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业缭绕-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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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未有收获,直至痕儿十五岁封侯出宫,他还特意嘱咐他留心此事。
原本他已经不抱希望了,可谁知两年后,痕儿突然从房州送来消息,说是寻到了一个在镖局长大的女孩,身负王室信物,疑为阑珊的女儿。
而开镖局的那对夫妇也承认了,这个孩并非他们亲生的,但却死活不肯说是谁送养给他们的。只说送来的时候,孩已经四岁了,脖里挂着生辰八字和她的名字。
这对夫妇不知孩的身世,又恐孩已经记事,也不敢自称是她的父母,便假称是她姨父姨母,替她去世的父母代为照顾。
也许是对阑珊的这份愧疚心理,促使他认下了这个私生女。因为,青城与阑珊的确长得为相似,连胎记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而那对镖局夫妇,按理他是该治罪的,但念在他们抚养青城十余年视如己出,他终究不忍伤了青城的心,便将他们放回了老家。
往事回忆至此,燕王忽然感到有些无力。或者是因为他老了,已不愿再一遍遍回想过去的背叛。可那种被上苍捉弄的难堪之情又是如此强烈,令他忍不住去想,去回忆——
就在青城认祖归宗两月之后,楚国突然提出想要联姻,王后赫连璧月不舍爱女金城远嫁,痕儿遂提出让青城去和亲。如此,青城便顺理成章地做了楚妃,又被算出身负“皇后命格”。
事情到此原本就该结束了。可就在青城和亲楚国一年之后,燕楚逐渐交恶,他被疑为楚国细作的刺客刺伤,侍卫良夜也为救他而身受重伤。
良夜伤重不治,临死前,才终于说了实话——阑珊的孩不是他的。当年,就在他要回宫的头一晚,良夜去与阑珊道别,两人情难自禁发生了肌肤之亲。一年半之后,良夜奉命再回房州找她时,发现她已有了孩,也已经嫁了人,良夜便将这欺君之事瞒了下来。
再后来阑珊死了,她的夫家还是误会了,以为这孩是王室血脉。良夜眼见事情败露,唯恐牵连甚广,只好托付自己的师弟去把孩趁夜抱走,养在别处。恰好良夜的师弟从前救过一对镖局夫妇,知道他们膝下无儿无女,便将岁大的青城给了他们。
这些年来,良夜的师弟受托,时不时会去看看青城,还传授她使得一手峨眉刺,勉强替良夜尽了父亲的责任。
至此,他才知道,阑珊从始至终绝口不提这个孩,不是因为赌气,不是怨他负心薄幸,而是因为,孩根本不是他的!她怕良夜因此获罪,才千方计地隐瞒此事,谁想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让他阴差阳错误认了青城。
但他没有怪罪良夜。那是跟了他几十年的侍卫,又因为救他而死。再者当初,本就是他夺人所爱。
可青城的命数却因此而改变了。既不是他的女儿,又是皇后命格,他怎能允许她留在楚国?再有痕儿积主战,他便借着攻楚之势,命痕儿把她接了回来。
也是那时,他发现了痕儿与青城有些暧昧的过去……
回忆似乎飘得远了,燕王及时将思绪拽了回来。而此时,云舟也已回航,泊船的码头隐隐在望了。
再看青城,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好似也陷入了某段回忆之中。
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男人总能适时遗忘,适控制自己的伤情;而女人却总是不能自拔。
唯独痕儿是个例外。
如此想着,燕王竟不知不觉地笑了,却又不知自己为何而笑。
“孤打算将婚期定在今年秋。”他挑拣重要的信息告诉她。
青城也终于回过神来,想了想,未有疑议。
燕王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容颜,目光穿透了她,恍惚越回到二十年前。一刹那,感慨顿生,他开口说道:“孤给你改个名字吧!你顶着个死人的名字晦气。”
“好。”青城语气淡淡,看似对名字不大在意。
燕王却是想了又想,问她:“你从前叫什么?”
“夜微浓。”她答。
“夜微浓……”他想起来了,刚与她父女相认时,他曾问过她的名字。从前,他还以为她是“叶微浓”,从母姓。如今才知,是“良夜”的夜。
夜色微浓,恰如此刻。
燕王收回目光,转而望向流光溢彩的翠湖湖面,刻意忽略心底那一丝旧伤,缓缓说道:“你母亲很会取名字……那你还叫‘微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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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夜色微浓(一)
“兹闻长公主女暮氏烟岚,恪恭久效于闺闱,秉性淑敏,持躬持谨,端而不恃,乃闺中典范。值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适暮氏以及笄,特赐名微浓,配予,择良辰完婚。盼承以此好,永结同心,琴瑟在御,福祚绵延。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钦此。”
月,上巳节刚过,燕王便以一道御旨,将这桩婚事定了下来,也让青城名正言顺有了新的身份。
都说做戏做全套,燕王显然比任何人都懂得这个道理。赐婚之余,他还命人修建了一座青城公主陵,就选址在千霞山璇玑宫后二十里处的公主峰。
之所以称为“公主峰”,是因为燕王胞妹真玉公主的陵墓建在此处。真玉与青城,姑侄两人均以王女身份修道,又是名义上的师徒关系,陵墓毗邻而建,倒也显得燕王有心。
从此,两代公主将长伴于地下,永叙师徒情谊。
当公主陵建好之时,京州城已入了夏季。青城,不,是暮微浓,也在长公主府住了半年有余。
这半年多里,她重新习了王宫礼仪、宫制宫规,熟读了《女诫》《女训》等典籍,为入主东宫而做准备。此外,宫里还时不时会送来赶制的婚服、头面饰,请她试穿试用拿主意。
虽是燕王赐婚,可该走的礼数一样都没少,甚至更加隆重。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礼数一一走过,最后算了黄道吉日,燕王亲自将婚期定在了九月初七。
可妃的妆奁清单却一直在不断增删修改中,眼看婚期越发临近,筹办处上上下下忙做一团。王后也多次下令,要举全国之力为妃筹办妆奁。
众人闻风都道妃集万千恩宠,未过门已得王后欢心。唯独当事人自己知道,王后恩宠的不是她这个儿媳,而是“皇后命格”这四个字。
一整个夏季,微浓没出过长公主府半步。好容易办妥了饰,试妥了婚服,宫里又派人来教授她婚典仪制。微浓对此不胜其烦。
如此一直忙到八月,王后选定吉日将妆奁抬到了长公主府,她才得以稍稍喘了口气。
然而即便如此,筹办处还一直在诚惶诚恐地告罪,道是妆奁置办得过仓促,未免有所遗憾。
仿佛人人都在为大婚而忙碌不已,唯独她这个准妃,漠不关心。
八月十五,距离大婚仅有二十余日了。时值中秋佳节,长公主阖府家宴,众人均为府中出了一位妃而欢欣不已,却对微浓的真实来历绝口不提。席间心照不宣地推杯换盏,微浓借口不胜酒力,早早回了闺房歇息。
到了后半夜,阖府人皆入眠,她才换了身衣裳从后门离开。她想去千霞山看看她的坟陵。
长公主和定义侯表面上不肯答应,可到底不想得罪她这位准妃,私底下还是让门房给放了水,为她备了马匹和出坊牒。
京州城九九八十一坊,除了声色之地以外,其它里坊均会在亥时之前闭坊,出入须凭牒。长公主府位于宗亲聚集的胜嘉坊,管制更为严格。
因此,若无出坊牒,微浓根本出不去。而长公主之所以放心她深夜外出,自然是因为她身边有人保护,或者说是,有人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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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夜色微浓(二)
千霞山公主峰上,青城公主陵简约而大气,座高大的汉白玉碑坊做了陵门,其内是巨大的碑亭。内设御赐石碑一块,镌刻着燕王的亲笔悼。碑亭之后是陵墓正门,东西各立有十块石表,围绕着二十间石室,从地下微微凸起拱形室顶,这才是真正的墓穴。
青城公主的棺椁,就停放在这墓穴的正殿之中。而与此相距不到五里,是制式相同的真玉公主陵。两座坟陵相对,倒也不甚寂寞。
微浓抚摸着石碑上的悼,燕王寥寥几句,已书写了关于青城公主的短暂一生。她读着这些字句,就好似在读另一个人,显然,短短大半年时光,她已适应了新的身份。
如今她是持盈长公主的幺女、燕王的甥女、的表妹和未婚妻,暮微浓。
“你终于来了。”身后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令微浓抚碑的动作突然一凝。
她转身看着不远处目光冷冽的聂星痕,心底忽地涌起一阵畅快。因为她看到了他的神色,恨意中带着点滴疼痛,怒意中带着点滴悲怆,惊破了这无边无际的夜色,像是被揉碎了的一个酣梦,残忍而孤清。
微浓眸光转向虚空之中,刻意不看聂星痕,问道:“敬侯殿下难道不知,您无诏不能离开封邑?”
“成婚在即,本侯奉命回王都共襄婚仪。”聂星痕声音渐沉,略微停顿补充:“前日刚到。”
微浓淡笑:“今日中秋,殿下不在宫中与王上团圆,何故来此?”
“你在刺激我。”聂星痕很快便撕下伪装,似将那天上冷月化入双目之中,眸色一凛:“微浓,你狠了。”
她的确是在故意刺激他,便也不否认什么,幽幽再道:“殿下可要注意称谓,下次见我,得改称‘王嫂’了。”
她不欲再谈,边说边往公主陵外走。待走到聂星痕身旁时,霍然感到一阵排山倒海的冷冽之气,像是即将黑云压城兵临城下,朝她猛地逼近。
而一并逼近她的,还有聂星痕的身形。
微浓没有停步,只冷冷提醒他:“我今日带了侍卫出来,殿下自重。”
话音刚落,右臂骤然被聂星痕从后头抓住,迫使她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他。
与此同时,黑暗中刷地跃出四名侍卫,齐齐朝他跪地请罪:“敬侯殿下恕罪,我等奉命保护妃安全。”
“妃?”聂星痕唇畔勾起一抹讥嘲:“你们是哪一卫的?”
“北衙禁军,神武卫。”其中一个侍卫回道。
“神武卫……是父王亲信呵!”聂星痕语中讥诮之意更盛:“今日本侯与暮微浓所说的话,你们尽可禀明王上,不必隐瞒。”
他重重咬下“暮微浓”个字,右手依旧握着她的右臂,还特意紧了紧手劲,对神武卫们命道:“退下吧。”
几个侍卫单膝跪地,纹丝不动。
“退下!”聂星痕面色骤变,厉声喝斥。
侍卫们面面相觑,仍不敢起身。
终究,还是微浓开口说道:“敬侯与我叙叙旧,你们不必紧张,暗中看着便是。”
四名侍卫这才出声领命,重新隐于暗处。
第41章夜色微浓(三)
聂星痕见她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俊颜则变得更加阴沉,戾气也更浓:“你为了楚王室,竟答应嫁给?”
“您都知道了,何必再问?”微浓淡淡笑回。
聂星痕双目盯着她,毫不顾忌暗处的侍卫,脱口便道:“楚王室我替你保,不要嫁。”
不要嫁吗?可他哪来的能力保下楚王室?他根本斗不过他的父王。
这些话,微浓没有说出口。既已做出了选择,她便没有退了,燕王也绝不会允许她出尔反尔。
人与人之间的不公就在于此。有些人倾其一生想要改变的一切,某些人一句话即可成全;有些人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一切,某些人一句话便可践踏毁灭。
不过还好,至少她让聂星痕难受了。看到他难受,她很痛快。
微浓回看聂星痕,朱唇轻启,言语如刀:“不全是为了楚王室,也是为了报复你。”
她说完这句,又踮起脚尖靠近他,附在他耳畔轻声再道:“在驿站我便说过了,会让你为楚璃的死付出代价。”
冷香微微袭来,她的絮语就在耳畔,一如五年前彼此相恋时的耳鬓厮磨。可,她轻描淡写说出的那句话,轻易堵住了他未出口的剖白与质问。一瞬间令他心头痛楚,无话可说。
他有些失神,眼前的女人便趁机逃脱了他的钳制,向后退开几步。她连笑意都懒怠继续敷衍,容颜渐渐浮上了疏离与憎恶。
如同她归国时的那场暴雨,淹没他满腔的热切。
他心里是真得凉,也是真得恨。
自去年她入道修行之后,他一直顾虑着“皇后命格”四个字,唯恐父王对她不利,也忍着不去见她。唯一的一次不期而遇,她身边还有聂星逸,不曾对他假以辞色。
当时他虽心生不悦,却也知道,她根本看不上聂星逸。而且,“皇后命格”摆在那里,父王也不会轻易让她改嫁。
正是这份笃定,让他强迫自己隐忍克制,胸口伤势未愈便返回封邑。可是他没想到,自己离开京州城才短短两个月而已,赫连王后便动手了!而且,父王变卦了!她竟也同意改嫁!
从去年到今年,密报一封封地传回房州,有军机大事、有宫闱动向,但更多的是关于她。他眼睁睁看她假装云游,假装病逝,顶替了别人的身份,光明正大去做妃。
他筹谋了那么久,请缨攻楚,就是因为知道了她真正的身世;留下楚王室,也是想给彼此一个转圜的余地。岂料一念之差,自食其果!
如今,看到她为楚璃的家国而忧,为楚璃的亲人而虑,为楚璃的死而视他如敌,甚至不惜毁了自己的终身……
他嫉妒成狂。
早知如此……
“当初我把你接回燕国,不是让你回来做妃的!”他忿忿不甘。
微浓闻言沉默一瞬,又忽而眸光闪烁,回报他冷若冰霜的一笑:“历史总是相似地上演,不是吗?你喜欢的女人,都嫁给了,我以为你总该习惯了呢!”
第42章夜色微浓(四)
一句话,惹得聂星痕勃然大怒,他却又不得不克制怒意:“王室联姻过复杂,利益才是要。我与她……不是你想得那样。”
“无论是与不是,我认识你时,你的确很失意。”微浓转眸看向别处,出语讥嘲:“而且,你也算承认了你是有所图谋,我又焉知你不是看中了‘皇后命格’?”
她总是知道该如何惹怒他!聂星痕盯着微浓,很难想象他心上娇俏的女,何时已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只会对他冷嘲热讽,让他愤怒难堪。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他一把拽起她的手臂,强迫她往坟陵墓穴里而去。
微浓试图挣扎了两次,见他没有放手之意,便也随他去了。两人一并进入石室之内,守陵人却只是给了聂星痕一盏油灯,便缩回了脑袋躲回到屋里。
由此可见,聂星痕已不是头一回进来了。
微浓脑海中划过这个念头,却不知聂星痕的用意究竟是什么。他明知墓穴里是空的棺椁,为何还要带她来此?
未几,聂星痕给了她解答——
但见墓穴石室的正殿之内,停放着属于青城公主的绿檀木棺椁。而那具棺椁旁,摆放着另一具石棺,比绿檀木的要小一些,一看便是陪葬石棺,不过里头陪葬的不是人,是一些金银器物吧。
满室的檀香气萦绕鼻息之间,微浓不解地看向聂星痕:“你这是何意?”
聂星痕不答,将油灯挂在绿檀木棺椁后面的石壁上,又去推开了那具陪葬石棺,弯腰从中取出一方锦盒。这锦盒微浓再熟悉不过,正是装有峨眉刺的那个盒!
“你动了我在清前的供奉!”微浓明眸怒视,惊愤交织。
“我一直在想,你何时才会发现这对峨眉刺不见了。我在这里等了你个晚上,以为你会先去璇玑宫大殿……”聂星痕自嘲地笑笑:“没想到,你直接过来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微浓看了看石室门口跟来的侍卫,渐起不耐之意。
聂星痕逼视着她,沉声回道:“你若真恨我,就用它杀了我。也不必折磨自己去嫁给。”
他边说边打开手中锦盒,让峨眉刺的红绿幽光腾升而起。那坚定的目光带着近乎执拗的