怨。但聂星逸却心虚了,没往下接话。
自从聂星痕率军平乱之后,他一门心思都在行刺这件事上,也怕微浓发现什么端倪,便没怎么来过含紫殿了。否则,不会不知道这里没烧地龙。
聂星逸轻咳一声,冲那宫婢摆了摆手,走近微浓,问她:“今年冬天这么冷,为何不烧地龙呢?”
“其它殿里都在烧,我这里光是余热便足够了。烧了地龙倒觉得热,还总犯困。”微浓笑着回说。
“都说女畏寒,你倒不一样。”聂星逸有心缓和气氛,遮掩自己的心虚。
“许是从前有习武的底,还好。”微浓一句带过。
聂星逸见她表情如常,根本没有担心聂星痕的意思,自己倒也不好主动提起了。他唯有招呼着微浓坐下,与她随口说着今冬异常的气候,还有临近年关宫里头的种种置办。
微浓耐心地听着,听了半晌,才开口插了句话:“说起来,我也有件事得问问您的意思。”
正题终于来了,聂星逸打起精神:“你说。”
“明日是青城公主一周年祭,璇玑宫会举行盛大的道会,我想乔装去看看。”微浓表情不变:“虽说前尘往事过眼云烟,但我在璇玑宫时,清景散人待我不错,我也受了香火情谊。这次我想去捐些功德,不知您这里是否允准。”
“你就是想对我说这件事?”聂星逸有些不信。
“不然呢?”微浓轻笑:“您以为会是什么事?”
她如此一问,反惹得聂星逸沉默片刻:“没什么,你想去便去吧!但我近日事情多,或许走不开。”
“无妨。”她知他只是句客气话,便也颇为善解人意。
“想要捐多少功德,直接从东宫的账房里支取,你是妃,这点小事自行做主即可。”聂星逸自问算是履行了新婚那夜的承诺,给予了微浓大的尊重。
“还有,多带些侍卫。”他不忘叮嘱。
微浓顺口道了句谢。
聂星逸就此沉吟起来,心里像是被细密的小刺扎到一般,焦虑而难耐。微浓越是不问,他越觉得蹊跷,越是沉不住气。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慎重地开口问道:“二弟遇刺之事,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微浓顷刻变得言语冷淡:“这不正合您的意吗?”
第67章生死迷雾(四)
坦白而直接。她甚至没问是谁下的手,像是已经给他扣上了罪名,但仔细琢磨这话中之意,却又不像。
这让聂星逸拿不准,只好主动解释道:“不是我做的。”
一个时辰前,他便打算对微浓这么说,但当时算是扯谎;一个时辰后,这句话却成了真话。
他说出来的时候,见微浓的目光已看了过来,像是一种审视与分辨。其实是很短暂的一瞬,他却觉得她看了很久。然而她什么都没问,只是望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暮色,淡淡说了两个字:“恭喜。”
*****
是夜,微浓做了一个梦,是今日燕王召见她的场景重现。
丹墀上的燕王面色憔悴。然虽憔悴,却不虚弱,更不服老。他一只手撑在御座的靠背上,沉稳地站着,沉稳地问她:“这件事,你猜幕后主使是谁?”
“微浓不知。”她垂着眸,双手在袖中狠狠攥紧。
“不要去问,你等着他主动对你说。”燕王沉声命道。
微浓自嘲:“您看得起我了。即便此事是做的,他也不会对我说。”
燕王重重喘了口气:“无论他说过什么,你事无巨细都回禀于我。”
“是。”微浓自然领命,想了想,又道:“可是这样不会惹人猜疑吗?按照宫制,妃该见的是王后,不是王上。”
“无妨,反正王后与都知道,你是孤选的,也有皇后命格。”燕王顿了顿,补充道:“至多宫里会传些难听的流言罢了。”
难听的流言?什么流言?微浓尚未及细想这句话的意思,便见燕王已蹙眉看向她,一字一顿道:“青城,痕儿必须得活。”
他这话说得无力却又铿锵,像是一种对他自己的说服,微浓闻之有些哽咽,忽然觉得很想流泪。她将这归结于一种感动,感动于燕王对聂星痕的舐犊之情,而她自己,对聂星痕快要死亡的消息并不能相信。
那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无往而不利的燕**神,他的抱负才刚要展开,信誓旦旦地要让王后与血债血偿,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死去?她总觉得,这只是聂星痕的障眼之法。
然而燕王在此刻所流露出的无力情绪,根本不像是伪装。就在十个月以前,他还曾逼她做出保证,无论与聂星痕谁输了,她必须保他们活着。
没想到这一刻竟来得如此之快,让人如此无力,猝不及防。
倘若真是聂星逸做的,那还真是教人瞧不起了。也许燕王自己也没有想到,两个儿的斗争会从阳谋转入阴谋,无所不用其。
但这也仅仅是一种猜测而已。究竟是不是王后与做的,暂无人可知。
“无论下毒之人是谁,这个毒出自姜国,必定有法可解。”燕王一刹那目光骤利,瞥向微浓:“孤已派人去姜国寻找解药,倘若姜王后见死不救,孤会让楚宗室为痕儿陪葬。”
姜王后与楚宗室积怨很深,微浓从前在楚国也略有耳闻。那么如今,她如何能指望姜王后为了楚宗室,来救聂星痕?
“陪葬!”微浓猛地喊出声来:“此事未必就是楚宗室所为!”
第68章生死迷雾(五)
“但痕儿是为了去楚地平乱!他是在楚地遇刺!你能说完全无关吗?”燕王突然重重一掌拍在御案上,终于濒临愤怒的边缘:“孤的儿若是死了,他们都别想活!”
“王上!”微浓心中似也燃起了一把火,烧灼着她的心,令她不顾一切说道:“您这是迁怒!根本不是明君所为!”
“那就让他们想出解毒的法来!”燕王嘶声喝道:“你该去看看痕儿如今是什么样!你去看看他!孤就不相信,你还能忍心看着他死!”
梦中的场景,止于燕王的这句伤心与愤怒。然而微浓昏昏沉沉,始终无法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仿佛是有什么复杂的念头勾住了她,让她继续沉溺于梦境之中,在现实与虚幻之间来回往复。
十五岁时,恋上聂星痕的悸动;十六岁时,得知身世的打击;十九岁时,失去楚璃的悲痛;二十岁时,改嫁的怨愤……
蓦然间,梦中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有个人在她耳畔愤怒地呼喊:“什么皇后命格?明明是煞星命格!和你有关的男人,注定颠沛流离!”
微浓猝然惊醒。
梦中最后这个场景,她根本不曾经历过,可是为何会突然梦见?是谁在她耳畔说出如此犀利的诅咒?如此残忍?她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没听出来!
微浓陡然觉得浑身泛冷,那种寒意从四周开始弥漫,一瞬间侵入她心扉,只因为那四个字:颠、沛、流、离。
楚璃已经应验了她梦中的诅咒。
微浓靠在榻上,重新闭上双眸。她想,也许她是该去看看聂星痕了。
为了楚宗室,也为了摆脱这个诅咒。
翌日一早,微浓打扮成寻常信女的模样,带了燕王配给她的侍卫,坐上车辇去往璇玑宫。腊月二十八,街上终于有些热闹起来,诸多姓冒着严寒外出采办年货,只是,各坊均未挂上红绸灯笼。
若是聂星痕真有不测,也许这红绸便可以省下了,径直挂上缟素白幔即可。
车辇沿着街道一向北行驶,中途不小心与人撞了一下,并无大碍。微浓因是微服出行,不欲与人发生争执,便命车夫继续赶。两辆相撞的车辇看似如常,其实不然。
方才那一撞,是燕王刻意安排的,为了摆脱东宫的眼线。就在撞车的一瞬间,一个与微浓穿着相同的女已经与她调换了车辇,代替她坐上了属于东宫的马车。
天气寒冷,微浓裹着披风,几乎将大半张脸遮在了狐裘当中,不经意看去,一切如常。再有几个人接应,跟在后头的眼线们,根本无法立刻察觉妃已被偷梁换柱。
可饶是如此,微浓的时间也很紧迫。几乎是坐上新车辇的同时,马车已经飞奔起来,往永业坊敬侯府驶去。
她的一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如此行驶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渐行渐缓,停在敬侯府后门。明尘远早已在此相迎,见微浓下车,连句话都来不及多说,引着她便往聂星痕的寝殿里走。
第69章生死迷雾(六)
直到此时此刻,看到明尘远憔悴苍白的面色,微浓才真正意识到,也许聂星痕的确快要死了。
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还未走进寝殿,她已被呛了一下。明尘远二话不说,打开房门,这时才低声说道:“您要做好准备,殿下他……很不好。”
闻言,微浓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慢地推门而入。地龙蒸得满屋热气沸腾,似为这寝殿铺蒙上了一层雾。低垂的帷帐之下,是一张朦胧的面庞。微浓狠狠闭了闭眼,才发觉不是这屋蒙了雾,而是自己流泪了。平复片刻,再睁开眼时,她才看清了聂星痕的模样。
消瘦苍白,唇色泛青,一头乌丝凌乱散于枕畔。紧闭的双眼,紧蹙的眉峰,长长的睫毛下眼窝深陷,无不昭示了他昏迷中的痛苦。
从前那张棱角分明的俊逸面庞,此时再无往昔之神采。所有玉树临风的姿态都被这伤痛所带走,只剩下一张皮囊附着于骨血之上,勉强可以看出来,他还是聂星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